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網(wǎng)上看到“改變你一生的100本書”、“讓你醍醐灌頂?shù)?0本書”、“早讀早超生的10本書”等聳人聽聞的標題,簡直令人難以忍受。不過,我還真照著這樣的書單讀過,甚至還曾相信書中有黃金屋、顏如玉和葵花寶典。事實相反,我并沒得到這些,頂多在看到虐心的情節(jié)或者觸動的句子時想把作者請來談?wù)勅松?/p>
當我還是個純真少女時,去書店看見花花綠綠的雜志封面,會不自覺地像躲瘟神一樣走開。而室友看著《那小子真帥》這類丑丫頭遇見高富帥的故事時,我一臉認真地斷定她是不良少女。這一切直到我接觸到憂傷的青春文學(xué)時,戛然而止。
一直以來,我們小鎮(zhèn)的書店里,多是些復(fù)習(xí)資料以及一些成長勵志的書。當看見那本厚厚的《新概念作文選》時,我的心里真是洶涌澎湃:終于找到組織了!那些同齡人以先知般的敏銳感覺,把我想說卻不敢說的、想寫而不能寫的,甚至還沒想到的東西都生動地表達了出來。由此對上海那個地充滿了神往,《萌芽》雜志社的地址可以脫口而出,把韓寒、郭敬明的參賽文讀得滾瓜爛熟,總以為一到上海,滿大街走的都是這樣的大神。而大神們,都是仰著一張憂郁帥氣的臉龐45度看天空。真是天雷滾滾的歲月,現(xiàn)在想來,甚是窩火。
憂傷是一種很神奇的存在,讓人不思進取不求上進甚至麻木不仁。記得在某本青春小說里了解到抑郁癥這么高級的病癥,我居然很羨慕。年輕本該樂觀,但多數(shù)時候,我會像老人一樣感嘆落葉只有飄零的命運,悲觀到覺得怎樣活不是一生,折騰來折騰去也就完了。誰敢說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就會一臉憂傷地看著對方覺得他是神經(jīng)病。極度壓抑的情況下,我決定和朋友說說,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喪失了對人傾訴的能力,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難道我真的是我自己么?當這些情緒無法傾訴無法排解的時候,我需要更大的絕望,真正的絕望反而讓人心平氣和。那時候聽說《紅樓夢》最悲情,于是我一頭扎進大觀園中——晴雯屈死,鴛鴦上吊,妙玉遭劫,尤三姐自刎,黛玉淚盡仙逝……生死是這般的無奈,我那兩道不會的數(shù)學(xué)題算什么?
大概就是因為我如此熱衷于找虐,才陷入矯情的漩渦。我把大人給的生活費偷偷地拿去書店換成青春雜志和小說,小心翼翼地在本子上寫著自己的心情日記,執(zhí)迷所有關(guān)于青春的文章,最對胃口的就是悲傷、叛逆、迷茫的文字。我藏在書籍的世界里,看著那些壓抑的思想慢慢熄滅,慢慢地在眼前消失。無論是驚濤駭浪還是波濤洶涌,都不用刻意壓抑什么,任由它們生,也任由它們滅。偶爾小說里也會蹦出幾旬酸話,于是我又學(xué)會了一種叫摘抄優(yōu)美語句的技能。我堅信寫字是一件純粹而神圣的事(哪怕我僅僅在抄寫),堅信自己在文字的世界里就不會長成一個圓滑世故、處事精明的大人,但我又渴望看穿世事。
在憂傷文學(xué)的熏陶下,我真的憂傷了,因為我復(fù)讀了。此后,我母親的觀察力變得特別敏銳,什么《紅樓夢》啊、《萌芽》啊,全部是“毒草”,要連根拔除。我積攢的那些閑書,在高考失利后全部化為灰燼。燒掉了那么多的優(yōu)美摘抄,賣掉了喜歡的小說和雜志,我第一次懂得:無法控制的就讓它們悄然消失吧,無法改變的就讓大雨沖走吧。我不相信那些文字害了我,但我害怕它們再招惹一場祭奠。我的生活再也容納不下一本小說,再去書店,不能用逛來形容,是直奔主題買本模擬題就逃也似的離開。遠離憂傷,沉浸題海。
但當我天天從題海里抬起頭來,望著屋頂上的吊燈,就覺得難過。那是一種活不明白的情緒,一種不得解的茫然。就像一個人在路上好好走著,前進的方向確定不疑,但是他突然就迷路了,突然就煩躁得想坐下來。這時候,我需要讓自己再心碎一點、悲觀一點。
我終于叛逆了。你不讓我買書,我就躲到書店看完才回來!當我發(fā)現(xiàn)這個秘訣后,周末的半天便交給了學(xué)校對面的那家書店,拿本書從一個角落移到另一個角落。這樣再回教室,可以安穩(wěn)地度過一星期。當那種低迷的情緒再次發(fā)作,我又要去書店尋覓一本可以哭泣的書了。這樣幾次后,老板娘已斷定從我這里掙不到一分錢,此后就視我為空氣了。不買書只看書,確實有點不好意思,何況那時候我還是個害羞的小女生。我曾自言自語:老板娘,你要相信,待我高考后,我會買幾本書。但是高考后有那么多歡樂等著我,買書的事早已拋到九霄云外。上大學(xué)回來,發(fā)現(xiàn)那家書店已變成“中國移動”,我莫名其妙地進去交了話費。
高中四年的憂傷、抑郁、叛逆,全都被燉成一鍋叫“青春文學(xué)”的大雜燴。我端著鍋吃完了,并沒有消化不良。
吃完這頓飯,我去讀大學(xué)。天吶,免費的圖書館耶,帶空調(diào)的自習(xí)室耶,還不用在意書店老板的臉色。我像個進城農(nóng)婦一樣,感嘆一元錢可以坐公交車在城里繞一大圈。一夜暴富的感覺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把零食、杯子、坐墊全部搬到自習(xí)室,天天泡圖書館,先挑定價高的厚書看。整個生活就三件事:上課,看書,寫字,而且個個讓我著迷得無法自拔。我覺得這個世界已經(jīng)將我置之度外,我亦將這個世界孤立出去。這就是所謂的詩意化的日子?
不過自習(xí)室真是一個多功能的神奇存在,有人喝水吃東西,有人談天發(fā)自拍,有人梳頭照鏡子……俯視眾人所做之事,我合上書發(fā)呆,覺得自己甚是清高,心想這都是些凡人。自以為是,又怡然自得,浮在高空中故作高深看著自習(xí)室里的眾生相。如果能有時光機,恨不得穿越回去給自己一巴掌。
我這么驕傲自大,讀的卻都是免費的書。對于讀書的“投資”,我承認自己吝嗇了不是一點點。寒假回家,圖書館規(guī)定每個人可以借十本,我居然還能拿室友的卡去借?;丶业男欣罹褪且幌渥訒?,搞得家人以為我要退學(xué)了?;匦:蟮牡谝还?jié)課,老師問大家寒假都讀了啥。有人說了暢銷書,有人說了名人傳記,有人說看了幾則新聞。我張口就是《百年孤獨》和《伊利亞特》,全班嘩然。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衣衫襤褸的拾荒人站在一群西裝革履的上班族面前,局促不安。當我們修“外國文學(xué)”時,我又一次站起來說了那兩本書,老師驚訝地問:“你只讀了簡介吧?”教室寂靜無聲,悶熱煩躁,似乎連空氣也不相信我讀了原著。我昧著良心點了頭,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
既然沒人相信我,那我要一條道走到黑。于是去接觸了另一個高端的東西——哲學(xué)入門。我最初的偶像是盧梭,因為他的《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然后叔本華又成了我的男神,漸漸地我又迷上了薩特。但后來我卻想嫁給加繆,皆因他的一句話:我常常想,如果讓我住在一棵枯樹干里,除了抬頭看看天上的流云之外無事可干,久而久之,我也會習(xí)慣的。你看,文藝這種癌就是比常見病多情、深沉。
現(xiàn)在,某個時刻,莫名地回過神后,發(fā)現(xiàn)自己讀的書對生存而言毫無意義??墒?,又有幾個人讀書是為了生存的呢?雖然曾提筆記下的書單、捕捉的優(yōu)美語句,被世俗打磨后,裸露的只是時間的荒原,但生活依然平淡,必須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