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驢圖

王春迪

送給縣令的東西，原封不動地被退了回來。

管家望著眼前花花綠綠的禮盒，眉間愁出了個“川”字。

怎么辦呢？新縣令上任不久，為人小心謹(jǐn)慎，請吃飯不去，送東西又不要。老街是魯中南有名的油料集散地，號稱油都。本地油商獨(dú)霸一方，十分排外，靠不上縣令這棵大樹，還想在老街開油坊？一邊涼快去吧！

這時，海爺正吹著口哨，逗籠子里的鳥玩。海爺瞄了一眼被退回來的東西，若無其事地問管家，你在這兒土生土長的，認(rèn)不認(rèn)識縣令府上的人？

管家說，有是有，還有從小光著腚玩兒到大的呢，可有啥用啊！海爺笑笑，找個靠得住的，改天帶來玩玩吧。

兩天后，管家竟然帶來一個瘸子，瘸子眉毛上還掛著一個山楂般大的瘤子。經(jīng)過海爺府上那個如詩如畫的園子時，被幾個俊俏的女眷看到了，她們一邊對著瘸子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嘲笑，一邊掩著嘴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

海爺隔著窗子，看得一清二楚，管家來請海爺時，海爺說，如此相貌，能在縣令府上做事，必有過人之處。管家說，老爺好眼力，這瘸子是個人精，建房上梁，種花修草，婚喪嫁娶，風(fēng)土人情，沒有他不懂的。

酒桌上，海爺不停地敬酒，并點(diǎn)名要那幾個在園子里笑話瘸子的女眷為瘸子斟酒，瘸子感動不已。酒酣之時，海爺一招呼，下人捧了幾個禮盒上來。

交個朋友，不成敬意。海爺說。

瘸子放下酒杯，將禮盒一推，說，既是朋友，事若能辦，無須這些玩意兒;若不能辦，給我也燙手。

海爺壓低聲音說，若信得過我，能否帶我到縣令的府上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而已。

瘸子笑笑，等我話吧。

海爺起身，將杯子舉過眉頭，一飲而盡。

三日之后，縣令想粉刷府第，就把這事交給了瘸子。瘸子讓海爺裝扮成短工，偷偷把他帶了進(jìn)去。

海爺回府后，一身墻泥白點(diǎn)，臉沒擦，衣沒換，便招呼管家，到街上高價收購驢畫，甭喊誰收的。

老街人好附庸風(fēng)雅，無論飯館荼社客店布莊，都喜好裱些不值錢的字畫掛著。

有人高價收購驢畫的消息很快傳開，大伙紛紛把自家的驢畫拿了出來。有的驢畫，買時也就幾文錢，竟然一下子被人抬高了十倍二十倍。一時間，在老街上轟動不小。

一天，瘸子在縣令家的院子里和人高聲聊起這事，被縣令夫人聽到了，夫人問，什么人收的？瘸子若無其事地說，是個癡迷驢畫的有錢人，被錢撐的。

夫人心想，縣令府上有一幅《牧驢圖》，也就是個地?cái)們贺?，放那兒也是放，不如換點(diǎn)錢實(shí)在。夫人便找縣令商量，縣令正忙，手一揮，說，你看著辦吧。

夫人不好親自出面，便讓瘸子把《牧驢圖》給賣了，瘸子回來后，竟帶回一百兩銀子！夫人拿到銀子時，手不住地抖，按都按不住。

白花花的銀子拿在手里，夫人想告訴縣令，又擔(dān)心他小心多疑，逼她把銀子退回去，所以，起初并沒有告訴他。

過了不久，縣令發(fā)現(xiàn)夫人每天錦衣玉食，花銷比以前多出很多，一問，這才知道內(nèi)情?？h令要夫人把錢退回去，可退給誰？何況，銀子都花得差不多了。

正當(dāng)此時，海爺只身前來求見縣令。

縣令一聽是他，很不耐煩，外地來的販子，還想巴結(jié)本官，不見！

海爺沒說啥，只是表明，他這次來，是想稟告縣令，三日之后，他將請本地文人鄉(xiāng)紳到他府上吃驢宴、賞驢畫。其中最得意的那幅，就是從他手上用一百兩銀子買來的《牧驢圖》。

縣令一聽，恍然大悟！原來，那個驢畫是他買去的！縣令長嘆一聲，指著夫人的鼻子就罵。

夫人委屈地說，這有啥啊，一個愿買、一個愿賣，犯啥錯了？

縣令說，區(qū)區(qū)一幅破驢畫，又不是唐伯虎或是李公麟畫的，竟賣了一百兩銀子。他這一吆喝，還有誰不知道？別人怎么想？這不明擺著要壞我名聲嗎？我剛上任，這事要是添油加醋地傳出去，被上頭知道了，保不準(zhǔn)這頂烏紗帽都要被扯下來。

夫人嚇壞了，一個勁地哭。

縣令長嘆一聲，轉(zhuǎn)身對下人道，去，把他請回來。隨后又說，算了，備轎，還是我去找他吧。

海爺?shù)娜H宴最終沒有辦，縣令的畫也沒露頭。不過不久，海爺?shù)挠头辉诶辖謪s熱熱鬧鬧地開了起來。

開業(yè)那天，縣令竟然親自到場慶賀，與海爺稱兄道弟，似老相識一般。這在老街上，還真是頭一回。

老街的富商，都覺得這海爺來頭不小。此后，海爺油坊的生意日漸紅火，商客盈門。久之，縣令也成了海爺府上的?？汀?/p>

而那幅《牧驢圖》，被海爺高高地掛在了客廳里，很是顯眼。

畫里頭，有個老頭兒，背著手，手上拿著一把草，很悠閑地走在前面。身后，有頭驢子緊緊地跟著他，低著頭，一臉的溫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