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瑩
一
三月,樹陰下最后一點殘雪已化為滋潤萬物的甘霖。晨起,那透過山坡老橡樹直達客廳的耀目的朝陽,總會給人一點錯覺:我們告別了冬天的雪景,也就告別了寒冷的日子。
只有抬頭看看墻壁上的天氣預(yù)報,才會發(fā)現(xiàn),耀眼的晨曦,不是溫暖的詮釋。
在最后一分鐘的慌亂中,7歲的女兒背起書包大踏步走向門口。
我在背后喊:還沒戴帽子呢?
她頭也不回,手已經(jīng)扶在門把上,從嘴巴里嘟囔出幾個字來:我不用戴!
我拉高了分貝,以此來證明我為人母的威嚴:一定要戴,聽我話!難道又要讓自己生病嗎?
這樣的高分貝聲調(diào)是在我氣急敗壞之時常發(fā)生的,它的效力也已屢屢被證實。
果然,她的肩膀抖動了一下,扶著門把的手放了下來。她遲疑地向我投來一個怨怨的目光,靜靜地吐出一句話:典型的一副為人父母的口氣,我討厭!
討厭歸討厭,女兒還是乖乖地把帽子取下來,戴上了。我又一次嘗到了勝利者的喜悅——對待生性不羈的她,我多么慶幸,自己這一招母威還能把她震住。
下午,太陽已經(jīng)把大地烘得比早上暖和多了。我耳朵里塞上耳機,套上薄外套,踏著春日特有的輕盈腳步,去學(xué)校接她。
見到女兒時,她正在校園里的一個小山坡上玩耍。她拍拍手中的塵埃,然后張臂向我小跑過來。她身上那條才穿了沒幾次的牛仔褲,右膝蓋處也裂著一個大口向我致歡迎辭。
每天來接女兒時,她看到我都會這樣飛奔著入我懷抱。我其實很享受,這是屬于我們之間的熱烈速度。
拎上大大的書包,抱上她不再需要的外套、帽子,我們走向?qū)W校那個古色古香的拱門。門旁的草地上,一簇簇五顏六色的藏紅花,在陽光下招展著,多像女兒那張粉紅而充滿朝氣的臉蛋!
“媽媽,你今天怎么又不開車來接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累!我一點都不想走了?!?/p>
女兒那張粉臉,突然成了絳紅色。她雙臂交叉抱在懷里,心兒的憋屈把眼眶也映紅了,好像被雨打過的藏紅花似的。
“噢,寶貝,這么好的天氣,我們怎么舍得把它關(guān)在車窗外呢?”我嘴里還甜甜地,心里卻開始慢慢豎起備戰(zhàn)的細胞。
“我不要走路。你自己走路吧!我要坐車,嗚嗚嗚——我的腳都疼了!”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就在那一簇簇藏紅花旁邊。
這個春日給我?guī)淼暮眯那椋瓦@樣被一陣陣“嗚嗚”哭叫聲弄得灰飛煙滅了。
“我告訴你,你要哭就這樣一直哭下去!別指望我會拉你一把!你太無理取鬧了!”我站在學(xué)校大門口大聲吼叫,然后,自顧自抬腳繼續(xù)往回家的方向走。
在我的身后,傳來女兒的喊叫:“你真不是個好媽媽,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有多累!你就只會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嗚嗚嗚——”
我繼續(xù)堅持著自己回家的步伐。走出一段路了,偷偷往后瞥了一下,看到她拖著步子慢慢地慢慢地跟隨著,我好像又嘗到了一點勝利者的喜悅。
二
晚飯后,洗碗池里躺著從早上泡到晚上的一堆碗碟。洗碗機壞了好幾天,新訂購的,還沒到達。沒有了這個好幫手,才知道自己有多依賴它。
就像女兒對我的依賴?
“媽媽,你可不可以陪我上去洗漱。我不想一個人上去?!迸畠赫f這樣的話時,我總會認為,這是她磨蹭著不愿意去睡覺的一個小詭計。
但是今天我沒有心情去迎合她?!澳憧纯?,媽媽還有這么一大堆碗碟要洗,我怎么有時間陪你呢?你快點上去,要不我會生氣的?!闭f完后,我希望她明白我給她的暗示。
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流水聲,砰砰響的金屬陶瓷碰撞聲,機械的洗刷動作里,我的思緒被埋進了空白里——忙碌的一天即將結(jié)束,腦子也該歇歇了。況且,窗外的夜空,星星在閃爍,多么迷人的夜晚!
“媽媽,你可不可以陪我上去洗漱?”碗碟洗到一半的時候,背后突然又傳來女兒哀求的聲音。
我一看表:已經(jīng)不早了啊,小家伙早該睡覺啦!
“我最后一次告訴你,你再不上去的話,我就生氣了!你知道,我生氣的樣子有多可怕!”我抑制著滿腔怒火,只是有節(jié)制地去嚇唬她一下。畢竟是臨睡前,不能對她吼得太過分,以免她被嚇著了晚上做惡夢呢。
女兒小聲嘟囔著,聽得出有點膽怯:“媽媽,你怎么老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呢?”
女兒繞到我身邊,不聲不響地拿起一塊干的餐布,把我洗好的、還水淋淋的餐具一個一個拿起來擦干。
“你——”我那顯母威的說話口氣,再也沒能發(fā)出聲來。
就這樣,她陪著我,幫我把最后一個鍋、一根筷子的水分擦得干干的。等我把餐具放好后,她也長長吁了口氣:你看,媽媽,如果你一個人又要洗又要擦干水,現(xiàn)在肯定做不完呢!
我一把抱起她,在空中旋轉(zhuǎn)了兩圈,仍然不愿意放下她。于是,繼續(xù)抱著她上樓去她的房間。雖然女兒的重量已經(jīng)不適合我這樣去勞損腰骨,但是,我想不到有更好的方式,去彌補我今天那一陣陣“典型的為人母口氣”給她造成的不快。
我的孩子,不只是我陪著你成長,你也陪著我成長。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