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的童話

賊如迷途羔羊，游走在社會的邊緣。一個神秘女孩的出現(xiàn)，喚醒了賊的良知。賊為了女孩脫胎換骨，直到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女孩的真實身份。作者借賊的獨白，講述了一個救贖與重生的故事。

我是一個賊，這個街口是我的單位，我的崗位，當(dāng)然一切都是流動的，像我這個人，更像我的人生，所有的都是那么飄忽。我不知道——我的根在哪兒，我的家在哪兒，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將要到哪里去，我活著，僅此。

春天來了，我喜歡這個街口的熱鬧和春天嫩綠的顏色，所以，我流到這里，而且樂此不疲，冒著危險，一直戰(zhàn)斗著。同伴們都笑我著了魔，用他們狡黠的目光洞察著我的內(nèi)心。他們不知道，能夠讓一個賊執(zhí)著于一個地方的真正理由只有一個。我在等，等一個人，等一個女孩，等我的三生石上注定的前生緣。我是一個賊，我不應(yīng)該信這個，我沒有資格，我知道?？墒蔷驮谀莻€滴雨的清晨，我被緣字圈住了，就那么一瞬——

早晨，天空陰霾，零星的雨滴飄在空中，是個適合大睡的日子。為了生存，我仍然按時起床，大概做正行的人都沒有我們賊敬業(yè)，說白了，我們是真的為了生存。

漫無目的地來到一個路口，八條公交車的車站，四個方向來往的人流，八條車道……好地方，人多雜亂，我的情緒變得十分亢奮，低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跳了幾跳，好像是回應(yīng)，我跳躍的目光被一片白光打了回來。像過電一樣，我整個人呆住了。白光隨即在我敏銳的眼睛里熔化了，化成一片白色的衣裙，在風(fēng)中搖曳。那頎長清瘦的身軀仿佛來自天際。我不知道，是她發(fā)的光，還是我眼睛的，我只記得，天好像一下子高了，云開霧散，彩云追月。

由于職業(yè)的原因，我還沒有關(guān)注女孩子的非分之想。當(dāng)然，除了圈內(nèi)的女人，我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從記事的那天，我已經(jīng)這樣了，老大說這是命。我只能接受，這是從小就知道的，所以長大以后，我更加信命了。對于我的從前，我無從探知；對于以后，我費心也是白費。所以，好多事情我不去想。但是，那天，我竟然呆住了。所有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yīng)像過電一樣在我身上演示了一遍。我認(rèn)為人性善美的一面在那不經(jīng)意的一瞬冒了出來。我被那個女孩子吸引了。怎么說呢？那不是一個漂亮非凡的女孩，只是白白凈凈，五官端正，小家碧玉型的吧。但那些零件的尺寸好像很配我，她的眼睛、鼻子、嘴都像齒輪一樣緊密的咬合著，在一秒鐘內(nèi)插進(jìn)我的眼睛——出不來了。更美的是那身白色的衣裙，讓她整個人都有飄飄欲仙的感覺。于是，我想我的白娘子借著三生石的指引找我來了。我的癡情男子的神經(jīng)就在那一瞬被觸動了。

然而，我是個賊，我終究是個賊，我的身和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分離了。就在我被那團(tuán)白影弄得靈魂出竅的時候，我的手已經(jīng)伸進(jìn)姑娘的書包。接著，我被電了，那是一雙水一樣的眼睛，帶著霧一樣的眼神。我的手條件反射般縮了回來，臉在剎那間變得通紅，一種老賊根本不該有的羞恥感把我變成一個初做錯事的小男孩。奇怪的是，我羞愧的目光并沒有自我保護(hù)地躲開，而是迎上了那團(tuán)水霧。我不知道周圍的人聽到?jīng)]有，反正我聽見了，“呲”的一聲，水霧像油一樣點燃了我眼中的火。姑娘沒有像常人一樣送我一個憤恨、厭惡的眼神，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是滿懷幽怨的一瞥，好像媽媽恨鐵不成鋼的嘆息；好像姐姐無可奈何的埋怨；好像妹妹悲痛的驚詫；更像情人提心吊膽的愛戀。我的世界停止了，呼吸、心跳、循環(huán)，一切的一切都在我周圍停滯了。

第二天，我的身體又帶我來到那個街口，天空清澈如碧，我的心情也在看到她那張蒼白的小臉時清新如風(fēng)。顯然，她也認(rèn)出了我，水霧般的眼神再次籠罩了我。一個愿望強(qiáng)烈地支配著我——我要知道她是誰?？墒?，姑娘已經(jīng)走了，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漸漸飄遠(yuǎn)。

陣地就這樣固定了。我像中了魔一樣每天都到路口等她，幾乎忘了自己的活兒，忘了分錢，忘了生存，也忘了自己。搭檔在把我狂笑了一番之后扔給我一個錢包：“一個窮丫頭，沒什么可惦記的?！卞X包溫溫的，有些破舊，但那股淡淡的香氣讓我相信是她的，一定是她的。我把自己關(guān)在廁所里，反復(fù)摩挲著那個我從未珍惜過的東西。我甚至把它貼在自己的心口上，讓它聽我咚咚的心跳。我想我完了，我血液里與生俱來的多情種子終于在這個春日里生根發(fā)芽了。

錢包里的確沒什么錢，更沒有我想要的身份證件，只有一張醫(yī)院的掛號卡和幾張交費的單子。她病了，我的天使病了。她沒什么錢還被偷了，一定很著急，我得幫她，還必須讓她知道不是我偷的。于是，我寫了張字條放進(jìn)去：“看好你的錢包，下次就不會這么幸運了?！?/p>

早晨，我再次來到街口，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一時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點不比別人矮，世界好像一下子變小了一號。我想自己是在感嘆自己的高大了。正在我沾沾自喜的時候，她出現(xiàn)了，仍是臉色蒼白，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那是滿臉病容，她病了。賊不能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像個著急上班的人，我匆匆擠了過去……

原來還錢包也像偷錢包一樣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在我放錢包的手離開書包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我，并認(rèn)出了我，還是那種眼神，帶著哀怨與無奈，還有一點點心疼。我的一切又被定住了，假如此時警察就在旁邊，肯定能發(fā)現(xiàn)并毫不費力地抓到我這個賊。她好像要把我牢記于心一般，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也沒有查看自己的書包，繼續(xù)趕她的路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訴她，等你發(fā)現(xiàn)錢包失而復(fù)得就不會恨我了。

人的心里總是要有希望的，賊也一樣，我們希望每天的活兒做得漂亮，希望多得手而不被抓，希望人們的防范意識不要像媒體說的那樣大大增強(qiáng)，希望有錢的人多一點疏忽，給我們漏點財富?，F(xiàn)在，這些希望對我來說顯得有些微乎其微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再見到她，再被她深深地看著?？墒?，三天了，她像人間蒸發(fā)一般消失了。我在等待中變得越加狂躁了。那天干活時，險些被悲憤的群眾抓到。也許挨一頓臭揍能夠發(fā)泄我心中的狂躁。我?guī)缀鯇幵缸屓舜蛞活D也不愿在這種等待中煎熬了。我的眼前無數(shù)次回味著她那謎一樣的眼神，體味著她天使一般的神態(tài)，設(shè)想著她發(fā)現(xiàn)錢包失而復(fù)得后的驚喜，還有——應(yīng)該有一點心思該是屬于我的：他為什么這樣做？她會么——如果再次相遇。日子就在這種幻想與回味中流淌。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我相信緣分，也許雖然我的感覺到了，但緣分未到吧。畢竟我是一個賊。賊是不應(yīng)該享受正常愛情的。而且，我要生活。今天，我必須好好干活了。清晨的空氣是清新的，放棄了那個不切實際的愿望，我的心里也輕松了很多，眼睛恢復(fù)了往日的敏銳，手也癢癢得收不住。隨著人群的川流不息，我的精神亢奮起來。迎著人群，我要補(bǔ)回一周的損失。就在我的手準(zhǔn)備伸出的時候，我的眼神被一個熟悉的身影凍住了。那是一抹淡淡的藍(lán)，清澈而冰寒。也許是長期手腦分離的結(jié)果，我的手由于慣性沒有停下來，準(zhǔn)確地伸進(jìn)了那片冰藍(lán)。于是又是那雙水一樣的眼睛，霧一樣的眼神籠罩了我。

我不知道為什么一周苦苦地等待會在那一剎那出現(xiàn)，在我干活的時候出現(xiàn)。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奇怪的是，我得到了一絲微笑，謎一樣的笑容好像對我說，拿去吧，送給你了。頃刻間，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忘了準(zhǔn)備好的開場白，忘了籌劃一周的懈逅。實際上，我也沒有勇氣。那樣純潔的女孩，會停下來搭理一個賊嗎？我不敢，但那天使般的微笑又讓我禁不住異想天開。姑娘飄遠(yuǎn)了，我還沐浴在春日的陽光下，手里捏著她送我的錢包，像個剛剛定情的少年。

突然，有人碰了我肩膀一下，我呆呆地回過頭去，是搭檔在提示我快走。甜蜜的感覺馬上像水一樣流走了。隨著它的流走，我感到一線冰涼一點點地灌滿全身，讓我像一根冰棍插在人群里———我是一個賊，從小就是賊。不知為什么，我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兒時的影子，那間四壁都是書的房間。那應(yīng)該是我的家，我永遠(yuǎn)都找不到、回不去的家。屬于我的，只有那間永遠(yuǎn)骯臟的賊窩。這是命，我的命。我覺得自己冷極了，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唯一溫暖的是我的手，那里握著她送我的錢包。

尋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我準(zhǔn)備打開那個錢包。不知怎的，平時靈活的雙手竟打不開一個小小的錢包。我索性放棄了打開它的念頭，只把它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著它淡淡的香氣，腦子里回味著姑娘最后的微笑。經(jīng)過一番回味，我已經(jīng)自信地肯定，那個微笑是屬于我的，那么這個錢包也是屬于我的，是她送給我的。沒有人送過我禮物，我的禮物都是自己送自己的。我像個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擺弄著那個錢包，終于經(jīng)不住它神秘的誘惑，打開了錢包。奇怪的是，那里沒有錢，只有一張存折和一張紙條?！澳萌グ?，這是我全部的積蓄。錢對我這個即將離開人世的人是沒有用了。如果他可以讓你放棄做賊的念頭，也是我今生最大的收獲了?！?/p>

天一下子黑了，我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我的天使，我剛剛相遇的白娘子居然就要離開人間了。難怪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難怪她的一切都清澈而單薄。她病了，得了不能治的病了，而這存折上的5萬元應(yīng)該就是她準(zhǔn)備治病的錢了。她把它們都送給了我，送給一個賊。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了天塌下來的感覺，在世界的轉(zhuǎn)動中，我看到自己纖細(xì)、烏黑的手。這是我賴以生存的武器，每次被逮到，我都會盡量保護(hù)好它們，尤其是手指，我不能讓它受一點傷害。它的靈活就是我的生機(jī)。不知為什么，我把它們送到了嘴里，牙和肉相交產(chǎn)生的疼痛，讓我猛然驚醒，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一個賊，一個姑娘準(zhǔn)備用自己全部的積蓄挽救一個賊，挽救素昧平生的我。而她自己——我的天使，沒準(zhǔn)兒就要在孤獨與貧窮中等待死神。也許不是第一次了，我以自己是一個賊為恥。小時候，被人抓到時，我曾經(jīng)對自己說，我再也不偷了。可是沒過幾天就發(fā)現(xiàn)，除了做賊我沒辦法養(yǎng)活自己，周圍的人都跟我一樣，他們從沒告訴我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賺到錢。老大說，兄弟，慢慢就習(xí)慣了，只要你扛得住打，沒什么大不了的，關(guān)鍵是活兒要干得漂亮。于是，我忘了什么叫羞恥，被人抓住當(dāng)街暴打時，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只用胳膊護(hù)住頭，嘴里重復(fù)著蒼白無力的求饒聲。要想不被抓，只有練好基本功。誰讓我聰明又靈活呢？好幾年了，我不但沒被發(fā)現(xiàn)過，還練就了發(fā)現(xiàn)雷子的好眼力。圈子里的人都愛跟我?？晌也辉趺纯吹蒙纤麄?，我從骨子里仍然覺得自己不屬于他們。我的生活不應(yīng)該是這樣。那應(yīng)該是怎樣的？除了做賊，我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出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營生。我知道，與其說是想不出，不如說是不愿想。我習(xí)慣了，習(xí)慣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但我知道遲早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去找我的家、我的世界?，F(xiàn)在，是不是真到了那個時刻？冥冥中，上天派了個天使來指引我離開骯臟，離開罪惡，離開這本不屬于我的靈魂?？蛇@為什么要以犧牲一名花季少女的生命為代價呢？為什么要在我的白娘子剛剛出現(xiàn)時就要奪走她呢？難道只有經(jīng)歷這種通徹骨髓的感覺才能去掉賊性嗎？天好像黑了，周圍靜極了，接著一聲悶雷在我的耳邊炸響?！岸嗌馘X？讓咱?！笔谴顧n來分贓了，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力量，我竟然把頂我兩個的搭檔摔了出去?！澳闼麐尟偭?，我××，你想獨吞沒門……”像個機(jī)器人，我與被我惹怒的搭檔拗在一起。機(jī)器人應(yīng)該是沒有感覺的，像我一樣，只知道出拳，只知道打、撲、沖，電路壞了，零件掉了，也沒感覺，只要還能動，就會一直打下去。搭檔被我的邪勁嚇住了，撂下一句話，“你丫等著?！迸芑厝ソ腥肆恕０蠢?，我也應(yīng)該找一幫朋友，準(zhǔn)備迎接戰(zhàn)斗。不過，說實在的，我沒什么朋友，除了一幫小崽，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邊學(xué)手藝。我坐在地上，靈魂和肉體慢慢地融合著。我又知道疼了，臉上、身上、嘴里、心里、渾身上下的疼，讓我沒有一絲力氣地躺在地上。冰冷、潮濕的感覺浸泡著我的身體，我好像在一點點融化。我等著，我除了等著還能怎樣？他會告訴老大，我得了大錢想獨吞。老大不會放過我，多少年來，我親眼目睹了很多次背叛老大的下場。他會輕易收拾了我，然后搶走姑娘的錢包。不！姑娘的錢是救命的錢，不能就這樣讓他們搶走。不，我決不再去干活了。一個聲音從心底狂吼。我得把錢還給她，我要讓她治病，我要幫她治病，我要陪她走出低谷——只要她愿意。我不能就這樣等著，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于是，我的意識牽引了身體，雙手打開那張存折——“云靜”，姑娘的名字。她真像一片云一樣安靜，就是看到這兩個字的人也能馬上從狂躁中回復(fù)平和。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整理好衣裳，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心里不那樣空曠了。有她在那里，我的云，靜靜地在那里，她讓我明白了活著的價值。從這時起，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原來的自己了，那個被拐賣以前的小小的我重新回到我的身體，我的心里。

天高云淡，天地間行走著我重新找回的自己。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但是我的心里是充實的，因為我的生命從此不再屬于自己，一個偉大的理由支持著我離開多年來囚禁著我的靈魂和軀體的圈子。此時，我把自己解放了，像一條剛剛脫掉魚鱗的魚，除了周身的疼痛，我還能感到輕松。也許，等待我的也是脫掉魚鱗的魚的命運。對此，我別無選擇。

我先到銀行取了我的全部積蓄——不足6萬元人民幣。我不是一個貪婪的賊，所以我的工作成績僅夠維持溫飽?，F(xiàn)在這點錢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我想我應(yīng)該再弄些錢，這樣，沒準(zhǔn)能治好姑娘的病。然后——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居然想起了童話故事的結(jié)尾。也許，我現(xiàn)在的所做所想本身就是一個童話?？墒浅送?，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靠什么賺到錢。于是，我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一個賊。我的積蓄也是賊的積蓄，那錢是不干凈的。想到云靜的潔白無瑕，我甚至不忍用這些錢來玷污了她的純潔?？磥恚业漠?dāng)務(wù)之急是找一個正當(dāng)?shù)墓ぷ?。只有干凈的錢才能配得上我圣潔的天使。但是現(xiàn)在，除了這些贓款，我一無所有。人在危機(jī)的時候就不能顧及那么多了。于是，我把錢全部存進(jìn)了云靜給我的存折，也附上一張字條：這也是我全部的積蓄，希望你能繼續(xù)治病，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幫助。

剩下的事情就是明天早上把這個錢包還給她。我設(shè)想著她看到錢包回來的情景，她會被我的舉動感動嗎？她會讓我陪她走過人生的低谷嗎？我不是個自信的人，但我是個喜歡希望的人。盡管不知道希望能否實現(xiàn)，但起碼在希望的時候，你會有快樂。我就是喜歡這種快樂。而現(xiàn)在，等待我的是非?，F(xiàn)實的問題，我得換地兒，必須先躲起來。既然鬧翻了就徹底離開那個賊窩。我用半天的時間在南城找了新的落腳點，然后到一個相對干凈的洗浴中心徹底清潔了自己，理了發(fā)、刮了臉，買了新衣服，一副洗心革面的樣子。這一切在我的心底出現(xiàn)過好多次了。那是我幻想著找到親生父母，找到家時要做的事。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發(fā)現(xiàn)，不會有那一天了，于是所有都變成了幻想，連夢都不是。夢里我還能以為一切都是真的，實際中，我卻在清醒中體會著可能的想象。現(xiàn)在，為了她，也為了自己，我讓自己幻想的一幕變成了現(xiàn)實?？粗R子里斯斯文文、干干凈凈、五官端正、身材頎長的自己，穿著合體的衣著，整個軀殼都煥發(fā)著全新的魅力。我牽動了自己的嘴角，希望那個動作能叫作微笑?？墒牵野l(fā)現(xiàn)自己錯了，自己根本就笑不出來。洗心革面永遠(yuǎn)是表面的，脫胎換骨的過程何其艱難。我的眼神似乎永遠(yuǎn)也脫不掉賊的狡黠。那雙標(biāo)準(zhǔn)的賊的眼睛為了聚光，瞇成偏小的尺寸，混沌的眼神中總有一處邪惡的亮點。那是我的根，賊的靈魂。只要身處公共場所，我就用它搜尋目標(biāo)?，F(xiàn)在，我的手又不安分起來，前邊那個胖子敞開的書包里一個東西在向我頻頻招手。不行，我不是一個賊了，幾乎是抓著自己的手，我一邊祈禱人們不要再引誘我了，一邊擠到胖子的前邊……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有了一絲恐懼，老大不會放過我的。我躲在屋子里等待明天的來臨。新的住處是一間地下室，一扇小小的窗戶勉強(qiáng)露出地面。花園里晚飯后散步、聊天的居民的聲音漸次傳來。我暗自把這種聲音稱作人世的聲音，也許因為自己從未享受，所以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會覺得很孤獨。今天我沒有這種感覺，我的心里只有她——我的云靜。不知為什么一想到這個名字我就會恢復(fù)平靜。明天，明天我就能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告訴她，我不再是一個賊了——想著想著我好像睡著了，一個夢籠罩著我，夢中的自己居然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在一大團(tuán)一大團(tuán)的彩色煙霧中奔跑，拼命想走出來、醒過來?？墒牵磺卸际峭饺?，藍(lán)的、紅的、綠的、黃的、粉的煙團(tuán)包圍著我，走出一團(tuán)，又迎來一團(tuán)。最后，我累極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動。于是，我發(fā)現(xiàn)，煙團(tuán)也停滯了，然后一點一點地收縮成圓形的實體，最后變成五顏六色的氣球，飛向天空。這時，我看見，原來天就在我的頭頂，朵朵白云靜靜地在我身邊飄舞。我伸出手想抓住一片，可它立刻化成水，從我的手心滴落。接著，所有的云都開始融化，水滴像雨一樣淋濕我的全身。五彩的氣球也被雨點打落，紛紛下墜，直到我的眼前，像肥皂泡一樣“啪”的一聲炸裂了，濺起一小朵七彩的水花。遠(yuǎn)方一聲炸雷結(jié)束了我的沉睡。原來又是一個陰雨天。時間已經(jīng)晚了，我慌忙爬起，打了輛車向那個路口趕去。我不能遲到，錯過了時間我到哪里去尋找云靜？坐在出租車?yán)铮粗巴饧?xì)雨綿綿的街道，我才發(fā)現(xiàn)，除了知道她叫云靜，自己對那個女孩一無所知。我這么做是否有些瘋狂？隨著車流的緩慢前行，我的心里出現(xiàn)一絲遲疑。就在這時那個街口到了，我沒有喊停，任由出租車緩緩地向前開著，堵車讓所有的機(jī)動車比行人還慢。我好像坐在一只烏龜?shù)谋成希粗闹苄猩掖业娜藗?。各種顏色的雨具下邊是張張陌生的臉。我看看表，已經(jīng)過了云靜通過的時刻，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這時，我發(fā)現(xiàn)了老大的人正在人群中徘徊。他們果然不會放過我，除非我交出云靜的錢包，接受他們的懲罰，并且答應(yīng)回去繼續(xù)干活。否則，他們會廢了我的手，甚至要了我的命。我感到一絲寒冷慢慢爬遍全身。我的頭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我怕了，從心底產(chǎn)生的恐懼讓我變得十分弱小。我是什么？心里的我高聲問我。一個勢單力孤的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賊娃子。我怎么能、怎么敢得罪一個賊幫老大呢？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收縮、收縮，好像馬上就要縮成一粒塵埃，被風(fēng)吹到出租車外?！爸?！”出租車突然急剎車。“你不要命了?！彪S著司機(jī)粗暴的叫罵，我看到云靜驚慌的臉——她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憔悴，驚嚇讓她微張著小嘴。原來她的嘴唇是紅的，鮮紅的，相比之下，那張小臉顯得更加灰白，病態(tài)使她的容顏越發(fā)不真實。我覺得自己的眼前有點模糊，一時間竟有人鬼相隔的感覺。在我揉眼的工夫，她委屈地看了司機(jī)一眼，無力地讓開車道，軟弱得像一只絹人，只要我伸出雙手就能抓在手心里。于是，司機(jī)的面目變得無比猙獰，我扔下20元錢，鉆出了出租車。我順著人流擠到云靜的身邊，還是那股淡淡的幽香，令我沉醉。我故意碰碰她的書包。她好像急著趕路，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我鼓足勇氣叫了她一聲，可音量小得壓不住我心跳的聲音。突然，我看到老大的人正向我走來，臉上掛著強(qiáng)者的獰笑。沒時間了，我迅速把云靜的錢包放進(jìn)她的背包。她繼續(xù)走著，我卻停了下來。她在想什么？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我設(shè)想了一個晚上的情景就這樣匆匆結(jié)束了。自始至終，我沒有再看到她水霧一樣迷人的眼神。身上好冷啊，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打傘，細(xì)密的春雨輕輕打濕了我的全身。我木然站立，眼睛隨著云靜消失在人群里。老大的人在這時貼到我的身邊。我沒有跑，也沒想跑。不知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渾身軟綿綿沒有力氣。我怎么沒叫住她呢？思維還停留在剛才的一刻，多少有些失望，對她，還是對自己，我也搞不清楚。

“錢呢？”一個冰涼涼的聲音叫醒了我。抬起頭，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巷，幾個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圍在身邊。這陣勢我見多了，按常規(guī)被圍的人應(yīng)該開始跪地求饒了。不知是不是他們身上的陽氣弄得我很暖和，反正剛才在出租車上怕得發(fā)冷的感覺一掃而光了。我挺直了腰板，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點都不矮。

“還她了?！?/p>

“你丫騙傻子呢還是裝善人呢？”一個叫胖三的揪住了我的脖領(lǐng)。

我沒有反抗，盯著他的眼睛又說了一遍：“還她了?！?/p>

賊就是賊，他的目光是不能與人正視的?！拔摇聊銒尅！被艁y中他收回目光，用拳頭關(guān)閉了我正義的眼神。

接著，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我身上。我順勢倒在地上，木然得像一段潮濕的圓木。沒感覺疼，我只聽見“咚咚”的聲音。我想自己應(yīng)該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皮肉組織可能開始了細(xì)胞重組，要不他們的拳腳落在肉體上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聲音呢？

“警察，快跑！”咚咚聲不知被誰的一聲大喊停止了。圍在我四周的人墻一下子散開，風(fēng)吹到我身上，讓我又找回肉體的感覺。那是一種全身上下的疼痛，帶著“刺刺啦啦”的聲音從腳跟傳遍全身。我的頭蜷縮在雙手和身體之間，臉緊緊貼著涼絲絲的地面，痛感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濕淋淋的泥土的芳香合著狗屎的騷臭清醒了我的意識。我試著放平了身體，感覺自己被打散了，像被扔亂的拼圖，四散在骯臟的小巷。天還是陰沉沉的，雨滴小心地落在我的臉上、身上。我想盡量把自己按原樣歸攏起來，腳、小腿、手、小臂、大臂、頭、脖子、軀干……我的心東奔西跑地收集著身上的零件，一如一塊不少地尋找拼圖玩具的小塊塊。當(dāng)他們終于合在一起時，我體會到一種疼痛的快感。冷汗和著雨水，順著我的身體滑到地上，我被什么融化著。這種體驗好像不是頭一遭，以前在哪里品嘗過類似的滋味。什么時候來著？我努力梳理記憶，一切卻恍如隔世，無從找尋。我想，自己是完成了從賊到人的蛻變，肉體上的痛苦將帶給我重生。

我試著挪動身體，先是摸到了手邊堅硬的墻壁。然后重新找到支配四肢的感覺，伴隨著強(qiáng)烈的疼痛，我居然扶著墻站了起來。只是雙腿像剛從魚尾變成的一樣，顫抖地支撐著沉重的身體。于是，肉體的感覺全面回復(fù)，伴隨著疼痛我找回自己的頭、胸肋、腹部……我想是一輛偶爾路過的警車救了我，盡管這樣我也不會對他們產(chǎn)生些微的謝意。因為，剛才躺在地上的是一個賊，不需要他們的憐憫和幫助；現(xiàn)在站在地上的不是一個賊，不需要他們的關(guān)注和審視。雖然都是我，但這十幾分鐘里，我變了，變得再不要與警察有任何關(guān)系，變得再不怕警燈閃爍了。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濃濃的紅色令我微笑，周身一陣輕松，除了疼，那種近乎享受的疼，什么感覺都沒有了。此時，我只想找個干燥的地方躺一躺，睡一覺。

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雙眼睛的洗禮，我終于平安地躺回到暫時屬于自己的那張小床。脫掉所有的衣服，讓自己一絲不掛地平躺在床上。漸漸地，我覺得冷，身體不由自主團(tuán)成一團(tuán)，好像在媽媽肚子里的樣子，一條被子包裹了一切，我的世界又回到從前。媽媽，一個美麗的少婦向我走來，一雙細(xì)滑溫?zé)岬氖州p輕撫摸著我的頭、我的身。我在愛撫中被輕輕抱起，耳邊是媽媽輕柔的哼唱。隨后，我看到了那個在夢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四壁都是書柜的大書房，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坐在沙發(fā)上，頭深深埋在書里。我好像伸出手，摸到他滿是胡須的臉。爸爸，那個專心致志和善的男人向我熱烈地笑著，笑容如一團(tuán)火，包圍了我，溫暖著我，淡淡的書香令我沉醉。突然，一聲驚雷在我們中間炸響，四周全黑了。黑暗中，我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尖厲的呼叫聲，激烈的爭吵聲，零星的東西破碎的聲音……這是怎么了？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我的家，我溫暖的家在哪兒呢？我又感到冷，寒風(fēng)驟雨好像直接打在我的裸體上。我在黑暗中摸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冷的感覺沒有了，一種燥熱燒烤著我。當(dāng)我饑渴難耐的時候，一盆涼水從天而降，在我貪婪地吮吸的同時，寒冷凍徹心骨。一種熟悉的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味和體臭味的味道在黑暗中彌漫。我想，我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我童年記憶的小屋。骯臟、潮濕的環(huán)境，昏黃而不見天日的光線，還有整天叉著腿盤在床上的師傅，伴著混沌的光明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一個聲音高叫著：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尋找光明。我一邊品讀著這被篡改了的詩句，一邊發(fā)現(xiàn)那個聲音居然是我的——我的聲嘶力竭的喊叫。隨著漸次飄遠(yuǎn)的回聲，我睜開沉重的眼皮。我還在新屋里，破舊的被子被我團(tuán)成一團(tuán)抱在懷中。陽光明亮地通過玻璃斜射進(jìn)我的小屋，金黃的顏色讓人分不清是朝陽還是晚霞。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意識里也不愿意有一絲動作，就這么靜靜地躺著，聽自己的呼吸，聽自己的心跳，聽自己的胃腸的鳴叫……

不知道躺了多久，當(dāng)皮肉的傷痛一點點愈合的時候，心靈的感覺也一點點回到大腦里。這天，我準(zhǔn)確地在第一縷陽光照進(jìn)小屋的時候睜開雙眼，渾身輕松得幾乎可以飄起來。我知道如果要生存，必須起來去找工作了。像一只蛹剛剛變成蟬，我站在床邊，仔細(xì)欣賞著自己的蟬蛻——那身被賊們撕打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沒想到自己的新生居然是從衣不遮體開始的。雖然我還有以前的一身衣服，但那是做賊時穿過的，在我新生的第一天，我不愿意穿它。也許是怕那上邊殘留的賊性會擊敗我重生的勇氣。我抓起地上又臟又破的新衣服，來到水池邊，看著清澈的水流沖走上邊的血污和泥土。潺潺的流水聲觸動了我的眼睛，淚水無聲地落在水池里，接著是聲帶，那“嚶嚶”的哭聲仿佛來自嬰孩時期的自己。

太陽升高了，地下室的光線反而更暗了。我仍赤裸著身體，抱著被子坐在床前。不知為什么，一時間竟沒了走出房間的勇氣，感覺自己有些不倫不類。我不是賊了，那我是什么？出了這個房子，我能干什么？我到哪里去？看著洗干凈的衣服在僅有的一道窗戶外飄舞，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隨著衣服忽遠(yuǎn)忽近，耳朵里是小區(qū)居民相互問候的聲音：

“早啊，轉(zhuǎn)轉(zhuǎn)。”

“啊，上班了?！?/p>

也許是人聲恢復(fù)了我的感知，時間、世界仍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一切都沒有停止。老大等著收份，小賊忙活著干活，警察急著抓人，老百姓想著防賊又要顧著活命……只是我的人生在空白中停止了幾天，別人還在過自己的日子。那云靜呢？幾天來，第一次想到這個名字，我的神經(jīng)在那一刻被徹底激活了。她怎么樣了？取到錢了？去醫(yī)院了？她——在找我嗎？顧不了那么多了，套上濕得幾乎滴水的衣服，我沖出房間。

還是那個街口，熱鬧的，帶著春天嫩綠的顏色。車和人都忙碌著，一切都沒有改變，不同的是，我不是一個賊了。我的眼睛不用為了聚光而瞇得很小，眼神也不再混沌，至于那瞳仁中的一點亮光，我想也已經(jīng)從邪惡變成了晶瑩。在這種良好的自我感覺中，我在人群中尋覓?？伤闹艹四吧β档纳碛埃覜]看到別的。也許我來晚了，錯過了她經(jīng)過的時間。漫無目的地，我把目光放遠(yuǎn)——遠(yuǎn)處白衣一閃，漆黑的長發(fā)籠罩著蒼白的臉。距離太遠(yuǎn)了，我看不清她的眉眼。是她么？直覺告訴我，是她，她在等我。我拔腿趕去，忘了如梭的車流。司機(jī)的一番臭罵過后，隨著車影閃過，那抹潔白也不知飄向何方了。

我的沮喪無以言表，仿佛無助的孩子環(huán)顧四周，不能分辨何處是歸途。陽光熱辣辣地蒸烤著我的脊背，腳帶著身體離開熙攘的路口。腦子里，一幕幕回放著云靜的面容。奇怪的是，初遇時那天使一般的容顏被濃郁的病態(tài)取代了。我在心里答應(yīng)過她，要幫她走出低谷，讓她天使般的微笑重回人間。也許冥冥中上天對我呈現(xiàn)給她的身份并不滿意吧。我不是一個賊了，我要像正常人一樣擁有一份能夠生活的工作。看看四周的人們，我要如他們一般為了生計開始奔忙了。我能干什么？除了有把子力氣，動腦子的工作似乎不適合我。這時，身邊走過幾個工地的民工，頭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勞動者特有的氣味隨風(fēng)鉆入我的鼻孔。我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不相信自己能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隨即，心底泛上來一點后悔，我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謀生的能力。一個趕路的人碰到了我受傷的肋骨，疼痛打消了我的猶豫。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個男人既然已經(jīng)作出了決定，就要一直走下去。突然想起一位偉人說過：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不知道一個人多走幾趟是不是也能走出路來。理論上是這樣。

實踐出真知，原來工作真的這么難找。幾天里，我究竟碰了多少次壁，碰了多少鼻子灰，自己也數(shù)不清楚。后來，我迅速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人是沒有資格的。比如我，從小沒有資格選擇不做賊，現(xiàn)在雖然選擇了新生，但是對于謀生的手段，我是沒有資格選擇的。于是，我有了一份送水的工作。同樣是出賣體力，與建筑工地的民工相比，我應(yīng)該很滿足了。勞動讓我體會到累的感覺。肌肉隨著大動作完成了由松到緊的過程。我咬牙堅持著，為了一個男人的尊嚴(yán)，更為了她——我夢中的白娘子。是??！我和云靜現(xiàn)在只能在夢中相見了。因為我找不到她了，自從那天我把錢包塞進(jìn)她的書包，我再也沒見過她。我想，可能是自己的舉動嚇著她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蛘?，她的病加重了，她真的拿了錢去治病了！再者，她有事去了外地……我愿意相信第二種假設(shè)。盡管如此，我仍堅持每天早上到那個街口去等她。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的，甚至憑直覺認(rèn)為，她也在等待我們的重逢。有人說，人要是有念想就會活得有勁頭。也許吧！帶著這個重逢的希望，我每天辛苦地勞作，像一只蜜蜂。勞動讓我體力透支。躺在床上，我每每都有再也起不來的感覺?？?、累原來就是這樣的。奇怪的是，我竟再沒后悔過，一覺醒來，又精神充沛地開始工作了。我想，這是我該受的。我做賊時害了多少人，自己也不知道，冥冥中我必須接受這些懲罰來贖回自己的罪過。也許，這些懲罰過后，上天會安排我與云靜的重逢。于是，每天晚上，當(dāng)我把幾乎散架的身體放到床上的時候，我的心情是愉悅的。我甚至感謝那些勞累與疲憊，似乎身體越沉重心才會越輕松。好幾個月了，我從未失眠過。也就是在那些酣暢的睡眠中，我能見到云靜，著一襲白裙，夜夜如此。簡單的重復(fù)會讓人很快習(xí)慣，在復(fù)印一般的生活里，我也慢慢習(xí)以為常。從肌肉不再酸痛開始，我變得強(qiáng)壯了；從不再遇到云靜開始，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神話了。

今天，我決定不去街口等了。也許她就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白娘子?，F(xiàn)在，她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在我新生開始的時候就不要出現(xiàn)了。早上，我仍很早起來，認(rèn)真準(zhǔn)備了早餐，打開電視。我要重新開始細(xì)致的生活，善待自己，也善待別人。饅頭的香味引誘著我的食欲，作為真正的勞動者，我的食量也發(fā)生了量的變化。兩個饅頭下肚，胃里的充實令整個人變得踏實。我心滿意足地抬起頭，隨意地瞥著背景一樣的電視：“近日，我市警方抓獲一特大詐騙團(tuán)伙，5名主犯均為20歲左右的青年女子……”警燈閃爍下，幾個女子依次出現(xiàn)在電視畫面上。模樣都不錯。我一邊品評著，一邊收拾碗筷?！岸．?dāng)”！碗掉到地上的巨大聲響嚇壞了我，眼睛卻盯在電視屏幕上停止轉(zhuǎn)動。20英寸的熒光屏上充滿了云靜蒼白飄逸的臉，眼睛仍是那樣水汪汪的，帶著霧，謎一樣的掃過來。“作為犯罪團(tuán)伙首犯，薛冬平……”我輕輕關(guān)上電視，靜靜地聽自己的呼吸，從急促到平緩，吸——呼，吸——呼……

上班的時間到了。

作者簡介：

胡金嵐，筆名胡涂，女，1970年代生人，20歲正式從警，當(dāng)過派出所內(nèi)勤，管過片兒，歷經(jīng)辦公室、政治部、國保、內(nèi)保、刑偵等崗位，在多警種經(jīng)歷中，充分體會普通民警的酸甜苦辣。

長期從事公安題材小說、影視劇創(chuàng)作，著有小說《賊的童話》《騙子的自白》《女民警的邂逅》《便衣隊來了個年輕人》《秋》；報告文學(xué)《永不凋謝的玫瑰》《交警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永恒的職業(yè)》；電影文學(xué)劇本《左利軍》《女刑警之指紋專家》《母親的回憶》《一級警司》等，電視連續(xù)劇《陽光警察》編劇之一。其中，電影《左利軍》獲第十一屆全國公安系統(tǒng)“金盾文化工程”金盾影視獎。現(xiàn)在北京市公安局政治部宣傳處任職。

責(zé)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