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寶

侯曉琪

大潘在文史館工作，籍籍無名了多年，最近被電視臺新開辦的鑒寶欄目請去做了專家，一下子火了。臺上臺下到處是鮮花笑臉，連飯檔都被持寶人爭先恐后訂滿了。他摸著日漸鼓脹的腰包，不由意氣風發(fā)：“這世上沒我大潘鑒不出的寶?！?/p>

這天，大潘接到個電話，是他爹老潘打的：“兒啊，現(xiàn)在你成專家了，光顧著給別人鑒寶，怎么不回家看看咱家的寶呢？”大潘一聽笑了：“爹啊，咱家我還不清楚，能有什么寶呢？”老潘不樂意了：“你怎知道咱家沒寶，這寶從你爺爺?shù)臓敔攤鞯轿疫@輩，你覺得算不算寶呢？”

大潘一愣，自打他記事起，爹就在鄉(xiāng)下開了間早點鋪子，整天從天亮忙到天黑，要真有寶，何必吃這苦？但聽老潘不像說笑，大潘也認了真：“我最近抽不開身啊。要不，您老抽空來城里一趟，讓我好好過過眼，說不定順帶著還能讓您老上回電視?！崩吓艘宦牸绷耍骸澳强刹怀?，萬一露了寶，招了災怎么辦？要不，我弄個拓片給你？”

幾天后，大潘收到了拓片。片中是個直徑十多公分的圓形物件，形象古樸神秘，布滿了繁復的紋飾，下部還有個半圓形小缺口，更是意韻深遠。大潘一看傻了眼，拿給其他專家看，都說不清來路。欄目組導演見狀，一拍大腿：“干脆就為它辦一期特別節(jié)目，咱們來個鑒寶下鄉(xiāng)，現(xiàn)場亮寶附帶鑒寶，準保有收視率?！?/p>

大潘帶著欄目組全體人馬浩浩蕩蕩殺到鄉(xiāng)下。老潘正在早點鋪子里忙活，見來了這么多人，又聽大潘說明來意，頓時變了臉色。大潘只好大聲為他壯膽：“爹，盛世講收藏，有寶貝咱光明正大亮出來，藏著掖著，反而顯得咱氣量小?！?/p>

說服了老潘，擺好陣勢，架好機位，導演一聲“開始”，作為金石專家的大潘舉著那張拓片侃侃而談：“我覺得這應是一方古印，你看它形制獨特，似圓非圓，雖有磨損，但陰刻陽刻線條縱橫交錯，無比清晰。再看左下角，似乎還有款識，不過篆法古奇，難以卒識。這些特征，都與傳說中的西周環(huán)形青銅古印不謀而合，國寶?。　?/p>

接著錢幣專家發(fā)言：“我不認同潘老師的看法。依我看，這分明是枚異形古錢。雖然年號不清，但神形仍在。尤其是它的輪紋之上，到處是星星點點的凸痕，雖細微如蟻，但也不難判斷出這是鑄造過程中形成的背花。所以我認為，這可能是枚我們還沒見過的稀世珍品五代鎮(zhèn)庫錢?！?/p>

雜項專家說：“兩位老師說得都不錯，但都忽略了一點，就是環(huán)形下角那個缺口。這在瓦當術語中，叫底缺。據(jù)此可以肯定，這是件造型古樸渾厚、云紋變幻無窮的先秦袖珍虎頭瓦當。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精品?！?/p>

專家發(fā)言完畢，主持人走到老潘面前：“現(xiàn)在請持寶人亮寶！”

老潘嘿嘿一笑，一伸手，從旁邊的竹籃里拿出個剛出爐的清油酥餅，往醬罐里一蘸，再往包餅紙上一摁，頓時紙中央出現(xiàn)了個似古錢又似瓦當、還有幾分像古銅印的環(huán)形圓圈。

眾人蒙了。大潘急了：“爹，你……你怎么能開這種玩笑！”老潘小聲說：“自從你成了專家，就再沒回過家。前陣你娘病了，我才想出了這么個法子，本想引你回趟家，沒想到招來這么多人?！贝笈思t著臉低下了頭。

錢幣專家瞅著兩張紙，突然叫道：“不對，新拓片上沒有那些星星點點的背花凸痕！”老潘瞟了他一眼：“那是餅上的芝麻。這幾天斷貨，我沒給餅上撒?！?/p>

雜項專家也不甘心：“那么，舊拓片上的底缺是怎么回事？”老潘嘆了口氣，沒說話，拿起餅，輕輕咬了一口。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