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陸犯焉識》到《歸來》改編的得失

摘 要：文學作品與電影無法完全對接，在作品被改編為電影的過程中必將有得有失。本文以張藝謀新作《歸來》為例，從人物、情節(jié)、歷史時代與情感處理四個層面分析改編過程中的得失，從中探討文本與電影帶給讀者與觀眾的不同體會與感受。

關鍵詞：《陸犯焉識》 《歸來》 嚴歌苓 影視改編

《陸犯焉識》由文學作品改變?yōu)殡娪啊稓w來》，張藝謀以自己的獨特的欣賞視角和電影手法完成了一次文學與電影的對接。當然，褒貶不一，這篇文章拒絕以“不虞之譽，求全之毀”的態(tài)度，而是以《歸來》為例，分析文學作品在改編成電影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幾方面變化。 文學創(chuàng)作時作家自由內(nèi)心的書寫具有無限的自由度，與其相比較之下，電影卻被時間上了束縛的限制腳鐐，文本中的全部細節(jié)不能也不可能在一部商業(yè)電影里完全地編排體現(xiàn)出來。電影《歸來》相對于文學作品，也逃不出這個定論；不僅逃不出，對原作的刪減尤其大。

一、人物處理上

1.人物性格的完整性。電影將陸焉識在小說中描寫的人性弱點去掉了，造成完美形象的假象。就像福斯特在他的《小說面面觀》中對小說人物分析提出的扁平人物與圓形人物在小說中的運用中的理論一樣，缺少多面雜合的人物形象，難免使陸焉識不夠全面，即人物性格特點單一，形象不飽滿。在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小說《陸犯焉識》中的陸焉識：他是上海大戶人家的典型少爺，風流倜儻，吸引女人。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馮婉喻，他對這無愛的婚姻采取逃避的態(tài)度，留學美國過著花花公子生活。畢業(yè)回國依舊老習性，做大學教授同時與別的女人風流。接下來的歷史現(xiàn)實造就了另一個陸焉識，那就是開始出現(xiàn)在電影《歸來》中的那個潛逃回家、瘋狂地愛著婉喻的陸焉識。電影刪減了前半個渴望自由、躲避家庭，并且面對現(xiàn)實社會以一個迂腐可笑的書生形象展現(xiàn)其無能軟弱的陸焉識。他先前不愛馮婉喻，直至時代的變換給了陸焉識心靈的重生，這是熒幕上直接出現(xiàn)的陸焉識，“一定要來一場滅頂之災，一場無期流放才能了解自己，知道我自己愛的，卻認為不愛。”那種更具真實感、體現(xiàn)人物多面性的原著主旨，卻在這樣的改動中被消減了。文本中的陸焉識與電影中的陸焉識相比，更具魅力，更容易走入讀者內(nèi)心。

2.重要人物缺失。電影中恩娘這一類似于張愛玲筆下曹七巧的微帶畸變的人物的缺失，將小說作品的另一精彩之處抹殺掉了，它忽略了嚴歌苓深入女性內(nèi)心、敘寫女性畸形心理的另一筆法和嚴歌苓對女性主義敘事的追求。如果將《歸來》看成一部畸形年代的虐戀純愛作品，少了這個人物確實失掉了一半精彩。馮儀芳，這個寡婦繼母角色，“在玻璃杯子底的那邊，畸形的一張臉，從來不用水洗、小半生都用篦子清理的濃密頭發(fā)被刨花油刷成了一片漆黑?！边@是陸焉識眼中的恩娘。而在陸焉識、馮婉喻、馮儀芳三者的“生活角斗”中，不僅陸焉識生存在這兩個女人的夾縫中，就連他的娘家侄女的馮婉喻也畏懼這位精明的婆婆。恩娘事事要占婉喻的上風。她不僅要跟婉喻爭搶物質(zhì)，還要跟婉喻爭搶霸占一個男人，那就是陸焉識。她以一種畸變的寵愛拴著陸焉識，不僅坐汽車要坐在焉識身邊，還要爭搶陸焉識在婉喻面前對自己的百般呵護，即使這是種敷衍的呵護，即使這個恩娘已經(jīng)不是年輕的可人，可是女人的內(nèi)心世界永遠要得到的，絕對不是時間能夠減少的。正是這樣的角色體現(xiàn)了作者嚴歌苓的寫作深度與描寫才華。

二、歷史時代表現(xiàn)上

“與小說相比，大眾化的電影更注重以中庸的思維迎合主體大眾的觀賞習慣，小說中銳利的政治、歷史解構(gòu)傾向在電影中不免大打折扣?！眥1}這一點，正是《陸犯焉識》與《歸來》相差較大的一點。前文提到過，電影截斷了陸焉識的前半生，甚至準確來說是大半生，因為那大半生有的歷史背景與歷史現(xiàn)實是不能夠表現(xiàn)的，當然，也有電影無法表達的，巨大的內(nèi)容實體無法囊括在這不到兩個小時的電影中。雖然沒有文本中那些被送入大荒漠之中人的勞動場面，鏡頭沒有傳送犯人被“加工”，不能表現(xiàn)各種因荒漠環(huán)境而死去、病著的人類，這些直指歷史事件錯誤的鏡頭，這些帶有回憶、譴責的敘述目前還不會完全展現(xiàn)在電影之中。但電影中，在陸焉識與馮婉喻相約見面的火車站，陸焉識被逮捕的場面也足夠震撼人心。幾種力量在電影的長短鏡頭里較量，多少觀眾在此段落淚：陸焉識在政治虐待與渴求生命摯愛的雙重力量下逃離并歸來著，馮婉喻為了迎接她等了十幾年并深愛著的男人奔跑著，鄧指導員帶領幾個同志代表著政治的強大抓捕力量叫囂著追趕著……將原著中的陸焉識自首改編成被抓捕，在電影鏡頭表現(xiàn)上更具有震撼力，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歷史、時代、政治在特殊事件下對人性及種種情感的壓迫和扭曲。

文本中，作者卻是用冷靜且蒼涼又帶有幽默的敘事態(tài)度慢慢講述了整個荒漠生活的每一天、每件事。這樣，將陸焉識的命運仔細鋪展在政治這塊龐大而堅硬的底布上，對殘酷歲月的檢視是不言自明又“潤物無聲”的；這種差別，不是導演改編的得失，而是本身就存在于文本這個語言藝術(shù)與電影這個視聽藝術(shù)的根本差異中的。所以電影中想表達的內(nèi)容很多，但故事又太單薄，能夠表現(xiàn)的太少。一部好的電影必然有一個好的故事，但又不僅僅止于故事，時代背景的深刻承載性也是不能忽視的。

三、情節(jié)設計上

“圖書文本的傳播其實是從意義到符號，再從符號到意義的雙重編碼傳播活動，是一種文本→想象→形象的過程；而影視傳播是直觀銀幕形象，以逼真的視聽語言去撞擊受眾的感官系統(tǒng)，是一種形象→意義的直接的一次性編碼過程?！眥2}就像電影《歸來》中一樣，陸焉識的整個人生軌跡沒有完全展現(xiàn)。

1.情節(jié)刪減：因為電影選取小說的后半部分，所以情節(jié)的缺失是必然的。小說中，陸焉識走的是這樣一條道路：身體自由之時，他不愛婉喻，要逃離婉喻；當身陷“文革”，不自由之時，他愛上了婉喻，要回歸到婉喻身邊。陸焉識的行動軌跡反襯出愛情面對政治力量時的反抗。不僅如此，小說除了表現(xiàn)政治的高壓外，還表現(xiàn)了陸焉識人性叛逆的深層寓意。我們再來看電影的情節(jié)，電影從陸焉識潛逃開始到被抓到婉喻等他回來，這是一半的軌跡，只表現(xiàn)了陸焉識為了愛人馮婉喻要不顧一切地歸來、永久地相伴。但開頭對人物交代和時代背景的闡述稍有突兀，因為電影省略的不僅僅是政治對人殘酷摧殘的過程，省略的還是陸焉識作為一個男人表現(xiàn)出的人性微變的過程，在這兩方面電影是有遺憾的。

2.情節(jié)轉(zhuǎn)換：還有一個細節(jié)，文本中，陸焉識潛逃出來后婉喻并沒有見到他，他遠遠地觀望了家人后就自首去了；電影中，陸焉識與婉喻以及女兒都見了面，并且有語言交流。在小說中，陸焉識在冒著生命危險潛逃回來后，在見與不見的兩難選擇中所體現(xiàn)出的猶豫，是電影鏡頭無法表現(xiàn)出來的。文本中當陸焉識遠遠地看著馮婉喻、馮丹玨和孫女在點心店一起吃點心的時候，語言是這樣描寫的：“他站在窗外的黑影里，站成了黑影的一部分。他和自己的家庭明處、暗處地共存，他不介意永遠就這樣看著她們生活，暗暗地做這個家庭的一分子?！薄八齻兒瓦@個社會是合得來的，他不無醋意地想。這樣和諧的三代女子，誰忍心去給她們驚嚇？”我想，電影之所以將這個情節(jié)轉(zhuǎn)換成陸焉識與女兒、婉喻見面后被捕，是因為文本中的那種不敢接近、不能接近、不忍心接近的抽象而錯雜的情感是電影鏡頭怎樣拍攝也表現(xiàn)不出來的，而見面被捕這樣的場景是可以做到的。

四、情感處理上

1.愛情上的震撼感：“這樣一個陳舊的故事演繹了人間最深沉的情感，而且演繹得合情合理，絲絲入扣，如果沒有嫻熟的技巧，沒有對人生的深刻體驗，要把一部戲拍成這樣是不可能的。”“我認為這是一部難得的、嚴肅的、直指人心的好電影?！蔽蚁肽缘倪@幾句贊揚之詞是由衷的吧。愛情只有在兩種東西面前才顯得百轉(zhuǎn)千回，蕩氣回腸：一是離別，二是光陰?！白鳛檎Z言藝術(shù)的文學與作為視聽藝術(shù)的電影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電影則具有直接造型的功能，具有逼真性。”{3}就是說如果文本是由一半作者的講述和一半讀者的想象而結(jié)合起這場感情大戰(zhàn)的話，那么電影就是直接展現(xiàn)了愛情的每一個細節(jié)，讓人潸然落淚。

2.親情上的悲劇感：陸焉識最終歸來，但是等了他半生的婉喻卻失憶了，如果在高壓年代過后，只有愛是醫(yī)治她失憶的良藥的話，那么藥方開得太遲太遲了。陸焉識為馮婉喻彈鋼琴、為馮婉喻讀那一封封自己寫于生死邊緣的信件、陪伴馮婉喻拿著書寫著“陸焉識”的牌子站在火車站等待已經(jīng)歸來的“自己”……而這種種試圖恢復馮婉喻對陸焉識記憶的“藥方”正是陸焉識的贖罪行為，也是人性暖的行動，它們愈合著冷酷時代那鋒利刀尖所劃出的傷口。但可悲的是婉喻沒有能恢復她對陸焉識的記憶，這是一種悲劇感。文本《陸犯焉識》中，馮婉喻去世后，陸焉識捧著她的骨灰重回荒漠。電影《歸來》中，陸焉識用剩下的歲月反復地陪伴馮婉喻站在車站等著已經(jīng)歸來的自己。不論哪一種方式，都是一種永遠無法“歸來”的淡淡的悲傷。即使陸焉識還記得歸來的路，但那漫漫的歸來后的歲月，他們又將怎樣度過？

{1} 趙慶超：《中國新時期文學作品的電影改編研究》，《西北大學2005年碩士學位論文》。

{2} 南長森、朱尉：《“共讀”時代：敘事小說改編成影視劇的互動傳播效應》，《出版發(fā)行研究》2008年第9期。

{3} 許波：《從語言藝術(shù)到視聽藝術(shù)——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品的電影改編》，《電影藝術(shù)》2002年第2期。

參考文獻：

[1] 嚴歌苓.陸犯焉識[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2] 劉劍梅.革命與愛情——20世紀中國小說史中的女性身體與主題重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作 者：趙敏，寧波大學2013級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