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加完班,裹著風雪回到家。
“爹今天打了3次電話……”妻端來熱好的飯,幽幽地對我說:“爹問能不能回家過年。”
自從給爹的電話開通親情號后,爹打電話來的次數(shù)明顯比以前多了。尤其是這兩年,每天給孫女打電話成了二老雷打不動的工作,雖然通話時間不長,但次數(shù)愈漸頻繁。我曾多次給爹說,雖然打電話不費錢了,但手機輻射很大,對大腦不好。而爹卻總是笑著回答,身體好得很,不礙事不礙事……其實,爹媽的年紀都快70了???0的身體能好到哪兒去?
六七年前,娘在我們十里八村可稱得上勞作的好手。無論是打柴,插秧,播種,娘都一個人忙活得過來。尤其是每到收獲季節(jié),娘或是肩挑背扛百十來斤的稻米苞谷,或是手提懷抱七八十斤的物件,總是箭步如飛,很多青壯年男子都自嘆不如。
我對娘說,不要這樣忙碌這樣勞累,身體吃不消的。娘總說“人閑會生病”。
還沒等娘閑下來,娘就病倒了。自從大前年,娘患上膽結(jié)石并發(fā)胰腺炎住院并手術(shù)后,身體就大不如從前,尤其是去年,娘左膝蓋關(guān)節(jié)炎嚴重,現(xiàn)在連走路都成了問題。
身在軍營的我并不知道娘的腿腳到底是何時不方便的。娘沒有告訴我,我只是從娘平日里打電話感覺到的。每次打電話,娘都在家里,逢集趕場,鄰家紅白,都是爹一個人在外奔忙,我就懷疑娘的身體可能出了問題。為了不讓爹媽太累,在我再三要求下,二老才放棄了耕作五六十年的土地?!澳銈兪裁椿钜膊桓闪?,兒每月給你們生活費,家里缺個啥,自己想吃啥,上街去買。”
可爹還是沒有閑下來。年初,爹私自買回一頭豬崽來喂,還養(yǎng)了十幾只雞。其實,老人不敢吃肥肉食大油,更何況爹還患有心血管病。為讓爹養(yǎng)好身體,從前年開始,家里炒菜都把以前的豬油換成了菜油或色拉油。在農(nóng)村,養(yǎng)豬養(yǎng)雞既是平常的家務(wù)事也是個勞累活,不僅每天打豬草煮來喂,過年前兩個月還得靠玉米面或紅薯催肥。于是,爹又偷偷地種了一畝玉米、兩畝多的紅薯,就等著這些農(nóng)作物成熟后,好給豬催肥。平日里爹去地里勞作,娘也一瘸一拐地跟著去地里拔草。
我知道這些后,很生氣。特意打電話給爹,甚至在電話里吵了起來:“你們身體本來就不好,年紀大了又不能吃肥肉,養(yǎng)豬干啥子?”
爹在電話那頭半天不做聲。還是娘接過電話說:“在農(nóng)村,哪家不喂豬嘛?你爹說,每年還是要喂年豬,等你回家過年有肉吃……”
聽著娘的話。我半晌無語。
離家18年,當兵在外聚少離多,18年前爹媽還不到50。18年,青絲變白發(fā),我也已經(jīng)娶妻生子為人父。爹娘都老了,尤其是爹,不但滿口牙掉完了,背也彎了,就連眼睛和耳朵也不如以前好使了……而我,還在當兵。
從那以后,我再沒有說爹媽養(yǎng)豬的事,他們依舊給他孫女打電話來聊天。而我除了在電話里提醒爹媽注意身體別勞累外,更多的還是告訴他們家里缺啥就買啥。爹娘卻說,家里有糧有自己養(yǎng)的雞鴨和地里種的蔬菜,什么都不缺,只要我好好工作就行。
前不久的一天,加班至凌晨,我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是娘打來的:“娃,睡覺了么?”
娘的一句問候讓我不知如何作答,睡了或是沒睡,都會讓娘擔心。“您半夜不睡覺,在干啥呢?”我問娘。
“沒事,沒事。晚上新聞里說你那兒又下大雪了,你要多注意身體。還有哇,你經(jīng)常在外面跑,要注意安全?!蹦镎f。
“娘放心吧,兒好著呢?!蔽乙徽f完,娘在電話那頭吞吞吐吐,總有什么話欲言又止。
“娘,你有什么話就說吧,兒聽著呢?!蔽覇柲?。
“娃,今年,能不能,回家過個年?”這是娘第一次提回家過年的事。
“大前年,你接我們?nèi)ゲ筷犨^年,我們看到你在部隊那么忙,也不敢讓你……讓你回家過年……”
我沒說話。娘繼續(xù)說:“你爹尋思著,那年你奶奶去世時就想見你最后一面,那時候你爹說你工作忙回不來,所以你奶奶去世也沒敢告訴你?!蹦镞煅柿耍D了頓:“過去十多年了,你爹希望在你奶奶祭日前回來,給奶奶燒個紙,了個愿。畢竟我們都快70了,不知道還有多少活頭兒了……”
奶奶的祭日就在年前。每次想起奶奶,我心里總是酸酸的。十多來年,雖然回過幾次家,可假期都不是在奶奶的祭日期間里。奶奶去世的時候,我對爹有過埋怨有過不解,爹跟我之間,話少。我們相互之間都在刻意的回避,我不說,他不提,如今……
掛了娘的電話,躺在床上的我卻再也睡不著了。我想,半山腰茅草屋里的娘,一樣難眠。那之后,爹和娘依舊每天打著電話,每晚回來,妻總是工作報告一樣詳細地復述爹娘的牽掛。漸漸地,從妻的話語中知道,家鄉(xiāng)的山上修護林防火通道,公路修到家門口了?!澳镎f,我們休假回家,可以直接坐車到門口了!”得知這個消息,我分明看到了娘笑得燦爛、滿臉皺紋的臉寵,娘的皺紋里,彎出了兒回家的路……
伴隨著年歷年畫的叫賣聲,新年也一天天臨近,過年的氣氛也日漸濃厚起來。妻說,那晚娘并沒有把話說完,娘見我沉默不語,就知道有工作沒忙完。在娘心里,還有一件沒說的心愿。就希望我借著這個假日,到遠嫁安徽的姐家看看,順便把姐和姐夫接回老家,一家過個團圓年。
姐離家遠嫁他鄉(xiāng)近20年,三五年才回家看一次。而我又離家到北國邊關(guān)18年,也是不能年年回家。這一家三地,總是不能相約聚在一起。于是,一家過個團圓年,竟成了爹娘的奢望。
又要過年了,窗外紅燈籠都掛上了,街頭巷尾偶爾傳來孩童們放鞭炮的聲音。
娘說,這些年,那個貧窮的小山坡如今整個半山腰上只有我們一家了。
娘說,人能回來就好,啥也別買啥也別帶,家里都有。
我家住在半山腰上,我家的土瓦房里會亮出的桔紅色的燈光,那里面住著我的爹娘,我要和姐姐帶著我們的愛人孩子回家,在家里陪陪爹娘……
爸媽,今年兒一定回家陪二老過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