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女關系對女性的一生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女孩子把自己“同一化”為母親,結果女孩子的性別角色從母親那里得到了深刻的影響。父權制的歷史上,總是“母憑子貴”,母親只以兒子的母親身份才能得到社會、經(jīng)濟上的地位,從而女性只有以兒子的母親才能認識自己。但是這樣只作為兒子的母親而存在的欲望,必然導致母親與女兒關系的歪曲。本文通過對徐小斌《羽蛇》的分析,來研究女性在兩種身份的矛盾中關于母性的書寫。
關鍵詞:女性性 母性神話 母女關系 徐小斌《羽蛇》
女性有兩種身份最為特殊,就是“女兒”和“母親”。這兩種身份既關乎血緣、家庭,又關乎最極致的個人經(jīng)驗,相互之間又隨著時間而產(chǎn)生轉化,所有的母親在過去的時候是女兒,所有的女兒將來都會成為母親,即使無子女、不結婚的女性也是有潛在的母性的。因此,母性同時涵蓋著女兒和母親兩種身份,前者是將來的母親,后者是母親自身。
在這樣雙重的矛盾身份以外,母女之間還有雙重的矛盾心理。母親對女兒有雙重感情,一面是希望女兒像自己,另一面又希望女兒能夠在與自己不一樣的路上過得更好。女兒也對母親有雙重感情,一面是想要學習像她一樣,另一面又想要從上一代人的傳統(tǒng)中掙脫出來。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矛盾?這些矛盾又會給母女關系以及女性形成主體的女性性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據(jù)約瑟芬·多諾萬(Josephine Donovan)的理論,“母親和女兒之間之所以能形成緊密的統(tǒng)一化,是因為她們同屬一個性別,并在情緒上共同存在強烈的連帶感?!币虼四概P系對女性的一生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注目于母親和女兒的結構化,因為母親和女兒同樣的次等地位不是分開兩立的,而是在父權主義之下捆在一起的。本章節(jié)通過對徐小斌的《羽蛇》進行分析,來研究女性在兩種身份的矛盾中關于母性的書寫。
一、內(nèi)在矛盾:女兒與母親的同一化
《羽蛇》的特點在于小說寫了五代女性,這種寫法有兩個地方特別值得關注,第一是隨著時代而變化的一個女性的人生,第二是這個女性隨著在人生中扮演角色的變化而變化。若木是羽的母親同時也是玄溟的女兒,玄冥是若木的母親、羽的外婆同時也是珍妃的侄女。小說就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表現(xiàn)了女性要扮演的不同角色,我們的母親是父親的妻子,她在過去的時候,也是某人的女兒某人的孫女。我們很容易忘掉,我們的母親在誰的母親、誰的妻子、誰的女兒、誰的孫女之前也是個像我們一樣的女性,或者說是少女。小說《羽蛇》恰恰是用時間流逝的方式描寫出了女性的立體感,從而我們知道她們也是加害者/受害者,看者/被看者。
南茜·喬多羅(Nancy Chodorow)在《重建母職:精神分析與社會性別學》一書中,研究了處于戀母情結之前階段的孩子和母親的影響關系。按照她的理論,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容易把自己“同一化”為母親,結果女孩子的性別角色從母親那里得到了深刻的影響,這些母女連帶反復地形成了“母性再生產(chǎn)”的循環(huán)結構。這時候男孩子則克服母性,向父性學習男性的性別角色,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性別角色。這些理論說明了父權制社會文化中“母性再生產(chǎn)”和“性的雙重標準”的生成原因以及母性主義的社會環(huán)境。
女性開始自己人生的時候把共生的合并體“母親”當作模仿的原型,從而形成自我的主體性。自己成為母親以后,再努力形成母親和嬰兒之間的共生關系。她把女性的人格記錄為關系性的,女性的人格是從嬰兒期開始,并在整個人生中是持續(xù)的、流動的。這樣,女性的人格包含了流動的、變化的性質,而這些性質是從母女之間的關系中引出的。女兒在母親那里形成認同感,因此談論女性的主體性時要考慮母女之間連帶關系的特殊性。
徐小斌的《羽蛇》中詳細表達了女兒對母親的認同,以及把母親的性別角色內(nèi)在化的過程。還是女兒身份的若木,早已深深受到母親玄溟的影響,玄溟對兒子的渴望成為若木一生的核心焦慮,特別是在她即將脫離“女兒”身份而成為“母親”——另一個玄溟——的時候:
若木從母親的經(jīng)歷中意識到兒子的重要性,若木下決心要生一個兒子。若木的理想在她四十歲的時候終于實現(xiàn)了。她生了個兒子。盡管這個小人兒長得很丑,很弱小,不足月,但他仍然是兒子。是可以傳宗接代的,是可以繼承香火的。天吶,她終于有兒子了。
小說通過玄溟、若木、羽這三代女性表現(xiàn)了女兒的性別角色怎樣受到母親的深刻影響。玄溟對女兒若木的愛比不過對兒子天成的愛,讓若木從小就感到了和至親的疏離,但是若木對待自己女兒羽的時候,卻潛移默化地采取了和自己母親相似的模式,對女兒同樣特別冷漠,而對待兒子也會像母親一樣非常疼愛,因此羽再次感到了若木曾經(jīng)深刻體會過的孤獨。羽渴望母愛,而討厭自己的弟弟,她與母親分享了相似的痛苦的童年情感體驗,卻又是由自己的母親一手造成的,但和母親不同的是,她沒有去等一個機會讓母親在自己和弟弟之間選擇,而是在六歲的年紀,以幾乎本能的懵懂與狡黠,殺死了自己的弟弟。若木在母親玄溟的冷暴力之中度過童年,但是對待自己女兒羽的時候卻也突然變得冷漠,正是在這種冷暴力關系的轉移中,女兒對母親的認同和模仿,以及其背后存在的父權制對女性的壓迫和異化被一一呈現(xiàn):
外婆在那哼唧聲中對著羽大聲宣告:“從今往后你不許碰這個小孩子,懂嗎?他是你的弟弟,是男孩子,是你們家接香火的,他比你重要,懂嗎?”
二、外在沖突: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的共謀者
據(jù)露西·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所言,父權制文化把有限的意義賦予“母親”,母親在社會、經(jīng)濟上的地位很軟弱,創(chuàng)造力是屬于男性的,母親只在生孩子的瞬間和有關性欲上具有有限的意義,因此,母親是只擔任養(yǎng)育的任務。因為母親角色的重要性減弱,所以為了彌補這種匱乏,母親異化為冷漠、無價值的存在和過度占有欲等變態(tài)、歪曲的母性。
由上述所知,父權制下的母親往往只是為了養(yǎng)育兒子的目標而存在,因此母親在本能上把更多的價值放在了兒子身上。父權制的歷史上,總是“母憑子貴”,母親只以兒子的母親身份才能得到社會、經(jīng)濟上的地位,從而女性只有以兒子的母親才能認識自己。女性成為兒子的母親之后,才能把之前壓抑的所有欲望轉移到兒子身上,母親只通過與兒子建立關系才能得到無限滿足。但是這樣只作為兒子的母親而存在的欲望,必然導致與女兒關系的歪曲。
我們在此明顯看到,女性扮演母親角色的時候同時是作為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的共謀者的。母親要把她的人生經(jīng)驗及模式傳承給同一性別的女兒,這固然是出于先行者的愛意,同時深層里也隱藏著某種對于女兒生命的霸占企圖,而事實上,母親本身在這個世界上被父權制話語不同程度地浸潤之后,她們的傳承中又凝聚了深厚的社會內(nèi)容。隱藏在母愛之下的這些復雜內(nèi)容,使得女兒們的反叛倍加艱難,同時也更意義深遠。
雖然母親妨礙女兒的自我成長,但是站在母親的立場上,這也是從對女兒的無限愛意出發(fā),為了女兒的前途著想。女兒在表面上拒絕母親,但是她們的決絕對象,嚴格來說是穿著“母親”外衣的“父親”。女兒同情被父親陰影籠罩著的母親,并因此深深地感到悲憫和無奈。所以女兒往往沒法徹底拒絕母親,女兒脫離不了母親,徘徊于母親身旁,故而實現(xiàn)自我成長的道路顯得格外艱辛和漫長。
三、結論:反思女性性和母性
玄溟的丈夫不是一個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而是個在外有很多女人的花花公子,但是玄溟怕丈夫的咒罵,不敢直接表達對他的不滿,只能出去賭博消磨時間。女兒若木的丈夫也不經(jīng)常在家里,但是她不像自己的母親那樣沉默忍耐,起碼會向丈夫表達抗議。若木的女兒羽卻完全不像她的祖輩,盡管前路未卜,她也選擇要獨自去走。通過小說里三代女人的故事,得出兩個結論:第一,母女之間存在著不自覺的模仿和傳遞,女兒雖然對母親不公平的冷漠感到不滿,但是女兒成為母親以后依然學習自己母親的性別角色和行為模式,還是帶著不公平的冷漠對待自己的女兒;第二是隨著時代的變化,女兒模仿著母親也背離著母親,尤其是現(xiàn)代社會的個人化趨勢和家庭經(jīng)濟權的變化對母女關系的影響尤為深刻。各個時代的女兒們一邊渴望得到母愛,一邊又用自己的方式準備離開既定的歸宿。母女之間既愛又恨、既相依又排斥的關系得到了充分的書寫。
用懷疑且客觀的視角去審視母親,解構母性神話和傳統(tǒng)的母親形象,這些都促使女性去尋找主體的“女性性”之路。由上述所知,母親給女兒性別角色的形成帶來了十分深刻的影響。女兒是潛在的母親,總有一天會成為母親,因此母親作為女性所具有的主體的女性性有著更重要的意義,女性應該更深入地研究母性和母親的女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