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yè)“在印度制造”？

2015年5月16日，印度總理莫迪在他訪華的最后一站上海見證了中印企業(yè)簽署總金額高達220億美元的合作協議。合作內容涉及能源、貿易、金融與工業(yè)園區(qū)等領域。莫迪表示希望兩國可以進一步合作，從而增進中印的共同發(fā)展。印度這個巨大的市場正在主動向中國開放。

南方周末記者 吳夢啟

“在這里，你能夠遇上一切想象不到的問題?！闭勂鹪谟《鹊墓ぷ鹘洑v，鄒燕一開始就對南方周末記者感嘆。他是一家中國重型卡車企業(yè)派駐印度的工程師，在這個國家斷斷續(xù)續(xù)待了有兩年。

低效，是他和幾乎所有的非印度同事們對印度市場的共同評價。這家重型卡車企業(yè)在印度投資建立了一家汽車組裝廠。從達成投資意向，到最后工廠建成投產，用了七年?！凹夹g都已經落后了，不得不立刻進行更新?！彼f。但是如果問起為什么這么費勁也要進入印度市場，他馬上給出回答：“幾乎全世界主要的汽車和摩托車廠商都在印度有投資。這是一個很大的市場。印度的摩托車保有量已經達到了中國的50%。你要是不進來，這個市場就沒你的份?！?/p>

最重要的是，這個市場正在主動向中國開放。

“自拍外交”： 開放的姿態(tài)？

2015年5月15日，訪問中國的印度總理莫迪在微博上發(fā)了一張他與李克強總理的自拍照。這一做法很快被路透社冠名為“自拍外交”，借以概括莫迪自2014年5月26日就任印度總理以來強大的公關能力。

在當日簽署的中印聯合聲明中，雙方從鐵路到軟件工程，再到文化項目達成了一系列合作意向?！斑吔纭眴栴}在41個聲明點里占有3個。特別是第十二點，“雙方愿以積極態(tài)度解決突出分歧，包括在邊界問題上的分歧。上述分歧不應阻礙雙邊關系的繼續(xù)發(fā)展”。“這是兩國關系逐步走向成熟的表現?！庇《饶岷蒸敶髮W中印關系學者狄伯杰教授對南方周末記者稱。

古吉拉特邦，作為“印度的廣東”，其前首席部長莫迪素有善于招商引資之名。在莫迪還是候任總理時，狄伯杰教授跟南方周末記者的一次交流中就已經預判，莫迪將來會大搞基建，在交通、能源和農業(yè)上有和中國的合作空間。在將爭議問題與經貿問題分開處理之后，莫迪的中國之行看起來確實帶來了一定的成果，其中之一就是明確了印度市場向中國投資者的開放。而已經高調討論一年之久的中印鐵路合作，也終于有了相對明確的合作意向和實施草案。

在4月份印度使館的一次活動當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外交官對南方周末記者稱，印度需要中國的資金和技術，以便升級自己的基礎設施建設。同時，這位外交官也暗示，中印巨額的貿易逆差問題“需要解決”。2014年，中國是印度的最大貿易伙伴，印度是中國的第七大貿易伙伴。在2013到2014財年，兩國之間的逆差高達362億美元，是印度對華出口總額的兩倍以上。

解決問題的方式有兩種。印度可以依靠加大對華出口來降低逆差，也可以通過引進中國投資來予以平衡。狄伯杰認為：“我們認識到，從中國購買產品，然后到印度批發(fā)銷售的模式是不可持續(xù)的。中國應該進入印度，投資它的制造業(yè)。”

“印度人制訂了‘Make in India（在印度制造）計劃，說中國人應該到印度投資，平衡雙方貿易?！遍L期關注印度市場的投資者吳順煌對南方周末記者稱。

在2015年完成初步規(guī)劃的“一帶一路”中，孟中印緬經濟走廊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剛剛發(fā)表的中印聯合聲明里，雙方再度重申了這個在1999年就提出來，但直到莫迪上臺之后才變成熱點的經濟走廊概念。一個要走出去，一個要引進來，雙方已經同步了合作節(jié)奏。

中國企業(yè)的“試金石”

在5月中旬暨南大學舉辦的一次印度投資介紹會上，吳順煌就印度和中國在經濟增長率、人口結構以及政治環(huán)境上進行了比較。結論相當樂觀：印度是一個政治上相對穩(wěn)定，勞動力資源充沛的國家。如果印度政府今年預測的8.1%經濟增長率能夠實現的話，其增速將會超越中國。“這一點我百分之百地確定?！眳琼樆驼f。

但是，在如何與印度人做生意的問題上，吳順煌也親眼目睹過與其經濟發(fā)展不相稱之處?！耙蛔S，從征地到建成投產，最長的我見到過有十幾年。一般耗時是中國同類項目的三倍左右?！辈粌H如此，這個國家的投資利潤率相對比較低，隱性成本比較高。吳順煌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所計算的隱性成本，大約占企業(yè)生產成本的5%左右，這里面包含了各種繁瑣的手續(xù)審批、評估、征地以及使整個項目運作起來的各種非顯性開支。

吳順煌認為，利潤率偏低的原因是印度方面“做生意極有耐心”?！盀榱藦哪氵@一家客戶購買產品，他可以去了解至少十家同類客戶的產品。具體到每一度電和每個工人的成本。把給你的定價剛好略低于出廠價?！眳琼樆驼f。

對于鄒燕這樣的技術人員而言，印度人的“耐心”是巨大的考驗。有一次開會，中方列出了40個亟待解決的技術問題，準備在4小時的會議里逐一跟印度技術人員討論。但是，在第二個問題上“就被印度人帶到溝里去了”，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向印度人解釋這個技術的行業(yè)標準，以及適用法律，結果沒有完成預定會議目標。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多次，鄒燕的最后結論是：他們很會拖時間。在商界投資管理專家鄭剛的眼中，不論是“拖時間”還是“耐心”，投資印度的繁瑣冗雜的根本原因是“印度更像是一個傳統(tǒng)計劃經濟國家”。

按照學者秦暉的觀點，自建國以來，印度在經濟上就推行蘇式計劃經濟政策，直到1991年才開始實施改革。印度經濟的騰飛被公認為起于1991年的改革。

莫迪上任之后，力圖改善投資環(huán)境。印度國會正在試圖通過若干關于征地、稅收和在相關開發(fā)區(qū)實施優(yōu)惠政策的法案?！叭绻軌虺晒Γ敲凑鞯爻杀緯档?，在各個邦投資因不同的稅收政策帶來的負面影響會降低。”狄伯杰教授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在兩到三年里，印度的投資環(huán)境會有很大改善?！?/p>

在印度投資的中國企業(yè)也有自己的問題。在《南華早報》的編輯、印度人羅伊·喬杜里看來，一些中國企業(yè)在印度的問題是難以實現本土化，缺乏企業(yè)社會責任以及過于低調。喬杜里尖銳地指出，一些中國企業(yè)習慣于跟政府打交道，卻不善于跟非政府組織和各種社區(qū)進行互動，也沒有具體應對媒體的策略。

他沒有具體說哪一家中國企業(yè)做得不好，但給出了一個正面例子——中國的聯想集團。“這家企業(yè)在印度的很多高層管理人員都是印度人，本土化做得很好，很多印度人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它實際上是一家中國企業(yè)。它還善于利用各種機會做廣告——甚至在《印度時報》上刊登大版廣告。”《印度時報》是印度發(fā)行量第三大報紙。

吳順煌則認為，如果中國企業(yè)能夠在印度生存下去，接受當地的商業(yè)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那么在中東或者歐美投資“就會變得容易”?！昂芏嗳藭延《瓤闯墒潜緡髽I(yè)全球化的一個跳板。因為印度剛好連接中國跟西方。它的文化介于其間。”

作為投資者的鄭剛認為，“中印關系仍舊存在著重大不確定性”。在印度媒體上，各種對中國持懷疑態(tài)度，甚至是不友好的聲音常?？梢月犚姟！叭绻闾焯炜础队《葧r報》，你會覺得印度和中國明天就要開戰(zhàn)?！眴潭爬镎f。

猜疑之下，中國企業(yè)在印度怎樣投資就成為一個費思量的話題。例如，喬杜里說，印度的港口屬于戰(zhàn)略性資產，中國企業(yè)不能進入。曾經為世界五百強企業(yè)做過印度投資咨詢的鄭剛則認為，中國企業(yè)不應該在印度戰(zhàn)略性基礎設施建設上投資。在2008年中國企業(yè)首次大規(guī)模進軍印度時，類似的爭論也可以聽到。

但是，同樣帶有戰(zhàn)略性質的鐵路行業(yè)和電力行業(yè)，中國企業(yè)卻正在進入。受到“一帶一路”倡議的鼓勵，更多的中企正在摩拳擦掌，準備走出國門?！爱斱厔菀呀浶纬傻臅r候，它的走向不是說改變就能夠改變得了的?！痹谕虏哿艘淮蠖延《鹊呢撁鏍顩r之后，中國工程師鄒燕最后卻做出了一個正面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