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雨
我曾兩次質疑過文學的意義。
讀小學時,有一冊語文書的第六課是《梅花魂》。文章開頭寫道,鶯兒的外祖父念著“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鶯兒感覺到兩顆冰涼的淚珠滴在她臉上,她倚在外祖父懷里詢問落淚的原因,外祖父只說她還小,便不再回答。當時覺得這樣的詩句有一種朦朧之美,外祖父大概是被驚人的美麗打動了,但沒有拍手稱快,竟至于落淚,也是有些奇怪。
課堂上,老師并未細講這一處,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始終沒有去追究。潛伏在心底的隱隱疑惑,就這樣一直跟隨著我。
畢業(yè)后的暑假,我心血來潮,把小學的所有課本重翻了一遍。想來它是淺明至極的句子,一切景語皆情語,如是而已。然而,初讀時年紀小,怎諳憂愁滋味?即使有人把它的含義告訴我,我也不會真正領悟。其實,詩人已把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了,不似“除卻巫山不是云”之類的含蓄,但我當時不可能完全理解。再讀它,不免感嘆詩人寫下這兩句是無用功,因為他想表達的意思,我本來就明白,他又何必浪費筆墨呢?換句話說,將經(jīng)驗和感悟傳給我們的,實際上是生活與歲月,而非文學。
后來,陸續(xù)聽到很多人說,文科沒有絕對優(yōu)勢,特別是語文判卷,主觀性太強,理科才是王道。于是,我總能看見低頭猛刷數(shù)學題的身影,卻很少看到有人捧一本書安然靜讀。那同學們看的是些什么書呢?多是作文選、雜志、玄幻小說,不少是快餐式閱讀,有的甚至是垃圾書籍!有幾個人完完整整看過十部以上的經(jīng)典作品(除考試要求必讀的名著外)?有幾個人在評價一部作品時能抓住它的特點,而不是千篇一律地“運用各種修辭”或“結尾耐人尋味”?
令人感到悲哀的不只是讀者,還有作家。中國燦如星河的作家群多久沒有出現(xiàn)過了?不難發(fā)現(xiàn),值得我們再三咀嚼品味的,往往是老一輩文學家的作品,他們有許多已是高齡,有的甚至長眠于地下。我想,這可能存在兩方面原因:一是作家的寫作情懷發(fā)生改變,以前的作家關懷人類的心靈皈依,如今的作家以賺取人類的錢財為目的,結果當然不同;二是社會風氣的影響,讀者、出版商需要刺激的、吸引人眼球的作品,作家為了生存,不得不改變初衷去迎合大眾。用身體寫作的作家與日俱增,用心靈寫作的作家屈指可數(shù),也就不足為怪了。
既然如此,純正的文學有何立足之地呢?
文學,其實是一種像水晶一樣美麗而脆弱的東西。它不能似尖銳的長矛,擊潰敵軍,也不能如明亮的光束,照徹黑暗。它在天災人禍面前尤為渺小無助。
文學,應當說是一個孩子,一個已經(jīng)懂事卻還相信世界、相信未來的孩子。他說的話,也許難以讓人立刻聽清,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傾聽,但他依然以最懇切的目光注視著你。那目光里,凝聚了愛、責任、希望、勇氣、信念……還有更多的力量,吸引你打開這扇窗戶去發(fā)現(xiàn)。
世界的美好,是要打開自己的窗子才能看清楚的。
打開窗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作為幫助別人打開窗子的人,優(yōu)秀的作者和讀者就像夜空中的幾點疏星,雖光芒微弱,但聊勝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