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隱的劍客

曉曉

風(fēng)止了，枝不動，葉不搖，花收蕊;月停步，云歇腳，鳥急逃;水不流，魚潛底，蝦入泥，連空氣也凝固了。因為一個人，一個劍客，一個盤腿高坐于富安橋欄桿之上的劍客。

但見他斗笠遮面，布衣素凈，雙手環(huán)抱，與常人一般無異。只是靜坐著，與富安橋幾成一個整體，不分日月晨昏、風(fēng)霜雨雪。

風(fēng)聲早在劍客到來之前就游走街頭巷尾，人們紛紛奔走相告：周莊有難了！直到此時，才知大難真的降臨。

所為何來？有說是為沈家的財富，有說是尋仇到此，有說是頂級武林高手約戰(zhàn)，有說水下有寶，什么說法都有，也都無從查證。

時日漸久，終于大膽露面的人們有了疑惑，說是劍客，怎么不見劍在何處？有不怕死的，開始斗膽發(fā)問：你不是劍客嗎？你的劍呢？

劍客不語。少頃，空中有鳥飛過，劍客稍稍昂首，目光所及飛鳥已落。無數(shù)雙眼睛驚呆了。

突然，劍客手腕翻動，橋下水波瞬間集聚，一柄光亮的尺余水劍向發(fā)問之人刺來。一片驚呼聲中，發(fā)問人腳下一條毒蛇已從頭到尾斷裂成兩半，分明救了他一命。

夜半時分，蛙鳴也息。一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靠攏，遠(yuǎn)遠(yuǎn)向劍客顫顫跪下，一堆黃白之物于星光下閃爍著迷離光彩?？煞裾埓髠b出手助我？事成之后，酬勞不在話下。

未見劍客如何動作，身影已凝固如塑，日出仍是，引得眾人圍觀，唏噓不已。據(jù)說，抬回家后半月，方恢復(fù)常態(tài)，再無人敢打劍客的主意。

無人擾劍客之時，劍客卻擾人了。有賊潛行正竊，衣服全落，赤身裸體，唯贓物掛于脖頸，如石雕般靜立至少三天。

有客不慎掉落入水中，一道疾風(fēng)光影掠過，客已上岸，除衣服略濕，平安無事。再細(xì)瞅富安橋上，劍客仍在端坐，布衫連水星也無。

忽一日，有人爆料，月朗星稀時分，總有一童隱約閃現(xiàn)，將若干食物置于地上，再如飛翔般離開。原來，劍客也是凡人，也是要吃五谷雜糧。只是，那童為何人，無人能知，無人能解。

再過些時日，又有爆料出來。說劍客質(zhì)問童道：你母親為何不來見我？童回曰：何日殺氣全無，何時共享天倫。一時間各種猜測紛紛出爐，最靠譜的說法是：

劍客行走江湖之時，結(jié)識一高潔奇異女子，功夫遠(yuǎn)在劍客之上，卻從不出手傷人。結(jié)成連理后，夫妻雙俠名震天下，好不快意瀟灑。不想，一次高手競技，竟傷及了對方性命，家人門徒尋仇不斷，無從逃避，結(jié)果又再傷人。

賢妻幾次三番苦求劍客退出江湖，劍客不舍，于是一夜之間，妻兒不告而別。這水鄉(xiāng)周莊，正是妻兒隱身之地，劍客因此尋來。

此刻正是夜色高掛時節(jié)，朗朗月，疏疏星，風(fēng)拂柳腰，云在檐角，舟影橫斜，水現(xiàn)橋形，此地更幽靜。劍客不再高高盤坐，或船首迎風(fēng)，或漫步石階，或扶欄遠(yuǎn)望，或粗茶聽曲，無論走在何處，沒人再把他看作劍客。

有一雙眼睛卻不這樣認(rèn)為，她眼中的劍客，依舊寒氣逼人，一丈開外，方有生機。她在等，耐心地等。

斗轉(zhuǎn)星移，日月如梭。一天，一人酒醉，大鬧飯館。一陌生人上前勸阻，不想?yún)s被胡亂投擲之碗砸破頭顱，血流不止。

眾人紛紛指責(zé)醉者的不是，更有人找來其家人，要其承擔(dān)責(zé)任。不想，其妻更潑，不但不予理會，反誣蔑勸阻人多管閑事，立刻召來眾人叱罵。

陌生人摸出散碎銀兩放于桌上，向店家和醉者各深鞠一躬，說聲：得罪了！悄然而去。

此一去，醉者和潑婦反不好意思起來，低眉垂首，慌不擇路地溜走。

那雙眼睛笑了，笑彎了月，笑皺了清清的溪流。

人們似乎忘記了劍客，于秩序井然和花好月圓里，卻又屢屢想起劍客。

有人說，劍客走了;也有人說，劍客沒走，只是已退隱江湖。誰是誰非，已不重要，這一個叫作周莊的水鄉(xiāng)福地，已再無人敢做傷天害理之事卻是事實。

周莊從此安寧，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