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夫妻的最高境界

焦點芳談

高級西餐廳里，我皺著眉頭翻看比婚紗影集還厚的菜譜，貴得離譜的菜價讓人一口沒吃就飽了。高東華替我解圍：“我胃淺，咽不下半生不熟帶血絲的牛排，還是去吃王記牛腩面吧。”我白他一眼，今天什么日子？結(jié)婚紀(jì)念日，一年就這一回，再貴也得吃！

法式牛排、熏鮭魚、煎鵝肝一一上桌，我打開包包找手機，高東華已經(jīng)狼吞虎咽吃掉一塊鮭魚、切下一塊牛排，我低吼：“住手！你怎么這么沒眼力價兒？等我拍完照片再吃！”

高東華不滿地放下刀叉：“肚子都餓癟了，少拍一次吃飯秀，你的微信不會天塌地陷！”

我先是給每一道菜來個特寫，接著手機俯拍菜品“全家?！?，然后拍水晶高腳杯、拍紅酒醒酒器，拍大堂經(jīng)理—正宗法國帥哥！我沖高東華開嗓：“你切一塊牛排喂我，哦不，喂鏡頭，一定要深情款款！”高東華皺著一張臉勉強應(yīng)付交差：“矯情！這樣吃頓飯就是吃龍肉也消化不了！”

用美圖秀秀美化照片，配上文字發(fā)到微信朋友圈，忙完這些我才開動刀叉。高東華舉起紅酒杯：“老婆，今天是我們結(jié)婚三周年紀(jì)念日，節(jié)日快樂！祝我們……”手機傳來提示音，閨蜜小朵、同事方姐、客戶老周紛紛發(fā)來祝賀，我拇指大動一一回復(fù)，高東華一邊皺眉頭一邊為我夾菜。我興奮地跟朋友互動，時不時跟高東華匯報幾句：“就這么點功夫，87個贊了，你老婆威武吧！”“方姐羨慕得眼睛都紅了，上個月是她跟方姐夫的結(jié)婚6周年紀(jì)念日，方姐夫忘得一干二凈，倆人差點打起來！”

高東華趕緊夾菜堵住我的嘴，一揚手里的電影票，提醒我還有半個小時就開演了。我趕緊爭分奪秒掃蕩美食，倆人一路小跑沖向電影院。一百二十分鐘的電影，高東華看得無比投入，懶理我攥著拳頭按壓隱隱作痛的胃部……

影院清場人員把打盹兒的我叫醒，高東華拎著一盒加熱過的牛奶回來，我埋怨他怎么不叫醒我，他嘲諷地反問我電影好看么。我掏出手機拍牛奶：“我得告訴姐妹們這電影太好看了！吃完豐盛大餐跟老公一起看電影，再來瓶愛心牌熱牛奶暖胃，不要太幸福哦！”

高東華撂下一句：“你沒治了！”頭也不回沖出放映廳。

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不愉快插曲很快翻篇兒，高東華忙著公司一個新項目，我忙著做一個工作得意、生活給力的幸福女人，書店熱銷的情感指導(dǎo)類圖書、電視里熱播的婚姻話題劇、還有時尚雜志里女明星們的情感訪談都在告訴我們，天上不會掉餡餅，同理，天上不會掉下幸福，幸福是要靠苦心經(jīng)營和努力爭取的。我是誰？我是一個上學(xué)要當(dāng)三好生、干工作要拔尖兒、談戀愛要至情至性的“優(yōu)等生專業(yè)戶”，刻苦努力、好勝心強、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經(jīng)營婚姻當(dāng)然要面面俱到穩(wěn)操勝券：周六上午參加一個幸福主婦花藝課，下午去做煥膚凍齡美容SPA，傍晚一手挽著高東華胳膊、一手拎著水果回婆家當(dāng)一把孝順兒媳；周日上午相約女伴去健身房，健身女教練有句名言讓大家時刻警醒—“已婚女人如果連自己的身材都管理不好，怎么可能管理好婚姻”；周日下午是我和高東華雷打不動的約會日，看電影、逛街、購物、下館子，那些幸福女人要做的事，那些美滿夫妻會做的事，我們一樣都不能拉下。做著那些被冠以幸福之名的事，聽著親朋好友的羨慕，看著微信朋友圈的點贊，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做對了。高東華那個書呆子舉雙手反對，用他的話說我這是做無用功瞎忙，我是一個做表面文章的“磚家”，我懶得跟他一般見識，深信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抱拳賠罪。

萬萬沒想到，我沒等到高東華抱拳賠罪的這一天，卻等來了他抱著枕頭求我高抬貴手放他去書房睡！其實這晚跟平常一樣，臥室大圓床上，我正津津有味看一檔熱播婚姻劇，躺在我身邊的高東華昏昏欲睡。不知中了什么邪，他突然坐起，抱著枕頭嚷嚷著要分床睡，理由很官方也很冠冕堂皇—我看電視劇玩手機，動靜太大，嚴(yán)重干擾他的睡眠質(zhì)量，晚上睡不好，白天根本沒法兒好好工作。

我直接戳穿他的謊言：“我又不是今晚才開始看電視劇玩手機的，以前你怎么能睡得著，今晚怎么就睡不著了？是不是心里有鬼？”高東華一揮手：“有你個大頭鬼！你以前是這樣么？除非你答應(yīng)我不看電視不玩手機，我就留下來！”

婆婆有這個家的備用鑰匙，她老人家三不五時地就會上來帶點小菜、收拾一下雜物，如果她看到臥室一床鋪蓋、書房一床鋪蓋，肯定會以為我們是在鬧別扭、生悶氣。我表妹剛來這個城市找到工作，周末經(jīng)常來家里蹭飯，她要看到這么個情況，不出三天我父母、大姨全家、二舅全家都會知道我跟高東華在鬧分居！我決不能容忍這種危險苗頭在我眼皮子底下滋生壯大，絕對不能！

想到此，我關(guān)了電視、撂下手機，把高東華手里的枕頭被褥搶過來放回原處。高東華面露喜色：“老婆，你真好！”

我轉(zhuǎn)身從衣柜里拿出一套客人專用枕頭被褥遞給高東華：“別想太多，萬一你媽和我表妹看到書房的被褥，咱倆得統(tǒng)一口徑，就說是你哥們出差來咱家借宿幾晚而已?！?/p>

高東華的臉立刻從春風(fēng)里的醉海棠，變成霜打過的茄子秧：“你就繼續(xù)做你的表面文章吧，死要面子活受罪，騙別人容易，騙自己難！”

我沖高東華揮揮手，翻身繼續(xù)玩手機。

兩三周之后，我一雙原本神采奕奕的杏核大眼下，多了一對觸目驚心的黑眼圈。孤枕獨眠的晚上我根本睡不踏實，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白天精神難免恍惚，工作上強打精神應(yīng)付過來，曬幸福的微信發(fā)得少了，花藝課缺課兩次，美容院也沒什么興趣去。同事芳姐跟我們嘀咕她懷疑老公有疑似出軌的蛛絲馬跡，我條件反射般對號入座到高東華頭上，在緊張、焦慮中患得患失。我這到底是怎么了？誰偷走了我的安全感？

周四晚上，表妹參加完同學(xué)的生日聚會，直奔我家這個大本營來了。鬼靈精的她不一會就看出了書房那套寢具的端倪，直眉楞眼地問高東華：“姐夫，你跟我姐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趕緊搶答：“那是你姐夫的哥們前幾天出差來借宿幾晚?！备邧|華完全背棄盟約，正話反說：“我就想踏踏實實睡個清靜覺，你姐大忙人一個，我怕吵著她，只能被迫各取所需。”

我白了高東華一眼，他刀槍不入，表妹哧哧傻笑。

這一晚，表妹和我睡臥室，高東華大搖大擺去書房臥倒。黑漆漆的夜里，表妹跟我東拉西扯，聊到她公司一美女上司的婚姻問題上，表妹說那個要文采有文采、要人材有人材的美女上司有個很不一般的丈夫，那男人人前各種表演對老婆的殷勤討好，老婆生日送一大束花到公司，周末接老婆去看話劇，公司運動會他專程來給老婆送遮陽傘和防曬油，公司周年慶上他還作為家屬代表上臺致辭！不久前，一個偶然機會，美女上司發(fā)現(xiàn)丈夫除了她之外，還有個特別曖昧的紅顏知己，他對老婆的各種殷勤討好，不過是安撫和補償。美女上司聲討丈夫之余，頗為感慨—最好的婚姻不是金童玉女恩愛無比，而是表面互相嫌棄，內(nèi)心不離不棄。

我聽得走了心，反復(fù)咀嚼這句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給了表妹一巴掌：“鬼丫頭，你什么時候?qū)W會教訓(xùn)你老姐了？趕緊睡覺，不然明早上班肯定遲到！”

夜半，我做賊一樣閃進(jìn)書房，躡手躡腳打開高東華的筆記本電腦，終于鬧明白高東華為什么要跟我分床睡，他最近為公司新項目的事累得焦頭爛額，不能像以前那么有精力有心情陪我看電視、等我一起睡、做我鏡頭下半情不愿的男主角。

身后傳來一聲咳嗽，嚇得我哧溜逃出門外。

一個月后，高東華的第四稿企劃案終于獲得通過，領(lǐng)導(dǎo)給了他五天假期，高東華問我想怎么慶祝，我脫口而出要去普吉島，聽說女星伊能靜3月底在普吉島舉辦盛大婚禮，我想去沾沾星光和福氣。說完我就后悔了，高東華該不會又說我俗氣吧？還好，他話到嘴邊，忍住了。

我和高東華的海島之行如約前往，當(dāng)然不是普吉島，而是一個新開發(fā)的沿海小島吉慶島。島上游人不多，島民和善，貓貓狗狗懶洋洋地曬太陽，風(fēng)景清麗怡人，適合曬太陽、漫步、游泳，也適合放慢腳步審視內(nèi)心。島上網(wǎng)絡(luò)通訊有些滯后，手機信號差，微信基本不能用，讓我和高東華有充裕的時間溝通暢談，重新了解彼此，以前時有時無、時輕時重的不安全感、焦慮一點點抽絲剝繭地褪去。

海邊，高東華笑著問了我?guī)讉€問題：“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那頓大餐你忙東忙西吃出味道了么？對好萊塢大片壓根‘不感冒的你干嘛要跟風(fēng)去電影院里打瞌睡？美容院和花藝課是你的興趣所在還是只為修煉十八般武藝，生怕別人說你成了黃臉婆？婚姻不是別人看著好才能一路好下去，而是你我覺得好才是真的好，你這個表面文章專家，什么時候才能卸任？”

我臉頰有點發(fā)熱，是啊，我以前只是看起來很努力，其實還不是怕輸不起，沒安全感，越想幸福就越擔(dān)心不長久，每天賣力張羅，熱鬧過活，什么跟幸福沾邊我就做什么，不過都是些表面文章，太多太雜反而不走心，作秀和演戲早晚會有演不下去的那一天，真實自然的婚姻才更有生命力，與其修煉虛頭巴腦的十八般武藝，不如踏踏實實地與他上菜市場討價還價，下廚房煎炒烹炸，早晨展開搶衛(wèi)生間大賽，晚上吐槽工作壓力生活八卦，就這樣一起慢慢變老，那該多美好。

做夫妻的最高境界就是表面互相嫌棄，內(nèi)心不離不棄。因為不必做演技派營造虛假繁榮，不必刻意很努力，所以看起來簡單、無趣貌似互相嫌棄，實則內(nèi)心相依內(nèi)力渾厚，自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