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游記》中唐僧在取經(jīng)途中禮贊大唐或有意無意地把西番諸邦和大唐相比的獨特而復雜的思想意識是唐僧的家園意識。唐僧的家園意識表現(xiàn)在對大唐的禮贊和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兩方面。他這種意識的本質(zhì)是對大唐詬病的根治和對“詩意棲居”家園的追求。當今社會,唐僧的家園意識啟示我們要持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追求和諧美麗的幸福家園。
關鍵詞:生態(tài)批評 唐僧 家園意識
作為生態(tài)批評的一個范疇,家園意識指人們對家園的一種深厚的、有意識的、迫切性的關注、回顧、眷戀和表現(xiàn)。家園意識告訴我們,對于這個“生于斯、長于斯”的特定地域,我們應持續(xù)保持一種深深的思念和久久的留戀。這樣在我們漂泊未定時,這種意識會在很大程度上緩解因茫然不知自己所在而出現(xiàn)的如郁悶、壓抑、煩躁、焦慮等不良情緒,進而安頓自己未定無依的“靈魂”,找到聊以慰藉的場所。以此視角品鑒《西游記》中的唐僧,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位高僧在取經(jīng)途中常常禮贊“東土大唐”,或有意無意地把西番諸邦和大唐相比等。這些“特有行為”其實受一種獨特而復雜的思想意識——對家園的眷戀和尋求生命依托的努力——所支配,這種意識可以稱為唐僧的家園意識。
一、唐僧家園意識的表現(xiàn)
唐僧的家園意識是一種對故國家園的牽掛和鄉(xiāng)土深情的重溫,它不僅僅是在顛沛西行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心情,更是一種深植于內(nèi)心深處的理念和精神。仔細剖析《西游記》,會發(fā)現(xiàn)唐僧的家園意識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其一,對東土大唐的禮贊是唐僧家園意識的重要表現(xiàn)之一。
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者一般會贊美與家園生活密切相關的物象,以此來表現(xiàn)家園生活,如家鄉(xiāng)的自然景物、社會狀況、歷史淵源、風俗習慣等,成為創(chuàng)作者揮之不去的家園意識的載體。大唐是唐僧生長的地方,對唐僧具有極強的魅力和引力。唐僧眼中的大唐王朝,三州花似錦,八水繞城流。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是“天下最為頭”的奇勝之處。所以,唐僧時刻不忘自己的籍貫,心中總念著自己的祖國。介紹自己時,他也總是會說“東土大唐駕下的和尚”,“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jīng)的”云云。唐僧每到一個國度,都會了解當?shù)氐娘L土人情、民俗習慣,還都不忘和大唐做一番比較,以此彰顯大唐“天朝上邦”的神圣地位。第六十八回,唐僧在朱紫國國王面前對東土大唐進行了如下禮贊:
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堯舜正位,禹湯安民。成周子眾,各立乾坤。倚強欺弱,分國稱君。邦君十八,分野邊塵。后成十二,宇宙安淳。因無車馬,卻又相吞。七雄爭勝,六國歸秦。天生魯沛,各懷不仁。江山屬漢,約法欽遵。漢歸司馬,晉又紛紜。南北十二,宋齊梁陳。列祖相繼,大隋紹真。賞花無道,涂炭多民。我王李氏,國號唐君。高祖晏駕,當今世民。河清海晏,大德寬仁。{1}
這段陳述從三皇五帝講到當今李唐,王朝更迭,賢者相繼,突顯出大唐悠久的歷史。而“河清海晏”和“大德寬仁”更是對唐朝祥和現(xiàn)狀的崇高評價。唐僧此言一出喜得那朱紫國國王連聲慨嘆“天朝大國”“君正臣賢”。唐僧每次諸如此類的回憶和述說都飽含著他對大唐的深深禮贊之情。
其二,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是唐僧家園意識的又一表現(xiàn)。
思鄉(xiāng)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母題之一。傳統(tǒng)文學中的思鄉(xiāng)就是一種家園意識。李白床前臨欄,吟出“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的名句;陸放翁留下“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叮囑,縱然“死去皆空”,也要魂歸故里?!段饔斡洝吩谒茉焯粕畷r突出了唐僧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
在動身西行時,唐僧是帶著早日回還的期盼上路的。他吩咐弟子說或兩三年或五七年看到山門里松枝頭向東時便回來了。同時,他還立下重誓:“路中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背齾s宗教色彩,“燒香”“拜佛”“掃塔”便是一種思鄉(xiāng)的寄托,也是一種情愫的回歸。唐僧牢記著臨行前唐太宗對他的囑托:“寧戀本鄉(xiāng)一捻土,莫愛他鄉(xiāng)萬兩金?!保ǖ谑兀┥硖幃悋l(xiāng),做一件在家鄉(xiāng)常做的事情難道不正是對故鄉(xiāng)深深的思念嗎?
小說將唐僧思鄉(xiāng)之情表達到淋漓盡致之境的當屬“劈破傍門見月明”(第三十六回)了。那一回講到唐僧師徒來到烏雞國,夜宿寶林寺。面對“月光皎潔,玉宇深沉,一輪高照,大地分明”的夜色美景,唐僧在春風拂面、禪意怡人中詩興大發(fā),遂作感月詩(七古)一首:
皓魄當空寶鏡懸,山河搖影十分全。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鑒銀盤爽氣旋。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渾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乍臨漢苑驚秋鬢,才到秦樓促晚奩。庾亮有詩傳晉史,袁宏不寐泛江船。光浮杯面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
面對旖旎動人的自然美色,遠離富庶美麗的家園,唐僧再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深情,發(fā)出了“何日相同返故園”的吟誦,這與王安石的“明月何時照我還”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唐僧濃郁的“望月思鄉(xiāng)”之情也頃刻躍然紙上。到達靈山時,唐僧還鄉(xiāng)指日可待,面對佛祖也虔誠地表達出“早賜回國”(第九十八回)的愿望。誠如一位倡導生態(tài)文藝的學者所言:“詩人的懷鄉(xiāng),象征著人類對于自己生命的源頭、立足的根基、情感的憑依、心靈的棲息地的眷戀?!眥2}唐僧在西行途中的思鄉(xiāng)不也如此嗎?
二、唐僧家園意識的本質(zhì)
東土大唐在唐僧心中是一個神圣之邦,是一處幸福棲居之所。從生態(tài)批評的視角考察,這樣的家園只能算是物質(zhì)家園。從歷史到現(xiàn)在的一般構造情況來看,物質(zhì)家園可以理解為我們通常所說的那個“家”,即由草木、泥土、磚瓦、水泥、鋼筋、塑鋼、合金、玻璃等材料筑成的一定的物質(zhì)空間。雖然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筑“家”的材料不同,但這個空間內(nèi)都存放著和我們生活密切相關的日常用品。這個物質(zhì)的“家”的基本功能便是保護我們的軀體并維持我們作為一種生物個體的基本生存。與物質(zhì)家園不同,筑成精神家園的不再是傳統(tǒng)的抑或現(xiàn)代的建筑材料,而是一些極富特色的文化材料或因素,如民族獨有的價值觀、不同的思維方式、各自的行為習慣和歸宿感、使命感等等。這樣的精神家園是能夠安頓我們心靈的。由此看來,在我們的生活中,物質(zhì)家園是不可或缺的,但精神家園更顯得重要。因為相對于滿足基本的個體生存,人類更加注重追求并實現(xiàn)精神的自由。換句話說,人所追求的是人性中最寶貴的東西——實現(xiàn)心靈的放飛和回歸?;谶@樣的認知,存活于世界上的我們不僅應該構筑好我們的物質(zhì)家園,更應該營造好我們的精神家園。那么,我們現(xiàn)在不妨審視一下唐僧日夜眷顧的東土大唐,看看其是否真正是唐僧心中理想的精神家園。
仔細品讀《西游記》附錄部分《陳光蕊赴任逢災 江流僧復仇報本》,我們從中能窺測出大唐的確存在一些社會問題。小說中最高佛教領袖如來佛祖如此評價大唐:“那南贈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 可見,東土大唐雖然有“安邦定國的英豪”和“創(chuàng)業(yè)爭疆的杰士”,但“眾生愚蠢”甚至還“毀謗真言”。這些與“詩意棲居”的物質(zhì)家園是不相稱的,是唐僧精神家園中的詬病。
針對東土大唐的這些詬病,如來佛祖開出了“造經(jīng)傳極樂”的良方——三藏真經(jīng)。但又恐東土之人不識法門要旨,便派觀音去東土大唐尋一個善信,到西天求經(jīng),以永傳東土,勸其眾生。唐僧得知三藏真經(jīng)“可以度亡脫苦,能解百冤之結,能消無妄之災”后,立刻向唐王表明心跡,坦言愿意接受這一光榮的使命。他信心十足,意志堅定,把拯救東土大唐,構筑“詩意棲居”的家園當作自己的奮斗目標。在這一目標的指引下,唐僧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西行之路,歷經(jīng)十四個寒暑,最終求取真經(jīng)。他不畏艱難險阻,遠涉十萬八千里為的就是拜求“修真之徑,正善之門”的三藏真經(jīng)。在他看來,三藏真經(jīng)是拯救大唐、安頓心靈的法寶,“可以超脫苦惱,解釋災愆”,求得三藏真經(jīng)就能根治大唐的詬病,使大唐江山永固。
綜上所述,唐僧眷戀東土大唐是對物質(zhì)家園的回望,朝圣西方極樂是對精神家園的祈盼。東土大唐是他生命展開和延續(xù)的場所,西方極樂是他精神和心靈的歸宿,二者都是他生命的棲息地,都是他的根之所在,情之所歸。唐僧自覺地將物質(zhì)家園和精神家園有機溶于一體,追求“大地朗照著”的家園,這個家園是適宜于他和大唐眾生和諧共生的美好居所。
三、唐僧家園意識的啟示
唐僧這種在西行路上不時地對家園“回望”的家園意識為我們提供了深刻的啟示。在現(xiàn)代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唐僧的家園意識告訴我們在闊步邁向現(xiàn)代文明的路程中,不斷地回望家園是我們應該持有的一種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和生存理念。“回望是一種眷戀,使我們永記地球母親對于人類的養(yǎng)育;回望是一種反思,促使我們不斷地反思自己的行為;回望也是一種矯正,不斷地矯正我們對地球母親的態(tài)度與行為?!眥3}基于此,我們應該找回那顆敬畏的心,重拾那顆“丟失”的心,進而實現(xiàn)精神審美的需求,在較高的層面構建和經(jīng)濟社會協(xié)調(diào)發(fā)展的人類共建共享的美麗家園。在紛繁復雜的當今社會,這樣的美麗家園也許離我們很遙遠,或許對大多數(shù)人還是一種奢望。但走進《西游記》品鑒唐僧,我們的確應該像這位高僧學習,像他那樣用取經(jīng)的堅定信念和十足信心去追求一個和諧美麗的生存家園,為自己的精神和心靈尋找一個幸福的歸宿和“詩意的棲居”。
{1} 吳承恩:《西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本論文所引《西游記》原文均出自該版本。
{2} 魯樞元:《生態(tài)文藝學》,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97頁。
{3} 曾繁仁:《生態(tài)美學視域中的遲子建小說》,《文學評論》2010年第2期,第35頁。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CZW040)
作 者:鄭志國,碩士,太原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小說美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