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劉國星

那位老人和他的白駝走進營盤時，太陽已經(jīng)墜落在了荒原盡頭。老人銀須飄飄。他是來討水喝的，順便打聽一下怎么去茅荊壩。讓座倒茶的蒙古漢子聽到“茅荊壩”這三個字，仿佛被蛇咬了一樣，神色驀然有些異樣。茅荊壩是新近開辟的草原通道，現(xiàn)在卻正鬧狼患！

那是一匹白狼，與月光一色，極難分辨。日走一千，夜行八百。它通曉草原牲畜的習性，每每出洞捕食，從不放空。傳來傳去的，有關白狼捕獵的兩個事浮出了水面，神乎其神。有人說親眼目睹它捕獲一頭驢子的過程。驢子身子高過那匹狼近一倍，有硬蹄子和大門牙，哪樣也不是好惹的！白狼先是放慢腳步，故意弄出動靜引起驢子的注意，然后把糞便排在驢子身邊，就躲在一旁。驢子好奇，對異味敏感，低頭來嗅。一道白光早就繞住了它的脖子，人想救也是來不及了。那狼還偷過豬。是它背回來的？啥呀！它咬住豬的耳朵，控制方向，掃帚似的大尾巴抽打著肥豬，豬就像乖孩子似的那樣聽話，跑得嘴角子都吐出了白沫。白狼倒時不時一個翻身，伏在豬背上……

蒙古漢子喝口奶茶，神情黯淡下來，就在幾個月前，這白狼還禍害了一個扛鹽的小伙子。沒吃，人像是嚇死的，倒臥在地，四周的草被拔光了，他的十個指甲磨禿了！老人的身子不禁顫抖了一下。

你們沒有圍獵它？

蒙古漢子搖搖頭，一點蹤跡都見不到。前幾天下雪，我們十幾人去找它，找了幾天，也沒有影子，就又折回營盤防守了。唉，沒能人制不住它??！

包里暗下來了，老人喝下最后一口荼，起身打拱要走。蒙古漢子一把抓住他，你住一宿吧！那小伙子也是這樣，趕著鹽車，喝過茶就要走，結果才出的事。老人苦笑一下，嘆口氣，他是我兒子，他忙著趕路，是掛心臥病的我呀！蒙古漢子滿臉尷尬和擔心，你，你不能去！太危險了！老人說，孩子死了，也怨我。我告訴過他，狼這東西，你不惹它，它不會禍害你的。蒙古漢子還想再說些什么，老人已經(jīng)邁步走出包外。

老人趕到茅荊壩時，月亮已掛上中天。遠遠近近都流淌著如水月光。白駝不住地噴鼻子，腳步遲疑。老人提著白駝的鼻拘，不住地吆喝。白駝遲疑不安，跨大步欲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走上壩頂欲下坡時，老人卻吆住白駝，令其趴下。冷風襲來，白駝突然前后蹦躥，欲掙脫韁繩。老人輕手輕腳帶帶鼻拘，它只得乖乖地停下來。駱駝的軟肋就在鼻子上，狼若從后面進攻，駱駝一腳會踢飛它，可若叼住鼻子，狼是想咋吃就咋吃的！白駝停下來，還想著搗蛋，“嘩嘩”地撒了一泡長尿。最終還是依了命令，趴伏在地。老人偎在白駝身邊，枕住包袱，倒頭便睡。四周一下子靜下來，仿佛有月光落在地上的沙沙聲，也有風吹枯草葉子的簌簌聲。天光大亮，老人疑惑地站起身，牽著白駝，又往山腳折返。迎面卻見蒙古漢子一幫人涌上來，我們不放心你，守了一夜！老人恍然大悟，機警地看看四周，附在蒙古漢子耳邊說，你們假裝不認識我，快走。蒙古漢子驅馬急走，突然又折回來悄聲說，你是巴林草原的獵神！老人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老人沒有回營盤，而是在山道山腳轉了一圈，夜晚又趕著白駝到茅荊壩上來宿營。白駝雖不情愿，可鼻拘的繩索在老人手里，不得不依。月上中天，微風颯颯，一如昨夜。白駝左顧右盼，難以入眠。不知過了多久，老人的鼾聲響起來，手里的韁繩滑落在地。白駝晃晃頭，驚恐萬分。天色蒙蒙亮，白駝伸伸酸痛的脖子，長出一口氣。卻不防一條白影閃電般撲過來，咬向白駝的鼻子。電光石火，老人魚躍彈起，一條鎖鏈嘩啦啦套住白狼脖頸，順手馬棒揮出，早把那狼打出一溜滾……遠遠地，蒙古漢子帶人沖了上來，又有人興奮地在山梁上喊，找到狼窩了，還有狼崽子呢！白狼昨日發(fā)現(xiàn)眾人蹤跡，沒有出擊。今夜老人告訴眾人莫要露面，果然逮個正著！蒙古漢子奔向白狼，大幅抖動鐵鏈子，面前的白狼通體雪白，有大牛犢子那般大。鐵鏈子是活扣，越掙越緊，已然勒得白狼雙眼泛白。慢著！老人突然斷喝一聲。眾人一下子靜下來，場里只有白狼喉嚨里的咕咕聲和狼崽子的慘叫聲。老人大聲命令說，放了它們！蒙古漢子一把拉住老人的袍子，它可禍害人啦！老人平靜地說，我兒子過山時，車軸壞了，在這打尖，白狼以為侵了它的地盤，才出手的。其實它也沒想吃他，只是想把它嚇走就行了。誰知，這孩子實誠，護著鹽，就是不肯走。

蒙古漢子松了手，白狼滾起身，領著兩只狼崽子，一躥一躥跑遠了。

老人難卻眾人的盛情，在營盤里盤桓了一天。蒙古漢子佩服地說，你真是好身手，一下子就套住白狼的脖頸，你咋知道它啥時進攻的？

老人喝一口馬奶酒，拿過那包袱，里面竟是一只粗瓷大碗。見眾人不解，老人說，枕上它，就是一只蚊子飛過，你也能聽見。老人頓了頓，白狼進攻的是白駝，也足見它不是惡狼。可它不知道，我手里沒韁繩，可腳趾頭那還有一股鋼絲拴住白駝的鼻子呢，要不那白駝早就嚇跑了！

獵神，獵神！眾人爭著敬酒。老人嘆一聲，啥獵神？孩子沒了，也許是對我的報應?。±先搜劾镱D時盈滿了淚水。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