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次,每當我父親把玉米田都種滿,母親就會找出地圖,然后一家人開車離開農(nóng)場,往南開一千多公里,穿過把我們與世隔絕的大沙漠,前往海邊。在爸媽欣賞著一路的風景時,我和我的兄弟們會躺在皮卡后箱的墊子上玩耍。一個個小鎮(zhèn)像蜂巢一樣擠在一起,靠近一條干枯的河床。老媽會不停地擰收音機旋鈕,在無盡的布道頻道中找到放歌曲的那一個。到中午的時候,太陽從晨星變成了駕著赤炎的空中獵人,我們都熱得汗流浹背。音樂放完,收音機里又傳來了布道的訓誡,就像蒼蠅的嗡嗡聲一樣沒完沒了。然后老媽就繼續(xù)開始尋找下一個放音樂的電臺,而我們也揮舞著雙手像是要把歌曲拉出來一樣。路上常常會看到幾只綿羊懶散地漫步,風車在風中歌唱。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
最后,老爸會在路邊找到一個廢棄的野餐營地,有水泥桌子和一棵遮陰的漆椒樹,然后老媽就會拿出準備好的padkos——旅行餐點。南非人有一種對美食的率直,看到一種食物就會隨性起一個名字。這種食物帶有拉丁風味的肥美、日耳曼式的骨香,一點馬來菜的香味和南非科依人的抑揚頓挫,到最后這道菜的真名已經(jīng)被人遺忘,只剩下讀音。
Padkos里總是包含幾個水煮鳥蛋,這種鳥蛋被水煮熟后蛋黃會變成藍綠色。還有切成小塊的粉紅色腌豬后腿肉和西紅柿做成的三明治。當我們剝蛋殼的時候,總是會把衣服弄臟,然后老媽就會很生氣。最后老爸會從斯坦利燒瓶里倒一杯加了糖的熱咖啡喝掉,然后允許我們在營地的柵欄附近玩,或者在農(nóng)用水壩上玩水。我們會在池塘邊一圈爛泥里搞得滿身污跡。然后遮陽傘下面的老媽會發(fā)現(xiàn)我們用口水黏在車窗戶上的吸管。當我們再次開上熾熱的柏油路,織巢鳥就會開始享用被我們?nèi)拥舻娜髦巍?/p>
到傍晚我們開到了一座懸崖腳下,天鵝絨一樣的云層越來越厚。我們的過夜地現(xiàn)在處在一片雨影之下,那里有一個屬于我們家族的農(nóng)場,叫作Enough is Enough。老爸的姑媽Tannie Annatjie是個身上散發(fā)著玫瑰香水味道和面團布丁香氣的老奶奶,她的丈夫Oom Jan則是一股雪茄味。Tannie奶奶在我們爬出貨車前就煮好了茶。一把皇家阿爾伯特茶壺,兩包英國紅茶,一包路易波士紅茶,煮沸的河水里再加一點軟甜的檸檬水。每次去看她,她都會比上次更胖一點,而皮膚則像盛開的木槿一樣柔軟。
在喝茶的時候,Oom Jan爺爺就會坐在椅子上抽煙,他先拿煙斗在扶手上敲幾下,然后再嘟囔一下布爾戰(zhàn)爭的往事,看一下牧場里的赫里福德乳牛和埃爾郡乳牛懶散地吃著牧草。我們喝茶時吃的餡餅里就有自產(chǎn)牛奶,加香草和肉桂煮過,然后和上面粉做成各種糕點。以前農(nóng)民們?nèi)ズ_叾燃贂r都會帶上一只奶牛和足夠吃一個月的干草,這樣就能喝到新鮮牛奶。Oom Jan爺爺同樣還跟我們講了很多關于南邊稀樹草原的消息:有個破敗的風車磨坊,臭木森林里的庫都斯人,雨季里的謠言故事。Tannie奶奶會讓我去她的食品庫里取一瓶鳥餌,用來喂她養(yǎng)在附近白楊林里的毛領鴿和百舌鳥。那只瓶子在一堆用來發(fā)酵做脆餅干的馬鈴薯酵母中間。晚餐后,Tannie奶奶堅持要給我們做一些padkos帶走:幾瓶釀西瓜,幾包肉條干,一大堆脆餅干,還有新鮮的白煮藍鳥蛋,再加上一整條腌豬腿,抹上杏肉果醬,沾著一些丁香。
第二天一早,我們告別這對老夫婦,開車往一條穿山隧道駛?cè)?,然后穿過一片香槐樹林,再往前就是海邊了。看到印度洋上的海浪時,老爸都會停車,開一瓶Chateau Libertas,慶祝眼前的美景和這愉快的時刻。老媽不喜歡家人喝酒,她會嘆著氣把車上最后的食物整理成旅途中的最后一餐,我們會像參加慶典一樣唱著歌把食物全部吃掉。
回顧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開過奧特尼夸穿山隧道到大卡魯路上,我們停車吃的水煮藍色鳥蛋和腌豬腿肉依然是最棒的食物。在那個野餐營地,媽媽年輕貌美,如同索菲亞·羅蘭,而爸爸依然有力氣把他的孩子們托到肩膀上,讓他們看看地平線之外的蔚藍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