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谷 子》 拾 詁

徐遠超

（寧夏大學，寧夏 銀川 750000）

《鬼谷子》自《道藏》本舊注以來，直至清代，乃有俞樾、尹桐陽、俞棪等人對其進行校釋。新時期，《鬼谷子》研究整理工作進入新局面，出現(xiàn)了許多通俗注本，也有不少專家學者結(jié)合社會現(xiàn)實對其進行了新的闡釋，如宗瓊譯注《鬼谷子》、方向東注評《鬼谷子》等，這些都為《鬼谷子》的普及作出了一定貢獻。許富宏《鬼谷子集校集注》更是當代學者關(guān)于《鬼谷子》研究的一本比較全面的著作。

然而，正因為歷來治《鬼谷子》者所處時代環(huán)境、學科背景、研究角度等的不同，很多問題顯現(xiàn)出來，還有一些被忽略的地方。筆者在讀《鬼谷子》及其歷代注解時，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綜合運用?？薄⒂栐b等研究方法，以札記形式對其中未安及尚可商榷之處所提出的管窺之見，以求進一步疏通文義，便于日后之學。

1.《捭闔第一》：“乃可捭，乃可闔，乃可進，乃可退，乃可賤，乃可貴，無為以牧之?！?/p>

舊注：“賢愚各當其分，股肱盡其力，但恭己無為，牧之而已矣?！币睿骸澳?，伺察也?！斗窖浴肥耗粒乓?；監(jiān)牧，察也。司、伺一字而。牧與下文意字韻。”方向東：“牧，原指放養(yǎng)牲畜，后泛指統(tǒng)治、管理。牧人：管理、治理眾人。”許富宏：“牧：統(tǒng)治;主管。 ”陳蒲清：“牧：看守，管理。 ”

按：舊注未釋“牧”之意。 “牧”猶“制約”。 《周易》卷三《謙卦第十五》：“《象》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薄盾髯印肪硎恕冻上嗥诙濉罚骸罢埬粱?，賢者思?！睏顐娮⒃?“治也?！币嗫蔀槔?。

2.《捭闔第一》：“故言 ‘死亡’、‘憂患’、‘貧賤’、‘苦辱’、‘棄損’、‘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誅罰’，為‘陰’，曰‘終’。 ”

按：“棄損”二字諸家未釋?！皸墦p”有拋棄、損害之意，如：《戰(zhàn)國策·原序》：“死亡、憂患、貧賤、苦辱、棄損、亡利、失意者，天下之所惡也。”王符《潛夫論》卷八《德化第三十三》：“其愚拙工，則一蔭之麴豉皆臭敗而棄損?！彼未T椅所撰《厚齋易學》卷二十《易輯傳第十六》：“夫人方在蹇難之中，必凡事有所棄損以求出，然后可以解難?！标惼亚逑壬J為“棄損”疑是“棄捐”之誤，此說不必。

3.《反應(yīng)第二》：“若猶張罝網(wǎng)而取獸也，多張其會而司之?！?/p>

陳蒲清：若猶，好像。

按:陳說牽強。若，即如此，這樣。句中代指“啟發(fā)誘導”。猶意為相似、如同，《三國志·諸葛亮傳》：“猶魚之有水也?！惫嗜?、猶應(yīng)作兩字解。

4.《反應(yīng)第二》：“欲聞其聲，反默欲張反瞼；欲高反下；欲取反與。”

方向東：瞼：通斂。

陳蒲清：瞼，眼皮。在此作動詞，指眼皮下垂，即閉合眼睛。引申為一般的閉合。

按：陶注曰：“此言反聽之道，有以誘致之。故欲聞彼聲，我反靜默；欲彼開張，我反瞼斂；欲彼高大，我反卑下；欲彼收取，我反施與?！睋?jù)此，“瞼”僅釋作閉眼即可。

5.《內(nèi)揵第三》：“還轉(zhuǎn)因化，莫知所為，退為大儀。”

舊注：“儀者，法也?！备呓痼w曰：“儀，刑也。為物之典則?！币╆枺骸皟x同獻，賢也?！笔挼歉ⅰ巴藶榇髢x”釋為“全身而退的大法則”。

按：諸說看似合理，但未盡《鬼谷子》之意。西晉張華《勵志詩》：“大儀斡運?！崩钌谱⒃唬骸耙陨斓刂^之大，成形之始謂之儀。”顏師古曰：“混沌太極旋轉(zhuǎn)運行，天地輪回周而復始?！薄按髢x”即“太極”。原句意為：“不斷地環(huán)轉(zhuǎn)變化，讓人摸不著頭腦，退回到天地運轉(zhuǎn)的狀態(tài)?！?/p>

6.《飛箝第五》：“其用或稱財貨、琦瑋、珠玉、璧白、采色以事之?！?/p>

鄭杰文：采色，神采和容色，《莊子·人間世》：“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之采色即此意，此指阿諛奉承之態(tài)。李賀：絢麗的顏色。許富宏：采色，絢麗成章之顏色。《孟子·梁惠王上》曰：“為肥甘不足于口與，輕不足于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于目與？”此言滿足耳目視聽之好的女色、音樂、歌舞、娛樂等。

按：采色，一說或為“采邑”，非。陶注：“其用，謂人既從化，將用之，必先知其性行好惡，動以財貨采色者，欲知其人貪廉也?！辈梢刂腹糯浯蠓虻姆庖?。鄭訓雖依古據(jù)，未得《鬼谷子》之旨。方師向東訓作“聲色”，與許說同，甚是?！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骸耙譃椴缮蛔阋曥赌颗c？ ”《淮南子·齊俗訓》：“聽失於誹譽，而目淫於采色?！奔创艘庖病?/p>

7.《飛箝第五》：“凡度權(quán)量能，所以征遠來近，立勢而制事?！?/p>

尹桐陽曰：“立，位也?！?/p>

按：尹說非。立，即確立。如《鬼谷子·內(nèi)揵第三》：“策無失計，立功建德。”“立勢”就是確立事物的發(fā)展方向。根據(jù)這個方向把握和控制事物的發(fā)展，叫做“立勢而制事”。

8.《摩篇第八》：“夫幾者不晚，成而不抱，久而化成?！?/p>

陶注：見幾而作，何晚之有，功成不居，何拘之有，久行此二者，可以化天下。

俞樾云：抱當為保?！夺屆丰屪巳菰?“抱，保也，相親保也。”是抱與保義通?！对姟こ摹菲骸吧癖Ｊ丘嫛！惫{云：“保，居也。 ”《思齊》篇：“無射亦保。 ”箋云：“保，猶居也。 ”然則成而不抱，猶云成而不居。尹桐楊：功成而不居。

按：俞說不失。但“抱”即有“心存，懷藏”之意，如袁枚《祭妹文》：“然則抱此無涯之憾”。文意自現(xiàn)，不必輾轉(zhuǎn)為訓。

9.《權(quán)篇第九》：“佞言者，謟而干忠；諛言者，博而干智；平言者，決而干勇；戚言者，權(quán)而干信；靜言者，反而干勝?！?/p>

尹桐陽曰：“平同諞，便巧言也。”蕭登福：“言談時言辭果斷，以平鋪直陳的方式來求得勇決之名，稱為平言。鄭杰文曰：“平言，成事之言。 《爾雅·釋詁》：‘平，成也。 ’”許富宏：“平言即直截了當之言?！?/p>

按：各家訓“平言”均不同。此言以敢于直言而取得勇者的名聲，許說確。

10.《權(quán)篇第九》：“故智貴不忘。 ”

按：忘，道藏本、乾隆本、嘉靖本作“妄”。 《說文》：“妄，亂也”。此句意為“智慧貴在鎮(zhèn)定不亂”。乃知“妄”為音形近而誤。

11.《權(quán)篇第九》：“縱舍不疑者，決也；先分不足而窒非者，反也?！?/p>

方向東：先分，天分。陳蒲清：“先分”可能即《反應(yīng)》篇所說的“先定”。先定，預(yù)先的決斷。

按：先：預(yù)先。分：辨別。意為預(yù)先知道自己的不足而指責他人的，就是反。

12.《符言第十二》：“四方、上下、左右、前后，熒惑之處安在？”

陳蒲清：熒惑，蒙蔽迷惑；又是星宿名稱。此處是被蒙蔽、迷惑的意思。《戰(zhàn)國策·秦策二》：“凡大王之所信以為從者，恃蘇秦之計，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逸周書·史記》：“重丘遺之美女，續(xù)陽之君悅之，熒惑不治。”火星，古名熒惑，故道藏本注解誤以此處的熒惑為星宿名。道藏本注：“夫四方、上下、左右、前后，有陰陽向背之宜。有國從事者不可不知。又，熒惑，天之法星，所居災(zāi)眚吉兇尤著。故曰：‘雖有明天子，必查熒惑之所在?！室囗氈病！庇衢性唬骸按艘匀耸卵裕茄蕴煜笠??！弊⒃疲骸盁苫螅熘ㄐ?，所居災(zāi)眚吉兇尤著”，失其旨矣。尹桐楊曰：此凡皆有逆順之宜，故須問之。又曰：法星所在之處，亦必求而知之?！墩摵狻罚骸盁苫?，天罰也?！薄稄V雅·釋天》：“熒惑，謂之罰星，或謂之執(zhí)法。 ”俞棪曰：“《管子》房《注》曰：又須知法星所在也?！贝魍豆茏有Ｕ罚骸盁苫?，猶?；笠??！薄兑葜軙な酚洝吩唬簾苫蟛恢巍！囤w策》曰：蘇秦熒惑諸侯?！被蜃鳡I惑?！妒酚洝峭蹂▊鳌罚狐{錯熒惑天下?！痘茨贤鮽鳌罚骸盁苫蟀傩?。 ”《漢書》均作“營惑”。 曹勝高、安娜：熒惑：即火星。蕭登福曰：熒惑，或作熒??，火星之異名?！妒酚洝ぬ旃贂罚骸埃苫螅┏鰟t有兵，入則兵散。以其舍命國熒惑。熒惑為勃亂、殘賊、疾喪、饑兵。”張守節(jié)《正義》云：“天官占云：熒惑為執(zhí)法之星，其行無常，以其舍命國，為殘賊、為疾、為喪、為饑、為兵?！睙苫笏谟袨?zāi)，故有國者須察之。

按：本句為倒裝語法，即“熒惑之處在哪里？熒惑，古指火星。因隱現(xiàn)不定，令人迷惑，故名?！秴问洗呵铩ぶ茦贰罚骸盁苫笤谛??！备哒T注：“熒惑，五星之一，火之精也?！薄痘茨献印ぬ煳挠枴罚骸皥?zhí)衡而治夏，其神為熒惑?！薄段倪x·揚雄＜羽獵賦＞》：“熒惑司命，天弧發(fā)射?！惫适捳f甚是。方師向東亦稱：“火星運行失常則有災(zāi)，所以要知道火星在哪里?！逼浜蟆坝校ㄓ遥┲鲉枴?，指君主要問的問題。與前文“有主賞”對應(yīng)。諸家以“蒙蔽迷惑”釋，則不必。

13.《符言第十二》：“家于其無常也?！?/p>

按：“家于”，道藏本作“家乎”。寂，意為寂靜無聲，謂變化悄然玄妙?！豆茏印肪硎恕毒攀氐谖迨濉吩唬骸凹藕跗錈o端也”。

14.《本經(jīng)陰符七術(shù)》：“以實取虛，以有取無，若以鎰稱銖?！?/p>

舊注：“言威勢既盛，人物肅然，是我實有而彼虛無，故能以我實取彼虛，以我有取彼無，其取之也，動必相應(yīng)，猶稱銖以成鎰也，二十四以銖為兩，二十四兩為鎰也?！币╆栐唬骸啊秲x禮》 注：‘滿手曰溢。 ’《小爾雅·廣量》：‘一手之盛謂之溢。’稱，量也。珠蚌之陰精，若以鎰稱銖，喻其不差?！痹S富宏：“以鎰稱銖，用重錘稱量輕物，比喻以重馭輕，輕而易得?！?/p>

按：諸家之說不失。成語出自《孫子·軍形第四》：“故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王皙注：“言銖、鎰?wù)撸悦鬏p重之至也。”

15.《飬志》：“故心氣一，則欲不徨；欲不徨，則志意不衰；志意不衰，則思理達矣?！?/p>

按：“徨”，道藏本、乾隆本、四庫全書本作“偟”。 《玉篇》“彷徨也”?！墩崱贰搬葆?，猶徘徊也?！惫省搬濉睘橥鶃碇??！皞怠币庵缚臻e。陶注云：“此明寡欲志能養(yǎng)志，故思理達矣”。“欲不偟”，指欲望不能趁機膨脹，“偟”乃言有欲存焉，稍長。當據(jù)改。

［1］陳蒲清.鬼谷子詳解［M］.長沙：岳麓書社，2005.

［2］方向東.鬼谷子［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

［3］［清］紀昀.四庫全書（影印文淵閣本）［M］.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

［4］陶弘景注.鬼谷子［M］.北京：中國書店，1985.

［5］蕭登福.鬼谷子研究［M］.臺北：臺灣文津出版社，1984.

［6］許富宏.鬼谷子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7］許富宏.鬼谷子集校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8.

［8］尹桐陽.鬼谷子新釋［M］.上海：上海文明印刷所，1933.

［9］俞棪.鬼谷子新注［M］.上海：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