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勇
熬熬耍得一手好鋼叉,在河浜村很有名。熬熬在河浜村地皮上生活了半輩子,卻不是河浜村人,上歲數(shù)的老人都知道他的根兒在鄰村。
熬熬從小沒了爹,爹在家里是頂梁柱,沒了頂梁柱,剩下孤兒寡母日子就分外難過。那還是在生活困難時期,娘倆兒難有隔夜糧,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于是,當(dāng)娘的狠狠心,就打算把熬熬這孩子送人,好保條小命。經(jīng)人說和,河浜村一個孤老婆子收養(yǎng)了熬熬。她養(yǎng)了熬熬,卻供不起他上學(xué),十幾歲上熬熬就跟大人們給生產(chǎn)隊開機器,澆地。那時水脈淺,用不著深井泵,“195”機器掛上三角帶,使那種四進三出的水泵澆地。這活兒,一個人干不了,得倆人一班,開機器的專管開機器,看水的專管看水。
有生產(chǎn)隊時,文娛活動少。村里只有一個拳班, 農(nóng)閑時節(jié),年輕人都到拳班練拳。熬熬跟七十來歲的猴子爺學(xué)舞鋼叉。猴子爺是個精壯的瘦干巴老頭,在元氏馬莊、欒城韓家莊都有他的師傅,有道是名師出高徒,師傅愿教,徒弟肯學(xué),沒個練不出來的,三年兩載的工夫,猴子爺就把那手里的一桿鋼叉使得風(fēng)生水起,出神入化,鋼叉聽話的就像是他身上一個零部件。
猴子爺可憐熬熬這個苦命娃,恨不能把一身本事傳給他:“熬熬,使勁學(xué)吧,往后單憑著這身本事,也能混口飯吃?!?/p>
河浜村拳班的功夫很雜。除了舞獅子的,還有耍武術(shù)的、滾鋼叉的,紅透一方。方圓幾十里,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要提前下帖邀請,并以延請到河浜村的“拳班”為榮。一般最先上場的是舞獅子的藝人,他們披上毛茸茸的獅子皮,舞起獅子頭,跳、轉(zhuǎn)、騰、撲,配合著鑼鼓表演各種動作,忽而走梅花樁、獅子望月,忽而穿檔過橋、跳八字,來展現(xiàn)獅子的威猛彪悍。輪到熬熬上場,只見他將鋼叉靠在臂膀上,輕輕一抖,那鋼叉便乖巧地纏上手臂,先是從左臂滾向右臂,再由右臂滾向左臂,鋼叉穩(wěn)住后,他一切掌一撐臂,那鋼叉又順勢滾上他的脊背,猶如靈蛇。鋼叉上的兩片鐵圈隨著轉(zhuǎn)動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隨即,鋼叉又被拋入半空中,“嘩啦啦”的聲音便在空中響起,蕩人心魄,隨即又穩(wěn)穩(wěn)地落在熬熬的手臂上,整套動作有板有眼,套路嫻熟,喝彩不斷。
過大年,拳班還經(jīng)常被外村請走。河浜村人接到帖子格外重視,全村的精壯小伙集中起來,好中選優(yōu),篩選高手。十幾個生產(chǎn)隊各出一輛馬車,挑的是最好的膠皮大車、最好的騾馬。十幾輛大車拉上刀槍劍戟,排成長長的車隊,浩浩蕩蕩就出了村。土路上煙塵滾滾,你趕我超,人歡馬叫,場景十分火爆。熬熬一幫年紀(jì)小的根本選不上,只能遠遠到村口等,車隊一到死乞白賴往上擠。請到拳班的村子,就像過大事一樣隆重接待,拳班走時,條件好的村送煙酒的,差的有送糖的,也有買糖葫蘆的。
拳班每到一個村,瞬間即被村民圍得水泄不通,于是,拳班的頭面人物忙張羅著打場子。拳師們打場子有幾招——兩節(jié)棍、水流星、七節(jié)鞭齊上,哪個不拍棍砸鞭打?躲躲閃閃,紛紛后退。熬熬領(lǐng)著那班玩鋼叉的順勢上場開道,七八個鋼叉,飛上去能有一丈多高,遮天蔽日,“嘩啦啦、嘩啦啦”,聲震十里,甚是威風(fēng)。
在拳班混了幾年,熬熬就到了娶媳婦的歲數(shù),只可惜空有一身絕活,手里卻沒落下多少錢。提了幾門親事不是女方不干,就是熬熬相不中,一來二去晃過了婚配,唱起了光棍苦。改革開放之后,光棍時興到南方去買媳婦。熬熬真金白銀買回個媳婦,哪料想是個“放鷹”的,過了兩年光景,眼見得榨干了熬熬身上的油水,便鞋底抹油溜了去。
這期間,有好心人又在河浜本村給他提了一個比他大七八歲的寡婦。這寡婦模樣俊俏,可惜男人死的早,又拉扯三四個孩子,始終沒有改嫁。熬熬就把鋪蓋搬到寡婦家,兩家并成一家搭股過日子。他白天到磚窯上拉碳掙個零花錢,拳班有了生意就跟班耍鋼叉,一年下來能有一萬多的收入。家中幾個孩子也認可他的存在,一生命運多舛的熬熬,花甲之年終于過上了舒心的日子。
村里老少爺們說,熬熬總算是熬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