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去上學

湯湯

好些日子以后，太陽不那么傷心了。

他好像慢慢接受了現(xiàn)實，不再提泥潭的事，也不再說自己是蛤蟆。柳笛和夏樹非常高興，以為他的幻想癥大有好轉(zhuǎn)了。

九月份眨眼就到了。柳笛和夏樹同時想到，應該送太陽去上學。

“上學？”他們說了大半天，太陽也弄不明白意思，不過他有興趣去嘗試。

聽到太陽愿意上學，柳笛和夏樹甭提有多開心了。

“你說，我們的太陽會不會是個天才？”柳笛是喜歡幻想的。

“有可能呢?！?/p>

“就算不是天才，也一定會是個優(yōu)秀的學生?！?/p>

“那當然，他會學得很棒?！?/p>

“說不定每門都能考一百分?！?/p>

“對，拿第一名……”

對于太陽的將來，兩個人無限憧憬著。雖然太陽從沒有叫過他們爸爸媽媽，但是他們早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讀到大學?！?/p>

“讀到碩士和博士?！?/p>

“還讓他出國留學。”

……

既然如此，柳笛和夏樹決定給太陽找縣里最好的小學。最好的小學是敏一實驗小學，上這所學校得交三萬元的贊助費。

柳笛和夏樹沒有絲毫猶豫，快速給太陽報了名，從銀行里領了錢交上，家里唯一一本存折上立刻只剩下六百四十二元。

九月一日一大早，夏樹踏上三輪車，后面坐著柳笛和太陽，他們往敏一實驗小學的方向去。從家到學校，騎自行車要一個多小時，所以，起早是必須的。柳笛和夏樹商量好了，以后每天早上夏樹送，晚上柳笛接。

太陽穿得簇新，一件藍格子的短袖襯衫，一條牛仔褲，一雙藍白相間的球鞋，一個深藍色的雙肩書包。他黑而糙的臉蛋，興奮得紅彤彤的，嘴巴一直合不上，一直在笑，眼睛里仿佛有兩把小火炬，快樂地燒啊燒。

柳笛笑瞇瞇地看著他，夏樹“嗨喲嗨喲”踩著腳踏板。

“太陽，上學高興不？”夏樹回頭問。

“高興！”太陽響亮地回答。

柳笛摸摸他的腦袋說：“我們太陽是個愛讀書的孩子喲?！?/p>

“上學后，你要考幾分？”夏樹又問。

“考什么？”

“考試呀。”

“什么叫考試呢？”無論夏樹怎么解釋，太陽都弄不明白。

柳笛只好說：“不用著急的，上了學以后自然會懂得?！?/p>

其實就連“上學”具體是件什么樣的事情，太陽到現(xiàn)在還迷糊著呢。不過，不要緊，上了學，一切都知道了。

“到了嗎？到了嗎？”太陽不停地問夏樹。

“還沒有呢?！?/p>

“到了嗎？”

“快到了，瞧這孩子，多著急。”

遠遠地，學校終于出現(xiàn)在視線里。

夏樹把車停住了，說：“太陽，我有一件事情要囑咐你。”

“哦，你說吧?！?/p>

“在學校，你一定不要說自己是蛤蟆。”

“為什么？”

“我的傻孩子啊。”柳笛嘆口氣笑道，“你要說自己是蛤蟆，大家都會笑你?！?/p>

“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嗎？”

“當然是可笑的……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人家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會覺得好笑。”

“為什么我說這樣的話，別人會覺得好笑？”

“因為，別人會以為你是傻的?！?/p>

太陽越發(fā)糊涂了，問：“為什么這樣說就是傻的？”

柳笛和夏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搖頭，怎么越說越不明白呢。

夏樹只能說：“唉，太陽啊，反正你聽我們的沒有錯。”

柳笛也說：“你不愿意聽我們的嗎？”

“我愿意聽。”

“那好，不要說自己是蛤蟆?！?/p>

“哦，我不說自己是蛤蟆?！?/p>

“記住了？”

“記住了?！?/p>

“真乖，好孩子?！绷驯Я吮枺炎约旱哪樫N在太陽的臉上輕輕地蹭，癢癢的。

三輪自行車在校門口停下了，保安示意他們停遠一點，夏樹很聽話地把它拉到旁邊去。

然后三個人進了學校。

這是上學的第一天，學校里掛著“新學年快樂”的橫幅。一年級的同學由爸爸媽媽牽著，往教室走去，太陽也被夏樹和柳笛牽著。他那一雙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好漂亮的地方哦，好多孩子哦，他覺得上學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們往一年級教室方向走。

關于上哪個年級，夏樹和柳笛是商量過的。從身高看，太陽起碼得上三年級，可是他從沒有上過一天學，所以只能上一年級了。

“說不定咱們太陽聰明，沒上幾天學，就能跳級，一下跳到三年級?！?/p>

“沒幾天又跳五年級了?！?/p>

“哈哈哈哈……”大人也是愛幻想的。

三個人到了一（3）班教室門口，門口擠擠挨挨的全是人。因為是開學第一天，爸爸媽媽們把孩子送進教室后，都舍不得很快離去，他們嘰嘰喳喳在門口站著，往門里瞅著，或者趴在窗玻璃上看里頭的孩子。

當一個高高的男孩子停留在教室門口時，教室里的人都很驚詫。

“你們走錯了，這里是一年級?！庇袀€媽媽提醒道。

柳笛微笑著說：“沒有走錯，他是上一年級呢?！?/p>

“一年級？不會吧……”

“長這么高，看模樣不是三年級就是四年級?！?/p>

“難道是留級生？”

旁邊的人嘰嘰喳喳地談論開了，聽到“留級生”這幾個字，夏樹和柳笛都不痛快，瞪了瞪他們。

“他只是個兒高，才七歲?！绷颜f，其實，她和夏樹也不清楚太陽到底是幾歲。

“啊，真不敢相信！”

“真的才七歲嗎？”

“我也不知道是幾歲，我是今年春天的時候出生的?！碧柪侠蠈崒嵉卣f。

大家愣了一下，接著意味深長地笑了，他們用同情的目光看看一旁的柳笛和夏樹。

“這孩子有點兒傻?！?/p>

“反正不太聰明?！?/p>

“真丑，我就沒有見過這么丑的孩子。”

“別嚇著我們的孩子就行?！?/p>

……

幾個家長小聲議論，可是這些話全跑進柳笛和夏樹的耳朵里了。他們很生氣，只能使勁兒忍著。這是太陽第一天上學，可得給老師留下一個好印象。

說到老師，老師走出來了。

老師看看太陽，說：“同學，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

“老師，我們沒有走錯，他叫太陽，報過名的?！边B老師也這么說，柳笛真著急。

老師拿過一張學生名冊，不一會兒找到了太陽的名字。

“哦，太陽，有的。這名字好奇怪，沒有姓，你們是他的爸爸媽媽吧？”

“是……是的?！毕臉潼c頭。

“老師，他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碧柪侠蠈崒嵉卮鸬溃拔业陌职謰寢尣辉谶@兒，他們在……”

“太陽?！绷训哪橁囮嚢l(fā)燙。

此時門口的眼睛全望過來，柳笛和夏樹尷尬極了，迎著老師疑惑的目光，他們只能傻傻地笑。

“太陽，進教室吧?！崩蠋熣f。

“好！”太陽大聲應道，他說得太大聲，把老師嚇了一跳，手中的名冊驚得掉到地上，里邊的孩子頓時笑得東倒西歪。

老師皺了皺眉頭。她對門口的爸爸媽媽說：“你們都走吧，孩子們要上課了。放心吧，孩子交給我了。”

“走吧，走吧，老師，我們的孩子就拜托您了！”

“再見！”

家長們一步三回頭地離去，柳笛又把腦袋伸進門里去：

“太陽，好好讀書！”

“哦?！?/p>

“太陽，聽老師的話！”

“哦?！?/p>

“不要開小差，不要做小動作！”

“哦?！?/p>

“要動腦筋，要積極舉手發(fā)言！”

“哦?！?/p>

柳笛說什么，太陽都答應。他在最后一個位置上坐下，看著擺得整整齊齊的桌椅，墻上的黑板，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還有一個個黑頭發(fā)的小腦袋，太陽真是太喜歡上學了。

“太陽，再見！”在老師把門關上之前，柳笛最后一次把腦袋伸進去。

“再見，柳笛！再見，夏樹！”

老師困惑地看了他們?nèi)齻€人一眼。

門口的爸爸媽媽們都走了。

老師關上教室門，笑吟吟地說：“小朋友們好，我姓梅，你們叫我梅老師?！?/p>

“梅老師好！”孩子們一起說。

“沒老師，沒有老師？”太陽很納悶，老師不是在前面站著，怎么說沒有呢？

老師聽到他的話，撲哧樂了：“不是‘沒有的‘沒，是‘梅花的‘梅?！?/p>

“梅花是什么？”太陽不知道，因為他沒有見過。

“梅花是一種花，冬天的時候開放，很香的?！泵防蠋熌托牡亟忉屩?/p>

“哦，我知道了，你是很香的老師?！碧柣腥淮笪颉?/p>

“哈哈哈哈……”孩子們笑得前俯后仰，令梅老師哭笑不得。

笑聲好不容易停下來，梅老師接著說：“現(xiàn)在要請每個小朋友做自我介紹，告訴大家你的姓名、愛好、性格、特長……讓同學和老師了解你，你們說好不好？”

“好！”

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站起來介紹，太陽側(cè)著耳朵聽，他覺得同學們的名字很好聽，他們說的事情也很有趣很新鮮。最后輪到了他。

前面的同學都把脖子扭過來瞅著他。

有一個小女孩尖聲尖氣地說：“他好丑呢?！?/p>

其他孩子一聽，也說開了。

“對，他真的很丑?！?/p>

“他的嘴巴太大了，能塞下一百個雞蛋?！?/p>

“他的皮膚黑得像非洲人?！?/p>

“他……他是一個丑八怪?！?/p>

教室里嘰嘰喳喳的。太陽想，自己的嘴巴到底能塞下幾個雞蛋呢？非洲人是什么樣子的？梅老師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小朋友們，每個人的外表都是天生的，長得好看或者不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是不是聰明，是不是善良。我要看看哪位小朋友最有禮貌，最安靜，坐得最直，聽得最認真哦?！?/p>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

“我叫太陽?！碧柕目邶X不太清楚，說話咕嚕咕嚕的。

“哈哈哈……”于是孩子們又笑開了。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名字??？”

“這么黑，怎么能叫太陽？”

“叫墨水瓶還差不多呢……”

梅老師又拍拍手，溫和地說：“接著說吧，太陽。”

“我以前喜歡吃蝸牛和甲蟲……”

教室里有人尖叫起來，長一聲，短一聲，其他孩子也跟著尖叫。太陽的自我介紹再一次被打斷。

“別開玩笑，快點說吧?！泵防蠋熍呐奶柕募绨颍?/p>

“哦，我現(xiàn)在喜歡吃紅燒肉和餅干。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泥潭，可是我好久沒有去了。我最喜歡的人是爸爸媽媽，他們是蛤蟆……”

有幾個男孩子捂著肚皮滾到地上去了。教室里亂成了一鍋粥。

“坐下吧。”梅老師有些生氣了，她按按太陽的肩膀。

太陽的話沒有說完，他不肯坐下去，“我也是一只蛤蟆。”

“蛤蟆，太陽是蛤?。『煤眯ε?！”

“我覺得太陽是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