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蝴蝶

1931年深冬的傍晚，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張家店某處小旅店前，身材魁偉的賀炳炎，帶著一臉的興奮走進旅店，迎面碰上一位跟他年齡相仿、個頭等高的小伙子，小伙子問他，看你高興的樣子，準是做大生意發(fā)了吧？

賀炳炎說，兄弟，我的鐵器沒售出多少，可我即將做一筆大生意?。∵@筆生意將賺來一個嶄新的中國！這話有點玄，搞得那小伙子一頭霧水：大哥，你莫非是在開玩笑吧？我怎么會開玩笑呢。賀炳炎說。

當年4月至7月，賀龍將軍率紅三軍轉(zhuǎn)戰(zhàn)荊門、當陽、遠安，后進入鄂西北，創(chuàng)建了以房縣為中心的鄂西北革命根據(jù)地。此刻，賀龍將軍正是在湘北清匪掃霸，為建立根據(jù)地打下堅實基礎(chǔ)而獲得輝煌戰(zhàn)果后，從湘西冷水街路過鄂西南的劉家場鎮(zhèn)，突見一鐵匠鋪里，有個膀粗腰圓的小伙子，沉重的鐵錘如鴻毛在他手里飄飛。將軍為之欽佩，跟鐵匠鋪師父商量，要讓小伙子去參加紅軍。師父認定這個氣宇軒昂的將軍是干大事業(yè)的主兒，就同意了。小伙子就是賀炳炎，臨別前師父以兩把光亮閃閃的菜刀為禮物，贈送了賀龍將軍。師父只是有個小小的要求，讓賀炳炎幫助銷售最后一批鐵器再走，畢竟師父年邁，跑趟生意已算難事兒，賀龍將軍應(yīng)允。于是，賀炳炎經(jīng)打聽，大別山有個張家店，是一處繁華的商業(yè)集散地，便馬不停蹄地前往。

賀炳炎緊緊握住那小伙子的雙手，激動不已：兄弟，請你也跟我去參加紅軍吧！

紅軍，多么好聽的名字啊！

就是啊，紅軍將趕走日本帝國主義，推翻蔣介石的反動統(tǒng)治，讓中國人世世代代過上幸福生活。

我當然要參加紅軍！

好的！賀龍將軍一定會收下你！兩人再次握手誓言，交情篤定。

那小伙子名叫黑娃，張家店人，是做玉器生意的，因離集市有點遠，加之突降大雪，所以就近旅店投宿。

賀龍將軍見賀炳炎帶來了新兵，高興得不得了，拍了拍黑娃的肩膀說：好小子，跟我好好打敵人吧！還沒列隊的黑娃，雙腿并攏，行了個不標準的軍禮：一定聽從將軍的指揮！賀龍將軍讓賀炳炎趕緊回家，把家事料理完之后立刻隨部隊出發(fā)。

黑娃揮手暫別：炎哥，部隊見啊，往后我們有的是機會在一起了！

什么有的是機會？賀龍將軍一臉的肅然：告訴你吧，到部隊得聽從組織的安排，別想那么美常在一起。

從將軍的話語里，黑娃意識到了軍紀的嚴明，立刻將賀炳炎叫?。捍蟾?，我們不知何時重逢，不如我預(yù)先送你一樣信物。隨即，黑娃從脖子上取下一塊血色玉蝴蝶，拱手交給了賀炳炎。淡綠的玉蝴蝶，內(nèi)含絲絲殷紅的紋理，宛如鮮紅的血絲，通體酷似一只翩翩飛舞的花蝴蝶，簡直活了起來。賀炳炎愛不釋手，想想自己沒什么送黑娃作為信物，靈機一動，還是送兄弟一把菜刀吧。接過菜刀的黑娃非常喜歡，勇猛殺敵正派得上用場呢！

雪霽風清的日子，賀炳炎將血色玉蝴蝶掛在不足月的小女兒的脖子上，然后對妻子秀珍燦然一笑：珍，如果我殺敵英勇犧牲了，你想我的時候，就當血色玉蝴蝶就是我，不要悲傷，要感到光榮！

你不要說這不吉利的話，但愿你把敵人殺光了活著回來！

好的！我一定活著回來！

秀珍淚眼婆娑抱著小女兒的情景，在賀炳炎心頭定格，一直留在他遙遠的人生的夢鄉(xiāng)里。

果然，賀炳炎回到根據(jù)地時，黑娃已被組織編排，隨紅四軍北上。

1934年的淇灘戰(zhàn)斗中，賀炳炎挺身而出，隨先遣部隊勇猛殺出一條血路，可敵方居高臨下，賀炳炎的右臂遭到機槍射擊。在艱苦的野外醫(yī)療條件下，大夫只得對他無麻截肢。無麻獨臂將軍賀炳炎就是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誕生的。1936年，紅軍勝利大會師。賀炳炎第一件事兒就是尋訪黑娃，他要和他分享勝利的喜悅。可得到的是黑娃英勇犧牲的消息，他抱著那把信物菜刀，仿佛看到了黑娃的音容笑貌，仰天慟哭。戰(zhàn)火紛飛，黑娃沒了尸骨。賀龍將軍以軍人的風骨給賀炳炎最好的安撫，英雄不在，但永遠活在我們心頭，你還是抽空回老家看看吧。

賀炳炎探家的結(jié)果是，家人不知去向，也許妻子以為他已犧牲而改嫁。事實上，是劉家場鎮(zhèn)遭遇了百年未遇的旱災(zāi)，妻子攜兒帶女逃荒去了。作為高級將領(lǐng)的賀炳炎，革命取得初步勝利后，立刻投入到轟轟烈烈解放戰(zhàn)爭，轉(zhuǎn)戰(zhàn)南北。

1951年秋的一天，賀炳炎再次回家探親。偶見路旁一位打豬草的姑娘，脖子上的掛件正是血色玉蝴蝶。他激動不已，一把拉住姑娘的手說：孩子，你快告訴我，這血色玉蝴蝶哪來的？

姑娘立刻沉默起來，然后萬般傷感地說：是爸爸賀炳炎留給我的，我爸爸犧牲了……

孩子，爸爸沒有犧牲啊……賀炳炎用那只獨臂將女兒一把抱了起來，親了又親。

秀珍滿以為賀炳炎犧牲了，早已改嫁。眼見獨臂丈夫居然還活著，秀珍高興、懺悔、尷尬，五味雜陳。雖然這樣，賀炳炎依然與秀珍度過了幾天幸福的時光。賀炳炎唯一的請求是要帶女兒去大別山，去看望黑娃的父母。更重要的是，他還要讓女兒認黑娃做爹。

賀炳炎令衛(wèi)兵張羅了一塊碑石，以那把菜刀作為黑娃的尸骨，安葬于大別山腳下。3人在黑娃的墳前深深地跪拜之后，賀炳炎讓女兒手捧血色玉蝴蝶，叫黑娃一聲“爹”。

女兒莊嚴地手捧血色玉蝴蝶，親切地叫道：“黑娃，我永遠記得您的名字，您就是我的爹！”

脆亮的聲音回蕩在大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