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蕓落湯雞一般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時,第一節(jié)課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遲到,自北方夏天狂躁的雨季開始之后,一向守時的夏蕓就像換了個人,遲到成了家常便飯。與此相對立的是,她再也沒參與過一次衛(wèi)生輪值,因為她總是在放學鈴響起第一聲的時候飛奔出教室。
窗外雷聲陣陣,隨著天空放亮,傾盆大雨有漸漸止歇的趨勢。被雨水澆透的夏蕓剛坐回座位,便受到前桌莫云里的熱心問候“小蕓,你沒有帶傘嗎?可別感冒啊?!笨吹较氖|陰郁的眼神,她又識趣地轉(zhuǎn)回身去聽課。
夏蕓的心情糟透了,尤其是在看見莫云里的時候。
幾個小時之前,在這個城市絕大多數(shù)的人仍在沉睡的時候,夏蕓就已經(jīng)從醫(yī)院折疊椅搭出的臨時床鋪上醒來,查看病床上媽媽的身體狀態(tài)、收拾被褥、打好熱水。待姥姥前來醫(yī)院交班,再馬不停蹄地趕往三條街之外的家,把姥姥煮好的一鍋茶葉蛋和玉米連帶小煤爐一起,搬到小區(qū)門口的門樓下,為腿腳不便的姥爺備好找零用的錢——做完了這一切,夏蕓的早課才算正式完成。
她今天比往常起床更早,本以為終于可以擺脫遲到的陰影了,卻驀然驚覺:自己把家庭作業(yè)丟在了醫(yī)院!
夏蕓不舍得花錢乘車,而她唯一的高檔自行車也早就變成了媽媽的醫(yī)藥費。夏爸爸是個狂熱的騎行者,在夏蕓十歲生日時買了這輛高檔自行車作禮物,而他本人在三年前就毅然離家騎行環(huán)游全國,不知是不是出了意外,至今杳無音信。
沒有交通工具的夏蕓靠著雙腳咬著牙跑完這段路程時,已經(jīng)錯過了第一節(jié)課的上課時間。人倒霉的時候連喝水都會塞牙縫,又偏偏是孩子臉般的六月天,大雨連招呼都沒和天氣預報打便倏忽墜地——可憐夏蕓的雨傘還在家里躺著呢。
經(jīng)歷過這一切,夏蕓的心情就像被幾十只車輪碾壓了一遍,坐在教室里時也緊緊皺著眉頭。腳上的帆布鞋早就在連日奔波中磨破了,今天被水一泡紛紛開膠,兩個鞋底搖搖欲墜,鞋里灌滿了泥沙,磨得腳心疼。夏蕓討厭莫云里假惺惺的噓寒問暖,因為她這樣的貴小姐根本不會理解,貧寒的家中有一個重癥病人是什么感覺。
莫云里是本市著名企業(yè)家的千金,穿干凈整潔綴蕾絲邊的白色連衣裙和小牛皮的鞋子,跟渾身狼狽的夏蕓比,高貴得不食人間煙火似的。這樣的人,鞋里永遠不可能灌進沙子,夏蕓曾經(jīng)在一個雨天親眼看見過,因為校園里積水,送莫云里上學的轎車一直開到教學樓門前才停下。
夏蕓垂眼死死地盯著莫云里精致的小皮鞋,“如果莫云里的鞋也掉鞋底就好了。”她憤憤地想。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下課鈴響,老師叫班長過去商量事情。奠云里應聲起身,但只走了一步就絆倒在桌椅之間,她的同桌驚呼起來。
莫云里那雙上好的小牛皮鞋子壞掉了,兩只鞋底都與鞋幫分了家,徹徹底底地,毫不拖泥帶水。
二
大概兩人名字有形近字的緣故,眾人都說夏蕓和莫云里就像是親姐妹一樣。而夏蕓內(nèi)心卻對此嗤之以鼻,任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是親姐妹的名字。若真要比較起來,莫云里便是高貴詩意被捧在云端的千金,而自己則是爛在菜地里的蕓豆。
這樣的夏蕓,是鐵了心地想把莫云里從云端拉進泥濘中的。
自那一日詭異的“鞋底事件”之后,夏蕓逐漸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不尋常的能力。比如當她盯著莫云里精致的裙子,心里不停默念“破掉”后不過幾秒,莫云里的蕾絲裙擺果然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接連許多天,莫云里總是災禍不斷,衣服在干凈的地方沾了墨水,書本從拉鏈壞掉的書包里嘩啦啦撒落。但是出意外更多的還是鞋底,莫云里接連壞掉了五六雙鞋。
夏蕓事不關(guān)己地嘲笑她:“你媽媽的眼光一定很差,她給你買衣服鞋子肯定只買貴的不看質(zhì)量吧!”
“你胡說什么!”莫云里氣得滿臉通紅,“不準你說我媽媽壞話!”
莫云里一直是大家公認的文靜女孩,待人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即使是面對總給自己冷臉的夏蕓。這還是奠云里頭一次和人翻臉,她怒氣沖沖地將夏蕓的書本文具掃到了地上,大吼道:“再跟你說一句話,我就不姓奠!”
夏蕓無所謂地聳聳肩。
為了驗證自己的能力不只是針對莫云里一個人,教室中又接二連三地發(fā)生了許多怪事:桌子莫名斷腿、地面垃圾一瞬之間全部消失、無數(shù)嬌貴的鋼筆從無人的桌子上噼里啪啦摔下來……
夏蕓發(fā)現(xiàn)她唯獨無法移動宇修的物品。
宇修就是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那個男生,按照小說里的說法,他是那種周身環(huán)繞著玉石般溫潤氣質(zhì)的少年。察覺到夏蕓的視線,他抬頭沖她笑了一下,嚇得夏蕓連忙回頭,臉上微微發(fā)燒。
夏蕓沒想到自己會在書店再遇見宇修。
書店在校門口右轉(zhuǎn)再右轉(zhuǎn)的位置,夏蕓一直是那里的常客,只看不買。媽媽住院后,夏蕓就很少再踏進那里一步,但這天放學她的讀書癮犯了,不由自主拐進了書店。
“嗨,夏蕓?!庇钚拚驹跁芮胺粗槐揪b書,看見夏蕓時主動打招呼。
“啊……嗯,你也來買書嗎?”
“不,只是隨便翻一翻,現(xiàn)在就要走了?!庇钚薨褧貢埽懊魈煲??!?/p>
他走到書店門口又忽然回過頭來,問夏蕓:“對了,你也喜歡跳舞嗎?”
夏蕓所在的學校在本省最先推行體育課選修,夏蕓和莫云里一樣選擇了舞蹈課。但是她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一套像樣的舞蹈服,也談不上多么喜歡,只是因為奠云里擅長,她感覺不公平。她準備撒個謊,可剛剛醞釀好說辭,宇修已經(jīng)消失在了書店門口。
夏蕓尷尬地抿了抿嘴唇,佯作鎮(zhèn)定地拿起宇修剛剛翻過的那本書,名字叫《空想家聯(lián)盟》,一看到扉頁上的那段話,夏蕓就震驚了。
這個世上有一種特異功能,隨口說一句話,無論是好話還是壞話,馬上就能實現(xiàn),這種特異功能叫作“言靈”,俗稱“烏鴉嘴”。但是世上還有一種人,他們心里想的永遠比嘴上說的要多,當這種人獲得“言靈”的特異功能時,就會成為稀有的“空想家”。
所謂“空想”,就是事情沒有任何可以發(fā)生的基礎(chǔ),卻能夠?qū)崿F(xiàn)的幻想,形似“空中樓閣”。
夏蕓頓悟。就像莫云里結(jié)實的、沒有任何破損可能性的鞋子,卻可以在她的特異功能中毫無預兆地損壞一樣。
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這就是被人們稱為“奇跡”的東西。
三
因為與夏蕓的一場不愉快經(jīng)歷,莫云里回到家里還怒氣未消,砰的一聲摔上門,將自己鎖在了臥室里。
莫爸爸最先發(fā)現(xiàn)莫云里的異常,這個每一秒鐘都能換算成錢的企業(yè)家特地推掉了應酬陪女兒談心。
莫云里說:“我討厭夏蕓,每次和她說話她都不理我?!?/p>
“你不開心只是因為這個嗎?”
“不,我生氣是因為她莫名其妙說我媽媽的壞話!”莫云里皺起眉頭,把夏蕓說過的話復述了一遍。
“她為什么會提到質(zhì)量問題?你的衣服鞋子最近在學校里壞掉過嗎?”
“沒有呀?!蹦评锉牬笱劬Γ八晕艺f她莫名其妙嘛?!?/p>
在莫云里的眼中,夏蕓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沒有發(fā)生過的。
“在不明白原因的時候,就開始怪罪對方了嗎?”爸爸嚴厲地說,他寵愛女兒,并不意味著他允許女兒恃寵而驕,“你為什么不試著分析一下,夏蕓為什么不喜歡你呢?”
莫云里如茅塞頓開,聯(lián)想到夏蕓近來遲到早退的反常行為,她決定親自去探尋真相。于是她第二天放學時拒絕了來接她回家的司機,悄悄跟隨夏蕓來到了醫(yī)院。
多人病房總是人來人往,所以莫云里可以循著開開合合的病房門看清里面的一切。
夏蕓正笑著幫臥床的媽媽擦洗身體,眼神久久定在媽媽的臉上。媽媽不好意思地問:“你總看我千什么?”
“媽媽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種可以讓奇跡發(fā)生的特異功能?”
媽媽笑問:“你這樣盯著我,就能讓我再站起來了?”
“是呀,只要我不斷在心里默念,媽媽的病就會馬上好起來。然后我們就不用四處借錢再全部送給醫(yī)院了?!?/p>
“傻孩子?!?/p>
“試試呀,媽媽,你站起來試試呀!”夏蕓滿懷著希望,自從媽媽三個月前住進醫(yī)院,便以可怕的速度迅速消瘦虛弱了下去,連坐著都很艱難,更別說站起來。
看著夏蕓熱切的眼神,媽媽不忍心讓她失望,便在女兒的攙扶下試著坐起來。然而奇跡并沒有那么容易降臨,她只坐起到一半就無力地摔了回去。“放心,會好起來的。”她安慰夏蕓。
夏蕓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勉強起來。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維持這個笑容上面,所以沒有看見病房外有個女生正泣不成聲。
莫云里明白,一個人的性格總是與她的家庭環(huán)境相關(guān)的,夏蕓已經(jīng)把所有的笑容都給了媽媽,在其他人面前便只余下最本質(zhì)的陰沉。而自己不論做什么都能顯示出家境的優(yōu)越,怎么能不被她討厭呢?
她回家后對爸爸說:“我想幫幫夏蕓和她的媽媽。我攢下了一些零花錢……爸爸,我可以把前些年的春節(jié)壓歲錢取出來嗎?她們比我更需要這筆錢?!?/p>
“想法是好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把這筆錢送到夏蕓手里的時候,她會怎么看你?”
這個問題奠云里思考了一整天,發(fā)現(xiàn)結(jié)果無非是兩種:一是夏蕓認為自己受到了歧視,把錢摔回她的臉上;二是夏蕓為了媽媽,不得不收下這筆錢并向她道謝,然后在心里埋下怨恨世界對自己不公平的種子,或許她還會惡狠狠地說,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隨后她向爸爸講述了自己的新主意:“我要辦一場募捐晚會,全校的老師學生包括家長都可以參加,讓夏蕓告訴他們自己家里的困難,尋求大家的幫助。”
“這個想法比之前的好一些??墒悄銘摽紤]到,每個人都是有尊嚴的,不論她出身在什么樣的家庭,是貧窮還是富有,是平順安康還是遭遇生活艱難?!?/p>
兩天后,莫云里又說:“我想在晚會上當場感謝那些做出巨大貢獻、捐款最多的人?!?/p>
“心懷感激之心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人們的善心不應該和虛榮畫等號,在善心面前,每個人都應該是平等的,不論他到底貢獻出了多少錢?!?/p>
莫云里為這場晚會謀劃了一整個星期,爸爸從來沒有向她提出過實質(zhì)性的建議,而只是不斷贊揚她的新想法并且指出其中的不足。一個星期之后,奠云里開始用課余時間輾轉(zhuǎn)于教務(wù)處和校長辦公室,她拿出遺傳自企業(yè)家父親的談判能力,最終拿下了校方的晚會許可。
在一切準備就緒后,莫云里跑去找夏蕓,問她愿不愿意打一份工。“反正都要拿自己的壓歲錢請人幫忙,當然要把機會留給自己人了!”她說。
四
說是募捐晚會,可沒有人知道是以誰的名義募捐,至于莫云里究竟是如何拿到校方許可的,一直是個謎。但從老師到學生人人都夸,莫云里實在是個非常能干的人,而且敢做別人不會想的事情。
夏蕓聽著這些評論,暗想到:莫云里能成功還不是因為有錢,如果自己也有錢,肯定能做得比她更好。
這種名為嫉妒的感情一旦生成,便煙火繚繞著升騰而上,特別是聽宇修說會和莫云里上臺獻舞之后,嫉妒心就膨脹得越發(fā)不可收拾起來。
夏蕓還記得宇修在書店里問過自己的那句話,你也喜歡跳舞嗎?
她確定宇修曾經(jīng)是想邀請自己做舞伴的,為什么莫云里僅僅是有錢漂亮就能贏得宇修的青睞呢?
夏蕓想不通。
晚會在周五放學后正式舉辦,場地設(shè)在操場,除了照明的燈光外什么都沒有布置,簡單樸素得可怕。老師學生及家長需要購票入場,全部所得都會成為募得的捐款。卻沒有人負責收款,只放了一個大大的紙箱子,也就是說,你捐了多少錢,甚至是有沒有出錢,都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參與人數(shù)意外的多,擠擠挨挨地站滿了操場。
而夏蕓在忙著打工。說是打工,也只是幫忙布置一下舞臺、幫臨時找來的演員們送送瓶裝水什么的。閑下來時,她的眼睛總是離不開宇修。他穿了一身王子的演出禮服,襯得整個人形態(tài)修長,連笑容都更多了幾分溫潤的氣質(zhì)。夏蕓的心跳頓時漏掉了好幾拍。
王子啊,王子總是與美麗的公主站在一起的,而自己是不入眼的灰姑娘。
對,灰姑娘也有南瓜馬車,有美麗的帶華麗大裙擺的裙子,有優(yōu)雅的水晶鞋?;夜媚镒哌M華美的殿堂,被王子一眼看中,邀請她在眾人面前跳舞。
如果自己真的是灰姑娘就好了。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頭,夏蕓眼前驀地天昏地暗。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坐在一輛轎車里,身下的皮質(zhì)座椅安全舒適,而自己穿著一件藍色綴著蕾絲和鉆石的裙子,腳上一雙銀色高跟鞋閃著瑩瑩的光。
自從“空想家”的特異功能在媽媽身上失效之后,夏蕓就一直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這種能力,她甚至去書店求教那本《空想家聯(lián)盟》,但是它似乎已經(jīng)被人買走了。
所以當她再次夢想成真的時候,幾乎歡呼雀躍起來。
豪華轎車緩緩駛?cè)胄@,灰姑娘夏蕓在舞臺前走下來,她的王子宇修正在舞臺上等待她。他們在無數(shù)觀眾的注視下,和著音樂的節(jié)奏,邁開舞步……
夢想成真。
莫爸爸處理完公司的事務(wù)后才匆匆趕來,晚會節(jié)目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莫云里正手持話筒向大家致辭。她說起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的媽媽在我剛出生沒多久就去世了,如果沒有照片,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長什么樣子。我問過爸爸,媽媽是因為什么去世的,爸爸告訴我,是因為生病……”
幼時的莫云里問:“生病了就要看醫(yī)生呀,看最好的醫(yī)生,吃最好的藥,怎么還會死呢?”
爸爸沉默不答,臉上浮現(xiàn)出隱忍的痛苦來。
長大后的莫云里才明白,世間有許多絕癥,醫(yī)生和藥物是治不好的,她以為自己理解了爸爸的痛苦,卻沒想到爸爸的回答是:“因為沒錢?!?/p>
那時候的莫爸爸并不像現(xiàn)在這般成功,一貧如洗的他四處借錢為妻子治病。
莫云里向大家講述著:“因為沒錢,所以不能看最好的醫(yī)生,不能用最好的藥。我并不能體會這種艱難,直到我真實看見身邊的人正處在這種艱難之中。如果沒有人幫助他們渡過這個難關(guān),那么若干年后這份回憶就會成為無法抹去的痛苦……今天我站在這里,向每一位愿意伸出援手的老師、同學和叔叔阿姨們,表達我的感謝?!?/p>
臺下許多人悄悄抹起了眼淚。
人群的外圍,莫爸爸欣慰地舒了口氣。雖然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表達過愿意出一份力的愿望,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付出行動。
于是在眾人視線之外的暗處,莫爸爸拿出提前備好的、讓人猜不出厚度的鈔票,默默地投迸了簡陋的紙箱中。
五
夏蕓并沒有聽到莫云里的演講,因為老師來到后臺通知她,醫(yī)院里的媽媽病情加重需要盡快手術(shù),請她到醫(yī)院交手術(shù)費。
她當時就慌了,手術(shù)費,要十多萬哪!就是因為他們家湊不出這么多錢,媽媽的手術(shù)才一拖再拖,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嚴重。她哭著向醫(yī)院飛奔,腳上臆想出來的銀色高跟鞋突然成了阻礙,她甩掉鞋赤腳繼續(xù)跑,又踩到了根本不存在的裙擺,險些摔了個狗啃泥。
宇修一直跟隨在她身邊,適時地扶了一把。
踏進醫(yī)院時,夏蕓因為擔憂而僵化的思維瞬間梳理開來:“對呀,我是世間罕見的“空想家”,即使我的能力在媽媽身上失效,我還可以讓我自己成為奇跡??!”
她站在醫(yī)院門前閉上眼,屏氣凝神。
“我是一個富家女,就像莫云里那樣?!彼钪?,“我的信用卡里有許多許多的錢,足夠付媽媽的手術(shù)費?!?/p>
而后夏蕓睜開眼睛,從身上精致的連衣裙口袋里取出一張信用卡,奔往繳費窗口。她仿佛看見朝陽正從眼前冉冉升起,逐漸釋放出燦爛的光輝,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對不起,這張信用卡已經(jīng)被凍結(jié)了。”
一桶冷水澆下來。“什么意思?”
“就是說,這張卡里的錢無法用來繳費。”
這一句話,便將夏蕓推進了絕望的深淵。她坐在醫(yī)院大堂冰冷的座位上,喃喃地問自己:“不是說可以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軉幔俊?/p>
宇修坐在她旁邊,輕輕地說:“空想就是空中樓閣,奇跡太重的話,是無法支撐起來的啊?!?/p>
“你怎么知道?”夏蕓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在你和莫云里吵架的那天我就發(fā)現(xiàn)你不對勁,你總是惡狠狠地盯著一樣東西,一會兒又對著它笑起來。這和我在書店里看過的一部小說有點像?!?/p>
“《空想家聯(lián)盟》?”夏蕓驚訝。
“對,所以我又去書店翻了一遍,我猜你應該是那本書的忠實讀者,幻想自己也是一名空想家?!庇钚拚f,“故事的主角是個學習芭蕾舞的女生,所以我覺得你大概也對舞蹈感興趣?!?/p>
這一句話像是一道銳利的閃電,剎那之間點醒了夏蕓。她確實看過那本書,幻想自己擁有同樣的特異功能,又拒絕承認空想家是虛幻的產(chǎn)物,所以刻意忘記了這個故事。而自己眼前發(fā)生過的許多事情,包括莫云里衣服鞋子的破損、教室里接二連三的怪事、灰姑娘與王子的舞蹈以及被凍結(jié)的信用卡,都不是真實存在的。它們是自己空想出來的樓閣,高高矗立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那我應該怎么做?”
“一個人如果要實現(xiàn)夢想,應該怎么做呢?”宇修反問。
夏蕓想了想說:“爸爸也說過這個問題。他的夢想是騎車游遍全國各地,但是如果只是坐在家里暢想,是永遠沒辦法實現(xiàn)的。所以他離開了家?!?/p>
“沒錯,如果不真正地走出去,怎么能實現(xiàn)夢想呢?”宇修微笑,“奠云里為什么能夠獲得大家的認同?并不是靠家世,不是靠漂亮,也不是靠錢。她能成功,只是因為她真心實意地去做了?!?/p>
夏蕓心底如翻江倒海。
宇修的話讓她突然想明白了,沒有什么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能盡力把地基打好,一樣可以建造出“奇跡”的樓閣。她決定去打幾個電話給叔叔伯伯們,說些好話,湊一湊媽媽的手術(shù)費。他們之前不樂意借錢給媽媽治病,也許并不是害怕還不回來,而是因為爸爸離家太久而淡化了親人之間的感情。
這樣想著的時候,她驀然低頭,腳上的鞋子已經(jīng)換回了那雙粘過無數(shù)次鞋底的舊帆布鞋。在她的背后,宇修輕輕對她說了一聲,再見。
回到病房后,醫(yī)生向夏蕓囑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項,說是明天進行手術(shù)。
夏蕓驚訝道:“可是手術(shù)費……”
醫(yī)生對她笑了笑:“不用擔心,費用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
病房外,莫云里和爸爸一起站在窗邊看夜景,爸爸的手輕輕搭在女兒的肩膀上。“這個世界上,一切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應該是問題。”
“嗯?!钡煸评镔澩?/p>
“但是一個人絕對不可以因為虛榮心,以施舍的姿態(tài)把錢交給需要它的人。”
“是的,應該真正地用它們做實在的事情?!蹦评镎f。
與此同時,守在媽媽病床前的夏蕓正在思考,這筆手術(shù)費究竟來自哪里。她突然記起今天的募捐晚會,難道莫云里想要幫助的人,其實是自己嗎?她為什么不告訴自己?為什么不告訴捐款的大家?
夏蕓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她對莫云里所有的偏見和惡意,其實都是錯誤的。而莫云里身上諸多的優(yōu)點,都是值得她學習的。
她想,我應該試著改變一下自己了。就像宇修臨走前說的那樣——
再見,空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