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湖

藍格子

“林浩南，你快點！”“來了，來了！”

遠處有人正急匆匆地跑過來，黑夜中的面容看得不夠清晰。待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抱著一堆孔明燈。

“這是干嗎的？”

“跨年用啊！”說著話的工夫他還不忘在我頭上敲上兩下，正當我怒斥他準備還手時便聽見了年又又的呼喊：“夏西，林浩南。你們快點過來！”

兩個名字重疊在黑暗中倒是有種莫名的溫柔呢。

夜中的沙灘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月亮悠閑地掛在天上，光芒溫柔地灑在每個人的臉上。旁邊林浩南的臉清晰可見，眼中住著一彎月亮，目色迷離不知在遙望遠方的誰。我看不清他的方向，突然有點傷感。

過了一會兒，林浩南湊近過來將孔明燈不由分說地塞在每個人手中，然后拿出一支筆率先寫下了自己的新年愿望，完成后便大手一揮說道：“好了，讓我們在今夜放飛理想吧?！闭f罷，便迎來了盛一雋嫌棄的目光，眉毛一挑兩人便跑到角落里決斗去了。

“真像個小孩子呢?！蹦暧钟帜弥种械墓P一筆一劃在孔明燈上寫著什么。不用湊近我也可以猜到，定是關(guān)于某個少年的祝語。

“嗯?！闭婧?。那句矯情的話怎么說來著？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遠處廣場上倒計時的鐘已經(jīng)敲響，一聲一聲淺淺傳來，在林浩南的一聲令下中我們紛紛將手中的孔明燈放飛出去，手忙腳亂之際還充斥著林浩南的抱怨。

“你怎么這么笨啊?！薄笆⒁浑h，你好蠢?！薄澳暧钟职?，你在想誰??！”

天空瞬間被四盞燈照得通明，光芒算不上耀眼，但足以讓離家的人找到方向，就像我們一樣，人潮中如此普通卻仍舊希望自己能在生活中開出一朵花。

林浩南拉緊我的手，又隨即牽起夏西，用目光暗示盛一雋。四個人如一座堡壘般屹立在沙灘附近，時間定格在此處，世界安靜得只能聽見心跳聲。

當然，破壞這種氛圍的肯定是林浩南。他打了個哈欠擺擺手問道：“你們都寫了什么新年愿望??？”我扭過頭不理他，唯有盛一雋認真回答道：“我希望我們四個人永遠像現(xiàn)在這樣”。語氣認真得像是許下一個畢生的諾言。說完后便聽見林浩南的大笑聲，緩緩又飄來了一句：“嗯?！蹦敲凑J真，那么篤定，竟有點不像他。

“新年愿望說出來是不是就不能成真了??？”正低頭擺弄手機的年又又搭話道。

“呸呸呸。怎么可能?！?/p>

突然一陣風吹來，絲絲寒意滲入到骨子里，遠方的孔明燈也被吹散，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這是我們四個人的小江湖。

這是我們的2014。

“你說青春這么短暫，我要是不折騰一下多耽誤它的美好啊。青春是一首詩，青春是一首歌，青春是一支舞……”

“說人話?！闭郎蕚浯笏潦闱榈牧趾颇媳煌蝗换貋淼氖⒁浑h打斷，悻悻地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見我們沒有詢問他的征兆，只好自己一人又打開了話題。

“我決定去表白了?！?/p>

此話一出，年又又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習題，而盛一雋則是一臉吃驚的模樣等待著下文。我低下頭佯裝鎮(zhèn)定繼續(xù)勾勾畫畫，隨即收起了鋪滿某個名字的紙頁。

“昨晚我已經(jīng)拜托又又姐幫我寫好了情書了！”林浩南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情況，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而聽到“又又姐”三個字的年又又明顯身體一震，緩慢地從抽屜中拿出少女心十足的粉紅色信封，在遞給林浩南的途中還不忘瞥了我一眼。眼中的同情與愧疚讓我不忍直視，只好假裝忙碌隨即轉(zhuǎn)過頭。

拿過告白信的林浩南裝模作樣讀了一遍，言辭真切，感情生動，在檢查了一遍署上名字后便急忙向門外跑去。

“他從姜染的世界里走出來了？”

兩個人均一言不發(fā)，不作回答。

是的，林浩南曾有一段失敗的感情經(jīng)歷，是網(wǎng)戀。對象是我們學校的某個胖女生，兩人以書信相交多次碰面卻從未當面對話，女生在經(jīng)過一次處分后被開除隨即也與他斷了聯(lián)系。你看，簡單到足以用一句話概括的經(jīng)歷卻讓林浩南長期處于悲傷之中，盡管后來略有好轉(zhuǎn)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可在聽見“姜染”二字仍會停下腳步凝住笑容。

如今他終于走出來了，我不知該喜還是該哭。

坐在座位上的我不時擺弄著筆，拆了又裝。眼中的不安被盛一雋盡收眼底，他拍拍我的肩給我一個堅定的眼神。你看，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我喜歡你，可唯獨你一人不知。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林浩南回來的身影，倒是有一個學妹穿著天藍色校服手里攥著信封羞噠噠地站在門口，輕聲詢問了某個同學后便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來。定是告白失敗了學妹找上門了，我想。

我正思考著用怎樣的話語化解這場鬧劇，哪知學妹軟軟地來了一句：“盛一雋學長，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闭f著話的時候不覺低下頭，羞紅了臉龐，倒是十分可愛。

盛一雋愣在原地，遠處便傳來了林浩南的笑聲。他一路小跑過來憋住笑，拿過學妹手中的信湊在耳邊小聲說了句什么，下一秒便看見學妹丟下一個歉疚的眼神匆匆跑開了。

“你跟她說了什么？”

“我告訴她這樣做會使學長很難堪的。”

這時，沉浸在題海中的年又又緩緩抬頭，眼中的迷茫一覽無余。思考了好一會兒又搶過林浩南手中的信，看到最后時也露出笑容隨即傳給了盛一雋。

嗯。告白人的署名是盛一雋。

盛一雋倒是不多話，眼中布滿愁容，深深看了林浩南一眼，那一眼竟讓我有種他隨時都會消失的感覺。不知怎么，我好像聽見他的嘆氣聲了。

林浩南此刻也安靜下來，將信件丟在自己的抽屜里，便轉(zhuǎn)著筆繼續(xù)與數(shù)學題決斗了。

“盛一雋，老班找你！”

“嗯。來了。”

盛一雋起身時背影瘦削，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他一個人，孤獨得像是沒有遠方。

夏季是最難熬的季節(jié)，大概是充斥著離別與夢想的緣故。黑板上的倒計時涂了又擦，時間一點點縮短好像片刻也不給你流連。

盛一雋回來后便拿著一堆紙張，靜默了好久才再次開口。

“我要去藝考了。”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他向來對畫畫有著莫大的興趣。而對此事反應最大的卻是林浩南，想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是形影不離的最好代表，如今一個要奔赴遠方，另一個難免有些不舍，甚至于有些偏激了。

“砰?！绷趾颇厦媲暗臅蝗坏孤湟坏?，零零散散鋪在地面上，倒有點像此刻的我們。

我知道，林浩南的態(tài)度依舊沒有變。

記得某個清冷的夜里，他強拉我出去，表情鄭重地讓我誤以為下一秒他就要表白，做好心理準備后哪知他緩緩吐出了盛一雋的名字，然后問了我一句：“夏西，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從未看過這樣的他，底氣不足連說話都有些心虛。低著頭大半個身子靠在欄桿上，雙手緊握在一起。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讓人不覺有想要擁抱的欲望。

那時我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那些所謂要堅持夢想的大道理也生上了一層灰拿不出手，只好緊緊握住他的手想用體溫給他傳遞一點溫暖。

我知道，他是需要的。

可下一秒我便鄭重其事地告訴他：“是，你的確很自私。你憑什么只考慮自己的感受而不顧盛一雋的夢想呢？”他抬起頭看著我，眼中滿是失落，一片一片像盛滿了碎星。

我想，我親愛的少年啊你必須要明白，這世間的人啊能有幸相遇已經(jīng)是莫大的緣分了，你又何必強求要一路相伴走下去呢？

此刻，盛一雋也蹲下去幫忙撿書，兩人不知低語了什么便看見接連走出去的背影。我一臉迷茫地的看向年又又，而她則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淡定，淺淺笑了笑，擠出來的笑容我都替她疼。

她是重情的人，我知道。

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盛一雋回來，臉上掛著傷。進入座位得后便繼續(xù)在白紙上涂涂抹抹，我看的很清晰，那張紙上是林浩南的臉，那疊厚厚的紙都是他的臉。

我突然想起盛一雋的新年愿望和年又又的那句分析，你看，分崩離析總比我們想象的來得要快也更強烈。

隨即那些日子里，太陽東升西落，倒計日也一天天在減少。身邊盛一雋的位置早就空了，他去往不同的城市參加藝考。偶爾與我通信，也只是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身處的情況，背后的辛苦卻只字未提。

而林浩南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只是經(jīng)常三個人出去時會暗自傷神，嘆口氣轉(zhuǎn)過身卻還是樂呵呵地笑著。

我不知我親愛的少年是否能真正承受離別，畢竟還有更大的變故在等待著他。

校級籃球賽向來是林浩南嶄露頭角顯示風采的時候，而高中最后一場比賽他更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成為了真正的焦點。

因為，他摔傷了。這句話好像也不能這樣說，應該這樣描述，在面臨考試四個月的時候籃球特長生林浩南在比賽中摔傷了自己的腿。

等我到醫(yī)院看他時，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桌子上盡是鮮花和水果。見我走來便偏過頭輕輕說了句：“坐吧?！闭Z氣和緩，像是看破紅塵的老人。

我端來凳子坐下，從書包里掏出一封信便開始讀了起來，是盛一雋寄來的。陽光斜射入屋中，他渾身籠罩純白光暈，眼睛宛若淺池，迷離著面龐，一言不發(fā)又緊緊盯著我。

你說相伴一生究竟是什么感覺呢？我想就像此刻這樣吧。彼此間像是相熟的好友，即使無話也不覺得尷尬。我愿在日下讀一首詩給你聽，而你只需要靜靜坐著就好。去他的夢想去他的未來去他的現(xiàn)實，我只需要和你在一起。

“夢想是一個剔透的東西，人們淋上發(fā)燙的熱血扔向庸碎的生活，人們吞下去吐出來沾滿口水，人們反復冷落反復摩挲反復碾過，袖子擦擦，照樣锃亮?！笔⒁浑h附在信件背后的是摘自野象小姐《家住南塘路》的一段話，身在遠處的他并不知林浩南現(xiàn)在的情況，可這些話倒是應了此刻的景。

“夏西?！绷趾颇系穆曇艟従弬鱽?。

“嗯?！?/p>

“你知道嗎？盛一雋跟我說他要去學藝的時候我有多生氣，那條路有多難走有多讓人看不起我是知道的啊?？伤髞砀艺f他也想有一個夢，像我一樣。我便狠狠揍了他?！闭f到這句話時他還在空中揮了一下拳，孩子氣的可愛?！翱墒乾F(xiàn)在啊，我的夢也碎了?！彼穆曇魸u漸低下去，到最后竟有了哭腔。

“也許你們都是對的，是我不懂。誰說這世間非黑即白啊，我現(xiàn)在就處在灰色地帶里啊?！边^了好一會兒，他又繼續(xù)接話道。

“嗯。你懂就好。”可是我多么希望你不懂啊，那你會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著小王子的夢啊?？蓻]辦法，現(xiàn)實太過殘酷，直接刺破了夢境，一片又一片灑在地上我也無法為你拼接完整。

我想我怎么也不會忘記那個下午，我好像已和他走過了小半生。

等到林浩南拄著拐杖回到學校時年又又已經(jīng)不在了，誰也不知她的去向，有人說她轉(zhuǎn)學了有人說她失蹤了也有人說她被高考逼瘋了。各種傳言蔓延，可沒到一天又全部消失，畢竟面對嚴酷的高考沒有人愿意抽出自己的時間來過多談論別人的世界。

“夏西，你說年又又去哪了呢？”林浩南還是如往常一樣，捧著薯片在每日的傍晚問我同樣的問題。

我搖搖頭，一如既往。

我一向認為年又又是外星穿越來的女子，她的執(zhí)著與堅持不同于常人，卻又單純得可愛。那我想她現(xiàn)在應該是躲回了自己的巢穴了吧。

“好了，回家吧?！绷趾颇蟻G完垃圾后便吵著要回家吃飯。夕陽依偎在地平線上，我突然懷念起我們當初的歲月，捧著一碗涼面便覺得擁有了全世界?？扇缃竦哪切┤藘喊?，已不知在何方流浪。我偏頭看著身邊的少年，他一邊走路一邊小聲背誦著什么，表情認真得讓人不忍心去打擾。

我有點想哭了，那個應該在籃球場上馳騁的少年啊不應該是如今這副模樣啊。

我和他并肩走著，走向那未來。無論前路是否坎坷，只要有你相伴便足以。

“后來呢？”火車突然停站，路邊的街燈照亮了車上人的面龐。面前的少年正聽得認真見我停下來連忙問了一句。

“沒有后來了。”十七八歲的少年總愛提起江湖，卻不知早在杯酒間化作了生活。

見我沒了想說的欲望，少年搖搖我的手一遍遍甜甜地喊著姐姐。

我作出一副大俠做派，指了指遠處的天空，故作高深地說了一句：“這有人的地方啊，就有江湖，只不過再也不是我的那個”。

這就是結(jié)局了嗎？我想應該是吧。

盛一雋去了高等美術(shù)學院，年又又去了南方大學，林浩南依舊在大學里打球，而我時常也會和他們聯(lián)系。天南地北也無法隔開我們，時常深夜洽談，也常常相約煮酒飲茶。

可這是真的結(jié)局嗎？好像也不是。這不過是我臆想的場景，只為給曾經(jīng)畫上一個句號。

誰說青春一定要有個后來呢？它的另一個名字就叫做徒勞啊。至于丟失在過去的那些人啊，也再也找不回了。至于他們后來的境況，原諒我的腦海里只有他們青春的面容。

這就是我們的江湖，也是你們的江湖。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