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的那一邊

依舊那么清淡，那么舒緩，卻蘊育著一種靈動，吳紹祥的長篇小說《巴蜀夢尋》像涓涓流淌的溪水，像在一個風(fēng)輕云淡的日子里看街巷無聲的人流，有時定格，有時回溯，有時去彩，變成一段段黑白的影像，這是生命的律動嗎？這是人生的全息圖嗎？這是“人生最本初的意義”嗎？

如果把《巴蜀夢尋》放在中國小說林中，你會看到其主題的特立獨行，作者要追求的不是生活的剪影、記錄和編纂，也不是過程的璀璨和體驗的驚心動魄，他試圖破譯人生的意義，解讀智慧生命存在的密碼?！栋褪駢魧ぁ芬浴叭松膶ふ摇睘橹黝}，設(shè)計了三種尋找，退休賦閑的林隱寺是嚴(yán)謹(jǐn)?shù)臋z察官，受友人之托尋找唐瞿，漂泊的唐瞿學(xué)的是考古，卻為尋找流浪在各城市間，而林隱寺自己在尋找唐瞿的過程中則通過回憶考證、注釋自己的人生。

人生的意義也許永遠(yuǎn)在山的那一邊，就像我們說的“不到天都峰，等于一場空”，后來又加上“到了天都峰，還是一場空”。這是人類永恒的悖論，作為人類個體的生命是有限的，時間是一生，空間也許是你主要生活的城市，即使像唐瞿那樣走遍大半個中國去尋找，主要空間也是在巴蜀之地。但人類的天性中飛揚著永恒的夢想，那是憑借思想翅膀煽動的一種企圖，一條線是寄托于宗教，另一條線是永生之類的終極夢想。也正是因為如此，人類在行進(jìn)，在造夢、圓夢、夢碎中生生不息。《巴蜀夢尋》試圖模糊現(xiàn)實與夢境，幻想著兩者之間預(yù)留著互通的路徑，但作者顯然并不滿足于現(xiàn)實與夢境的時常串門，而是要有若干解密生命意義的通道，讓短暫長久，讓平庸珍貴。

這些睿智的思想火花被埋藏在四處游蕩的唐瞿身上，于是林隱寺的尋找就像剝開了一個粽子，真正是由表及里，由淺及深。這種小說架構(gòu)已經(jīng)形成一種吳紹祥的敘事風(fēng)格，在清新自然的行文中留給創(chuàng)作極大的騰挪空間，讓故事不僅僅按照事件的邏輯而是沿著主題的觸角去演繹，同時也便于剪去叢生的曼曼枝葉，有了天馬行空的馳騁。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林隱寺自我尋找的那條線，他曾經(jīng)的漂亮女朋友楚笛和他們經(jīng)常約會的長椅，這些回憶猶如沙漠中的晨煙，流動在霧氣中的霞光，它代表著生命的噴發(fā)和無悔的美好，是林隱寺心中永久的珍藏。它從另一個角度詮釋著生如夏花的季節(jié)，夢想橫飛的時刻，如今只有片段、設(shè)想和甜蜜而又苦澀的點滴，歲月把那副長椅腐爛了，把那個一池碧水的游泳池變成了垃圾場，但在林隱寺一聲嘆息后，卻得出一個理智的結(jié)論“用進(jìn)廢退”。這是一種尋找的執(zhí)著和尋找的同一種失望。

《巴蜀夢尋》主人公的處理也別有一番韻味，體現(xiàn)了作者的老辣和構(gòu)思的精巧。主人公唐瞿仿佛淹沒在茫茫人海中，始終沒有露面，我們得到的都是碎片，他的生活足跡、擦痕和飄過紅塵時的殘影，其人物的塑造靠的是細(xì)節(jié)，像中國畫的大寫意，幾筆帶過，重在傳神。因此，在生活中完整的唐瞿在書中是不完整的，我們看到的唐瞿都是別人眼中、心中的唐瞿，猶如鏡中影像、水中倒影。情人區(qū)海莉敘述無疑是最清晰的一段影像，表達(dá)他們感情深厚的則是唐瞿答應(yīng)回去離婚和區(qū)海莉到四十歲的堅守，大量的細(xì)節(jié)都沒有提及;關(guān)于唐瞿我們看到的則是宣紙抄錄的《太平廣記》中的《崔煒》，故事講到南越王趙佗和他的墓，講到一些命數(shù)、一些因果，還有一點雜物和一個可以追索的電話號碼……大量生活的真實隱在飄飄渺渺之間，隱在當(dāng)下歲月的流逝中，一個執(zhí)著尋覓的唐瞿用生命在人海的深處掠過，偶爾一笑，露出凝重的神情。

在小說的高潮部分，作者也獨具匠心，設(shè)定了兩個特定的大背景。一個是重慶的特殊時期，一個大地震后的汶川，作者擅長運用這些本身具有張力的元素，提煉、豐厚、拓展小說的主題，特殊時期有一種人身的不安全感，大地震則預(yù)示著生命的脆弱，還有《崔煒》的冥冥故事，樂曲《星塵》的浩瀚，飄落或飄起。最后，汶川志愿者唐瞿自殺了，在分外凝重的場景中結(jié)束了尋找。

人生注定是一場苦旅嗎？這是消極說法，從積極的角度看，人生前面總有著一座山，總有著山的那一邊，是風(fēng)景，是風(fēng)情，或者什么都沒有，但是，夢想在飛，希望在飛，尋找也在飛，而人生也因此變得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