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商隱與韓偓,都有經(jīng)世濟國的抱負,有深沉悲慨的感情,有理想愿望沒能實現(xiàn)的內(nèi)心苦悶,二者的傷時憂國之作,以不同形式表達出了共同的政治情感,承接了屈原、杜甫的忠貞愛國之情并使之延續(xù)下去,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條紅線。
關(guān)鍵詞:憂國憂民 抒憤述志 忠貞愛國
李商隱是中晚唐詩壇上成就卓著的抒情詩人,他關(guān)心現(xiàn)實和國家命運,詩作中有大量充分表現(xiàn)他用世精神的政治詩,還有吟詠懷抱、感慨身世之作,而這一類要比朦朧詩占的比重大得多,其認識價值也較高,也得到了后世的認可。韓偓是晚唐一位重要而復雜的詩人,他對唐王朝耿耿孤忠,以大量反映唐王朝興亡的作品博得了后世的贊揚,其詩風沉郁慷慨、幽眇悱惻,“其在晚唐,亦可謂文筆之鳴鳳矣”。而文學史卻沒有對他的這種憂國之情給予一定的重視,總是以《香奩集》中反映的綺艷風格片面地衡量他的價值,只稍微提及他有感時述懷之作,羅宗強《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中寫晚唐追求綺艷詩風這一節(jié)首先提到的就是韓偓,肖占鵬《隋唐五代文藝理論匯編評注下》中提及韓偓時,只選了《香奩集序》和《思錄舊詩于卷上凄然有感因成一章》?!端间浥f詩于卷上凄然有感因成一章》詩云:“緝綴小詩抄卷里,尋思閑事到心頭。自吟自泣無人會,腸斷蓬山第一流?!毙ふ践i對此詩有簡短評語如下:“此詩記錄了作者整理個人舊作時,引發(fā)了其對舊事的感慨,從詩中‘閑事’和‘自吟自泣’等詞句中,我們可以看出,其詩多為記敘個人瑣事和抒發(fā)個人情感之作,而缺乏對社會生活的反映,認識價值不是很高?!蔽覀兦也蝗シ治觥白砸髯云薄盁o人會”“腸斷”所包含的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見肖占鵬只注意到了韓偓香奩詩的消極作用,就可知韓偓的另一個主要的集子《韓翰林集》就沒有得到什么關(guān)注,而要了解韓偓的為人以及他的詩風還是要研究一下這個集子中收錄的三卷詩,韓偓同李商隱一樣,有經(jīng)世濟國的抱負,有深沉悲慨的感情,有理想愿望沒能實現(xiàn)的內(nèi)心苦悶,二者均有傷時憂國之作,并以不同形式表達出了共同的政治情感,承接了屈原、杜甫的忠貞愛國之情并使之延續(xù)下去,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條紅線。李商隱與韓偓傷時憂國的主題主要以以下三種形式的詩歌體現(xiàn)出來:
一、詠嘆于政治變亂
李商隱生活在社會矛盾非常尖銳的時代,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擅權(quán),朋黨傾軋,李商隱詩中分別對此做了不同程度的揭露?!队懈卸住芬稘h書·五商傳》《晉書·石勒載記》之典,以王商比李訓,以石勒比鄭注,諷刺文宗竟尊崇李訓這種徒有大言的妄人,連鄭注這樣懷有異志的奸邪也不能及早識別,作者雖然對李訓、鄭注的淺謀誤國均持批判態(tài)度,但能對二者區(qū)別對待,把李訓看作志大才疏者,視鄭注則為奸邪小人,“素心雖未易,此舉太無名”便可證明。唐王朝復興的生機遭到阻絕,而“近聞開壽宴,不廢用咸英”的插曲引起人多方面的想象,使人愈覺悲涼。在這首詩中,作者直斥氣焰囂張的宦官為“兇徒”,揭露他們大事株連、濫殺無辜、挾制皇帝、篡權(quán)亂政的罪行,表現(xiàn)出強烈的義憤,其耿介之氣,實為感人?!毒j》詩云:“將來為報奸雄輩,莫向金牛訪舊蹤”,對“奸雄”提出了嚴厲的警告,詩氣渾厚雄放,田蘭芳評:“足褫奸雄之魄,而冷其覬覦之心。”《贈劉司戶》詩開篇賦中含比,描繪出風浪蔽天、日昏舟危的景象,滲透著對時代政治環(huán)境的感受,詩中將對朋友的同情、對國事的憂慮、對宦官黑暗勢力的憤恨融為一體,其傷時哀痛之情,幾于泣血。韓偓的詩對這種社會狀況也有所反映,如《故都》作于朱全忠遷都洛陽,弒昭宗、廢哀帝而自建梁朝的背景之下,當時詩人正流寓福建。全詩以“故都遙想”領(lǐng)起推出“草萋萋”“塞雁”“宮鴉”“女墻”等鏡頭,而以“自述”“已侵”“猶戀”涂上濃重感傷色彩,京城長安,當日何等繁華,如今卻萋萋野草,不見人煙??傊?,一切已面目全非。詩中以“空垂涕”抒發(fā)“天涯烈士”報國無路的憤激之情,以“必噬臍”啟后兩句,通過崔胤必追悔于地下的設想表現(xiàn)了雖死亦為“強魂”與逆賊勢不兩立的慷慨之志,而最后以“馮諼無路學雞雞”作結(jié),借《戰(zhàn)國策·齊策》《史記·孟嘗君列傳》作反襯,表現(xiàn)昭宗被迫遷都,已失去自由,而自己卻一籌莫展的悲痛心情,前半節(jié)寫故都荒涼景象,三聯(lián)忽掀巨浪,“不道慘舒無定分,卻憂蚊響又成雷”,這種濃濃的憂思,傳達出的是作者對朝政的失望。
二、著眼于抒憤述志
李商隱的報國之情、濟世之志,有時慷慨激昂,有時悲憤哀怨,終其一生,此情不減,此志不渝?!度魏朕r(nóng)尉獻州刺史乞假還京》“愧負荊山入座隅”中“荊山”一指當時作者所在之地,一指楚地荊山,這里有古老的荊王受誣的傳說,與眼前百姓受冤現(xiàn)實相聯(lián)系,表現(xiàn)了作者用典的靈活。“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復沒階趨”,借傳說表達了作者對卞和刖去雙足之后不需要一輩子遭受在階前逢迎奔走的羨慕之情,表達了對窮民處境的同情和對酷虐政治的不滿。《風雨》篇中借風雨這一自然現(xiàn)象來抒發(fā)感慨,“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風雨之無情,不幸之重重,這是對壓抑摧殘才智的冷酷現(xiàn)實的揭露?!锻砬纭罚骸疤煲鈶z幽草,人間重晚晴?!碧炀固貏e憐愛這細小平凡的生命,人間也云開日出,夕陽照映而分外珍重晚晴。馮浩云:“深寓身邊之感。”田蘭芳說:“偏于閑處用大筆?!贝嗽姖獾杳芟嚅g,景物、詩情、哲理融為一體,寄寓深微而自然,是作者匡世志向至老不衰的明證,這種思想感情是他能寫出許多揭露黑暗、抨擊腐朽的詩篇的思想基礎(chǔ)?!堵牴摹分小坝麊枬O陽摻,時無禰正平”一句,借三國時期禰衡擊鼓辱曹的典故來抒寫詩人欲抒自己滿腹孤憤卻又無處可訴之情,詩人性格本剛直不阿,但仕途偃塞,命運多舛,往往不得不屈節(jié)事人,甚至陳情告哀,希求援引。長期郁積苦悶無從發(fā)泄,城頭聞鼓,激發(fā)了憤世嫉俗、蔑視權(quán)貴的感情,“欲問”“時無”一轉(zhuǎn)一躍,使詩人在一氣呵成中顯出頓挫之致,增加了詩的沉郁的情味。韓偓處在唐王朝國勢頹敗、搖搖欲墜的時期,其人生又特別坎坷,這種特定的身世經(jīng)歷使他在艱難的生命征程中無比痛苦?!栋藏殹罚骸笆诛L慵展一行書,眼暗休尋九局圖。”“手風”“眼暗”是寫自己的悲慘狀況,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詩人抒寫自己將在貧居病廢中自甘安貧,但“報國危曾捋虎須”又表明韓偓不可能徹底自甘安貧,忘懷世事?!拔粗l擬試齊竽”表明詩人雖滿腹經(jīng)綸、一腔熱血,也只能看著國家衰亡,詩歌中流露著一種復雜的矛盾意緒,使作品含蓄蘊藉?!秱麃y》反映了唐末蕭索破敗的社會場景?!肮蕠鴰啄戟q戰(zhàn)斗,異鄉(xiāng)終日見旌旗”寫戰(zhàn)爭使詩人心理留下了陰影,詩人難以忍受這種漂泊戰(zhàn)亂的生活,離家在外卻仍是終日見旌旗,戰(zhàn)爭波及之廣,危害之大,使唐王朝無法重見天日。而“交親流落身羸病,誰在誰亡兩不知”,又表達了作者的無限傷感?!洞罕M》詩作于韓偓在朱全忠當權(quán)時被貶為濮州司馬,攜家入閩,依附王審知時作,詩中抒寫了詩人異地的苦悶心情?!跋Т哼B日醉昏昏,醒后衣裳見酒痕”,詩人借酒醉忘卻寄人籬下之愁,“酒痕”,把抽象的愁思寫得十分具體,給人以真實感受。“細水浮花歸別澗,斷云含雨入孤村”,寫那細水漂花、落花無數(shù)的景象更使詩人凄然傷懷,慘然動情,異地他鄉(xiāng),何時可歸?時光虛妄,事業(yè)何成?內(nèi)心充滿矛盾?!叭碎e易有芳時恨”之“恨”字為詩眼,恨世道不公,自己被貶無所作為,寄人籬下,時光流逝,辜負大好時光,愁濃恨深是作者于詩中主要表達的情感。
三、寄托于自然景物
唐以前,就有許多詩人借自然景物以表達自己的思想,以主觀之情貫注于客觀對象中,即“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李商隱和韓偓也有托物寓懷之作,這類作品或抒發(fā)自己悲憤的感情,或寄寓蒼涼的身世之感和人生感慨,或抨擊時弊,同情百姓的苦難。李商隱有《回中牡丹為雨所敗二首》,通過寫牡丹的不幸遭遇,寓托作者應宏博試遭斥、寄身涇州的種種情事。“玉盤迸淚傷心數(shù),錦瑟驚弦破夢頻”,深沉哀痛,自慨身世?!氨』鹿*q泛,故園蕪已平”是詩人悲劇命運的寫照?!断s》一詩,詩人寫蟬致力于揭示其情感、心理與人的相似之處,正如詩評家所評“空際傳神”,“意在筆先”?!拔甯栌麛?,一樹碧無情”運用對比手法,前半句有所希冀,同后半句的絕望怨憤形成強烈對比,使后半句更沉痛有力。鐘惺說“碧無情”三字冷極幻極;沈德潛說:“取題之神?!表n偓的《自沙縣抵龍溪縣值泉州軍過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絕》:“水自潺偓日自斜,盡無雞犬有鳴鴉。千村萬落如寒食,不見人煙空見花?!痹娭小白浴弊郑畤@只有“水”之“潺偓”能夠自主,不受人事影響,次句以“有”襯“無”。雞犬本為人家所飼養(yǎng),連“雞犬”都被殺光,老百姓哪里能幸存,烏鴉也因覓食維艱而哀鳴。后一句以“如寒食”表現(xiàn)洗劫程度之慘。最后一句“不見”與“無”又形成對比?!耙姟迸c“有”、“不見”與“見”相照應,勾勒出一幅使人倍感荒涼,令人怵目驚心,不忍卒讀的畫面,有深刻的認識意義。
李商隱、韓偓的傷時憂國主題不僅僅限于以上我提及的三種形式,我所概括的只是一小部分,像李商隱詩歌中的愛情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表達的是無悔的選擇,萬死不辭的追求;“春心莫共春花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是撕心裂肺的呼喊,這些詩追求生死不渝的心靈契合,具有震顫心靈的悲劇美,這已經(jīng)超越了愛情而且有執(zhí)著人生的永恒意義。韓偓晚年在桃林場安定、恬淡生活中的著作《山院避暑》中有“何人識幽抱,目送冥冥鴻”句,以“幽抱”“冥冥飛鴻”寓避世隱居之情,那種孤寂、空靜的格調(diào),這不也是一種傷時之感嗎?
李商隱、韓偓的傷時憂國是一脈相承的,我們可以在李商隱和韓偓的這類詩歌中窺見他們的心理,了解他們的為人,從作品入手了解作家的風格是文本本位的視角,也是一個可靠的研究方法。
作 者:張寧,碩士,黑龍江商業(yè)職業(yè)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古典文學、高職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