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干著活呢!不知怎么,隨手就把修鞋的家伙給帶上了。老弟,其實我連個雞也不敢殺?。?/p>
那年初夏的一天,一頭黑亮長發(fā)的我,走進了剃頭鋪。從剃頭鋪出來時,我的長發(fā)變成了緊挨頭皮的一層毛茬。第二天,西下的太陽還高高的,我就在黃雀樓飯店的一側(cè)支起了爐子。從此,我干起了燒烤這營生。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認識了修鞋匠老趙。
老趙三十幾歲,矮個,黑臉,瘸了一條腿。他那攤子的位置妨礙我擺放桌子,于是,我和他商量,讓他往邊上挪一挪?!昂煤煤?,說不定你還能給我?guī)砩饽兀 彼呛堑卣f。
我開張的第一個客人就是老趙,不過,不收他錢。我拿一把烤好的肉串和一瓶啤酒塞給他,他客氣一番,還是接了。從那以后,每次我來擺攤時,老趙就自覺地把他的攤子挪開了。有時我沒有顧客,就過來坐到老趙的攤子旁,遞給他一支煙,倆人便天南海北地拉呱上了。偶爾,我會扔盒煙給老趙,他也不客氣,點頭笑笑。都是在外混口飯吃的,相互幫襯,把關(guān)系處理好,我明白這個道理,老趙也一樣。漸漸地,我的生意好了起來,后來,一張桌子能翻臺五六次呢。正像老趙說的,我的生意好,無意中也帶動了他,因為總有些顧客要順便修一下鞋子。因此,每天老趙總是很晚才收攤子。有時,老趙的羅鍋老婆也來幫他。
老趙非常關(guān)注我的鞋。我過去坐時,他見我穿一雙新皮鞋,就命令我道:“脫了,加個保護層,上個掌?!蔽颐摿诵尷馅w鼓搗去。他干活很認真,非常仔細,在必須專注的時候,他一句話也不說。鞋弄好后,我掏兜要給他錢。他皺起眉頭,嘴里嗤一聲:“見外不是!”
露天街頭設(shè)攤不容易,尤其做吃喝買賣的。盡管我平時都保持小寸頭齊嶄嶄的,愣頭青一般,但也哄不住人。有一次,三個年輕人來吃飯,酒足飯飽后,一拍屁股要走人。這哪成?我和他們理論起來。說著說著,仨人就要動手。這當兒,老趙忽然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只見他右手拿著一把扎鞋底的錐子。他大聲呵斥道:“我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吃飯給錢,耍橫可不行?!必砣顺蛄死馅w手中的利器,面面相覷,接著,乖乖地把飯錢給了。過后,我來到老趙的攤子,順手丟下一盒煙,說道:“老趙,你可真行啊!”老趙嘿嘿一笑,“我正干著活呢!不知怎么,隨手就把修鞋的家伙給帶上了。老弟,其實我連個雞也不敢殺??!”
一晃幾年就過去了。每年的冬天,我不出攤,閑來無事,我有時也會到老趙的攤子上轉(zhuǎn)轉(zhuǎn)。老趙戴個狗皮帽子,一雙帽耳耷拉下來,鼻尖被寒氣染紅,像熟透了的桃子一般。
我們旁邊的黃雀樓飯店的生意不景氣,掛出了轉(zhuǎn)讓的告示。我?guī)缀鯖]經(jīng)過思考,就把飯店給接了過來。從此,我告別了路邊的露天燒烤,正經(jīng)八百地當上了黃雀樓的掌門人。老板自然得有個老板的樣子,我留起了發(fā),打了摩斯,固定了頭型,西裝革履的我往老趙跟前一戳,竟讓他有些不太自然了。他訕笑著,伸出大拇哥,晃動著:“像,真像!”
老趙依舊在老地方干他的營生,雖然離得很近,但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很少到他那里去了。畢竟,我手下還有二十多個員工呢!有時出門,不得已和老趙打個照面,也打聲招呼,可再沒有以前那種難兄難弟般的情誼了,而且我發(fā)現(xiàn),老趙的眼神和行為都在有意躲我。
人走運時真是擋也擋不住,我自己都沒料到我的生意做得這般順風順水。經(jīng)營飯店的后期,我開始籌劃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俱樂部。俱樂部開始運營后,生意出奇的好。說老實話,那些年,我?guī)缀醢牙馅w這個人給忘了。
一天,我開車經(jīng)過老趙擺攤的路段時,猛然看見老趙還在那里聚精會神地做活計,心里豁然一驚,是啊,這個人就是老趙。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一頭扎到老趙的鞋攤跟前。
我下了車,老趙正瞇著眼瞅我?!袄馅w!”我喊他一聲。
“是你??!差點沒認出來?!彼男τ悬c勉強,看著我的寶馬車,贊道:“厲害厲害!”
我脫了鞋,讓他釘個掌。我和他拉呱,他的回話極簡短,而且他自己一句話也不主動說。鞋釘好后,他說五元。我給了他十元,并說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彼嫡伊悖o我錢時,沖我笑笑,“我又不是要飯的?!?/p>
這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不過,我能理解老趙的心情。
半年后,我又經(jīng)過老趙的鞋攤,卻看到老趙的老婆在那里做活。正好我也想修修鞋,就來到了鞋攤,問道:“老趙呢?”
他老婆也許認出了我,但并沒有認我。她毫無表情地說:“進去了?!?/p>
“進去了,哪里?”
“還能去哪里,監(jiān)獄唄!”
“?。榱耸裁??”
“為了一塊錢,用錐子傷了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