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再一次仔細地端詳版納。
過了今天,或許明天,我就會離開,版納在我的印象里,曾經(jīng)是那支跳蕩在城市大街小巷的葫蘆絲奏響的歌。我問到過版納的人,版納如何?答的人,常常做出諱莫如深的樣子。版納在他們眼里,也許很簡單,也許很豐富。多數(shù)人的大概意思是,這樣一個必須心生向往的地方,自己去看,何必問我。
是的,就現(xiàn)在,我終于看到心儀已久的版納,漫山遍野的綠,起伏跌宕。有的是森林,有的是山川,即使是那抹薄薄的氤氳之氣,也像一只嫩綠的水袖飄飄渺渺!
雨林深處是一派安靜的繁忙,仿佛一場原始的宗教儀式結(jié)束后,所有的生命,正在爭先恐后地向上生長。這是雨林的法則吧:樹有多高,生命就有多長,誰最靠近陽光,誰就是這個世界的王。
鳥鳴和猿啼,為雨林平添了幾分生動。仰頭四顧,這些靈光乍現(xiàn)的精靈,在高高的樹梢上,娶妻生子,安居樂業(yè),無限逍遙;樹木們白色而修長的軀干,無論傾斜還是筆直,都無一例外地舉起各自綠色的斗篷,像一襲襲蔥蘢蒼翠的華蓋,展示著雨林的豪華與活力。
雨林的天空,只是些美麗的碎片。陽光隱隱約約地在雨林中跳躍,這些細小而泛著金黃色的亮片,使得本就色澤豐富的雨林,愈發(fā)五彩斑斕。在雨林中行走,仿佛穿越到悠遠的冰川世紀,古老而龐大的野象群,出沒于雨林深處。如果野象是雨林的寶,那么孔雀就是雨林中的圣物。在萬千露珠凝聚而成的金湖畔,我看到幾十只孔雀仙氣飄飄,鳴唱著飛來,柔美地離開。
版納,感覺你是我前世的故鄉(xiāng)。
大地上,你的萬種風情讓我眼花繚亂,總也調(diào)不準靈魂的焦距,我只能任由思緒,隨著那只一口氣飛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金孔雀,去探尋希望與愛情的故事。
在連綿起伏的基諾山上,我看到基諾女神阿莫腰北,神態(tài)安詳?shù)匾锌恐Z山,頭飾上綴滿了晶瑩剔透的雨露。高聳的乳房和修長的四肢,自創(chuàng)世以來,還是那么美,那么慈祥。一群羽毛鮮艷的小錦雞,在她的膝前,愜意地啄食?;Z山的陰晴圓缺,是一縷母性的炊煙,繡滿了阿莫腰北的殷殷祝福與期盼。
通往基諾山的山路上,掛滿了牛頭。有的已經(jīng)風干,只余下一副牛頭的骨架,像是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風雨剝蝕;有的似乎才掛起來不久,仿佛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Z女孩腰微,卻用輕描淡寫的神情告訴我,這些牛頭掛在這里,的確是基諾男孩所為。每一個牛頭,都預示著有一個男孩長大成人了。舉行成年禮那天,必須殺死一頭牛,寓意著這個男孩從今天開始,已經(jīng)是成熟、智慧和勇敢的男人了,因為他是阿莫腰北的子孫。
有阿莫腰北在,基諾山就氣定神閑。
“布姑”響了,“七科”響了,基諾山的大鼓響了!
端起盛滿米酒的竹碗,隨著基諾山豐收的音律,我跳起大鼓舞!阿莫腰北,我是你的若闊,我要像你的兒子一樣,輕輕喚你:阿mao,我的阿mao……
要離開基諾山了,竟有些不舍。
如果可以,就讓我的心留在基諾山吧,留在阿莫腰北阿mao的身旁。
走出基諾山的清風朗月,我還要往前去,去茶馬古道懷古幽思,在那卷泛黃的線裝書里,傾聽馬蹄聲聲的棧道煙云。
只是,昔日的馬幫,早已定格在峰巒疊嶂的歲月深處了。
在茶馬古道,采茶的時光已經(jīng)開始。遠遠近近的茶山上,陽光熠閃,茶樹青碧。一群水珠兒似的傣族少女,站在茶樹旁,一枚枚鮮嫩的葉芽,像她們的歌聲一樣,一會兒就盛滿了背簍。那個姑娘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我這個少見多怪的外鄉(xiāng)人,正在探頭探腦朝她們張望,舉起手機,好像是要將我這個俗不可耐的家伙,收進她手機影像的滑稽大全中去,我只好怏怏地趕快離開。
過了很久,除了茶馬古道這個詞組,我好像只記住那群嘰嘰咕咕的至美風光了。
走到一棵菠蘿蜜樹下,我停下了腳步。以前只是在書中知道,西雙版納不僅是動、植物和花卉的王國,也是水果的王國,一年四季赤橙黃綠地香甜著。不論是在基諾山,還是野象谷;不論是在花卉園、茶馬古道或勐景來,版納酸酸甜甜的滋味,連花朵都可以那么可口。同伴施蕊,順手摘下一顆櫻桃般大的果子含進嘴里,一分鐘后,所有酸辛苦辣的東西,就全部甜了起來。這讓我想起茶馬古道上那群傣族姑娘的眼神:清澈、嫵媚、神秘。
在我心中,她們和這顆神秘果的味道,很相像。
版納,我想和眼前這些生機勃勃的生命一樣,成為你的原住民,可我卻只是一個偶然闖進你詩情畫意中的匆匆行人。聽聽,就連窗外那片時而清亮,時而尖銳,時而情意綿綿的蟬鳴,我都無法釋讀,只好發(fā)幾聲艷羨不已的輕嘆。
走啊,“貓多哩”?;秀遍g,似乎有人在叫我?!柏埗嗔ā??這好像是城里的一種糖,我怎么成糖了?但這句稱呼,卻是出自笑吟吟的傣家姑娘小楊之口,我那些許懊惱,當然要煙消云散。“貓多哩”就“貓多哩”唄,小楊肯定在夸我是個會玩山水的人。“少多哩”,這是少女的意思。那“貓多哩”,就是指小伙子了。我一點都不小伙子了啊,可我還是感到幸福和激動,因為這里是版納,是歷史的、文化的、民族的、植物的、動物的、花朵的、風光無限的西雙版納。一個傣族姑娘,以她的方式,贈予我這樣一份民俗的禮節(jié),我想,這就夠了,盡管它不是讓我愛上你的唯一理由——啊,神奇美麗的西雙版納。
[作者簡介]張錦堂,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世紀80年代開始發(fā)表詩歌、散文、文學評論、報告文學等文學作品,著有詩集《紅月亮》、《在陽光下行走》,散文集《大地上的部分細節(jié)》。目前在昆明鐵路局工會文體活動站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