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地域遼闊、歷史悠久的中國,在文學(xué)上也深深地打上了地域文化的烙印,而南北地域文化的差異最為明顯。在元曲最盛的元代,南北文化同樣對這種新的文學(xué)體裁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進而又有北曲、南曲之論。本論文選取了元代南、北方較有代表性的散曲家張可久和張養(yǎng)浩,論述在南北文化,尤其是產(chǎn)生于北方的儒家思想和產(chǎn)生于南方的道家思想的影響下,二人的思想及人生選擇以及由此帶來的人生狀態(tài)。
關(guān)鍵詞:儒道思想 張養(yǎng)浩 張可久 人生狀態(tài)
作為中國思想的兩大支柱,一是源于齊魯之地的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一是源于荊楚之地的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這兩種思想從先秦以來就深深地影響著中國士人,甚至流淌在每一個華夏兒女的血液里。這兩種主張完全相反的思想,各自產(chǎn)生于中國的一南一北,有其深刻的地域文化原因。自從漢代獨尊儒術(shù)以來,儒家積極入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一直鼓舞著每一個有志文人。在科舉制的感召下,儒學(xué)幾乎成為每一位士人的思想底蘊。然而,道家思想在士人思想里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著,甚至在魏晉時成為時代的主流思想。元代作為蒙古人統(tǒng)治的時代,草原文化對傳統(tǒng)的漢文化帶來了很大的沖擊;科舉制的廢止,一度令當(dāng)時的知識分子失去了方向,找不到生存的價值,于是一股避世一玩世之風(fēng)驟然興起,以一種“放倒”式的態(tài)度,來忘記自己的痛苦,在曲、酒中盡情歌唱,以此來掩蓋一顆破碎的心。然而,作為元代后期的兩位作家,一位能成功擠進元朝的政治中心,在目睹官場險惡后,毅然歸隱。一位卻一直徘徊在政壇之外,與經(jīng)世治國無緣,過著半仕半隱的生活。他們沒有像前期大多數(shù)散曲家那樣自我放逐,而是在散曲中抒寫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通常情況下,得意時儒家,失意時道家,在儒與道的共同作用下,使世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絕望,找到自己存在的依據(jù)。林語堂曾說過:“道家及儒家是中國人靈魂的兩面?!痹谒麄兩砩霞扔小叭濉钡挠白?,又有“道”的影子。
一、張養(yǎng)浩身隱心未隱
張養(yǎng)浩雖然有機會在元朝做官,而且職位還很高,這在元代是很少有的。然而,元朝政治黑暗,作為正直的官員,多年來的宦海浮沉,使張養(yǎng)浩對統(tǒng)治者失去了信心,決意歸隱,以保持自己獨立高尚的品格。
據(jù)記載,張養(yǎng)浩的散曲大部分都是在歸隱云莊時所作,所描寫的也都為北方的生活體驗,風(fēng)格豪放,亦不乏清麗。所作散曲內(nèi)容大致分為歸隱、懷古、寫景之作。歸隱類作品往往將隱居生活的安逸與官場的險惡進行對比,以突出隱居生活的美好;懷古類作品多與歷史虛無百姓疾苦相關(guān);寫景類作品多與贊美自然風(fēng)光相關(guān)。張養(yǎng)浩在[中呂]《最高歌兼喜春來》中寫道:“詩磨的剔透玲瓏,酒灌的癡呆懵懂。高車大纛成何用,一部笙歌斷送。金波瀲滟浮銀甕,翠袖殷勤捧玉鐘。對一縷綠楊煙,看一彎梨花月,臥一枕海棠風(fēng)。似這般閑受用,再誰想丞相府帝王宮?!泵枥L了自己歸隱后的生活:寄情詩酒,否定官場,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作者一再渲染隱居生活的美好,表面上看,作者很享受隱居生活的樂趣,在道家“無功無名”的思想下,張養(yǎng)浩找到了靈魂的避難所。然而,深層次上,張養(yǎng)浩只是以一種“以道掩儒”的方式來麻痹自己,歸隱并不是道家的忘卻世俗、達到逍遙無為的境界,而是儒家“天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的一種獨善其身的處事方式。從他的作品內(nèi)容中,我們就可以看出張養(yǎng)浩儒家思想對其影響之深,即使歸隱之作亦不忘提及官場險惡,似乎正因為官場險惡,才給了他退隱的理由。從張養(yǎng)浩歸隱類作品中,可以看出他“身隱心不隱”,并以超然達觀的態(tài)度享受這種生活。他喜愛大自然,在山林之興中,凈化心靈,找尋生命的樂趣。“云來山更佳,云去山如畫。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倚仗立云沙,回首見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戲野花。云霞,我愛山無價。看時行踏,云山也愛咱?!盵雙調(diào)·雁兒落兼得勝令]《退隱》)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在退隱之后,在山水的懷抱中所獲得的快樂,頗似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種悠然自得的心情。但在張養(yǎng)浩自己陶醉在山泉之樂時,張養(yǎng)浩并未忘懷天下蒼生,所以在百姓有難之時,毅然挺身而出,足以看出張養(yǎng)浩始終以黎民百姓為重;寄情山水,也只是時不與我的無奈。張養(yǎng)浩的歸隱雖屬于儒家“用舍行藏”式歸隱,但卻以道家的淡泊名利來寬慰自己的內(nèi)心,這種儒道結(jié)合的避世觀使其不會進退失據(jù)。在仕或隱的道路上,張養(yǎng)浩始終保持自己高尚的節(jié)操,不負儒,亦不負道。
二、張可久心隱身未隱
張可久作為南方人,在元朝的地位最低,受到的歧視與不公平待遇比北人更為嚴重。仕途經(jīng)歷的不順,在張可久的心里留下了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在被“人世”思想拋棄的情況下,作者努力將自己投身于寧靜優(yōu)美的自然景色中,在道家思想的滋潤下,以求得到心靈的解脫,這一點與張養(yǎng)浩有相同的地方。然而,名利可以看破,現(xiàn)實卻無法逃避,一曲“為誰忙?莫非命”([中呂·普天樂]《秋懷》)始終困擾著張可久,于是他便將無法排遣的抑郁之愁,投注在散曲之中。張可久在青年時深受儒家思想影響,閑居西湖四十年,積極結(jié)交仁人志士,為的就是進入官場,卻始終無法如愿。元仁宗時期恢復(fù)科舉,一度給了他很大的希望,然而元朝科舉制相當(dāng)不公平,規(guī)定由吏入仕不得超過七品,對南人又給予了很多的束縛。希望如同被雷電轟碎的薦福碑,留下了“男人未遇暗傷懷”的感嘆。但張可久的夢想沒有被擊碎,“憶淮陰年少,滅楚為帥,氣昂昂漢壇三拜?!保╗中呂]《賣花聲·客況》)對夢想的執(zhí)著、現(xiàn)實的打擊,使他越來越絕望,看透了現(xiàn)實與名利,想要歸隱,但他一直在下層小吏的位置上飄零,歸隱時光只有三年。我們也許無法真正理解他的抉擇,但他自有他的苦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沉抑下僚的歲月中,他時仕時隱,以一種“儒道雜糅”的方式徘徊于仕途與隱居,在他的隱居類的散曲中,如[黃鐘·人月圓]《山中書事》、[中呂·普天樂]《道情》、[雙調(diào)·水仙子]《次韻》等散曲中,一方面,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忘卻了名利場,陶醉于超塵脫俗的隱居生活;另一方面,他顛簸的仕途之路,客居他鄉(xiāng)的生活仍然繼續(xù)。他的這種身與心分離的情況,筆者將其概括為“心隱身未隱”。身踐儒,心入道,儒家思想越到后來,就越只是形式,而道家思想越到后來就越深入其心,從吏也許只為生存,物質(zhì)基礎(chǔ)始終是人生存的第一必需品,他不像張養(yǎng)浩那樣有了物質(zhì)的保障,有了對官場的深刻體驗,才會在隱居生活中相對豁達。在張可久的隱居散曲中卻始終流露出一種苦悶憂愁的情緒,他有著對自然山水的喜愛、有著對自由平靜生活的向往,卻始終無法脫離現(xiàn)實條件的束縛,無法解開命運給他帶來的困惑。輾轉(zhuǎn)于南方各地,所受的遭遇比北方的嚴寒天氣還要令人感到寒冷,他大膽唱出“比人心山未險”,這正是對現(xiàn)實社會不和諧方面的一聲感嘆。
仕途艱難,人心險惡,游歷其中的張可久備感艱辛。他只能借著短暫的隱居來安放自己的心,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他悟道了“人生底事辛苦”,只因“枉被儒冠誤”;這“半紙?zhí)撁?,浪費了作者何止“十載工夫”,卻沒有人“三顧茅廬”;想來思去,還不如“白鷺洲邊住,黃鶴磯頭去”,落個逍遙自在。在這首[中呂·齊天樂過紅衫兒]《道情》中,張可久述說了自己一生辛苦的原因,想要過沒有名利束縛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儒家唱理”與“道家唱情”的抉擇中,張可久在思想上選擇了后者,然其七十歲尚未昆山幕僚,亦反映了在行動上選擇了前者。人到暮年,生活尚艱辛,出仕亦別無選擇,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無法調(diào)和,小山只能違背自己的心,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F(xiàn)實生存問題給予小山的不自由,使其無法逃脫凡世的束縛,在儒道思想并行的軌道上,張可久既負儒又負道;這“一把辛酸淚”,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了解個中的滋味。
縱觀張養(yǎng)浩和張可久的思想內(nèi)涵,既有產(chǎn)生于北方的儒家思想,又有產(chǎn)生于南方的道家思想;由于二人的生長環(huán)境、人生經(jīng)歷的不同,兩種思想在他們頭腦中的比重有所不同:張養(yǎng)浩實現(xiàn)了儒道互補,但偏重儒;張可久則屬于儒道雜糅,但偏重道。在儒與道的二元對立的思想中張養(yǎng)浩可以相對和諧地處理這兩種思想,所以在散曲中沒有那么濃厚的傷感色彩,但張可久對這兩種思想的處理就有些不和諧,觀其曲,一種悲傷愁苦的情感不斷地涌上心頭,那種悵惘與無奈在其心里永遠也揮之不去。直至今天,二張的散曲依舊牽動著讀者的心,為之喜,為之悲,傳遞著他們?yōu)槲覀兞粝碌膶氋F的精神財富與關(guān)于人生價值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