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薄情

簡介：他為她下廚，夜夜等在她樓下，那樣費心討好她，她覺得自己是他的獨一無二。后來得知，他對他所有女人都這樣，甚至她住的房子和穿的衣服，都只是他其中一個女人留下來的。

1

弄霏車子出了故障，就停在應(yīng)急車道上打電話。后面有輛車也停過來，副駕駛座上的男子同她說：“要不要幫忙？我的司機會修車?！?/p>

坐著奔馳還用著司機，難得又這么熱心，弄霏連忙道謝。

司機鉆到車底下去檢查，那男子就在車里和弄霏閑聊。他戴著大墨鏡，但看得出容貌俊美，笑起來十分紳士。

弄霏疑心在哪里見過他，只一時想不起來。

“你是明星嗎？”她問他，“如果是的話一定不紅，因為我想不起你的名字?！?/p>

他就哈哈笑，連他的司機都探出頭看了弄霏一眼。

萍水相逢，弄霏沒有和他交換名字。

而后她想起他是誰——財經(jīng)周刊經(jīng)常有他的照片，年少有為，背景有些傳奇色彩，女朋友頗多，渾身上下都是話題。

弄霏還和哲哲談?wù)撨^他：“人長得不錯，名字有點土，像革命戰(zhàn)士?！?/p>

他叫顧劍英，是個溫柔多情的男子。

第二天上班弄霏把這段插曲說給哲哲聽，哲哲非常羨慕，趁機教育她：“順勢請他吃飯表達謝意，就是要個電話號碼也是好的。”

哲哲一個上午都喋喋不休，惋惜弄霏失去大好機會。

誰知道中午就有一男子等在公司樓下，見了弄霏恭恭敬敬地說：“鄙人是顧先生的助理蘇放，顧先生想請弄霏小姐吃飯?！辈褧r間和地點都報給她。

她不愿意往深處想，只是他幫過她，她不好意思拒絕，便猶豫著應(yīng)了下來。

約在一家高級會所，墻角的盆栽都看出價值不菲。侍者引她上了二樓，蘇放迎上來，把她往走廊盡頭的房間帶：“里頭可以洗澡，沙發(fā)上有替您準備的衣服?！?/p>

然后，他掩上門離開。

地板上鋪著深及腳踝的絨毯，弄霏像踩在云里，環(huán)顧四周的富麗堂皇一時茫然，待看到盒子里的一套紫色蕾絲內(nèi)衣時，陡然明白過來。

她漲紅了臉，霍然轉(zhuǎn)身走出去。

蘇放守在大廳，見了她連忙問：“小姐，怎么了？”

這聲“小姐”聽在弄霏耳中格外刺耳，她火冒三丈：“不要臉，當別人都和他一樣隨便嗎？”

逞了口舌之快，后來想想有些后怕，畢竟顧劍英這樣的人物她得罪不起。

果然就出事了，她經(jīng)手的一筆賬目出了問題，那不是小數(shù)目，弄霏很有可能惹上官司。

她到處找人想辦法忙得焦頭爛額，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件事傳開，她本就失了信譽，哪里有人愿意蹚渾水？

顧劍英又派蘇放來游說她：“顧先生的飯，弄霏小姐還想吃嗎？”

她氣得不輕，恨不得給那笑容輕浮的助理兩巴掌，到底還是忍住了，冷聲說：“不勞顧先生費心。”

說得這樣硬氣，身子卻忍不住發(fā)抖。

這些人仗著權(quán)勢胡作非為，不知道還會怎么逼迫她。也不知她怎么就入了顧劍英的眼，聽說他自來不樂意勉強女人，怎么就為她破例了？

哲哲看得很開，處處安慰她：“說明你是他的真命天女。當男人為一個女人破例時就說明他遇到愛情了?？?，為了得到你他不擇手段，多么強烈的愛啊?！?/p>

弄霏就有些發(fā)怔，想到這些日子的艱難，又想到那天他坐在車里柔和的側(cè)面，一時百感交集。

一步步把她逼入絕境，又使人來威逼利誘，著實煞費苦心。

這些日子她總是夢到自己一邊是萬丈深淵一邊是繁花似錦，她在原地一絲一毫都不敢動彈。

可是他逼得這樣緊，分明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給她。

賬目的事情還在調(diào)查中，弄霏身上又牽出一件商業(yè)機密泄露的案子，公司逼她寫辭呈，數(shù)百萬的債務(wù)全部背在她身上，真正是山窮水盡。她只得去找顧劍英，哪怕為自己贏取一點時間也好。

她并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主動權(quán)從來握在他手中。

最后只得去他的公司守株待兔，前臺小姐正焦頭爛額地應(yīng)付一女子。那女子悲悲凄凄說：“你通傳一聲，就一聲……我是妍妍，他聽了我的名字一定會見我的……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他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了……”

弄霏覺得難堪，低了頭匆匆走出去。

走出去不遠，看到顧劍英坐在對面咖啡廳里，談笑風(fēng)生，舉手投足皆是優(yōu)雅。最溫柔是他的笑，仿若二月春風(fēng)。

這樣的風(fēng)姿，誰能想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顧劍英沒有看到弄霏，倒是他身邊的蘇放忽然察覺，觸及弄霏的目光，他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弄霏漲紅臉，只覺自己赤裸裸毫無遮掩。

2

“我在顧先生身邊這么多年，從沒見他對哪個女孩子這么上心，弄霏小姐是頭一個，可見在顧先生心中的分量了。”蘇放很會說話，“弄霏小姐是聰明人，難怪顧先生念念不忘?！?/p>

還是上次的會所，房間維持著之前的模樣，連裝內(nèi)衣的盒子都在原地。

弄霏握緊拳頭，像奔赴刑場的犯人。

她不愿意去洗澡，更加不愿意換上盒子里的內(nèi)衣。演練了許多遍的臺詞不斷在耳邊響起，她覺得她有能力說服顧劍英還她一個平靜的生活。

但顧劍英遲遲沒有現(xiàn)身，最后她縮在沙發(fā)里迷迷糊糊睡熟了。

她應(yīng)該一直戒備警醒的，但她太累了。

顧劍英進來的時候她沒有聽到一點聲響，直到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弄霏猛然睜開眼，他的面容近在咫尺，眼里有細微醉意和欣喜。如果他禽獸般撲過來她倒好推開他，可他只是靠在她身上，輕聲說：“我談成了一筆大生意。”

弄霏不知所措，結(jié)結(jié)巴巴應(yīng)道：“……能賺很多錢吧？”

其實她并非不善言辭，只是有點慌。他低聲笑，聲音從胸腔里發(fā)出，嗡嗡嗡地震動。笑夠了他湊過來親她，嘴唇軟軟的還有一點胡楂。她想推開他，但手臂酥軟沒有力氣。

好在他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圈著她的腰就睡過去。弄霏不敢動，連呼吸都輕輕兒的。

她以為自己會和他劍拔弩張，誰想到氛圍這樣柔和。

弄霏覺得羞恥，總是琢磨著等他醒來同他談一談。他夜里倒是醒過來一次，卻是將弄霏輕輕抱到床上，這也不是恰當時機，她只得閉著眼睛裝睡。

第二天早上他又早早不見了蹤影，只派人送來一套公寓鑰匙。那是新城區(qū)的一棟復(fù)式公寓，客廳的一整面墻上擺滿了書籍，望上去頗為壯觀。

她是學(xué)會計的，鮮少有人知道她喜歡看書。她一直夢想有這樣一間屋子，沒想到顧劍英替她實現(xiàn)夢想。

衣帽間打開好似時裝店，四季衣服鞋子塞得滿滿當當，全是她的尺寸。她隨手拿起一條裙子，上頭標簽已經(jīng)剪掉，蘇放笑容滿面：“這些都是顧先生為您準備的，統(tǒng)統(tǒng)送去干洗店洗過，可以立馬上身?！?/p>

弄霏沉默不語，他又道：“您公司的事顧先生已經(jīng)解決了。顧先生吩咐了，您要是想上班就去，要是不想上班也沒關(guān)系?！?/p>

她怎么敢去上班？旁人眼中是她攀上了顧劍英這棵大樹，他出手替她解決了所有問題。

“我有自己的公寓。”弄霏不肯妥協(xié)，可她知道沒有用，不管是不是，她頭上已經(jīng)扣上“顧劍英的女人”這頂帽子。

蘇放笑容不變：“弄霏小姐這樣說，顧先生恐怕要生氣了。這套公寓就是您的，已經(jīng)歸到您的名下，您原來的住處顧先生替您處理掉了?！?/p>

從此她一無所有，她的一切都是顧劍英的饋贈。她將依附他生活，必須溫柔恭順、笑臉相迎。不，不，不，她不愿意成為這樣的女人。

弄霏跑出去，外頭即是鬧市，這套公寓地段極佳。她漫無目的逛了許久，夜幕降臨，這才不情不愿往回走。

看，她的靈魂尚在掙扎，肉體已經(jīng)作出選擇。

而她唯一反抗的法子只是這樣鬧一鬧。

3

一進門就聞到了香味，顧劍英捧了一碟糖醋排骨正好走出廚房：“你回來得正好，嘗一嘗我做的糖醋排骨。”

他一定是個懂得生活的男子。不問她去了哪里，忽略她面上的愁容，他用他自己的法子粉飾太平。

弄霏站著沒動，他就夾了一塊排骨遞到她嘴邊，系著圍裙笑容溫暖，像等待表揚的孩子。

她只有一遍遍回想背負債務(wù)的絕地辛酸才能避免自己表情松動。

“我不喜歡吃糖醋排骨?！迸S手一揮，那碟排骨就落到了地上，醬色的稠汁在地板上很是猙獰。

顧劍英愣住，似是驚訝她的反應(yīng)。

她更加惱火，難道她連發(fā)脾氣的權(quán)力都沒有嗎？

弄霏狠狠瞪他，他眉頭一皺，說：“沒意思。”也不知他說什么沒意思。

是真的生氣了，一連幾天弄霏都沒有再見到他。她幾乎以為自己就是這個城市中的一個普通獨身女人，只有每天早上看到洗漱臺上的另一支牙刷才想起自己的處境。

原來他是做好了住過來的準備，拖鞋毛巾洗面奶統(tǒng)統(tǒng)有他一份，衣櫥里甚至還有幾套他的衣服。

和哲哲吃飯時她還以為弄霏故意拿喬，十分贊賞：“就該這樣，恐怕顧劍英見多了溫柔的女人，你這種桀驁難馴的他才覺得新鮮。”想想又教弄霏，“一直吊著也不好，男人的耐心有限?！?/p>

弄霏氣極。

忽然看到顧劍英在另一桌吃飯，一桌子全是男人，劃拳喝酒好不熱鬧。唯有他安安靜靜，好似一株玉蘭花。

有人說：“顧總，喝酒啊?！?/p>

他笑道：“喝不下，心情不好。”

他也看到了弄霏，微微斂了笑容，弄霏連忙移開視線。但他替她們結(jié)了賬，這種體現(xiàn)紳士風(fēng)度的事他做來駕輕就熟。

哲哲悄聲在她耳邊說：“他這是示弱，你要見好就收啊?！?/p>

可他并沒有過來打招呼，散席后他在吸煙區(qū)點了一支煙，眉目渺渺，可見也是有心事的。哲哲又催她：“他在等你過去?！?/p>

弄霏坐著沒動，她堅守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自尊。

夜里她睡不著，爬起來撥開窗簾往外看，顧劍英的車仍然停在綠化帶旁，那個位置正好對著弄霏的窗口。

這幾日他既不上來也不離開，就在那里試探弄霏的同情心。她知道自己挨不過，她拼命抗拒他的溫柔，其實早已迷失其中。

弄霏披了衣服跑下去，原來外頭這樣冷，她忍不住顫抖?？伤稽c不怕冷，就在車外頭抽煙。

“你怎么出來了？外頭很冷的?！?/p>

顧劍英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其實她憋了很久，哭得有點肝腸寸斷。他手忙腳亂替她擦眼淚：“別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p>

4

其實他不必這樣委曲求全，但他樂意縱容她。

他本就是極浪漫的人，更何況鉚足了勁討她歡心。有時是江邊漫天的煙花，有時是鋪滿房間的玫瑰花瓣，有時是熱帶島嶼上的二人世界……每個節(jié)日都有禮物，又極貴重，不是珠寶就是玉石。

她心底不是沒有歡愉，但面上一直是淡淡的，他也不甚在意。

只發(fā)過一次脾氣，有天晚上他看公司賬目時忽然想起弄霏的職業(yè)，就偷懶推給她說：“看得我頭疼……我記得你以前是會計，你替我核對吧?！?/p>

那件事是弄霏心底的傷疤，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愛上曾經(jīng)逼迫她的男人，內(nèi)心就充滿羞愧和恥辱。所以她盡量不去觸碰那個傷口，偏偏顧劍英滿不在乎地揭開了她的瘡疤。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會計了！”她有點激動，大聲說，“這輩子都不會有公司聘請我做會計了！”

顧劍英怔住，從她的眼神中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他也生氣了：“你怨恨我？”

他甚至冷笑了幾聲，顯見灰心到了極點。原來那不僅僅是她的瘡疤，也是他的。他以卑鄙的手段得到她，一直企圖消彌帶給她的傷害，他以為他做到了，沒想到她內(nèi)心深處尚存怨恨。

她其實很怕從他臉上讀到失望，許是他溫柔慣了，稍一硬氣就特別傷人。

弄霏想說什么挽回一下局面，但自尊不允許她這樣做，她眼睜睜看著顧劍英離開。

實際她想告訴他，她內(nèi)心的怨恨遠遠不及她對他的愛。他為她做了這么多，她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他，她早就愛上了他。

在這個世上，她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愛。

是和哲哲在包廂吃龍蝦的時候聽到服務(wù)員的議論，知道顧劍英在隔壁包廂招待朋友。哲哲攛掇她：“去表白啊，男人最喜歡這種虛榮了?！?/p>

弄霏心里一動，她記得蘇放曾經(jīng)怨她說：“圈子里都知道顧先生寵你寵得不得了，偏你傲氣得很……”

不，不，不，她也愿意博他一笑的。

弄霏走到包廂門口，聽到有人訓(xùn)斥服務(wù)員，年輕的服務(wù)員小聲啜泣。然后才是顧劍英的聲音：“別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p>

許多人哄笑，就有人膩歪歪說：“就顧總憐香惜玉?！庇指嬖V服務(wù)員，“你可別當真，顧先生的玻璃心一天能碎個十次八次?！?/p>

她站在外頭手心皆是冷汗，像在電影院看《畫皮》，女鬼還沒剝開美麗外衣，她就已經(jīng)恐懼得不得了。

顧劍英笑道：“我就愿意寵著女孩子。最可惜的是有些女孩遇見的時候是珍珠，過些時日就變成魚目，真沒意思。先是那個作家妍妍，多瀟灑豁達似的，其實像個牛皮糖，同她分手像打仗。最奇葩是那個會計弄霏，她自己惹了事來投懷送抱，卻擺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我都不知道說她什么好了……”

像掉進江里，不能動彈，呼吸困難，四肢冰冷。弄霏身形搖搖欲墜，有人在她身后穩(wěn)穩(wěn)一托：“弄霏小姐，怎么了？”

是蘇放。

“我……我要進去問清楚……他為什么要這樣說我……”她有點語無倫次，面色更是可怖，但蘇放聽懂了，眼神一暗。

5

手機響了很久，弄霏才意識到，哲哲火急火燎地吼：“你去哪兒了，表白要這么久嗎？還是顧劍英不放你來陪我吃飯了？”

弄霏幾乎哭出聲來，硬生生憋住說：“我先回去了，家里有點事?！?/p>

十字路口人車川流不息，紅綠燈換了又換，她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蘇放說：“那天我見顧先生與你相談甚歡，估摸著他對你挺感興趣，為了討他歡心我千方百計把你弄過來。你先頭寧死不從，現(xiàn)在還不是愛上顧先生，這世上哪有女人不愛顧先生？但你該知道，顧先生一向?qū)ε藢捜萦执蠓?，若你因此以為他只愛你一個就大錯特錯了?！?/p>

不，不，不，她不相信這些謊話，他愿意為她下廚，他夜夜在她樓下徘徊，他為她那樣費心，難道她不是他心中的獨一無二嗎？

可蘇放又說：“前一陣顧先生心血來潮參加廚藝學(xué)習(xí)班，專攻的就是糖醋排骨。他找你們試菜，記住，是你們，他不僅僅做給了你一個人！”

這話殘酷似刀，挑起了弄霏一顆血淋淋的心，但他還嫌不夠，繼續(xù)說，“他的車是不是等在你的樓下？那棟樓中，顧先生不止你一個女人，你看到的恰巧是他去其他女人那里過夜。要不是你可憐兮兮在顧先生面前哭，他大約不會再理會你。至于那些珠寶玉石，老實告訴你，顧先生手下有專人負責(zé)假日派發(fā)禮物給他的所有女人?！?/p>

“只要他還看得入眼的女人，他一向不會虧待。你若還想繼續(xù)待在他身邊就什么都不要問，顧先生至討厭刨根究底、糾纏不清的女人。”

她呆若木雞，面上淚水縱橫。

其實不是沒有蛛絲馬跡的，她不是不曾疑惑過。

顧劍英有一部二十四小時可找到他的私人電話，但她不知道電話號碼。一起吃飯時，他替別桌的女人結(jié)賬，那女人脖子上有和她同款式的項鏈，還有一次他睡得迷迷糊糊喊她“妍妍”。

這些痕跡和他泛濫的柔情相比太微妙，弄霏甚至懶得去細究。她太自作多情，他太多柔情，她竟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愛她。

蘇放，一開始就誤導(dǎo)了她。

不知不覺弄霏又走到了顧劍英送她的公寓小區(qū)，回家的路已經(jīng)不是回家的路，可雙腿尚有記憶，在她灰心絕望之際又將她帶回了這里。

“鳩占鵲巢的狐貍精！”忽然有女子沖出來撲著她打，“叫你住我的房子、穿我的衣服……”

是曾經(jīng)在顧劍英的公司低聲下氣的女子妍妍。

弄霏霎時明白過來，那棟公寓曾經(jīng)是妍妍的天下，衣帽間的衣服剪去標簽不是顧劍英體貼派人送去干洗，而是那些都是妍妍穿過的衣服。因為她的尺寸與妍妍相同，蘇放不介意說借花獻佛的謊話。

“還給你，你的房子、你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還給你。”弄霏被她扯亂頭發(fā)，凄聲喝道，“假的，都是假的……”

可恨她連恨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妍妍莞爾一笑：“哈哈哈，他也不要你了對不對？我就知道，他不屬于任何一個女人，他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p>

這才是她的至大安慰，她心滿意足笑著離開。

弄霏慢慢把散開的頭發(fā)攏回，橡皮圈多繞了一圈，扯得頭皮隱隱作痛。她回公寓，鑰匙插了幾次才插進去。

那一整面墻的書，弄霏搬了梯子爬上去翻，一本本全是作家妍妍寫的。她的作品不算多，但他為著討好她一買就是數(shù)十本，誓要塞滿書架。

至此，最后一個希望也被戳破，弄霏笑出眼淚：“原來他真的不愛我。”

她自作多情如斯！

6

阿蛇連續(xù)幾天做噩夢，此刻更是膽戰(zhàn)心驚：“放哥，顧先生至討厭勉強女人，他要是知道我們使了手段逼迫那妞，會不會把我們丟進江里喂魚？嗚嗚嗚，那妞的賬是我做的，那公司的老板還見過我，天啊，這些全是證據(jù)啊……”

“沒出息，有我在怕什么！”蘇放碾滅腳底的煙頭，“那妞自尊心極重，此刻又心灰意冷，暫時不會鬧到顧先生那里去。”他眼底殺意彌漫，“我會趁機叫她永遠開不了口。”

蘇放穿過花園朝宅子走去，顧劍英坐在沙發(fā)里看報紙，同他商議：“饒四爺在山頂宴客，給我發(fā)了帖子?！?/p>

蘇放神情一肅：“鴻門宴，恐怕賓客只有先生一人！”

“四海安幫這些年越做越大，黑白兩道都要給三分面子，我若是不去，恐怕被饒四爺抓了把柄。”顧劍英眉目一斂，低聲部署一番，又道，“去給我挑一個女伴，到時大約活不了，不必挑我最喜歡的?！?/p>

蘇放就說：“就弄霏小姐吧，昨天她還攔著問我先生怎么好幾日沒去她那兒了，一聲聲質(zhì)問先生是不是變心了。我擔(dān)心弄霏小姐到時同妍妍小姐一樣撒潑就不好了……”

顧劍英笑起來：“最近這些女人一個一個都不省心，從前還能一個桌子打麻將，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要我承諾唯一?！?/p>

蘇放趁機拍馬屁：“是先生魅力大。”

顧劍英哈哈笑，笑了一會兒說：“就弄霏吧?！?/p>

想起第一次見她，她立在應(yīng)急車道上打電話，眼睛又黑又大，說話落落大方，笑起來很有幾分灑脫，到底有幾分不忍：“初見時確是個可人兒……”

他去看她。

她立在窗前看夜景，背影寂寥。

“弄霏?！彼傲艘宦?，她轉(zhuǎn)過頭，朝他微微一笑。弄霏其實很少笑，所以顧劍英有些許意外，“什么事這么高興？”

“看了《紅樓夢》?！?/p>

他在國外長大，并不知道這本名著：“講了什么？”

弄霏回身坐進沙發(fā)，沙發(fā)又大又軟，她一下子陷進去，小小一只似貓咪：“說一個富家公子對家里的每個姑娘都柔情體貼，姐姐妹妹叫得恨不得掏心挖肺，這里一顆真心那里一顆真心，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顆心……”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諷刺他，但想著她也許命不久矣，就格外縱容她：“后來呢，后來富家公子怎么樣了？”

“死了?！彼戳怂谎?，眼睛又黑又大，像初見時的盈盈一望，“被一個最愛他的姑娘殺死了。”

顧劍英下意識皺眉：“他有什么錯？”

“是啊，他沒錯，他一點兒錯都沒有?！迸哉Z。

客廳燈火通明，唯有她籠在陰影中，好似一輩子得不到光明。顧劍英心底無端彌漫起涼意，和她擠一張沙發(fā)說：“過幾天帶你參加一個宴會。”

這是難能可貴的機會，也沒令她展顏，他倒是習(xí)慣了，繼續(xù)溫柔地哄她：“衣服鞋子手袋和首飾我明日派人送上來給你挑，到時我的弄霏一定是全場最漂亮的女人。”

真好聽?。∷拖骂^，眼底一片凄涼。

7

他帶她參加宴會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曾經(jīng)以為是他體諒她不喜歡那種場合，現(xiàn)下想來約是他女朋友太多，根本輪不過來。

弄霏輕輕扯了扯嘴角，亦步亦趨跟在顧劍英身后，遲鈍如她也察覺到賓主之間的劍拔弩張。在山頂擁有一片莊園的饒四爺熱情之下暗藏殺機，偌大的宴會，張燈結(jié)彩，珍饈佳肴，仆從穿梭，客人卻只有顧劍英和她兩個人。

饒四爺在餐桌另一端向他們舉杯。

顧劍英介紹她說：“這是我的女朋友弄霏?！?/p>

“很漂亮?！别埶臓斂蜌獾卣f場面話，抿了一口酒，目光犀利地從她面上掃過說，“可惜了?！?/p>

她并不知道他說什么“可惜了”，顧劍英手中的酒杯卻是微微一顫，手背上濺了點點酒漬。她從沒見他這樣失態(tài)過，想來那位饒四爺是個頂厲害的人物。

飯后弄霏去露臺吹風(fēng)，顧劍英和饒四爺依舊在飯桌上交談。

時值夏季，草叢中蛙鳴此起彼伏，她百無聊賴一顆顆數(shù)著漫天星星，忽然就聽到了槍聲。先是一聲，然后四面八方皆是。她捂著耳朵蹲下來，被彌漫的硝煙嗆得直咳嗽。她聽到顧劍英喊她的名字，聲音穿過槍林彈雨而來。

弄霏心底一暖，忽然決定原諒他，他對女子的關(guān)懷照顧已融入骨血，即使不愛她，這樣危急時刻他也記得她。

槍聲停下來的時候，一雙男式皮鞋也停在了弄霏面前。

饒四爺居高臨下看著她，他的腳下散落著無數(shù)彈殼：“顧劍英一邊喊你的名字一邊帶著他的人撤退，他想讓我以為你很重要，他用你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彼哪抗夂鋈挥辛藨z憫，“看來他一點兒不喜歡你，明知道這是鴻門宴還帶了你來?！?/p>

弄霏臉色“唰”地慘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他不僅不愛她，而且不介意置她于死地！

弄霏哭也哭不出來，曾經(jīng)以為不會更痛的心劇烈抽搐，成了揉面人手里反復(fù)揉捏的面團。

她問饒四爺：“我像不像個傻瓜？”

8

“先生，你受傷了！”

接應(yīng)顧劍英上了車，蘇放才發(fā)現(xiàn)他肩頭血淋淋。顧劍英拿帕子按住傷口，恨聲道：“饒四太囂張，明目張膽就朝我放槍，若不是我反應(yīng)快早就沒命了。他這樣肆無忌憚就不怕道上的人群起攻之嗎！”

蘇放曉得他在氣頭上，小心翼翼地說：“聽說自從饒四被警察臥底擺了一道后，行事就狠辣得多了。弄霏小姐落到他手里不知還有沒有命？”

“他若揚揚得意以為可以拿弄霏同我談條件就大錯特錯了?！鳖檮τ⑾氲金埶馁M盡心機只抓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心里的火氣就散了一大半，他吩咐蘇放，“開快點，饒四不會輕易放我們下山?！?/p>

但山頂設(shè)了許多路障，他們舉步維艱。忽然雪亮燈柱中出現(xiàn)一人，張開雙臂攔住車子。

蘇放急急踩剎車，他認出來人，結(jié)結(jié)巴巴說：“是弄霏小姐?！?/p>

顧劍英打開車門讓她上來，其實他不是不警惕，但他一貫紳士，這回又利用了她，到底有些心虛，試探著問：“你怎么出來的？”

弄霏嚇得話都說不清：“我……我無聊就先溜出來了……忽然聽到槍聲……我躲在草叢里沒敢動……看見了你的車……”

“怪不得叫你沒人應(yīng)，原來你早溜出來了，叫我白白替你擔(dān)心?！?/p>

他徹底卸下戒備，甜言蜜語說得順口，不分時間場合。

弄霏躲進他懷里，身子瑟瑟發(fā)抖，摸到他身上血漬更是驚惶：“你流血了，你不會死吧？怎么辦？快快快去醫(yī)院……”

她楚楚可憐如風(fēng)中嬌花，顧劍英柔聲安慰她：“沒事，小傷罷了，死不了……”了字剛剛離開唇畔，顧劍英就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不可置信地低下頭。他的腹部插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刀柄還握在弄霏手里。

他難以置信。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弄霏輕聲說，“我們相遇，你對我一見鐘情。為了得到我你不擇手段，我雖然恨你，心里也不是沒有歡愉。何況你待我如此用心，我漸漸愛上你，偶爾有矛盾，但生活很幸福。

“多美的夢啊，我真情愿在這個夢里永遠不要醒來?？墒敲缐暨t早有醒來的一天，原來那些逼迫我的事統(tǒng)統(tǒng)不是你做的，你不愛我，我也只是你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我徹徹底底一無所有，沒有聲譽沒有工作沒有家沒有你……”弄霏輕觸他的臉，“你想要我死是不是？沒關(guān)系，只要你陪著我，死我也是愿意的。有你的地方就有夢……”

車子終于開下山，蘇放回頭看了一眼。顧劍英和弄霏依偎靠在一起，他已經(jīng)睡著，她垂著眼嘴角含笑。劫后重生，蘇放扭開收音機，深夜電臺一把女聲無限凄怨地唱：愛你就像一場夢，我情愿永遠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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