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獸之蝶殺

七兩

楔子

昏黃的老舊宮燈被風(fēng)雨打濕，影影綽綽地搖曳著，門廊下的牌匾偶爾被風(fēng)吹得嘎吱作響。

素白的窗紙里透著薄光，里面的人正倚在柜臺上打盹。

虛掩的門被推開，穿紅衣的小丫頭笑瞇瞇地走進來，身后跟著個失魂落魄的女子。

打盹的人被驚醒，慵懶地打了個哈氣，拿起桌上的剪刀挑了挑的燈芯。

“公子?！毙⊙绢^走過去拉了拉他的袖擺，“人我已經(jīng)帶回來了，瞧著已病入膏肓了?！?/p>

女人安靜地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著柜臺里清俊儒雅的男子，好一會兒才訥訥地開口：“小九姑娘說，玉公子能救我，能治我身上的怪病。我不能這個樣子去見他?！彼冀K低著頭，這時猛地抬起，昏黃的燈光映著一張布滿一塊塊銀色斑紋的臉。

玉玨微微抬了抬眼皮，嘆了口氣：“治是治不好的，不過，倒是可以換一副皮囊?！?/p>

女人娟秀的眉微微挑了挑，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街上的更夫敲響了五更的棒子，她終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玉玨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幅丹青，鋪展開來，上面是一名穿著緋色襦裙的少女，落款是御史臺舒大人的印信，而那畫中女子，正是舒大人的獨生女兒——舒明真。

1

“?。　?/p>

明真尖叫著從夢中醒來，睜開眼，刺眼的陽光從窗欞射進來，眼前有片刻的視盲，她好一會兒才能看清面前的人。

“你怎么了？”衛(wèi)傾城微斂著眸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頭，有些微涼，“素娥說，昨夜你在國子監(jiān)府上受了驚嚇，看來是夢魘了，回頭去請融和堂的大夫看看。”

明真惴惴不安地看著他，想起剛剛那個夢，心底仍是一陣惡寒。

昨日國子監(jiān)府上辦了滿月酒，她帶著素娥去賀喜，沒想到席間發(fā)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國子監(jiān)的三姨奶奶在席間被蝴蝶殺死。

“整個人都被一群火紅色的蝴蝶圍住，等家丁把蝴蝶驅(qū)散，人已經(jīng)死了，就剩一具白骨?！彼G訥地道，一想到那時的情景，脊背仍是一陣陣發(fā)涼。

“是嗎？想來大理寺又有得忙了?！毙l(wèi)傾城低低嘆了一聲，目光不經(jīng)意地落在她的后頸處，一塊淡淡的銀色斑紋若隱若現(xiàn)。

明真嫁給衛(wèi)傾城的時候，他前一任妻子病故已經(jīng)一年有余，皇上便著意給他指婚續(xù)弦。

明真娘家姓舒，是御史臺舒大人的后人，年前舒大人一家去淮南探親，路遇山匪，活著回來的只有舒明真一人。

皇上憐她孤苦便將她封了郡主，依舊住在御史臺原來的府邸之中。至于后來嫁給衛(wèi)傾城，卻是她自己進宮求了皇上一個恩典。

次日，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明真郡主親自去御書房求親，整整在御書房外跪了三個時辰，皇上才答應(yīng)下了一道賜婚的旨意。

她還記得她親自帶著圣旨去見衛(wèi)傾城的時候，他穿著緋紅的長袍站在院子里，目光幽幽地看著葡萄藤上一只新作繭的蝶蛹發(fā)呆。

她忐忑不安地宣讀了圣旨，目光糾纏著他，好一會兒才聽他說了一句：“不知這蝴蝶破繭時是個什么樣子？”說著，他伸手將那蝶蛹取下來，輕輕丟在地上，蜀錦白綢暗紋的官靴微微抬起，狠狠踩了上去。

“噗！”蝶蛹破裂，流出綠色的汁液，然后，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類似于痛苦和絕望的表情，他一把推開她，瘋了似的沖到回廊外吐得昏天暗地。

她愣愣地看著那只破碎的蝶蛹好一會兒，突然覺得莫名地恐慌，可又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只當(dāng)他不喜蝴蝶而已，卻不曾想到，此后的很多年，她的命運總擺脫不了蝴蝶的陰影。

2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jié)，長安城熱鬧非凡，明真拉著衛(wèi)傾城去白馬寺放生祈福。

來到放生池時，池面花團錦簇般飄著蓮燈，偶爾有小魚調(diào)皮，把蓮燈頂翻，便聽岸上的少女發(fā)出嬌癡的嘆息。

頭頂?shù)臒艋痂?，映白了黑夜，仿佛這長安就該是永晝不夜的。

她微微彎著身子將荷葉里的錦鯉送進池中，卻不慎被旁邊的人輕輕撞了一下。

“小心?！毙l(wèi)傾城從背后緊緊拽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里。

波光瀲滟的水面映出兩個人相擁的剪影，和一旁滿眼無措的清秀少女。

明真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捏住了，劇烈地顫抖著。

“心緣？”她聽見了衛(wèi)傾城低沉的嗓音。

他抓住她的手終于漸漸松開，在她墜入放生池里的那一瞬，她分明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和絕望，以及不敢置信。

“嘭！”

水花濺了老高，池子不深，水卻冰寒，她愣愣地站在池子里，看著衛(wèi)傾城那決絕的背影，心底一陣陣發(fā)冷，冷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姐姐，水里冷嗎？我拉你出來。”細膩的童音從岸上傳來，少女扎著兩只牛角辮，笑瞇瞇地朝她伸出手，手腕上還飄飄忽忽地落著一只紅色的蝴蝶。

衛(wèi)傾城精疲力竭地推門進來，見到的便是明真那張蒼白得仿佛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她安靜地坐在燈光下，銅鏡里映著她的臉，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仿佛離他那么遠。

“明真?！彼p輕喚出聲，走過去一把將她攬在懷里，“對不起，我……”他要說什么呢？說他見到莊心緣了？

她愣愣地從他懷里抬起頭，貝齒把本就蒼白的唇咬得越發(fā)慘白柔弱：“相公，我……我看見她了，是她吧？”她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心口仿佛被刀子狠狠地翻攪著，卻執(zhí)意地抓著他的手問道，連指尖摳進他的掌心也不自知，任由那殷紅的血從兩人糾纏的指縫間溢出。

莊心緣?。?/p>

那個永遠躺在他書房書柜底層丹青里的女子，那個他每天午夜夢回總會悲切呼喊的名字。

他側(cè)過頭避開她灼灼的視線，直到許久才訥訥地說了一句：“對不起?！?/p>

他還能說什么呢？即便他知道那人絕不是心緣，可他到底還是把明真丟下了。

松開手的那一瞬，他就知道，有些東西破碎了，就再難拼湊，愛情亦是如此。

明真仿佛被這兩個字重重地砸了一下，心口悶悶的，整個人晃了晃，好半天才苦笑出聲：“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因為你愛她嗎？”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卻只是沉默，諱莫如深的眸中閃過一絲痛楚，卻不知如何作答。

“那么，相公，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有一點點！”她幾乎是祈求地問著他，其實心里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從她嫁給他開始，她就知道，他不愛她，他與她之間不過是一紙圣旨，還是她拼盡全力爭取來的。

“明真，睡吧！”他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然后，在目光觸及她赤紅的眸子時又狼狽地挪開眼。

他不敢看，不敢看她眼中的情真意切，不敢去碰觸心底的那根刺，即便那根刺分明是他自己埋下的。

打更的聲音幽幽傳來，靜謐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奇異香氣，一只紅色的蝴蝶從窗縫間飛進來，輕飄飄地落在明真的肩頭，用那孱弱而近乎透明的紅色蝶翼輕輕拂過她的面頰，癢癢的。

“不要?！毙l(wèi)傾城突然瘋了似的撲過去，一把揮開它。

淡粉紅色的粉末帶著奇異的香氣，單薄的小身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衛(wèi)傾城抬起腳狠狠地將它碾碎。

他厭惡憎恨這紅色的蝴蝶，如同厭惡這世間所有的罪惡一樣。

3

夜里，明真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中總是不斷重復(fù)著衛(wèi)傾城追著“莊心緣”離去的畫面，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喧囂的人潮之中。

“相公，別走，相公?！?/p>

“明真，怎么了？”低沉的嗓音把舒明真從夢魘中拉出來。

她眨了眨眼，對上衛(wèi)傾城那雙墨黑的眸子，突然眼眶一熱，一下子撲進他懷里：“相公?！?/p>

衛(wèi)傾城緊緊擁著她，目光落在她頸間那一塊銀色的斑紋時，心底莫名躥起一絲涼意。

他不著痕跡地輕輕撫了撫她的頸項，細細的銀色粉末沾在指尖，風(fēng)一吹就散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甜膩氣味。

他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仿佛又看見了很多年前的莊心緣，心底那根深埋的刺再一次隱隱作痛。

“別怕，我在?！彼昧Φ乇е?，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勒進骨肉里。

明真小心翼翼地從他懷里探出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衛(wèi)傾城低頭輕輕地吻著她微涼的額頭，心底似乎已經(jīng)隱隱猜出她要說什么。他想要阻止，可最后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她摟得更緊了：“怎么了？”

“我……我懷孕了?！彼Φ靡荒槣厝幔葠鄣乩^他的手輕輕地覆在自己還很平坦的小腹上，“你要當(dāng)?shù)??！?/p>

次日，長安街的問神館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請問，玉公子在嗎？”衛(wèi)傾城推門而入，只見柜臺后正趴著一名穿著紅色衣衫的小姑娘。

“咦？這不是衛(wèi)大人嗎？”小九對衛(wèi)傾城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一年前這位衛(wèi)公子來找過公子，那時候的長安可沒有現(xiàn)在這么安寧，聽說半個月里死了好幾個人，死狀詭異，全長安城人人自危。

她還記得，那時候是這位衛(wèi)公子親自帶著自己的妻子來的，那妻子生得倒是好看，只可惜懷了身孕，神色不好，臉色慘白，好像還日日夢魘。

公子不讓她聽兩人說話，把她關(guān)在門外，不過她隱隱約約倒是聽了只言片語，好像他那位妻子肚子里的胎兒有問題，再后來他那妻子果然還沒生產(chǎn)就死了。

衛(wèi)傾城微微抿唇笑了笑：“我想找玉公子說些事兒。”

小九打了個哈欠：“公子外出訪友了，不在。不過，倒是臨走前留了一樣?xùn)|西，說是故人來訪，就讓我交給你。”說著，她笑瞇瞇地跳下高椅子，從后面的柜臺里取出一個細長條的藍色包裹遞給衛(wèi)傾城。

4

衛(wèi)傾城回來的時候，明真正躺在院子里的榻上曬太陽，陽光穿透枝葉，在她白皙、稚嫩的臉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斑紋。

她手里拿著花撐子，上面繡著一只繡了一半的小虎頭。

他心底莫名的躥上一股柔軟，眼眶有些發(fā)熱，整個人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任由時光流逝，仿佛就這樣瞧一輩子也是好的。

“相公？”明真迷迷蒙蒙地睜開眼，便見到月亮門里站著的衛(wèi)傾城，她高興地坐起來，揚了揚手里的撐子，“大夫說，寶寶已經(jīng)兩個月了，我可以開始給他準(zhǔn)備小衣服了。”

她穿著暖黃色的襦裙，夏日里的紗衣極是單薄，偶爾有徐徐的暖風(fēng)吹過，撩起寬大的袖擺，露出一對纖細的腕子。

“大人，門外……門外有人來找夫人，說是……說是夫人的娘家人?！毙P面色慘白，看著衛(wèi)傾城的表情說不出地詭異。

明真愕然地看著衛(wèi)傾城，便見他本是舒展的眉頭微微皺起，問道：“大膽，夫人何來的家人？”舒家早已只剩下明真一人了，又何來的家人？

那小廝嚇得“咚”的一聲跪在地上，訥訥道：“她說……她說她是……是前夫人的遠方表妹?！?/p>

“啪！”明真手里的花撐子掉在地上，她臉色蒼白地看著衛(wèi)傾城，心底沁涼一片，莫名地就想起那日盂蘭盆節(jié)遇見的女子，一個長得和莊心緣一模一樣的女人。

衛(wèi)傾城帶著明真來到盂蘭軒會客廳的時候，那人背對著門站著，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襦裙，身形纖弱，略帶著幾分蒲柳之態(tài)。

“姑娘？”衛(wèi)傾城輕輕地喚了一聲，卻覺得聲音像是卡在喉嚨里憋悶了許久才擠出來一般。

月牙白的襦裙?。∵B那衣袂上繡著的修竹都是一模一樣的針腳。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沒注意到身旁明真的臉色已經(jīng)灰白得不成樣子，垂在身側(cè)的手緊緊地攥著拳頭。

“衛(wèi)大人?！迸佑挠霓D(zhuǎn)身，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微微勾起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這盛夏里的牡丹，嬌艷欲滴，攝人心魂。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嗓音。

衛(wèi)傾城好像聽見自己心臟破裂的聲音，他跌跌撞撞地撲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心緣？”

莊文慧臉一紅，連忙抽回手：“大人誤會了，奴家不是姐姐，奴家是文慧，姐姐的遠方表妹?！?/p>

是嗎？

衛(wèi)傾城失望地看著她，臉色蒼白地松開她的手，失魂落魄地退了好幾步：“對不起?！?/p>

“家父早年一直在塞外經(jīng)商，上個月才得到表姐故去的消息，我……”說到這里，莊文慧眼眶一紅，眼淚婆娑而下，訥訥道，“我自小就與姐姐親昵，如今姐姐故去，便想著來祭拜一二。”

衛(wèi)傾城愣愣地看著她，整個人都仿佛置身冰窖一樣，心緣滿身是血的畫面浮現(xiàn)眼前，此時又顯得如此諷刺。

他不敢看莊文慧的臉，只能狼狽地逃開。

微微的清風(fēng)卷著夏日的灼熱，莊文慧看著對面的明真，輕柔地喚了一聲：“夫人?！?/p>

明真愣愣地看著她，直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會有人和莊心緣長得一模一樣？

她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臉，莫名地想到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她曾走在昏暗漆黑的巷子里，走進了問神館，見到了那個人，他對她說：“只要換一副皮囊就好了?！?/p>

那時候，她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那f心緣;那時候，她分明已經(jīng)死了，可死了的人要怎么回到過去呢？

所以她變成了舒明真的樣子，她回來了，她要守著她的相公，誰也不能阻止！

5

舒明真在遇見莊文慧之前從來沒問過衛(wèi)傾城到底愛不愛她，她只是默默地愛著衛(wèi)傾城就好，從前的那個莊心緣，她不希望他忘記?？墒窃谝姷胶颓f心緣長得一模一樣的莊文慧后，她才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沒了莊心緣的那張臉，她還有什么能留住他呢？

自那日之后，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回府了，小廝遞了口信，說是因著內(nèi)務(wù)府繁忙，著緊趕著置辦太后的壽宴，可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見她，或是莊文慧。

夜里突然下了一場細細密密的雨，小廝又遞了口信，說是老爺留在內(nèi)務(wù)府了。

明真長長嘆了口氣，輕輕撫了撫還算平坦的小腹，心口一陣陣揪痛。

細碎的腳步聲從窗外傳來，素白的窗紙上映著纖弱的剪影。

“誰？”她猛地沖過去拉開窗欞。

莊文慧面帶笑容地站在窗外，手里拿著一只紅色的撥浪鼓，笑著說：“夫人，過了中秋我便要離開長安了，這是給小公子的禮物。”

“叮咚……”

“叮咚……”

“叮咚……”

撥浪鼓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明真安靜地看著對面的莊文慧，忽而扯出一抹驚心動魄的淺笑：“你是誰？”

“我是莊文慧??！”

“不，你不是。”

“那你又是誰？”莊文慧突然傾身，冷冷地看著她，銳利的目光像兩把尖銳的刀，“你是誰？你是誰？”

我是誰？

我是舒明真，不，我是莊心緣。

“你不是舒明真，你是……”

“不要?！泵髡鎿屧谒f出那三個字之前，瘋了一樣地撲過去。

“咚！”

撥浪鼓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莊文慧以緩慢而優(yōu)雅的姿勢倒下，胸口插著銀光閃閃的剪刀，殷紅的血溢了出來。

徐緩的風(fēng)吹來一陣陣奇異的香氣，鋪天蓋地的紅色蝴蝶像一團紅色的云霧撲過來，把地上的莊文慧包裹成一個紅色巨繭。

“心緣！”

衛(wèi)傾城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這灼熱的夏夜里，明真卻覺得心底一片沁涼，冷冷的，仿佛沉進了無底的深淵之中，如何也爬不出來。

她想要擠出一個清淺的笑，想要告訴他，她不是故意的;告訴他，莊文慧根本不是莊心緣的表妹;告訴他，她才是真正的莊心緣。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說，說了，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那個幽深的夜晚，昏暗的屋子里，那人背著光，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從今以后你就是舒明真了，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說破了，你得到的一切就都會失去?！?/p>

她不能離開傾城，她愛他，誰也不能阻止她。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她？”衛(wèi)傾城赤紅著眼睛沖過來，瘋了一樣地驅(qū)趕那一團團紅色的蝴蝶，然而地上已經(jīng)沒有莊文慧的影子，只有空蕩蕩的一具白骨。

明真無言地看著衛(wèi)傾城，腦中一陣陣撕裂般的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瘋了一樣地朝著那具白骨念道，狼狽地轉(zhuǎn)身逃入夜色中。

“明真，舒明真！”衛(wèi)傾城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骨，卻見那白骨上暈開一絲絲光華，然后猛地從地上跳起來，發(fā)出一陣陣詭異的笑聲，翻騰著，跳躍著消失在夜色里。

6

莊文慧就那么離奇地消失了，就好像她的突然出現(xiàn)一樣，離奇荒誕，且毫無蹤跡可尋。

而舒明真，自那日之后，她再沒見過衛(wèi)傾城，她知道，他在刻意躲著她。

“夫人，吃飯吧，您都兩日沒進食了，不為了自己，也要為孩子??！”丫鬟端了飯食進來，明真淡淡地看了一眼，一股酸意涌上喉頭，轉(zhuǎn)身抱著痰盂吐得昏天暗地。

“夫人?！毖诀邠?dān)憂地看著夫人，只覺得夫人自從有孕之后，一下子消瘦了好多。

明真虛弱地抬起頭，眼淚含在眼眶，難過地看著丫鬟：“老爺呢？”

丫鬟眼神閃了閃：“在，在。”

“在哪兒？”明真一把抓住丫鬟的手，尖銳的指尖摳進丫鬟的手腕，疼得她一陣驚呼，終是訥訥地說道，“在……在廣濟院?！?/p>

明真的心一顫，忍不住一陣苦笑。

廣濟院是莊心緣曾經(jīng)避暑的院子，她死后，衛(wèi)傾城便把院子封了，此后經(jīng)年無人開啟，今日，他卻去了那里。

她恍惚地坐在床上，好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她還是莊心緣，那時她才剛剛嫁給衛(wèi)傾城，他也還只是個新科狀元，朝務(wù)沒那么忙，下了朝的時候他會牽著她的手來到廣濟院后院的花園，那里有他親手搭的秋千，有她親手種的牡丹，還有她乞巧節(jié)偷偷埋在老榕樹下的許愿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那時她的心愿那么小，卻也那么困難。

她以為她能與他一生相伴，可最后她還是先走了一步。

她其實并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記得醒來時被關(guān)在狹隘的空間里，周圍到處是泥土的芳香。

她用手摳著棺材板，幸而那棺槨并沒有釘死，她從墳?zāi)估锱莱鰜頃r已經(jīng)是第二日的晚上。

她想過回衛(wèi)府，想過去見衛(wèi)傾城，可當(dāng)她看到自己身上發(fā)生的異象時，她才知道，有些時候有些人是回不去的。

她站在寒風(fēng)瑟瑟的湖邊，看著湖面上映出來的女子，蒼白如紙的臉上是一塊塊銀色的斑紋，細碎的粉末隨著她的動作輕輕灑落在平靜的湖面上，不多時，湖里的魚翻著魚白浮了上來。

她變成了一個怪物嗎？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湖里的自己，一只紅色的蝴蝶輕輕飄落在她的肩頭。

“姐姐。”稚嫩的嗓音從身后傳來，穿紅衣的少女扎著兩只牛角辮，笑瞇瞇地看著她。

她隨著小女孩來到問神館，看到了那位玉公子，再后來，她變成了舒明真。

7

廣濟院的門虛掩著，她推門進去，院子里已經(jīng)荒草叢生，花園里的秋千被風(fēng)輕輕搖晃著，仿佛還能聽見當(dāng)日她銀鈴般的笑聲。

踩過斑駁的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她鬼使神差地走進當(dāng)年她住了許久的屋子。

一樣的擺設(shè)，一樣的氣息，她好似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連床榻上小簸箕里的剪刀和繡了一半的紅肚兜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她窩在軟榻上看書，他坐在桌案前批改公文。

“你到底是誰？”

衛(wèi)傾城紅著眼睛沖進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濃重的酒氣彌漫在靜謐的空氣里，她仿佛被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的力氣，想笑，卻發(fā)現(xiàn)連牽動嘴角都那么困難。

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他充滿憤怒的冷漠的眸子，張了張嘴，終是什么也沒有說出口。

“你不是舒明真。”他忽而一陣?yán)湫?，把手里的一封書信狠狠地摔在她臉上，“這是淮南特使的信，當(dāng)年舒明真根本沒有活著回來，她死了?！?/p>

原來他不在的這些時候，是去調(diào)查她的身份了嗎？

原來，他早就懷疑她了嗎？是啊，即便是她那么掩飾，不讓自己露出莊心緣以前的習(xí)慣，可是一個人要完全模仿另一個人，是何其的艱難呢？總會有蛛絲馬跡泄露的，不是嗎？

明真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憤怒，看著他的痛苦，然后笑了，好像從她以舒明真的身份嫁給他開始，她就一直戴著虛假面具活著，規(guī)避著一切莊心緣的回憶和習(xí)慣，如今這層面具被硬生生撕開了，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她看著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夠，可到底不能回到從前了。

“你到底是誰？”衛(wèi)傾城目眥盡裂地看著她，顫抖的身體一步步地逼近，直到將她逼退到陰暗的角落里，一把抓住她的手，擼起水袖，露出那一雙纖細白皙的手腕，和上面銀白色的斑紋。

“是你殺了國子監(jiān)三姨奶奶是不是？”他瘋了似的大吼，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的絕望已經(jīng)滅頂，再也不能承受這荒謬而詭異的事實。

“那些紅色的蝴蝶……不，她們不是蝴蝶，是娥，是吸血的魔鬼，她們都是你派去殺人的是不是？為什么？為什么？你這個惡魔?！彼偭怂频淖ブ募绮煌５負u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泄他的憤怒和絕望。

他像是一個失去理智的困獸。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妻子是個怪物、惡魔，可他又知道，事實就是如此，如同當(dāng)年的心緣。

滿腔的憤怒把他所有的理智都焚燒得干干凈凈，他看不見她眼底的請求，只看得見她的欺騙和殘忍。

他不想，也不能愛著這樣的女人。

“相公，不是，不是的?！彼阉?dāng)成怪物了嗎？不，她明明什么也沒有做。

紅色的蝴蝶從窗口飛進來，一只，兩只，三只……無數(shù)只，很快變成一團火紅的云，它們飛舞著，旋轉(zhuǎn)著，奇異的香氣越來越濃。

她看見衛(wèi)傾城的眸子越發(fā)赤紅，瘋了似的從懷里扯出一把血紅色的短刀。

短刀閃著寒光，上面是金色的銘文。

血色的蝴蝶圍著兩個人打轉(zhuǎn)，然后瘋了一樣朝著衛(wèi)傾城撲過去，從他的七竅中鉆進去。

“不要！”

“噗！”

那是利刃刺破肉體發(fā)出的聲音，輕微的，伴隨著麻木的痛。

她腦中仿佛靈光一閃，被遺忘的些許記憶一點點破土而出，變成一些零散的片段，并很快地聚集在一起。

在那個大雪初晴的午后，在廣濟院里，她從秋千上跌了出去，無數(shù)紛飛的紅色蝴蝶將她拖住，飛轉(zhuǎn)，騰空，仿佛是她生了雙翼，仿佛它們本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心緣！”衛(wèi)傾城就站在不遠處的月亮門前看著她，眼中蓄滿失落、驚愕、憤怒和絕望。

他說：“心緣，你病了。”

他眼眶含淚，目光悲痛地看著她。

“傾城，你怎么了？”她與他隔著咫尺，卻又恍惚是天涯。

他踩著厚實的雪，一步一步走過來，展開雙臂擁著她因懷孕而略顯臃腫的身體。

他說：“心緣，對不起?！?/p>

他對不起她什么呢？

他們彼此相愛，又即將有愛情的結(jié)晶，她實在不懂。

她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嘴角，想要告訴他，就在剛剛，她之所以會不慎跌下秋千，是因為她感覺到肚子里的寶寶的胎動。

“相公，我……寶……”

“噗！”

回憶戛然而止，明真猛地退后兩步，目光空洞地看著面前的衛(wèi)傾城。她曾經(jīng)一度以為自己重病離世，之所以能活著回來是上天垂憐，可當(dāng)遺失了的記憶被找回來，真相竟如此不堪。

她深愛著的人，用最殘忍的方式結(jié)束了她的生命。

殷紅的血染紅了衣襟，紅色的蝴蝶群開始躁動，隨著她呼吸漸弱而一片片墜落，化成一片灰白的殘骸。

這些嗜血的惡魔終于還是消亡得這樣慘烈，就如同她的愛情。

隔著滿地殘骸，隔著三年的時光，眼前的明真和三年前的心緣重疊在一起，衛(wèi)傾城痛苦地抱住頭，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明真看著對面的衛(wèi)傾城，很奇怪，她的心里沒有恨，也沒有排山倒海般的痛，她好像一個置身事外的過客，在他把刀子刺進她胸口的那一刻，她或許就已經(jīng)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軀殼。

微風(fēng)拂過，卷起地面一層層灰白色的殘骸，一副玉骨從假山后走出來，有些滑稽地晃著頭，身上素白的褂子被風(fēng)吹得呼呼作響。

他站在門口，朝著明真擺了擺手。

明真感覺身體微微晃了晃，眨眼就來到他身前。

他抬起手掌，森白的玉骨發(fā)出一道瑩潤的光亮，金色的“卐”字印打出來，在一片恍惚的瑩白之后，她緩緩地閉上眼睛。

“明真！”

她聽見衛(wèi)傾城的聲音，可是沒有回頭，只覺眼眶有些溫?zé)?，流下的東西，不知是血還是淚。

8

問神館。

昏暗的房間里，淡淡的迷迭香終于散去，衛(wèi)傾城緩緩睜開眼：“明真。”他嘶喊一聲，卻未能得到回應(yīng)。

虛掩的門被推開，玉玨笑容慵懶地站在門口：“衛(wèi)大人醒了？”

“玉公子？”衛(wèi)傾城一愣，“我怎么會在這里？明真呢？”

玉玨微微一笑：“大人難道忘了？大人是來找在下的，只是不巧太過疲憊，睡了一覺而已。”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衛(wèi)傾城。

睡著了？

難道他剛剛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夢？可為何心口會那樣劇痛？

衛(wèi)傾城一愣，猛地坐起，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拿著一把血紅色的短刀。

不！

他一把丟了短刀：“我……我殺了明真。”

玉玨搖了搖頭：“你當(dāng)然沒殺舒明真，舒明真不是在去淮南的路上就遇見劫匪死了嗎？你殺的是莊心緣，你的妻子??！難道你忘了？長安城出了幾起紅色蝴蝶殺人案，你查出來，兇手是你的妻子莊心緣?！毙l(wèi)傾城愣愣地看著他，心口一陣陣揪痛。

是了，他想起來了，什么都想起來了。

兩個月前，長安城發(fā)生了好幾起蝴蝶殺人的命案，大理寺忙得焦頭爛額，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剛懷孕的妻子與這紅蝶有密切的關(guān)系，他甚至看見紅蝶從她的七竅里鉆進去，而她毫發(fā)無傷。

他一開始只是害怕她有事，可是慢慢地他發(fā)現(xiàn)她不僅沒事，而且在每次紅蝶殺人后，紅蝶都會回到廣濟院，并鉆進她的身體里。

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妻子真的有問題。

他帶著心緣去了問神館，見到了傳說中能治癔癥，還能驅(qū)神鬼、避吉兇的玉公子。

他說心緣腹中胎兒有異，必須流掉，而心緣殺戮太重，即便生下孩子也必然要被孩子反噬精血而死。

他不記得自己那時到底是憤怒還是絕望。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著一無所知的妻子，想到長安城繁雜的巷子里一具具被血紅色的蝴蝶殺死的可憐女人，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雙手也染滿了鮮紅的血。

夜里，他悄悄去找玉玨：“如何才能結(jié)束這一切？”

玉玨的回答是一把血紅色的短刀。

當(dāng)他把刀子刺進心緣身體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解脫了;當(dāng)他把心緣埋葬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心緣有什么錯呢？她甚至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像是突然想起來自己為什么會深夜出現(xiàn)在問神館，他猛地站起來：“公子，求你……求你救心緣吧，我不該殺死她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彼械赝纯蕹雎?，像個瘋子似的抓著他的衣擺不放。

玉玨狐疑地看著他，忽而露出一抹淺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不是已經(jīng)見過她了嗎？”

衛(wèi)傾城錯愕地看著他，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再不復(fù)往日風(fēng)華。

玉玨長長嘆了口氣：“那場夢，你還不明白嗎？”

衛(wèi)傾城不懂。

“明真就是心緣。我給過你機會，只是你還是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而已?！彼p描淡寫地說出真相，如同在衛(wèi)傾城心里重重劃下一刀。

“不，不，她不是心緣，她不是，她……”說到最后，連衛(wèi)傾城自己都無法反駁，她不是心緣又是誰呢？

即便有些習(xí)慣不一樣，可是神態(tài)氣息又怎么會不一樣呢？

不正是因為發(fā)現(xiàn)明真與心緣的相似之處他才會娶她的嗎？

只是他不愿意承認(rèn)罷了！

他自欺欺人地以為她不是心緣，他們不會再次走上那條決絕的路，可到底，他還是選擇親手殺了她。

“你有沒有聽說過朱蛾？”玉玨尋著屋子里唯一的一張椅子坐下，從懷里掏出一本藍色線裝書，翻開來，笑著說道，“大蜂其狀如螽。朱蛾其狀如蛾。朱蛾是天界異獸，從異獸園里逃出，私下凡塵，化成人形，與人間女子相愛?！庇瘾k輕描淡寫地說著，目光淡淡地掃過衛(wèi)傾城的臉，“朱蛾與人相愛本無什么，只是若有了后代，必打娘胎里便要吸食大量的血液來維持生命，而母體會受到胎兒釋放出來的毒素影響，出現(xiàn)全身銀斑的中毒癥狀。那種紅色的蝴蝶叫赤紅，但凡有朱蛾的地方就有赤紅。赤紅是保護朱蛾幼子成活，給它攝取養(yǎng)分的寄生獸。”

衛(wèi)傾城的臉色已經(jīng)慘白如紙，他踉蹌著跌坐在地上，覺得有無數(shù)支箭在同一時間射進他的心臟，讓他不能呼吸。

他一下子想到了莊心緣，又想到了夢里的舒明真，想到了自己親手殺死她們時的心情，糾結(jié)、絕望而矛盾。

他一直以為她們是妖物，可最后，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嗎？“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玨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我本是異獸園里看管《山海圖志》的小童，不小心打翻燈油燒毀了《山海圖志》，里面封印的異獸因而跑下凡塵。太乙上人憐我，賜我玉骨一副，下凡塵收集異獸，重編《山海圖志》。而你，恰好是《山海圖志》里面的朱蛾?！?/p>

原來我才是朱蛾嗎？

他沒有想象中那么難以接受，仿佛一切終于塵埃落定，壓在心口的那塊巨石終于分崩離析。

他默默地移開目光，伸手撿起地上的短刀，對著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進去。

玉玨說這麒麟血浸染的短刀能殺死世間妖物，如果他是，他下去陪心緣便是。

刀子刺進胸口，衛(wèi)傾城沒有感覺到疼，他想，也許那時心緣也并沒有感覺到疼。

想到這，他又有些恍惚，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刀子插進去的地方正以奇異的速度風(fēng)化碎裂，變成一片片殷紅的飛灰。

飛灰被一陣涼風(fēng)吹起，變成無數(shù)只紅色的蝴蝶，然后又迅速地墜地而死。

傾城，我只愿與你永生永世，白頭偕老。

他好像聽見了心緣的聲音，看見了她輕輕撫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的模樣。

他想伸出手去碰碰她，可是……

一只巨大的朱蛾從月牙白的衣衫中飛起，扇動著巨大的赤紅色羽翼朝著玉玨飛了過去。

玉玨抿唇輕笑，打開書冊，一陣白光過后，冰涼的地板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套白衣，這世間，再也沒有衛(wèi)傾城的影子了。

玉玨將書輕輕合上，靛藍色的封面上寫著“山海圖志”四個大字。

尾聲

虛掩的門被推開，一身紅衣的少女走進來，一臉哀怨地看著玉玨：“公子，你說，衛(wèi)傾城到底有沒有愛過莊心緣??？”

玉玨抿唇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大約愛過吧！”

“那他為什么要殺莊心緣？還殺了兩次？”

“你還不懂嗎？”

小九不解地搖頭：“不懂。”

“朱蛾把自己當(dāng)成了人，所以，這世間但凡是人，都不會真心愛著一個異類吧！所謂跨越種族的愛情，在面對死亡的時候，往往很容易就會被敲碎的。”

小九還是不懂，可玉玨不想再說，他轉(zhuǎn)身進了另一間屋子，空蕩蕩的屋子里置放著一張石床，上面躺著一名年歲不大的女子。

清秀的臉，略顯蒼白的唇，原本布滿銀色斑紋的臉已經(jīng)變回正常的膚色。

她是莊心緣，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那f心緣。

玉玨自然是沒有本事把她變成舒明真的，他只是讓她睡下，讓天狐（百歲化美女，巫神，蠱惑人心，編織綺夢）化身的小九給她和衛(wèi)傾城共同編織了一場夢。在夢里，她以舒明真的身份與衛(wèi)傾城一起生活了兩年，并最終找到了自己失落的記憶，也最終明白，即便是變成另一個樣子回到衛(wèi)傾城的身邊，一切也不會改變，她最終還是會被衛(wèi)傾城親手殺死。

“公子，我覺得你真的很殘忍。”小九走過去，輕輕碰了碰莊心緣的眉心，“你一開始就知道衛(wèi)傾城的那把麒麟血劍并不能殺死莊心緣，它真正能殺死的其實是衛(wèi)傾城吧？所以你才讓我偷偷去把棺材上的釘子拔除，幫助她來到問神館。”

玉玨走過去狠狠敲了她額頭一記：“小孩子懂什么？”

小九抬頭惡狠狠地瞪著他：“哼，你就想著把衛(wèi)傾城給收走，故意讓我給莊心緣和衛(wèi)傾城編織了一個這么變態(tài)又兇殘的夢，還故意變成一個和莊心緣一模一樣的莊文慧去見衛(wèi)傾城和舒明真，引誘莊心緣去殺你。你把真相用這么血腥殘忍的方式解開，簡直太沒人性了?，F(xiàn)在好了，衛(wèi)傾城死了，莊心緣怎么辦？而且，公子你扮成女人好惡心?！?/p>

玉玨露出一個詭詐的笑，一把挽住她的脖子：“你把她這個夢給抹除，再重新給她編織一個不就好了？”

小九不可置信地看著玉玨，忍不住一陣哀號：“公子，你什么意思？”

玉玨抿唇一笑：“讓她活在夢里，給她一個圓滿不好嗎？”

小九愣愣地看著他，莫名心底一寒，想到莊心緣以后都要活在一場不真實的夢里，心都跟著涼了，可轉(zhuǎn)念一想，比起讓她知道真相，活在痛苦之中，也許這么一直睡下去，也未嘗不是好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