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啥樹苗結(jié)啥果

孟憲歧

秀才村因為清末出過一位秀才而得名。秀才姓蘇，忠厚善良，才學(xué)超群，很得村里人贊賞。蘇家大院坐落在秀才村南頭，說是大院，也不過正房五間。院中間有一棵老槐樹，樹圍八尺，樹高六丈，炎熱時整個大院濃蔭四蔽，院前面便是一條官路，一年四季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蘇秀才活著時，家境一般，但經(jīng)常救濟村里貧困人家，旱年借糧不收利，澇年施舍不要錢，村里人都稱他為蘇善人。

到了蘇念慈這一輩，雖然家道中落，但蘇家積德行善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被他完全繼承下來并發(fā)揚光大。特別是蘇念慈的妻子歐陽梅，一副菩薩心腸，樂善好施。兩口子生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城里開飯館，生意興隆，女兒跟哥哥在城里幫忙，嫁給了城里人，生活美滿。

村里人都羨慕說：“栽什么樹苗結(jié)什么果，撒什么種子開什么花，老蘇家祖祖輩輩積了大德，兒孫跟著享福。”

蘇家大院里的老槐每年3月開花，整個院子白花花的閃人眼，花香傳出好遠，引得蝶飛蜂舞。這時候，天氣熱了，蘇念慈在院門口豎了一個木牌，上面用毛筆寫上：“請進院歇息喝水”七個大字，楷書，很顯眼。然后再把一張舊桌子，幾把舊凳子擺在老槐下，桌上放著幾個大碗，一把大鐵壺。過往行人累了渴了，坐下乘涼歇腳，喝水解乏。每天早上，歐陽梅把水燒開，灌進大鐵壺，蘇念慈把大鐵壺撂在桌上，兩個人該忙啥忙啥，院門四敞大開，白天從不關(guān)門上鎖。有時來找水喝的人多，一鐵壺不夠用，蘇念慈便專門買了一口缸，起大早把缸挑滿水，啥時有人來，啥時有水喝。每天早上，歐陽梅做飯時會多放點面，吃剩下的窩窩頭或饅頭就裝在盤子里放在桌子上，給走路餓肚子的人吃了充饑。如果沒人吃的話，晚上熱熱自家吃，也不浪費。

村里人給蘇念慈算了一筆賬說：“每天舍出兩個干糧，就是一斤糧食，一年三百多斤，十年三千多斤，這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啊。”

蘇念慈笑笑說：“我舍出了那么多糧食，可我家的日子不是照樣過嗎？沒有因為讓別人吃了倆干糧，我家就窮了?！?/p>

村里人想想也是，別人家不施舍也沒比蘇家的日子過得更好。

有一天上午，蘇念慈家來了一個女人，女人進了院就倒在地上。歐陽梅正巧在家，她把女人扶起來。女人告訴她，她叫劉麗芬，家住榆樹店村，因為兒子跟她生氣出走了，她到處尋找，又餓又累，才暈倒的。歐陽梅立即給劉麗芬搟了面條。吃完飯，劉麗芬感覺好多了，兩個人便拉起了家常。

原來，劉麗芬的男人前幾年因病去世了，有一個十八歲的兒子，終日在家閑呆著，無所事事，劉麗芬埋怨他幾句，兒子便跟她吵起來，最后撂下一句話：“這個家，我不呆了行不？”說完便甩門走了。

劉麗芬原以為兒子只是說句氣話而已，天黑就得回家?？扇奶爝^去了，卻連一個音信都沒有。她這才著了急，四處打聽，也沒有結(jié)果，便走上了尋找兒子的路。歐陽梅一看劉麗芬挺可憐的，又是一個單身女人，便想起了鄰居邱秀。鄰居邱秀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老婆前年被瘋狗咬了，時間不長，狂犬病發(fā)作便沒了，至今還是個光棍?，F(xiàn)在劉麗芬遇到難事了，正好讓邱秀幫一把，興許成就一樁婚姻呢。

誰知歐陽梅一牽線，這事就成了。

劉麗芬看中了邱秀，邱秀也看中了劉麗芬。邱秀當即就帶上一些盤纏跟劉麗芬一起外出尋找兒子。兩個人尋找了大半年，也沒有任何消息，眼看盤纏也花光了，劉麗芬只好跟邱秀來到秀才村過日子，兒子的事再慢慢找。

從此，蘇家和邱家關(guān)系越來越好，歐陽梅和劉麗芬跟親姐妹一樣。

可歐陽梅并不知道，這劉麗芬卻是個嫉妒心很強的人。剛來到秀才村時，看到蘇家這么干，人緣這么好，心里很感動?？墒?，時間一長，她發(fā)現(xiàn)村里人對蘇家都特別好，誰家有個婚喪嫁娶的事兒，都少不了來請?zhí)K念慈兩口子，而邱秀和她就沒人來找來請。這讓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尤其是逢年過節(jié)的，來蘇家拜訪的人絡(luò)繹不絕。給蘇家送野雞的、送野兔的，還有送蘑菇、花生、大棗的，反正蘇家熱鬧極了，而邱家卻冷冷清清的。

其實，來老蘇家的，大多是陌生人，他們當年困難時，有的曾經(jīng)喝過蘇家的水，有的吃過蘇家的棒子面干糧或饅頭。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他們大多都不認識蘇家人。當時見蘇家大門開著，走進去喊一聲沒人答應(yīng)，心想必是主人不在家，看見桌上有水就喝了，有干糧就吃了，喝了水吃了干糧走時說一聲：“謝謝啦！”但心里都記著這事呢，有的后來發(fā)達了，就前來回報。

劉麗芬實在是看不過眼了。

她跟邱秀說：“蘇家人氣這么熱火，咱家這么冷清，這也顯得咱們太沒有人緣了，咱們成了他們家的陪襯了?！?/p>

邱秀勸她：“人家那是幾輩子積攢的，咱沒有辦法比，要不，咱也學(xué)學(xué)人家的樣子，為村里做點好事？”

劉麗芬說：“咱哪有人家那些多余的糧食啊？再說了，天天燒開水，蒸干糧蒸饅頭，我可受不起那個累！”

劉麗芬暗想，我得用點啥法，把蘇家的人氣往下打打。思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也是湊巧，劉麗芬家里養(yǎng)的一只大貍貓突然死了，是因為吃了一只被人用耗子藥毒死的耗子。

劉麗芬突然就有了靈感。

俗話說，一旦有了罪惡的想法，那就距離走進罪惡沒有多遠了。

劉麗芬悄悄去集市上買回了一包耗子藥，把藥面放進饅頭面里，專門蒸了兩個毒饅頭，趁著歐陽梅他們兩口子不在家時，悄悄換掉了他們家的兩個饅頭。換完饅頭，她便時刻站在自家門口，看著有沒有人去蘇家。這個等待的過程便是她良心受到煎熬的過程。她盼望著，有人立即把毒饅頭拿走，吃了走出去幾步就會死掉，那時候，蘇家的名聲就會一落千丈?？墒牵峙掠腥税讯攫z頭拿走，誰吃了饅頭都會死。死去的人不管是誰，跟自己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這也太不是人做的事啦！想想厚道的邱秀對自己不錯，想想走失的兒子沒有下落，劉麗芬心中忐忑不安。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做不了善事，可不能做惡事啊！萬一有一天真相大白，自己還咋活呀？就這樣，罪惡和良心在她的心里廝殺起來，漸漸良心占了上風。她慌慌張張去蘇家院子里把那兩個毒饅頭換了回來。就在她前腳邁出蘇家大門口時，一個衣衫襤褸，面容灰黃的瘸子男人便邁了進去，那人喝完水，順手把兩個饅頭裝起來走了。劉麗芬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望著踉踉蹌蹌的瘸腿男人走出蘇家大門，她懸著的一顆心才落到實處。她慶幸及時換回了毒饅頭，否則，無緣無故害死這么一個可憐的殘疾人，她的心靈終生都會不得安寧的。

回到家后，劉麗芬在園子里挖了一個深坑，把毒饅頭埋了進去。

快到中午了，劉麗芬忙著去做飯，往外潑水時，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走進了大門，劉麗芬仔細一看，大喊一聲：“小柱呀，你可回來了！”說罷把小柱緊緊抱在懷里，生怕他再跑了似的。

這時，小柱好像明白什么似的說：“媽媽快去救一個人，那個人把兩個饅頭給我吃了，可他自己卻餓昏在破廟里了?！眲Ⅺ惙倚念^一震：“那個人是不是個瘸腿男人？”小柱答：“是個瘸腿男人沒錯，可他的心眼太好了，沒有他給我的兩個饅頭，我可能就走不回來了！”聽了小柱的話，劉麗芬呆愣片刻，淚眼婆娑地說：“走，咱去救他！”出了大門口，正趕上邱秀回來，劉麗芬顧不得跟他介紹兒子小柱了，拽住他的袖子說：“快去救人！”

三個人風風火火來到幾里外的那座破廟里，看到那個瘸腿男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邱秀立即把他背起來，往家趕。到家后，劉麗芬趕緊去找村里的郎中，郎中摸完這男人的脈后說：“不要緊，主要是身體虛弱，是因為饑餓所致，慢慢就會好起來?！币豢茨腥藳]啥大礙，一家三口人的心才平靜下來。

小柱哭著講述了自己兩年來的情況。

原來，小柱賭氣離家出走后，兜里一分錢都沒有。他一路討飯討水，好在善良人還是占大多數(shù)，有人送他干糧，有人送他衣服，還有人給他路費，他來到了一座城里，開始給一家飯館當雜工。他肯吃苦，掙了一點錢。他當時就想，我離家出走，不能輕易回去，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兩年下來他晝夜出苦力，攢了一些錢，為了給媽媽一個驚喜，他抱著榮歸故里的心情，懷揣一百多塊大洋，日夜往家趕。可屋漏偏遇連陰雨，半路遇到了一伙強盜，一百多塊大洋被搶劫一空，撿得一條命回到家鄉(xiāng)。村里人告訴他，媽媽已經(jīng)嫁在秀才村，他便奔秀才村而來，幾十里路走得他又饑又渴，走到破廟便再也無力前行了。這時，一個瘸腿男人看見了他，聽說他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便把自己的兩個饅頭送給了小柱，他自己卻因為連餓帶累昏倒在破廟里。

劉麗芬聽后真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因為她的自私嫉妒心理，險些毒害了自己的兒子，讓她內(nèi)疚不已;喜的是，她能在關(guān)鍵時刻懸崖勒馬，把罪惡扼殺在萌芽中，兒子能夠安全歸來。

通過這件事，她也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栽下罪惡的樹苗，結(jié)出的一定是罪惡的果實;撒下善良的種子，必定開出善良的花朵來。

后來，劉麗芬把瘸腿男人留在家中，當親人一樣養(yǎng)活，為其養(yǎng)老送終。而他們的家門口，晚上便有一盞燈籠徹夜長明，給走夜路的人一點光明，雖然燈光是那么微小，可在茫茫夜幕中，卻讓人心里感到亮堂堂的。

（責編：小川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