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許多人的名聲和才華不是成正比的,從古到今都是如此。就像明代文人陳繼儒,這個出生在上海松江的讀書人,跟他的同鄉(xiāng)董其昌相比,名聲要小得多。如果不是他的《小窗幽記》等文字留下來,人們幾乎會遺忘這個人。再說,董其昌是入仕的,曾當過南京禮部尚書,其藝術才華也是劃時代的。而陳繼儒恰恰相反,29歲那年,他“取儒衣冠焚棄之”,其后五十余年間,始終不仕,隱居在民間,專心做學問寫文章。
但是,不管哪個時代都是有人識貨的,據(jù)說在他當年隱居的小昆山、東佘山,來求他文章的人要排成長隊,他所到之處也吸引著大批“追星族”。就像他那本《小窗幽記》,與明代洪應明《菜根譚》、清代王永彬《圍爐夜話》并稱為“中國人修正養(yǎng)性”的三本必讀書,證明他真是有貨的讀書人。
《小窗幽記》是一本融處世哲學、生活藝術、審美情趣于一身的書。陳繼儒更像一位高明的編輯,用他的眼光來選擇古今文章的材料,分成12卷編輯成文。其實這一招也夠狠的,往往一篇好文章,真正精華的就是那幾句,而陳繼儒偏偏就能把它給抓住。
其實,與其說陳繼儒的眼光好,不如說是他的生活狀態(tài)好。就像《小窗幽記》中最核心的是首卷“醒”,這是做人做事的原點。只有明白人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會珍惜“情”,知冷暖,學會“峭”,做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繼而獲得“靈”性,悟得“素”趣等等。
在我看來,《小窗幽記》最大的價值就是帶我們玩,讓你領略重重疊疊的審美風景。
明代文人,他們對琴棋書畫、花草魚蟲、飲食起居,無一不精,這些本事讓人特別折服,這種生活讓人非常向往,這也會給現(xiàn)代人帶來一種誤區(qū),只是關注“皮毛”,忽略“內(nèi)心”。
現(xiàn)在國內(nèi)許多小學校,還有那些社會上在寒暑假舉辦的小學生國學班,讓小學生穿漢服,學古琴,背誦《弟子規(guī)》,更為夸張的還讓小學生給家長洗腳,據(jù)說這個細節(jié)讓一些家長感動得淚流滿面。
當然這些做法也不能說不對,好歹也是傳播傳統(tǒng)文化,但最大的問題是會讓人產(chǎn)生歧義,以為這就是傳統(tǒng)文化??梢娫诋斀裆鐣?,對文化和藝術被“誤讀”的危害作用不能低估。
其實,琴棋書畫、花草魚蟲、飲食起居,這些只是明末清初文人的興趣愛好,用來滋養(yǎng)自己的心靈。就像陳繼儒把文人雅士的生活細節(jié),例舉為焚香、試茶、洗硯、鼓琴、校書、候月、聽雨、澆花、高臥、勘方、經(jīng)行、負暄、垂釣、對畫、漱泉、支杖、禮佛、嘗酒、宴坐、翻經(jīng)、看山、臨帖、刻竹、喂鶴等等,都是非常個體的、私人化的享受,無需曬給別人看的。
因為,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是為自己服務,這才是人生的大智慧。不過,現(xiàn)在有許多家長讓自己的孩子把這些愛好當成“飯碗”去追求,比如學書法,學鋼琴,學畫畫,學舞蹈等等,或者一心想成為某個方面的人才,這就非文化本身的初衷了。
明代文人最可貴的東西,就是因為不把這些愛好當成專業(yè)技能,或是養(yǎng)家糊口的“飯碗”,這種愛好是無功利的東西。只憑興趣,興趣來了,就玩一玩,興趣沒有了,就放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拿得下放得起,目的只有一個,培養(yǎng)自己多方面的審美能力。
不要小看審美的能力,雖然這種能力不能當飯吃,尤其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有無這種能力,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一樣的健康活潑,一樣的稚氣可愛。但在未來的人生長河中,人的素養(yǎng)高下,就會慢慢地區(qū)別開來。
一個人的素養(yǎng)是人生中做人做事的基礎,有了多方面的審美能力,最大的好處就是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做人做事有分寸感,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
與其說明代文人比我們聰明,倒不如說他們是真正讀懂文化的人,畢竟生命有限,自然無涯。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從小到大,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哪怕不能成名成家,在生活中多些人生的興趣愛好,始終保持興趣新鮮和身心愉悅,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