夢回宋都（六章）

欒承舟

讀識大相國寺

鳥群斜飛，它罩住的殿角上面，斜挑一輪夕陽。此時，萬物清明如洗。

暮靄在落。藏經(jīng)樓上的彤暉開始隱伏。律院、寶殿、鼓樓，更顯虛空。

一種信仰，在既往的憂傷里，亮著動人心魄的召喚。

出家之人，

不信即信。

寺內(nèi)靜極，三春之花落盡，天地人皆為靜物。

耐人回味的是彌勒佛的笑，像神圣的風(fēng)，飄忽而神秘，無聲。

他的說辭，中正，仁慈，有桃花氣息。

誰在追問？言語竟像刀子一樣鋒利。

拜謁禹王臺

十月，禹王臺綠轉(zhuǎn)金黃，千奇萬譎，野鴨已經(jīng)遷徙。

古木參天，曲徑通幽之處，秋色占據(jù)了天上人間。

我已聽見，師曠吹綠了悠悠樂曲。天籟之音，有一種女兒柔美。

一步步，走近禹王?？床坏交囊傲谆鹧U娜，以及點(diǎn)著小燈的流螢。

心與心交流，一種最具動感的夢幻之美躍然而出。醍醐灌頂?shù)纳成持?，像宗教，像這晚秋的天氣，妖嬈于天下。

歷經(jīng)史前史后，西風(fēng)斜陽?？~緲的夢想之鷹，一朝展翅。

好一場雨，在某個午夜普天而降，給一場曠日持久的干旱啊，續(xù)寫了一個，

汁水淋漓的長句……

繁塔在歌唱

狀似編鐘的六級小塔，奏響了家國斜陽。

暮色蒼茫之中，白鳥翩飛，似在觀瞻一磚一佛，碑刻題記。一個已經(jīng)消瘦的夢，驀然蘇醒。

此時，佛像磚雕，神秘層級，曾經(jīng)的王者之夢，與我近在咫尺。

呼吸越來越難，繁塔之魂孤寂。他端坐，直飛，在御街、龍亭、寺院慢行，咀嚼著歲月。

時光，用春秋筆法刪削著飛檐廊柱，王朝帝都?；突吞斐?，有時不如一個短句，一個字詞。

南風(fēng)一言不發(fā)，面對著水中蝌蚪葉上蜻蜓，心中亮如明鏡……

一曲佛樂悠悠響起，像母親的手，撫慰著天地精神失國之痛……

龍亭隨想

百年老樹披掛著月塵霜白。闌珊秋至，說不盡寂寞況味。

城摞城平添了時間厚度。這個秋天，龍亭置身遙遠(yuǎn)的輝煌，周身一派惆悵。

雀鳥啾啾之音，魚兒唼喋之音，如在夢中，有難描的水靈。

時光發(fā)酵了，他釀出的汴河秋聲，始終沒有跨過心之溝壑。隱忍沉痛之魂，時常從遠(yuǎn)方悄然而來，作故國神游。

水域盛大，隱匿了四百軍州輻輳之地；時光如刃，收走了大宋繁華，李、杜梁園之吟。

云天寂寂。揮手之間，她在回望，還是在神思？

這漸成廢墟的山，這日益模糊的皇帝陰影，至今還游蕩在一個民族波光粼粼的夢中，幻想著有朝一日卷土重來。

御街寫意

巨燭照亮了魚龍之鄉(xiāng)，垂髫小童與耄耋之老，但習(xí)鼓舞不識戈矛。

財(cái)富如花，祥云、珠璣、羅綺林立。慢慢行去，全是仁宗年間的裝束。

樊樓歌舞，茶館酒肆，那么多香車寶馬，珍饈美酒，夜生活通宵達(dá)旦。

入夜，清風(fēng)生花，歌舞熱烈或矜持，不像中原，倒像是漠北西域，有蓬勃的欲望，隱約一絲磷火閃爍。

午夜時分，皇宮大門緊閉。強(qiáng)兵富國之夢，咀嚼著紫蘇肉下酒，已經(jīng)睡著。

整個天下傾聽著幽幽之音。

越千年的宋詞，融鑄了世界上所有的雨雪風(fēng)華，她天長地久。

鐵塔夕照

一個王朝樹立的精神支柱，與天下萬民遙遙相對。

猶如鐵鑄。

轉(zhuǎn)瞬之間，涉過千載霧走云浮，飛短流長。

紅燈幽幽，似在向建造他的時代傳達(dá)某種信息。

他的夢中，時有雷雨變幻。閃亮一次，雷，就響一次。大地久雨不晴。

他冷靜，隱忍，內(nèi)心疼痛，宛若凌遲。

河聲嗚咽，有一絲兒壓抑。一種古遠(yuǎn)、蒼茫之感，不時飄過。

這棵樹啊，早已在心里生根發(fā)芽。曾經(jīng)的汴水秋聲、金池夜雨，都作了土。

惟一的宋都遺物，褐色的琉璃古磚，那鐵的顏色，也是歷史的顏色。

斜陽里，他瘦，堅(jiān)若風(fēng)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