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狐2015
2015-04-29 00:00:00呂錚
啄木鳥 2015年10期
編者按：
2015年3月底，中央追逃辦啟動“天網(wǎng)行動”，相關(guān)部門從4月開始，綜合運用警務、檢務、外交、金融等手段，集中時間、集中力量“抓捕一批腐敗分子，清理一批違規(guī)證照，打擊一批地下錢莊，追繳一批涉案資產(chǎn)，勸返一批外逃人員”?！疤炀W(wǎng)行動”由多個專項行動組成，分別由中央組織部、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中國人民銀行等單位牽頭開展。其中，公安部重點負責緝捕外逃職務犯罪嫌疑人和腐敗案件重要涉案人，繼2014年的海外“獵狐行動”之后，“獵狐2015”專項行動又一次拉開帷幕……
“天網(wǎng)”首戰(zhàn)（上）
北京的3月末春意漸濃，柔風拂面，天空湛藍如洗。一架空客330帶著巨大的轟鳴聲降落在首都機場。
新聞記者簇擁在機艙前，一個記者對著攝像機說：“犯罪嫌疑人常某和萬某被‘獵狐’緝捕隊押解回國，這是中央追逃辦‘天網(wǎng)行動’開展以來抓獲的第一批犯罪嫌疑人，也是‘獵狐2015’專項行動打響的第一槍……”
艙門徐徐打開，“獵狐”緝捕隊的戴濤和靳偉以及其他單位的協(xié)同辦案人員，將犯罪嫌疑人常國華（化名）和萬慧君（化名）押出機艙。在停機坪上迎接“獵狐”勇士的，是中央追逃辦的領導和“獵狐2015”行動辦主任劉副局長。
移交嫌疑人后，戴濤快步來到劉副局長面前，立正匯報：“報告領導，緝捕常國華和萬慧君的任務順利完成?！贝鳚鲱^，中等身材，做事縝密嚴謹，是“獵狐”緝捕隊的“名捕”。
“辛苦了，我代表‘獵狐’領導小組的孟組長和高副組長，向你們表示祝賀?！眲⒏本珠L緊緊地握住了戴濤的手。
記者們蜂擁而至，采訪得勝歸來的英雄們。戴濤莊嚴地敬禮，心中波瀾起伏?；叵肫疬@幾日的連續(xù)奔襲，他感慨頗多……
五天之前，“獵狐2015”行動辦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根據(jù)中央的指示，公安部將繼續(xù)在2015年開展“獵狐2015”專項行動，“獵狐”行動辦的成員們再次上緊了發(fā)條。戴濤在辦公室忙碌著，批文件、寫報告、制訂工作方案，一切看似繁雜卻井井有條。經(jīng)過“獵狐2014”一年的戰(zhàn)斗，戴濤已經(jīng)被戰(zhàn)友們冠以“戴捕頭”的稱號。這時，他正在起草下一步的工作方案。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劉副局長走了進來：“幾分鐘前接到中央追逃辦的通知，有兩個職務犯罪嫌疑人剛剛離境潛逃老撾，你要立即帶領緝捕組，赴老撾將他們緝捕歸案?！?/p>
“職務犯罪嫌疑人，那就是貪官了？”戴濤問。
“是，這是中央追逃辦開展‘天網(wǎng)行動’以來布置給咱們的第一個任務，一定要全力以赴。兩名嫌疑人涉嫌行賄、受賄的金額巨大，在紀委同志找他們談話之后突然離境。這是個非常有挑戰(zhàn)性的任務，有什么困難嗎？”
“沒有?！贝鳚€(wěn)穩(wěn)地說。
“那就好，出境手續(xù)已經(jīng)加急辦好了。盡快熟悉案情，馬上出發(fā)?！?/p>
戴濤拿著材料穿過樓道，樓道的墻上張貼著“獵狐2015”的標志，標志的“獵”字頭上有一把利劍，正是“獵狐人”的縮影。戴濤走進另一間辦公室：“大貨，咱們有活兒了。”
外號“大貨”的靳偉一米八的身高，將近一百九十斤的體重，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為了讓自己顯得斯文一點兒，特意戴了一副黑邊眼鏡。靳偉不到三十歲，卻是“獵狐”緝捕隊的老隊員了，在去年無論是南美洲的長途奔襲還是東南非的艱苦戰(zhàn)斗中，都表現(xiàn)出了堅韌頑強的意志品質(zhì)，一回來就被戰(zhàn)友們起了個“大貨”的外號，意思是像大貨車一樣“扛造”。
“戴哥，抓誰？” 靳偉說話也和他的性格一樣，簡潔利索。
“去老撾，你訂機票，我聯(lián)系使館。快！”戴濤啟動了戰(zhàn)斗模式。
常國華，男，五十五歲，國家機關(guān)局級干部;萬慧君，男，六十五歲，國有企業(yè)退休干部。兩個人在潛逃老撾之前，停止了所有的對外通訊聯(lián)系，來不及安頓好家屬，便匆匆使用私人護照逃往境外。
這次的任務不但時間緊迫，而且沒有確切的指向性線索，可謂是大海撈針，難度極大。但通過一年多來的“獵狐”實踐，戴濤早就學會了在繁雜的線索中沙里淘金，在與辦案單位的同志交流案情時，他注意到了一個叫王洪亮（化名）的人。常國華和萬慧君之所以逃竄至老撾，是因為王洪亮目前就在老撾萬象。
多年前，王洪亮曾是常國華的司機，離職之后，依然與常國華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同時也成為常國華這只“碩鼠”貪腐犯罪的間接受益者之一?？梢哉f，他就是常國華在老撾的“大管家”和代言人。因此，找到王洪亮，就能找到常國華和萬慧君。辦案單位也給王洪亮開具了法律手續(xù)，準備從他入手。
戰(zhàn)斗模式一旦啟動，“獵狐”緝捕隊的成員們便會顯現(xiàn)出極高的效率。因為是劉副局長親自協(xié)調(diào)辦理出境手續(xù)，戴濤、靳偉從接到行動通知到乘坐航班起飛，只用了幾個小時的時間。下午兩點半，戴濤、靳偉一行四人組成的緝捕組已經(jīng)到達了老撾首都萬象。
緝捕組成員以最快的速度與前來接機的老撾警方接洽。在我外交部和駐老撾大使館的大力協(xié)調(diào)下，老撾警方早已接到了協(xié)查通報，并表示將給予最大程度的支持。祖國強大的后盾永遠是境外緝捕工作最有力的支撐。
時值午后，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著細雨，四處潮氣彌漫，讓人感到渾身難受。兩輛面包車風馳電掣地在公路上疾馳。
“大貨，馬上查一下王洪亮在萬象的公司地址?！贝鳚f。
靳偉馬上拿出隨身攜帶的ipad。“戴哥，王洪亮的公司就在咱們?nèi)ダ蠐牍膊康穆飞??！?/p>
“咱們先去一趟這個地址吧?！贝鳚尳鶄グ裪pad遞給老撾警察潘莎邁。
潘莎邁不到四十歲，皮膚黑黑的，中等身材，留著兩撇小胡子，被靳偉在私下里簡稱為“小胡子”。他曾經(jīng)在中國進修過中文，與戴濤等人交流無障礙。他的搭檔拉沙彭比他年長幾歲，人高高瘦瘦的，沉默寡言，被靳偉簡稱為“大個子”。
潘莎邁按照戴濤的要求，直接把車開到了指定地點。這是位于萬象市中心的一個別墅區(qū)，周圍綠樹掩映，每座別墅單獨成院，門前有停車的位置。王洪亮的公司在別墅區(qū)臨街的一個獨院里，獨院正對著進入別墅區(qū)的狹長通道，任何車輛停放在門口，都一覽無余，別墅鐵門后的椅子上還坐著一個保安，根本沒有蹲守條件，一旦貿(mào)然行動，很容易打草驚蛇。
戴濤讓“小胡子”開車經(jīng)過別墅門前，在車里觀察別墅內(nèi)的動向。院內(nèi)停著兩輛轎車，一輛是黑色的豐田越野車，車牌尾號是2399，另一輛是白色小轎車，車牌尾號是1122。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鐵門后的保安依舊坐在那兒昏昏欲睡。天色還早，無法通過屋內(nèi)的燈光判斷是否有人，戴濤決定先去老撾公安部做好接洽工作，華燈初上之時再繼續(xù)對別墅進行監(jiān)控。
老撾公安部的領導對中國同行的緝捕行動非常重視，聽戴濤介紹完案情之后，立即指令在老撾全國范圍內(nèi)對常國華和萬慧君進行查緝，同時派刑偵局的副局長沙曼帶隊，全程配合中方的緝捕行動。沙曼副局長抽調(diào)精兵強將，除了“小胡子”和“大個子”之外，又從刑偵局調(diào)來了五名刑警。
事不宜遲，戴濤建議沙曼立即對王洪亮的別墅采取行動。四輛面包車從老撾公安部呼嘯而出，迅速趕赴現(xiàn)場。沙曼經(jīng)驗豐富，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讓兩名刑警都穿著便衣，分別從不同方向經(jīng)過別墅伺機觀察。很快，兩個刑警分別反饋，院內(nèi)空空如也，一輛車也沒有，屋子里也沒有亮燈。
“壞了，不是驚了吧？” 靳偉有些擔心。
戴濤看了看表，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四十分?！拔蚁氩粫?，這個時間，他們會不會是外出吃飯了？”
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繼續(xù)等待。戴濤和沙曼坐在車里，默默地注視著別墅周邊的情況。
“你們要找的這個王洪亮啊，可不是個簡單的人?！鄙陈鼘Υ鳚f，“他在萬象是個挺有名的華人，雖然為人低調(diào)，但資金實力很雄厚，有比較廣的社會關(guān)系。”
戴濤點了點頭：“我覺得僅通過現(xiàn)在這種蹲守方式，即使發(fā)現(xiàn)了嫌疑人的車輛，也很難斷定他們是否在別墅里。能不能想個從內(nèi)部突破的方法？”
“從內(nèi)部突破？” 沙曼不解。
“是，比如保安?！贝鳚崾?。
“我馬上派人去聯(lián)系保安公司?！鄙陈灿X得這是個好辦法。
通過保安公司，不一會兒就聯(lián)系到了保安。別墅內(nèi)有兩個保安值守，分為白班和晚班。剛剛下班的保安被直接叫到了老撾公安部，戴濤一見到他就笑了，正是那個白天昏昏欲睡的家伙。
“別墅里住著幾個人？”戴濤問，“小胡子”為他翻譯。
“一個人?！北０不卮稹?/p>
“一個人？”戴濤皺眉，“是什么人？”
“一個中國女人，好像是公司的會計?！?/p>
“你怎么知道是公司的會計？”
“我有時進別墅喝水的時候，那個女人好像在整理賬目?！?/p>
“她每天都住在公司嗎？”
“從我在這個小區(qū)當保安開始，她就一直在里面住?！?/p>
“別墅里還有別人嗎？”
保安想了想：“還有一男一女經(jīng)常來這里?！?/p>
戴濤從包里拿出幾張照片?！澳憧纯矗袥]有這照片上的人？”
“這個人我見過，他是公司的老板?！北０仓钢鹾榱恋恼掌?，“這兩個人……跟前幾天來的兩個老頭兒有點兒像?！北０舱f的正是常國華和萬慧君。
“你能確定嗎？”靳偉追問。
“這個……”保安點點頭又搖搖頭，表情很猶豫。
保安看的是常國華和萬慧君多年前的戶籍照片，與現(xiàn)在的樣貌有一定差距。戴濤馬上拿出手機，調(diào)出老撾警方提供的兩個人最近一次入境的照片給保安看。
“對，就是他們。”這回保安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他還補充說，常國華和萬慧君是兩天前由一個男人開車接到別墅的，但僅僅住了一天就離開了。
“開車接他們的男人是誰？”戴濤問。
“好像也是公司的領導，剛才還和那個女人一起在公司。”
“他們開車來的？”戴濤問。
“是，尾號2399的黑色豐田是那個男人的車，尾號1122的白色轎車是那個女人的。那個男的大概隔幾天來一次?！?/p>
這時，一個老撾警察跑到沙曼身邊低語了幾句，沙曼立即喜上眉梢?！按骶?，保安公司又傳來一個新的消息，王洪亮通過保安公司還雇傭了兩個保安，守衛(wèi)另一個地點?！?/p>
戴濤當然明白這條線索的重要性?！拔覀凂R上過去看看吧?！?/p>
沙曼轉(zhuǎn)頭看看窗外漸濃的夜色，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吧，咱們立即出發(fā)?！?/p>
夜色中的萬象靜謐和諧，像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為了不引人注目，沙曼只帶了會漢語的“小胡子”和戴濤、靳偉，輕車簡從。另一處地點大約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也是一座獨棟別墅。別墅門外空空蕩蕩，沒有停放任何車輛。保安告訴他們，這棟別墅已經(jīng)有兩天沒人來過了。問及這棟別墅的主人，保安說出了一個中國人的名字——齊彪。
“小胡子”介紹：“齊彪，男，四十二歲，中國福建人，1998年入境老撾至今，曾經(jīng)做過餐館老板、中文翻譯，現(xiàn)在在萬象經(jīng)營著一家運輸公司，同時在王洪亮的公司任副總。據(jù)我們調(diào)查，他成立運輸公司的錢都是王洪亮出的?！?/p>
戴濤的大腦在不停轉(zhuǎn)動?！耙簿褪钦f，齊彪是王洪亮在老撾的代理人？”
“是的，齊彪在老撾生活了近二十年，不但是王洪亮的副總經(jīng)理，還是他的翻譯?！?/p>
戴濤一邊聽著，一邊在ipad上畫人物關(guān)系圖，上面是兩個主犯常國華和萬慧君，下面是一個關(guān)系人王洪亮，而王洪亮的下面，則是齊彪。
返回老撾公安部之后，王洪亮公司的保安辨認了齊彪的照片，確認他就是開車送常國華和萬慧君來公司的男人。也就是說，尾號2399的黑色豐田是齊彪在駕駛。
齊彪在老撾根深蒂固，王洪亮在老撾發(fā)展肯定會依仗他。戴濤建議老撾警方將齊彪列為本案的核心關(guān)系人，重點查找。沙曼立即布置，很快消息反饋回來，齊彪的登記住址在老撾的甘蒙省。戴濤在心里默默權(quán)衡著，是不是先要從齊彪下手。
“大貨，你覺得下一步工作該怎么做？”他問靳偉。
“我覺得……雖然齊彪與王洪亮關(guān)系密切，但直接找齊彪可能會有很大風險。齊彪雖然是本案的重點關(guān)系人，但他不是緝捕對象，如果他拒絕交代王洪亮等人的去向，咱們的工作就被動了;另一方面，是不是找到齊彪就肯定能找到王洪亮，暫時也無法確定?！苯鶄ゴ种杏屑?，分析得頭頭是道。
“嗯，你說得對?！贝鳚c頭，“那咱們該怎么辦？”
“我覺得咱們該從更外圍一些的關(guān)系人下手。”靳偉回答。
他說的正是戴濤心里所想?！昂茫窃蹅兙拖葧莻€女人。”
幾個中國警察到賓館安頓好，已經(jīng)過了午夜。老撾的夜十分安靜，除了遠方偶爾摩托車駛過的聲音和幾聲犬吠之外，只能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如此靜謐的夜，戴濤卻輾轉(zhuǎn)反側(cè)，腦子里反復琢磨著工作方案。
第二天一早，他們駕車來到王洪亮的公司附近，在那條必經(jīng)之路旁潛伏下來。十點半左右，一輛白色的小轎車駛近，車牌尾號是1122。“小胡子”伸手攔住轎車。
車里坐的正是保安說的那個女人，四十出頭的樣子，穿一身黑色衣裙，一張嘴就咄咄逼人：“干什么！為什么要攔我的車？”
“小胡子”亮明身份，和“大個子”一起將她帶回老撾公安部進行詢問。別看女人一路上叫囂吵鬧，但一到了公安部的訊問室，立馬就老實了。
“姓名？”戴濤問。
“曹玉鳳（化名）?！?/p>
“在公司負責什么工作？”
“我是公司的翻譯。”
“知道我們?yōu)槭裁凑夷銌?？?/p>
“因為王總？”曹玉鳳的語氣有些遲疑。
“我在問你呢?！?/p>
“我覺得就是因為王總?！?/p>
“為什么？”戴濤繼續(xù)引導。
“因為他這段時間有點兒不正常，我?guī)状温犓陔娫捓镎f……國內(nèi)出事了?！?/p>
“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他的大老板出事了吧，說國內(nèi)的反腐形勢嚴峻……”曹玉鳳越說聲音越小。
戴濤直視著她的雙眼：“我們之所以在你上班的路上找到你，而不是在你的家里或者公司，就是為了對你進行保護。我們要找的人不是你，你懂嗎？”
“我……懂……”
“我們是中國警察，抓的是貪官，是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你雖然一直在老撾生活，但并沒有改變國籍，還是中國人。憑良心講，你不恨貪官嗎？不希望祖國有一個公平廉政的社會環(huán)境嗎？”
“我……”曹玉鳳嘴唇顫抖著，“我會配合你們的工作，但你們要給我保密，王洪亮在老撾的勢力很大，我怕……”
“你放心，你現(xiàn)在對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我們都會保密?！贝鳚嵵爻兄Z。
曹玉鳳說，兩天前確實有兩個六十歲左右的中國人來過公司，但沒待多長時間便和王洪亮、齊彪一起離開了。她是公司的翻譯，平時還協(xié)助公司會計王愛玲做一些諸如銀行存取款、賬目翻譯等工作。她在老撾生活的時間比較長，有固定的住處，每天上午十點多到公司上班，處理日常事務，中午就離開做其他的兼職去了。因此，她對公司的事務了解有限。但根據(jù)她的觀察，那兩個中國人來公司的時候，王洪亮畢恭畢敬，他們應該是王的老板。這幾天王洪亮和齊彪都比較反常，王洪亮在送走了那兩個中國人之后，就再沒來過公司。齊彪這兩天也很少來公司，只是昨天下午來過一會兒，取走了五十萬美金。
“五十萬？”戴濤皺眉。
“是齊彪讓王愛玲提前到銀行取的，王愛玲不會老撾語，還是我陪著她去的?！?/p>
戴濤拿出幾張照片讓她辨認。曹玉鳳指著常國華和萬慧君的照片：“就是他們?！?/p>
接著，曹玉鳳又提供了王洪亮、齊彪等人的車牌號碼。戴濤根據(jù)曹玉鳳所說的一系列情況判斷，老撾不一定是常國華和萬慧君的最終藏匿地，王洪亮消失、齊彪取款，很有可能是在協(xié)助兩個貪官繼續(xù)逃匿。事不宜遲，戴濤對曹玉鳳再次強調(diào)了保密紀律，讓她在保證書上簽字畫押，就放她回去了。之后，戴濤面見沙曼副局長，請求他在老撾全國范圍內(nèi)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防止常國華和萬慧君從老撾離境繼續(xù)外逃。
獵人與狐貍爭分奪秒的賽跑開始了。
王洪亮和齊彪的手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關(guān)機了。怎么才能找到他們呢？戴濤和靳偉準備兵分兩路，一路由戴濤帶隊，前往齊彪在老撾甘蒙省的住址進行調(diào)查;一路由靳偉帶隊，直奔王洪亮的公司，打草驚蛇、引蛇出洞。
“既然對方已經(jīng)開始逃竄了，我想咱們也不必躲躲藏藏。只要老撾警方能封鎖出逃的口岸，不讓他們離境，把老撾變成一個‘鐵桶’，擠壓他們的活動空間，我們就可以來個甕中捉鱉。”戴濤信心百倍。
“天網(wǎng)”首戰(zhàn)（下）
甘蒙亦名“他曲”，位于老撾中南部，西面是泰國，東面是越南，下轄九個縣，有一萬六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積，風光秀麗，氣候宜人。甘蒙省距萬象兩百多公里，沿途都是山路，道路崎嶇，開車需要五個多小時。
“小胡子”一邊開車，一邊隨著車里的音響哼著歌，那是老撾著名的民歌《占芭花》——
占芭花，看見你，心中就升起了太陽，
望見你的心，你的芬芳在我心中蕩漾，
你嬌艷的容貌，讓我思緒萬千，想起無數(shù)往事，
每當寂寞憂愁時，是你分擔我的惆悵……
戴濤雖然聽不太懂，但是望著窗外的山區(qū)風光，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好長時間沒陪著他們出去旅游了，他嘆了口氣，隨手在ipad上搜索“占芭花”，發(fā)現(xiàn)這種花在我國也有，但名字叫“雞蛋花”。
整整兩天了，工作依舊沒有突破性進展。雖然曹玉鳳提供了重要線索，但直到現(xiàn)在，就連外逃嫌疑人的外圍都沒突破，更不要說進入核心調(diào)查了。緝捕工作就是這樣，不論推理多么嚴密，最后抓不到人，都是紙上談兵。這時候，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響了，是“獵狐”緝捕隊副隊長雷鳴發(fā)來的：“老戴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國內(nèi)支持的盡管說，我們都期待著你勝利的消息?！?/p>
戴濤笑了，顯然雷鳴是話里有話，明面上是問候，實則是督促。他給雷鳴回了條短信：“經(jīng)過前期調(diào)查，兩個‘光棍’不在老巢居住，但已發(fā)現(xiàn)下線馬仔的動向?！戏健浜系昧?，全方位監(jiān)控，有消息隨時報‘東家’?！?/p>
雷鳴回復：“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獵狐’榮譽！”
戴濤知道，這才是雷鳴的真心話。這次緝捕任務十分艱巨，不但是“獵狐2015”行動的第一槍，更是中央追逃辦部署“天網(wǎng)行動”以來的第一次出境任務，將為今后的案件起到示范作用。戴濤做了幾個深呼吸，盡量淡化這次任務的使命和意義，他深知，緝捕工作和體育競技一樣，只有放下壓力、輕松上陣，才能發(fā)揮出最高的戰(zhàn)斗水平，作出最準確的判斷。
到達甘蒙省已是傍晚，汽車駛出山路，眼前一馬平川。戴濤給靳偉打了電話，要求他務必穩(wěn)住，等候最佳的時機。“小胡子”叫來了甘蒙省公安廳的警察，由他們領路，一行人來到了齊彪的住址——一棟鄉(xiāng)村別墅。
據(jù)鄉(xiāng)村警察介紹，這棟別墅的主人在當?shù)睾苡袆萘?，?jù)說他在萬象市經(jīng)營著一個很大的運輸公司。戴濤出示了齊彪的照片，鄉(xiāng)村警察立即認出了照片上的人。他說，這個人平時不怎么回家，別墅里一般只有他妻子在。鄉(xiāng)村警察又叫來了他在村里的一個朋友，對方證實了鄉(xiāng)村警察的說法，別墅的主人回來的次數(shù)不多，即便回來，一般也都是在夜間。這幾天，好像他的妻子也不在家，而且別墅前沒有停放任何車輛。
這個情況立即引起了戴濤的注意。經(jīng)過仔細詢問，他了解到平時別墅里就是女人和她的父母在，但這幾天村里人只看到過女人的父母，沒有見過女人。戴濤的心揪得更緊了。老撾的天氣很熱，傍晚的氣溫還停留在三十攝氏度以上，但戴濤的心里卻越發(fā)冰冷。所有跡象表明，齊彪在協(xié)助另外三人外逃，而且已經(jīng)早有準備。他立即請“小胡子”聯(lián)系沙曼副局長，在老撾全國范圍加大對常國華、萬慧君等人的排查力度，在所有出境檢查站布控，防止嫌疑人外逃，對于齊彪和王洪亮名下的車輛，要重點監(jiān)控。
“喂，是林Sir嗎？”布置完畢，戴濤又撥打了一個泰國的號碼。林Sir是泰國移民局的警察，在2014年的“獵狐行動”中配合雷鳴和戴濤拿下了不少重點外逃嫌疑人，也與中國警察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拔沂谴鳚?，現(xiàn)在在老撾甘蒙省。有兩個重要嫌疑人可能會從老撾進入貴國，請你協(xié)助我們監(jiān)控從老撾入境的中國籍人員，協(xié)查請求和犯罪嫌疑人的具體情況我立即給你發(fā)過去?！?/p>
戴濤想得很周全，他要竭盡全力封鎖嫌疑人外逃的所有通道。接著，他又給靳偉打了電話，告訴他可以“掏”王洪亮的“老窩”了，看看通過“打草驚蛇”，能不能“引蛇出洞”。
掛斷電話，戴濤看看手表，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不知什么時候，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車窗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輕響。他打開車窗，外面清新的泥土味道撲面而來。不知什么原因，鄉(xiāng)間的土狗突然相繼叫了起來。戴濤怕狗叫引起其他村民的注意，讓“小胡子”熄火。不料，汽車熄了火，眾土狗依然不依不饒。還是老撾的鄉(xiāng)村警察有經(jīng)驗，讓戴濤和小胡子把車窗關(guān)上。果然，狗不再叫了。鄉(xiāng)村警察笑笑說，這是因為土狗聞到了陌生人的氣味。
坐在窗戶緊閉的車里，一會兒便悶出了一身透汗。戴濤凝視著窗外的夜色，琢磨著幾百公里外的“大貨”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進入了王洪亮的公司。
萬象市中心王洪亮的別墅中，老撾警察“大個子”和靳偉坐在會計王愛玲的對面。和他們判斷的一樣，公司的會計必然和老板關(guān)系密切，一般都是“自己人”。王愛玲是王洪亮的侄女，今年三十出頭，身材瘦小。坐在兩個高大的警察面前，她有點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
“你一直在這里?。俊苯鶄柕馈?/p>
“是，我叔叔……不，王總不在的時候，公司就我一個人看守?！?/p>
“王洪亮什么時候離開的？”
“三天前?！?/p>
“他和誰一起走的？”
“他和……”王愛玲看了靳偉一眼，但沒敢和他的目光對視，馬上又移開了?！熬退粋€人走的?！?/p>
“實話實說，我們沒工夫聽你扯謊?！苯鶄ゲ豢蜌獾卣f，“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還是中國公民，作偽證是要負法律責任的?！?/p>
“我……”王愛玲欲言又止。
“我們要找的不是王洪亮，是他的老板，說得夠明白了吧？”
“嗯，那我說。王總是和兩個男人一起走的?！?/p>
“是這兩個人嗎？”靳偉拿出照片讓王愛玲辨認。
王愛玲指著其中兩張照片說：“是這兩個人。”
這就對上了，靳偉心中有底了?！熬退麄?nèi)齻€走的？”
“是齊彪開車送他們走的?！?/p>
“走的時候帶走了什么沒有？”
“當天什么也沒帶走，但昨天齊彪來了一趟公司，帶走了王總讓我從銀行提出的五十萬美金?！?/p>
“最近公司有什么異常嗎？”
“從年初開始，公司在老撾的業(yè)務就全停了。聽王總說，要等躲過這陣風頭再重新開始?！?/p>
“什么風頭？”
“說是國內(nèi)反腐的原因，他的兩個老板都被紀委約談了。”
“這陣風頭停不了，他們也躲不過法律的懲處?！苯鶄チx正詞嚴地說，“現(xiàn)在王洪亮住在哪兒？”
“他以前就住在公司二樓，從年初開始就不在公司住了，具體住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大概方位知道嗎？”
“這……”王愛玲抬起頭想了想，“他應該住在公司的南邊，而且和齊彪住得很近?！?/p>
“為什么這么說呢？”
“上個月有一天早上，大概六點多吧，王總到公司來拿文件，是齊彪給他開的車。他跟齊彪說，拿完東西就回去。我看著他們開車向南邊走的。時間這么早兩個人就在一起，我估計他們應該住得不遠?！?/p>
“你打過他們的手機嗎？”
“打過，但王總和齊彪的手機都關(guān)機了，我聯(lián)系不上他們?！?/p>
靳偉點點頭。和戴濤判斷的一樣，王洪亮現(xiàn)在應該和齊彪在一起。常國華和萬慧君兩名逃犯，不會傻到住在齊彪的家里，很有可能以老撾為中轉(zhuǎn)站，繼續(xù)向他國逃匿。靳偉讓“大個子”打電話給沙曼，請求他協(xié)助做好兩項工作：第一，在老撾全國范圍內(nèi)監(jiān)控王洪亮和齊彪名下的車輛;第二，繼續(xù)做好封堵工作，嚴防犯罪嫌疑人逃到老撾境外。
接著，他又打電話給國內(nèi)行動辦的雷鳴，詢問他們是否已經(jīng)開展對常國華、萬慧君兩人家屬的工作。掛斷電話，靳偉坐在王洪亮別墅的院子里，仰望星空。天邊已經(jīng)微微泛起一絲亮色，來老撾工作的第三天開始了。
同一個早晨，細雨如織，村莊的土路泥濘不堪。戴濤和“小胡子”在鄉(xiāng)村警察的帶領下，敲開了齊彪妻子親屬的家門，找到了女人的堂兄。戴濤向?qū)Ψ浇榻B了案件的情況，希望他能轉(zhuǎn)告妹妹，敦促齊彪自首。齊彪妻子的堂兄敦厚善良，聽了戴濤的介紹非常震驚，表示一定會協(xié)助警方工作。他記下了“小胡子”警官的電話。
剛剛出門，“小胡子”的手機響了。他咿咿呀呀地用老撾語說了半天，然后告訴戴濤，協(xié)查通報發(fā)布后，甘蒙省的一個小販剛剛給警方打了電話，說昨天下午有一輛黑色的豐田車停在他的小賣店門前，車牌尾號就是2399，司機下車從他的店里買了一條香煙。
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戴濤立即打開ipad上的地圖，找到小販所在的位置。這個地點在通過甘蒙省往南的13號公路上，這條公路貫穿老撾南北，直通越南邊境。對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戴濤立即要求“小胡子”將四名嫌疑人的照片傳至車輛發(fā)現(xiàn)地的警方，讓小販辨認，同時請老撾警方調(diào)集人馬，加強幾個出境檢查站的警力。接著，他通知靳偉，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邊檢站會合。
獵人與狐貍之間的角逐，到了最后的階段。
一路上，戴濤默默估算，目標應該已經(jīng)到達老撾邊境了。應該不止四個人，還包括齊彪的妻子;也不止一輛車，應該還有王洪亮的車。只是，邊檢站那邊一直沒有消息，讓戴濤心里有些不托底。
即將行至邊檢站的時候，“小胡子”接到甘蒙省公安廳的電話，尾號為2399的黑色豐田車被邊檢站扣住了?！靶『印奔拥卮蠛埃骸俺晒α?！”
戴濤也很興奮：“他們抓住了幾個人？”
“還沒來得及問，反正馬上就要到邊檢站了，看看就知道了。”“小胡子”笑著說。勝利的消息沖淡了他滿臉的倦容，戴濤看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車開得飛快，不一會兒便到了邊檢站。雨越下越大，雨幕中，戴濤看到一輛黑色豐田車停在邊檢站泥濘的路旁。他和“小胡子”穿上雨衣下了車，首先詢問邊檢站的警察。據(jù)警察說，半個小時前，這輛豐田車加速闖卡，剛剛闖過幾十米，便被持槍的警察逼了回來。
“車里的人呢？”戴濤問。
“在邊檢站里?！本熘噶酥覆贿h處的房子。
一進邊檢站，戴濤和“小胡子”傻了眼。邊檢站空蕩蕩的長凳上，只坐著一個老撾女人。女人四十歲上下，矮小、黑瘦，緊張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戴濤和“小胡子”。邊檢警察從她的包里搜出了幾千元美金，沒有其他物品。
戴濤沒有立即發(fā)問，思索片刻，轉(zhuǎn)身出了邊檢站，又來到了黑色豐田車旁。他讓邊檢警察打開車門，里里外外看了個遍，注意到后排座下面很臟，有好幾個帶著泥水的鞋印，之后他又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感覺比較局促，座椅太靠前，他的腦袋幾乎碰到了車頂棚。
心中有了數(shù)，戴濤回到邊檢站，立即對女人進行詢問，“小胡子”為他翻譯?！澳闶驱R彪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子?！迸嘶卮?。
“他現(xiàn)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女人低下頭。
“我們是中國警察，在抓捕這三名犯罪嫌疑人?！贝鳚贸龀A、萬慧君和王洪亮的照片，加重語氣說，“我們不抓齊彪，這件事和他沒有關(guān)系。但如果他繼續(xù)協(xié)助犯罪嫌疑人外逃，我們也會將他列為抓捕對象?！?/p>
女人突然抬起頭，目光和戴濤接觸了一下，馬上又把頭低下?！拔也徽J識這三個人，也沒什么可對你說的。”
看來女人是鐵了心了。戴濤知道，要想從她這里得到齊彪等人的下落，顯然不太現(xiàn)實。通過剛才對豐田車的觀察，戴濤判斷，在闖卡之前，一直是齊彪在駕駛車輛。根據(jù)我方掌握的資料，齊彪身高一米七八，和戴濤不相上下，而副駕駛座前后距離局促，顯然只有齊彪的妻子才會坐在這里，只是在闖卡之前，齊彪和妻子換了位置。無論是女人的包里還是車上都沒有其他錢物，由此估計，其他幾個人應該在王洪亮的車上。
戴濤進一步推測，這五個人同時駕駛兩輛汽車逃亡，快到邊檢站時，讓齊彪的妻子駕駛一輛汽車試探闖關(guān)，如僥幸通過，齊彪等人再駕駛另一輛車趁亂闖關(guān)，不料齊彪的妻子剛剛闖過就被邊檢警察持槍攔截了?，F(xiàn)在，那四個人應該就在附近躲藏。想到這兒，戴濤靈機一動，讓邊檢警察拿來齊彪妻子的手機。
手機的電話簿里沒有存儲任何電話號碼，顯然是有所防備，但這幾天的通話記錄卻沒有刪除，該是百密一疏。戴濤數(shù)了數(shù)，除了座機，一共有十五個手機號碼。他讓“小胡子”用老撾語編了一條短信：“齊彪，我已經(jīng)被警察抓了，警察說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只要能馬上自首就不會被追究法律責任。也請告訴你的幾位老板，現(xiàn)在老撾的所有邊檢站都封鎖了，他們逃不出去了，自首還有從輕處理的機會?！?/p>
戴濤把這條短信給那十五個號碼群發(fā)了，不一會兒便陸續(xù)接到回電或詢問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的親朋好友，僅有三個電話沒有回復。戴濤又讓“小胡子”編了一條短信，發(fā)給那三個號碼：“我是中國警察，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只要能投案自首、挽回經(jīng)濟損失、揭發(fā)檢舉其他犯罪情況，就有從輕處理的可能。如果執(zhí)迷不悟，你們將面臨更嚴厲的懲處！”
信息發(fā)出后，戴濤又打電話給老撾公安部的沙曼副局長，要求老撾警方在邊檢站老撾境內(nèi)十公里的范圍排查嫌疑人及其車輛。十五分鐘后，沙曼打來電話，告訴戴濤兩個消息：第一，他和靳偉還在前往邊檢站的路上，要一個小時之后才能到達;第二，他剛剛接到老撾公安部的報告，常國華、萬慧君、王洪亮和齊彪要求向中國警方投案自首。
戴濤長長呼出一口氣，心里終于踏實了一點兒，但他依然不敢有絲毫懈怠。這時，女人的電話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正是那三個嫌疑號碼之一。戴濤接通電話。
“喂，我是齊彪，你是誰？”
“我是中國警察，我姓戴?！?/p>
“啊……戴警官，我……我想自首?！饼R彪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不光是你要自首，還有王洪亮、常國華和萬慧君，他們都要自首！”
“好，好，他們都在我身邊?！?/p>
“你讓常國華接電話?！贝鳚牭较右扇说穆曇舨拍芊判?。
不一會兒，電話那頭響起了一個蒼老疲憊的男聲：“喂，我是常國華?！?/p>
“常局長，你好，我是中國警察戴濤。”
“哎……戴警官，就不要再叫我什么局長了?！背A的語氣沮喪，“既然事已至此，我請求自首，希望你們能給我從輕的機會?！?/p>
在戴濤的要求下，萬慧君、王洪亮一一和戴濤通話。之后，戴濤和常國華約定在邊檢站見面。不到五分鐘，一輛白色的豐田吉普緩緩駛來，戴濤一眼便認出了車號，正是王洪亮名下的車。白色豐田后面緊隨著兩輛老撾警車。原來他們剛剛駛出隱蔽點，便被警方發(fā)現(xiàn)了。面對固若金湯的防線和滿街的警車，幾名嫌疑人無處可逃，終于作出了明智的選擇。
雨終于停了，雨后清新的空氣中混合著泥土的清香，令人心醉。白色豐田停在邊檢站前，常國華、萬慧君、王洪亮和齊彪先后下車。這時，幾輛警車鳴著警笛飛馳而來，轉(zhuǎn)眼停在了戴濤面前，沙曼和靳偉也帶著大批警力趕到了。
老撾警察給常國華等三人戴上了手銬，齊彪面帶惶恐站在一邊。戴濤走到齊彪面前說：“我們暫不對你的行為進行追究，但你要將功贖罪，配合我們工作，清理常國華等人在老撾的相關(guān)財產(chǎn)?！?/p>
齊彪點頭如雞啄米：“好，您放心，我一定配合警方工作?！?/p>
“追逃追贓，這是我們的職責。還有你的運輸隊，王洪亮投了多少錢，也要一并主動退出?！?/p>
“我一定照辦，就算公司不開了，也不再沾他們的好處。”
“去接你的妻子吧，好自為之?！贝鳚龥_他擺了擺手，“別再讓家人為這種事冒險了，不值得?！?/p>
靳偉走過來和戴濤緊緊握手。兩路人馬兵合一處，戴濤、靳偉和沙曼坐在頭車上，首先打亮了車燈。常國華、萬慧君和王洪亮分別被押上三輛車，前后被四輛警車夾著，駛在車隊中間。緝捕隊浩浩蕩蕩返回萬象。直到這時，戴濤才真正松了口氣。
老撾警察從常國華隨身的大提包里搜出五十萬美金，此外還搜出了兩個咸鴨蛋。常國華解釋說，逃到老撾這些天水土不服，每頓飯要不是有中國的咸鴨蛋和榨菜頂著，都覺得難以下咽。
山路崎嶇，車行緩慢。清晨的霧氣漸漸散去。老撾和北京有一個小時的時差，戴濤抑制著興奮，挨到北京時間六點，才給“獵狐2015”行動辦主任劉副局長打了電話。
“抓到了！一個不漏！”戴濤言簡意賅。
劉副局長也很激動，他告訴戴濤，將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向“獵狐行動”領導小組匯報。
“天網(wǎng)”收網(wǎng)，首戰(zhàn)告捷！
不久后，戴濤又接到了劉副局長發(fā)來的短信：“已將捷報向中央追逃辦領導匯報，領導指示：向神勇的獵手致敬！”
在喜悅中，戴濤漸生睡意。他和靳偉已經(jīng)連續(xù)奮戰(zhàn)了三個晝夜，還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他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地亮起來，感到全身放松，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在夢里，他正帶著妻兒走在甘蒙那條美麗的山路上，滿目都是盛開的占芭花……
外面的世界
2004年秋天的一個傍晚。S市，中國北方的一個小城。
下班高峰如約而至，街頭人群熙攘、車水馬龍，遠處的小店循環(huán)播放著歌曲《兩只蝴蝶》，整個城市都在這種旋律中陷入了一種松弛的疲態(tài)。
剛剛過了二十七歲生日的姜超凡（化名）佇立在街頭，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白色的羊毛衫上。她回頭凝望著身后一棟白色的建筑，表情憂郁。夕陽照在那棟建筑的標牌上，“S市證券公司”幾個字映入眼簾。姜超凡突然感到一陣寒冷，她轉(zhuǎn)過視線，望著遠處城市上空的氤氳。許久，她撥通了男友的電話，語氣平靜卻堅定：“彭博，旅行的計劃不變?！?/p>
2015年1月。意大利米蘭。
天氣晴好，遠方的阿爾卑斯山環(huán)繞在米蘭城外，如一道城墻。街頭的車輛川流不息，路人行色匆匆。路旁佇立著不少中世紀的建筑，置身其間如同穿越到了古代。
余多和許嘉走出移民局大樓。余多是公安部“獵狐”緝捕隊的成員，他個子不高，辦事成熟老到，一點兒看不出是個“80后”。許嘉比余多大兩歲，是S市公安局經(jīng)偵部門的領導，和余多協(xié)同作戰(zhàn)。在剛剛結(jié)束的工作會晤中，他們再次重申了中方對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姜超凡的態(tài)度，請意大利法院盡快宣判，以便將其引渡回國。
2004年，姜超凡利用職務之便，盜取了證券公司客戶賬戶的兩千余萬元后潛逃境外，至今已十年有余。她是在2004年的一次境外旅游中脫團潛逃的，從此之后銷聲匿跡，仿佛人間蒸發(fā)?？蛻舭l(fā)現(xiàn)自己的資金賬戶被盜之后，S市證券公司信譽掃地，遭遇史無前例的危機。公安機關(guān)不斷接到報案，作為經(jīng)偵部門領導的許嘉深知，資金安全關(guān)乎著社會穩(wěn)定，姜超凡一天不歸案，追捕的使命便不會停止。在這十年里，S市公安局一直沒有放棄對姜超凡的追蹤。2014年初，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姜超凡逃匿的線索。
與此同時，在同一個城市，姜超凡佇立在窗前，攏了攏耳畔的頭發(fā)，默默地看著窗外城市上空的氤氳，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但她的心中卻再沒有十年前的熱情，代之以冰冷和麻木。
離開S市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那家證券公司工作了整整七年時間。這七年，她從懵懂到成熟，工作上也越發(fā)得心應手。她是證券公司的大戶室管理員，每天的工作就是協(xié)助客戶完成股票交易。剛開始的時候，面對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額資金交易，她經(jīng)常感到心驚肉跳，但時間久了也就習以為常，甚至對錢變得不再那么敏感。
人畢竟不是活在真空中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姜超凡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越來越多——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便利的交通工具、物質(zhì)的滿足和內(nèi)心的成就感，一切別人擁有的她都想獲得。能在大戶室炒股的股民，入門的資金都在一百萬以上，姜超凡每天除了為這些人服務，還要經(jīng)營好同他們的關(guān)系，穩(wěn)穩(wěn)地拉住客戶。每當客戶一擲千金的時候，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坐在大戶室那個位置上的人為什么不是自己？無論是學歷、外貌、素質(zhì)，自己到底比別人差在哪里？
欲望是陷阱，填滿它并不容易。姜超凡的內(nèi)心開始出現(xiàn)一種焦躁的情緒，這種情緒如野火燎原，讓她覺得每天單調(diào)的工作越發(fā)乏味，她的重心開始偏軌。而徹底改變她命運的導火索，竟然是一份單純的愛情。
在遇到彭博（化名）之前，姜超凡一直認為，真正完美的愛情也許很難找到。但就在那天晚上，姜超凡的整個世界都仿佛改變了。那是一次激烈火熱的碰撞……
姜超凡打開窗戶，讓秋風吹進房間。她看到就在樓下綠蔭掩映的街道上，停著一輛警車，兩個警察正注視著自己的方向。關(guān)上窗戶，姜超凡無力地跌坐在床上，許久，才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一張卷了邊的照片，癡癡地注視著。照片上的自己還停留在二十幾歲的年紀，青春靚麗，滿臉都洋溢著幸福，而身邊的彭博也帥氣逼人，那充滿陽光的笑容，至今還能將自己的心融化，兩個人身后是著名的埃菲爾鐵塔。當時照相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兩人依偎在一起，在一個路人面前燦爛地笑著……但一切都已過去，昔日的幸福早已變成利刃，每次回憶，都讓她心如刀絞。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應該相識。姜超凡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和朋友們?nèi)ヒ沟?，拘束的她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在喧鬧的人群中格外顯眼。她沒有涌入躁動的舞池，而是端著一杯蘋果汁，靜靜地坐在高腳凳上，聆聽著舞臺上歌手的吟唱——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姜超凡沉醉了，這首歌似乎是在唱著自己的生活軌跡。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沖破現(xiàn)在的生活，又怎能看到寬廣的世界？她久久凝視著舞臺上的那位歌手。歌手年輕英俊，眼神憂郁，似乎在他身上發(fā)生過很多的故事。這時，姜超凡意外地發(fā)現(xiàn)，歌手也在看著她。就在這一剎那，姜超凡心跳加速，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她渾身微微顫抖。她再次直視歌手，歌手正對她微笑，歌也唱得更加深情。姜超凡知道此刻自己的臉一定紅了，好在夜店燈光昏暗，沒人注意到。不料，一曲結(jié)束，歌手竟然徑直走到她的面前：“喜歡這首歌嗎？”
“喜歡，齊秦的歌?！苯不卮?。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歌手問得如此直接。
“我……”姜超凡一時語塞。她手足無措，轉(zhuǎn)身慌不擇路地逃離了夜店。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姜超凡努力壓抑著加速的心跳，這是愛情嗎？她不知道。
歌手追了出來，長長的睫毛顫動著：“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認識你?！?/p>
從那天開始，兩個人便不可阻擋地走到了一起。在此之前，姜超凡和相戀兩年的男友即將步入婚姻的殿堂，此后的生活也許一帆風順，結(jié)婚、生子，如父母的生活般平淡無奇。但她心有不甘，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樣，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為什么還沒看到精彩，就要讓自己的人生止步于平凡？
被愛情滋潤的生活，每天都是新的。姜超凡就像重獲新生一樣，她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為了所謂的愛情，義無反顧地如飛蛾撲火。歌手叫彭博，一個人到S市打拼，靠著朝不保夕的演出收入生活。姜超凡讓彭博搬進自己的兩居室里，兩人儼然一對小夫妻。為了彭博的明星夢，姜超凡幾乎傾囊相贈。但現(xiàn)實是冰冷的，排練、錄制小樣、上節(jié)目宣傳、制作唱片，彭博的明星夢需要大量資金支持，單憑姜超凡的工資遠遠不夠。愛情是沖動的，也是盲目的。姜超凡想出了一個突破法律和道德底線的方法——盜用客戶資金炒股掙錢。
2004年，中國股市呈現(xiàn)上揚趨勢，4月份滬指一度達到了1783點，是當年的高位。姜超凡信心滿滿，幾次成功操作，狠狠賺了一筆錢，賺錢之后再填補資金漏洞，看起來一切天衣無縫。成功如此輕易，她的膽量越來越大，僥幸心理也越發(fā)膨脹，對于十幾萬的小打小鬧已不再感興趣，盜用的資金數(shù)額越來越高。彭博多次問姜超凡這些錢從何而來，姜超凡只是笑著告訴他，好好唱歌，努力成為大明星，錢的事情不要去管。但飛來的橫財卻常常與橫禍結(jié)伴同生，就在姜超凡進行一次豪賭的時候，股指突然一瀉千里。姜超凡慌了，再次盜用資金抄底，企圖挽回敗局，可直到年底，股指仍膠著在1200點上下。姜超凡知道不能再欺騙自己了，要堵上兩千余萬的漏洞，顯然是天方夜譚。
“彭博，咱們出去散散心吧?！闭f這話那天，正好是姜超凡的二十七歲生日。
彭博緊緊摟住姜超凡，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昂冒?，去哪里都行?！?/p>
“給我唱首歌好嗎？”
“什么歌？”
“《外面的世界》，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唱的歌?！苯草p聲說。
那首歌似乎決定了兩個人的命運。兩周之后，他們結(jié)伴隨旅行團去了法國。
……
姜超凡把照片放回抽屜里，站起身，走到鏡子前，看著面容憔悴的自己。十年了，自己已年近四十，愛情似乎只是一場夢，綻放時五彩斑斕，消散時無影無蹤。自己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這是十年來東躲西藏、奔波勞碌的見證。她重重嘆了口氣，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地流淌下來……許久，她終于下定決心，拿出一張紙，微微顫抖的筆尖寫下了如下文字：“我愿意回國接受法律的懲處，愿意被中國警方引渡回國。我承認自己的罪行，決定不上訴……”
還是十年前，許嘉剛開始偵辦姜超凡案件時，很快發(fā)現(xiàn)其和男友彭博一起赴法國旅游的線索。許嘉立即報請公安部經(jīng)偵局予以協(xié)助，協(xié)調(diào)法國警方查詢兩人下落。但法國方面遲遲沒有反饋，于是許嘉國內(nèi)國外工作一起做，一方面繼續(xù)通過公安部協(xié)調(diào)法國警方開展調(diào)查工作，并聯(lián)系國際刑警組織發(fā)布對姜超凡的紅色通緝令，另一方面對姜超凡和彭博的家屬進行政策規(guī)勸。在強大的政策攻勢下，半年后，彭博回國投案自首。
對于彭博來說，這一年來的日子仿佛是一場夢。愛情像導火索，讓他和姜超凡都在轟轟烈烈的追逐中脫離了生活的正軌。姜超凡花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錢，大多打了水漂，自己的明星夢也遙遙無期。
兩人來到法國之后，隨團游覽了法國名勝，埃菲爾鐵塔、巴黎圣母院、香榭麗舍大街、圖勒里公園、盧浮宮……那次旅行似乎是場末日之旅，兩個人瘋狂地揮霍他們的幸福，似乎人生就剩下了這幾天。彭博覺得不對，反復詢問姜超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姜超凡被逼無奈，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彭博震驚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搭建自己夢想階梯的錢財，竟然是非法所得。他知道，姜超凡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但事到如今，自己的明星夢恐怕是做到頭了。
怎么辦？回國，姜超凡就要身陷囹圄，她將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作為盜用那些不義之財?shù)拇鷥r。滯留在國外，兩個人的身份又該如何解決？接踵而來的現(xiàn)實問題，擺在了這對情侶面前。姜超凡首先提出，要盡快脫團潛逃，離開知情人的視線。彭博束手無措，只得隨姜超凡踏上了不歸之旅。
這一走，就是半年，兩人帶出的資金很快用完。迫于生計，他們開始打“黑工”，姜超凡給人做保姆、做家政，彭博給人做搬運工、鐘點工。兩個沒有身份的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嘗盡了苦澀。一次夜歸途中，兩個黑人青年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不但搶走了他們的現(xiàn)金，還對姜超凡動手動腳。在冷雨中，姜超凡渾身濕透，痛哭流涕，指責彭博不像個男人。彭博也情緒失控，大聲質(zhì)問姜超凡，如果不是因為她，自己怎么可能來這個鬼地方過這種苦日子。面對彭博的質(zhì)問，姜超凡沉默了，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她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源于自己，如果心中沒有魔鬼，又怎么會陷入地獄？兩個人雖然受到了不法侵害，但由于沒有合法身份，怕被移民部門遣返，只得選擇了忍氣吞聲。此后，他們只有更加小心謹慎，甚至有些杯弓蛇影。
巴黎是世界著名的浪漫之都，但姜超凡和彭博卻像老鼠一樣，躲藏在這個美麗城市的黑暗和陰影之中。彭博在一次與母親通話時，得知警方正在積極規(guī)勸其自首，于是苦口婆心地勸姜超凡和自己一起回國。姜超凡似乎被說動了，然而，她卻在一個夜晚不辭而別，從此離開了彭博的視線。彭博無奈，只好只身返回了國內(nèi)。
彭博投案自首之后，許嘉根據(jù)他的供述，繼續(xù)開展工作，卻沒有任何進展。姜超凡仿佛人間蒸發(fā)，再沒有任何消息。時光荏苒，一晃就是十年。十年磨礪，許嘉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步一個腳印地成為了本單位經(jīng)偵部門的領頭人。公安部“獵狐行動”開始以后，許嘉作為姜超凡案件的負責人，多次到公安部“獵狐辦”進行匯報。經(jīng)過“獵狐”緝捕隊和許嘉的共同努力，終于在意大利米蘭發(fā)現(xiàn)了姜超凡的下落。
公安部立即啟動了對姜超凡的引渡程序，在不斷談判中與意大利方面達成共識。在2014年9月舉行的中意執(zhí)法合作工作會晤期間，公安部將追逃作為重點合作內(nèi)容，與意大利方面深入磋商，并敦促意大利警方盡快緝捕包括姜超凡在內(nèi)的多名逃犯。意大利警方和其他執(zhí)法機構(gòu)積極配合，在其國內(nèi)也開展了名為“獵狐”的行動。在這種執(zhí)法大形勢下，2014年10月，姜超凡被意大利警方抓獲，我方隨即提出引渡請求。
抓獲姜超凡的時候，她正在距離米蘭十多公里的一個美甲店里工作。意大利警察反復對比著姜超凡的照片，幾乎認不出她就是紅色通緝令上的逃犯。反而是姜超凡冷冷地承認，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時間如利刃，斬斷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切割掉時光中最美麗的容顏。這十年的光陰，本該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階段，結(jié)婚、生子、天倫之樂，但對于逃亡在外的姜超凡，卻時過境遷，一切都不復存在。
由于姜超凡在米蘭有固定住所，且涉嫌的罪名不至于危害社會安全，根據(jù)意大利的法律規(guī)定，可免予羈押，在家中等候法院審判。每天，都會有警察出現(xiàn)在她的住處附近，監(jiān)視她的動向，防止她逃跑。
整整兩個月，姜超凡被困在房間里，等待償還年輕時犯下的過錯。她鼓足了勇氣，終于拿起電話，撥通了那個整整十年都沒有撥打的電話號碼。那是她父母家的電話。電話響了許久，終于接通了。
“喂，喂……”姜超凡激動起來，擎著電話的手顫抖不止，“我是小凡啊，是媽嗎？”
“小凡……”電話那頭的聲音哽咽了，是母親，“這些年你在哪里??？小凡……”
“媽……”姜超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任憑眼淚奔涌，“是我不好，這么多年都沒有給您打過電話，媽……是我不好……”
“小凡啊，快回來吧，我們都等著你呢，為了接你的這個電話，我們這么多年了都不敢搬家……”母親的聲音一下把姜超凡拉回到熟悉的家鄉(xiāng)?！靶》病》病眿寢屵€在呼喚，姜超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靶》玻丶野?，警察同志都來過多少次了，他們讓我告訴你，只要回來，就能給你機會。你就聽媽一次吧……”
聽著電話那邊母親的嗚咽，姜超凡沉默許久，然后一字一頓地說：“媽，我知道了，我會回家的。”
在法庭上，面對意大利法官，姜超凡拿出了一張紙條，上面用中文寫著一行字，姜超凡用意大利語朗讀：“我愿意回國接受法律的懲處，愿意被中國警方引渡回國。我承認自己的罪行，決定不上訴……”
意大利法官告訴姜超凡，她可以選擇在意大利接受處罰，刑期可能要比她回國輕很多。姜超凡卻堅定地說：“我要回國。”
余多和許嘉在中國駐意大利使館的大力協(xié)助下，用最短的時間辦完了引渡的相關(guān)手續(xù)，明確了移交姜超凡的時間和地點。為了避免姜超凡情緒過于激動，余多要求意大利警方盡量對其少使用械具，減少其心理壓力。經(jīng)過多方努力，這名逃亡法國、意大利十年的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終于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這是我國警方首次從歐洲國家成功引渡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此次引渡的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案件本身，將對今后的類似案件起到示范作用。
經(jīng)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航班終于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為了保護姜超凡的隱私，余多和許嘉允許其用口罩和帽子遮擋面容。姜超凡走下飛機的廊橋，充盈于耳的是熟悉的中文，她的心情激動不已。臨近春節(jié)了，遠處有零星的爆竹響聲。舉目遠眺，冬日的樹木繁華落盡，而枝干卻是粗壯的，等到春風吹拂之時，會再次生發(fā)出生命的綠色。
姜超凡穿過新聞記者的簇擁，低頭坐進警車。車行至高速路上，她摘下口罩和帽子，看著窗外稍縱即逝的風景，心中默默地哼唱著一首老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夕陽把一切都染成金黃，路旁河面上波光粼粼，陽光的碎片在恣意游動，仿佛是人生中變幻莫測的無數(shù)種可能。姜超凡這時才真正懂得了這首歌的含義。
未打開的“錦囊妙計”
2015年北京的春天并不溫暖，連續(xù)數(shù)日的大風刮得楊絮紛飛，像漫天飄雪。剛剛下過雨，沙塵暴又遮天蔽日地襲來，令京城的天空渾濁不堪。
“獵狐行動”辦公室里顯得很冷清，一半以上的緝捕隊員都在境外執(zhí)行任務，余多正準備奔赴希臘引渡犯罪嫌疑人，石玫已經(jīng)踏上了去阿根廷的旅途，王謹還在東南亞艱苦鏖戰(zhàn)……“獵狐”緝捕隊經(jīng)常是這樣二十四小時連軸轉(zhuǎn)。停暖后的辦公室有些陰冷，孟晉披著警服在電腦前忙碌著，他一邊接聽著電話，一邊搜索信息，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重大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穆曉芳（化名）和陳悅（化名）終于有了線索。
2014年初，中國南方某省的穆曉芳和丈夫陳悅，以高息為誘餌，向一千余名群眾非法集資八千余萬元后逃至境外。所在地公安機關(guān)立即立案偵查，又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在全球范圍內(nèi)發(fā)布紅色通緝令，同時將此情況上報公安部“獵狐行動”辦公室，請求“獵狐”緝捕隊給予支持，盡快抓獲犯罪嫌疑人。
緝捕隊副隊長文小華反復研究了案件，最終決定將這個緝捕任務交給孟晉承擔。孟晉今年二十六歲，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熟練掌握英語，有國際合作的經(jīng)驗。在去年的“獵狐行動”中，他經(jīng)歷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結(jié)婚和生子。但這兩個本該隆重慶祝的日子卻都被他一筆帶過，因為執(zhí)行緝捕任務，他多次推遲婚期，婚禮一天后便出國辦案，孩子出生后，也無法在妻子身邊照顧。孟晉冷靜、沉默，喜怒不形于色，在辦公室的話很少，但每次發(fā)言都能說到點子上。他是那種把任何小事都當大事做的人，“獵狐”緝捕隊的領導對他都很放心。
穆曉芳和陳悅出逃前，在當?shù)厥怯忻那f富翁，但因為公司經(jīng)營不善，導致財務危機。在公司岌岌可危之時，兩個人編造了虛假的經(jīng)營項目，以30%的年息為誘餌，向社會公眾吸收資金，錢到手后想一走了之。不料公安機關(guān)行動迅速，及時凍結(jié)了二人名下的所有資金，打破了他們的發(fā)財夢。穆曉芳和陳悅狗急跳墻，在逃亡途中利用信用卡的透支功能，提取了三十余萬元作為逃亡資金。
孟晉為了抓獲二人，多次會同辦案單位研究案件。功夫不負有心人，國際刑警中國國家中心局反饋，在東非國家烏干達發(fā)現(xiàn)了穆曉芳和陳悅的行蹤。孟晉奉命與辦案單位的民警組成緝捕組，前往烏干達執(zhí)行緝捕任務。
即將啟程的時候，文小華交給孟晉一個信封?！暗饶銊倮臅r候再打開它?！?/p>
“什么東西啊？”孟晉問。
“關(guān)于出境緝捕的最核心招數(shù)，但希望你在這次工作中能不依賴別人的方法，自己解決難題?！蔽男∪A輕輕地拍了拍孟晉的肩膀。
“最核心招數(shù)……不依賴別人的方法……那我是打開還是不打開啊？”孟晉有點兒迷惑。
辦案單位有五名民警參與執(zhí)行任務，帶隊領導姜處四十多歲，人很瘦，溫文爾雅;其他同志除了女警小琴與孟晉年齡相仿，也都是四十往上的人?？粗@些“老同志”，孟晉心里有些打鼓，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帶隊。
“孟組長，咱們這次緝捕穆曉芳和陳悅，有多大的把握？”姜處雖然年長，說話卻十分客氣。
“根據(jù)前方反饋的線索，穆曉芳和陳悅在烏干達的坎帕拉市藏匿。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烏干達警方，要求他們提前開展工作，盡快鎖定兩名嫌疑人。我想，勝算應該很大?！泵蠒x回答。
“我們都聽你指揮?！苯幷\懇地說。
孟晉受到了鼓勵，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文小華給的“錦囊”，心里踏實了。他謙虛地說：“咱們商量著來。”
說起烏干達，孟晉并不陌生。在去年的“獵狐行動”中，孟晉曾兩次踏上這片國土。熟悉的航班，八個小時的時差，二十個小時的旅程，還有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場和波瀾起伏的維多利亞湖……
坎帕拉的氣溫在三十攝氏度左右，陽光明媚，舒適宜人。孟晉到達的時間，正是周六的上午，烏干達刑警放棄休息，與“獵狐”緝捕組會面。布魯斯探長是個大個子，三十出頭，皮膚黝黑。在布魯斯的協(xié)調(diào)下，坎帕拉警方又派來了卡爾探長等十名警察協(xié)助。卡爾比布魯斯大不了幾歲，表情嚴肅，不茍言笑。
孟晉用英文向布魯斯詳細介紹了案情。他認為，在逃亡過程中，穆曉芳和陳悅的經(jīng)濟情況已經(jīng)捉襟見肘，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們不會通過透支信用卡的方式獲取逃亡資金。以此判斷，兩個人在坎帕拉的生活條件應該一般;其次，兩名逃犯是夫妻身份，所以在一起藏匿的幾率很高;再次，他們逃亡之后，曾經(jīng)給女兒小玲發(fā)過一張在教堂里的照片，附帶的留言是“上帝就在我們身邊”。以此分析，他們離這個教堂應該很近。這條線索應予以特別重視。
布魯斯贊同孟晉的意見，立即布置坎帕拉警方查詢坎帕拉市華人教堂的情況，不一會兒，便得到了四個主要華人教堂的地址。布魯斯說：“四個華人教堂分布在坎帕拉的不同地點，相距比較遠，要想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現(xiàn)嫌疑人比較困難?！?/p>
“教堂活動一般什么時間舉行？”孟晉問。
“我們當?shù)氐牧曀?，一般一周一次，在每個周日上午舉行。”
“周日？”孟晉有些意外，“那就是說，我們只剩下半天時間了？”
“是的，如果到明天上午還不能確定他們到底在哪個教堂，那就只能再等一周?！?/p>
這可不行，孟晉心想，不要說一周了，就是耽誤一天，都有可能和抓獲嫌疑人的機會擦肩而過。他取出幾張復印的照片分給大家，“這是逃犯穆曉芳發(fā)給女兒的，大家看看?！?/p>
照片中教堂的歐式鐵窗很有特色，雖然銹跡斑斑卻仍不失優(yōu)雅。在鐵窗的欄桿上，還系著一條紅綠相間的小彩旗，迎風飄揚。孟晉的意圖顯而易見?！斑@張照片是嫌疑人穆曉芳傳給女兒的，我們分析，他們應該是在這個教堂參加活動。這樣行不行，咱們分成四個組，分別前往四個地點，如果發(fā)現(xiàn)相同的鐵窗或者彩旗，就立即通知其他組?！?/p>
“可以，這個計劃好，那咱們馬上出發(fā)。”布魯斯也很痛快。
中、烏警察混合編隊，分成四個組，立即動身向不同的目標進發(fā)。孟晉、布魯斯分在了一組，半個小時后，便來到位于坎帕拉市中心的一處基督教堂。
這是一棟二層的白色建筑，門前有一個很大的停車場。因為不是活動時間，停放的汽車并不多。兩個人下車觀察，不一會兒便否定了這個地點。教堂的窗戶被刷成白色，是最普通的那種鐵窗，與照片中的窗戶截然不同。孟晉看了看表，估算著其他三個組的抵達時間。這時，姜處的電話打了過來。孟晉接通電話，聽了兩句，頓時喜上眉梢：“好，我們馬上過去?！?/p>
姜處去的那座教堂在坎帕拉的一處集貿(mào)市場附近，這是一棟四層樓的建筑，一樓是一個超市，二樓是教堂，其他兩層既有住戶，又有小商戶，顯得雜亂不堪。孟晉等人與姜處會合，姜處指了指二樓的窗戶，孟晉一看，正是那張照片里的造型，還有一條紅綠相間的小彩旗迎風飄揚。
“就是這兒！”孟晉興奮地拍了拍手。他立即和布魯斯、卡爾到二樓踩點，里面鐵門緊閉，門前立著中英文的告示牌：“周日活動，請準時參加。”
次日清晨六點，天剛蒙蒙亮，眾人已經(jīng)分乘四輛面包車，到達指定的位置。教堂所在的建筑門前有一條狹長的小路，南北兩個出入口可供汽車通行，后面有一個封閉的院子，沒有出口。孟晉安排兩輛車停在南北兩個出入口附近，一輛車停在遠端進行觀察，另一輛車頭朝外，直接停在了教堂的院里。
此時，坎帕拉的街頭還沒有多少行人，孟晉、姜處和布魯斯坐在熄了火的車里，頭上冒汗。大家拿著兩名嫌疑人的照片，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不敢有一刻疏忽。
直到八點，才有一輛車開進院內(nèi)。那是一輛白色的日系小轎車，從車里走下來一對六十多歲的華人夫婦，兩個人都提著新鮮的蔬菜，相互攙扶著走進小樓。孟晉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布魯斯在他身邊輕聲說：“我們當?shù)氐慕虝顒?，一般都是先誦讀《圣經(jīng)》，再唱詩，最后共進午餐?！?/p>
“這么說，這兩個人是來教會做飯的？”孟晉問。
“應該是的?！?/p>
一直等到十點半，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穆曉芳和陳悅的身影。在這三個小時之中，陸續(xù)有八輛轎車載著二十余名華人來教堂參加活動，其中既有耄耋老人，也有豆蔻少年，許多都是舉家前來的。到了十一點，樓上已經(jīng)開始唱詩了，而兩名嫌疑人依然沒有到場。孟晉有些沉不住氣了，眼看著活動即將結(jié)束，蹲守行動將無功而返。
十二點過后，二樓陸續(xù)有人下來，先后離去，停車場又恢復了安靜。怎么辦？孟晉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他下意識地從口袋里拿出文小華給的那個信封，剛想拆開，又停住了動作。文小華的話回蕩在耳際：“希望你在這次工作中能不依賴別人的方法，自己解決難題。”
自己解決……孟晉猶豫了許久，又把信封裝回口袋。這時，最早到達教會的一對老夫婦也出來了。看到他們，孟晉突然間計上心來。他拽了一下姜處，兩人一起向老夫婦走去。
“你好，我們來這里找一個朋友，是我的生意伙伴，就是這個人?！泵蠒x說著拿出了穆曉芳的照片。
老人接過照片，瞇著眼仔細看?！鞍?，這個人啊，我見過?！?/p>
孟晉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她也是這里的教友嗎？”
“不是，她和她丈夫在這里的三層有一個倉庫?！崩先苏f。
“倉庫？”孟晉詫異。
“你不知道嗎？”老人反問。
“哦，知道，他們夫妻倆一直在做生意?！泵蠒x這時才反應過來，穆曉芳和陳悅不是這個教堂里的教友，他們大概是想通過結(jié)識教會的華人做一些小生意。孟晉接著問，“他們今天來了嗎？”
“他們隔幾天就會到倉庫來取貨，但并不經(jīng)常參加教堂的活動。他們的英文不太好，只和華人打交道?！?/p>
“他們的倉庫在三樓的什么位置？”
“在三樓最里面的一個房間。”
“您有他們的電話嗎？”孟晉又問。
“沒有，”老人搖頭，“我和他們不太熟?！?/p>
孟晉這才放下了心。老人走后，孟晉決定先到三樓看看，如果穆曉芳和陳悅的倉庫里還有貨物，那就說明兩人還沒有被驚動，只要繼續(xù)蹲守，就能將其緝捕歸案。
幾個人立即到三樓搜索。樓里的布局類似于學校的教室，中間一條通道，左右各有房間。孟晉、姜處和布魯斯、卡爾兵分兩路，在排除了本地住戶之后，鎖定了穆曉芳和陳悅的倉庫。布魯斯對卡爾使了個眼色，卡爾會意，下樓取來一根撬棍，三下五除二便將倉庫的門撬開了。房間里堆滿了貨物，既有成捆的服裝，也有摞到房頂?shù)男小?/p>
“你看，這是他們銷售的市場?！辈剪斔怪钢粋€服裝袋說。服裝袋上寫著一組英文單詞。布魯斯解釋，“這是坎帕拉最大的集貿(mào)市場，距離這里很近?！?/p>
“太好了，越來越接近目標了！”
坎帕拉最大的集貿(mào)市場位于市中心附近，在幾棟巨大的建筑里分隔出上千個攤位，市場里服裝鞋帽、日用百貨、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孟晉等人到達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下午六點，市場里依然喧囂熙攘、摩肩接踵。卡爾提醒大家，這個市場很亂，有許多小偷，務必注意安全。正說著，就有一個黑人男子偷偷地打開女警小琴的皮包，幸虧被姜處發(fā)現(xiàn)，才沒有得逞。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孟晉讓其他人都先出去，自己和小琴扮裝成情侶，在市場的華人攤位中尋找穆曉芳和陳悅的身影。市場里大部分都是人高馬大的黑人，孟晉和小琴擠在其中，感到有點兒透不過氣。轉(zhuǎn)了整整一個小時，看遍了所有的華人攤位，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兩名嫌疑人的蹤跡。許多華人經(jīng)營的攤位很小，最大的也就兩平方米左右，攤位上大都擺著樣品，并沒有貨物囤積。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孟晉突然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
“如果你是老板，會每天在攤位上盯著嗎？”孟晉沒頭沒腦地問小琴。
“我……不會吧。”小琴回答。
孟晉轉(zhuǎn)頭看著身旁幾個攤位里的銷售員，大都是年輕男女。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隨意找了一個銷售員攀談：“你是中國人？”
“是啊。”銷售員回答。
“這是你自己的攤位嗎？”
“是老板的，我是打工的?！变N售員是中國南方口音。
“你老板在這里有幾個攤位？”
“有好幾個呢，這里，那里，還有那里，全是他的攤位?！变N售員說，“你干嗎問這些??？”
“啊，我也想在這里開個店，先來看看情況?！泵蠒x隨口說。
“這個市場的攤位早就滿了，最初租的時候價格還不貴，現(xiàn)在經(jīng)過幾次轉(zhuǎn)租，已經(jīng)翻倍了?！比A人在異國他鄉(xiāng)見面，總不免多說幾句。
孟晉道了謝，和小琴一起離開市場。外面，布魯斯、卡爾和姜處等人正站在街邊吃著烏干達特有的馬托基香蕉飯，見孟晉和小琴出來，趕忙給他們各遞上一份。孟晉這才覺得肚子咕咕叫，三口兩口吃完，又和大家研究起案件。
市場有上千個攤位，其中華人經(jīng)營的有上百個，查找起來比較麻煩。根據(jù)那個銷售員的說法，老板們平時根本不盯攤，蹲守就更無意義。孟晉問布魯斯，能不能找到市場管理部門的人，讓他們辨認一下穆曉芳和陳悅的照片。布魯斯馬上安排。但辨認情況并不樂觀，就像孟晉看那些黑人都是一個模樣一樣，管理人員說，在當?shù)厝搜劾?，中國人長得也都是一個模樣。
市場即將在晚九時關(guān)門，孟晉看著市場頂棚縈繞著蚊蟲的白熾燈，突然來了靈感?！安剪斔梗绻蹅兺ㄟ^貨物去查詢銷售的攤位，‘以貨找人’行不行？”
“啊，這倒是個辦法?！辈剪斔裹c頭。
靈感和破案的機會一樣，稍縱即逝。孟晉在離開倉庫的時候，拿了幾件衣服和鞋子，此時正好派上用場。市場管理員對華人的長相不敏感，但辨別貨物的能力卻超強。孟晉將幾件衣服和鞋子分發(fā)給幾個管理員之后，不一會兒他們便給出了答案。
“這個鞋子應該是C區(qū)12號攤位的，前幾天還有人投訴，說他家賣的鞋開膠了?！币晃皇袌龉芾韱T說。
“不對，這件衣服應該是B區(qū)05號攤位的，衣服上的紅色標志我印象很深。”另一個市場管理員說。
眼看有了希望，孟晉讓市場管理員立即調(diào)取B區(qū)05號攤位和C區(qū)12號攤位的租賃登記。一比對，大家都笑了，這兩個攤位竟然是一個老板租的，老板登記的英文名字叫Mr.Chen。
事不宜遲，眾人兵分兩路，一路由孟晉和布魯斯帶隊，前往B區(qū)05號攤位，一路由姜處和卡爾帶隊，前往C區(qū)12號攤位。事到如今，就不必遮掩了，烏干達警察立即詢問攤位上的兩名銷售員，并把照片給他們辨認，終于確認租賃攤位的老板正是穆曉芳和陳悅。銷售員說，穆曉芳和陳悅每隔幾天才到攤位來轉(zhuǎn)轉(zhuǎn)，他們只有陳悅的電話，但不知道他們的住處。
孟晉問銷售員平時是否會主動給老板打電話。銷售員回答，有大宗貨物銷售的時候才會打電話給老板。孟晉讓銷售員立即給陳悅打電話，就說有個烏干達老板要買一百雙鞋。
十五分鐘后，陳悅就趕到了市場。遠遠的，他看到布魯斯和卡爾，以為是買主，三步并作兩步迎上來。陳悅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被東非的陽光曬得黝黑，與紅色通緝令上的照片判若兩人。孟晉在遠處看著，心想幸虧是把他“約”來的，僅通過目測辨認，一時半會兒還真認不出來。
“你好，我是這里的老板，聽說你們要一百雙鞋？”陳悅走到布魯斯面前笑著問。
布魯斯搖頭，表示聽不懂他說的中國話。陳悅只得用蹩腳的英文和對方交流。說了半天，布魯斯表示聽明白了：“是啊，我們現(xiàn)在就要，一百雙。”
討價還價許久，雙方終于敲定了這筆生意。但布魯斯要求必須今天晚上交貨，過時不候。陳悅這下犯了難，猶豫半天，還是作出了妥協(xié)?！澳銈兊戎?，我這就去拿貨，但你們要支付我一些定金。”
布魯斯痛快地拿出一百美元，交到陳悅手里。陳悅喜出望外，轉(zhuǎn)身走出市場上了面包車，一邊拉開車門，一邊和車內(nèi)的穆曉芳說這筆生意的情況。突然，兩輛面包車疾馳而至，一前一后堵住了他的去路。
“陳悅吧？”孟晉和姜處從車上下來。
“你們，你們是……”陳悅滿臉驚恐。
“我們是中國警察，他們是烏干達警察?！泵蠒x指著隨后趕來的布魯斯和卡爾，“還用多說什么嗎？”
“不……不用了……”陳悅說著低下了頭。
“穆曉芳，下車吧?！迸∏倮_另一側(cè)的車門。
穆曉芳攏了攏頭發(fā)，平靜地下了車。她面黃肌瘦，和陳悅一樣顯得疲憊蒼老。
“怎么比照片瘦了這么多？”孟晉問。
“唉……”陳悅一聲嘆息，“逃亡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啊……”
起風了，集貿(mào)市場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燈光下，穆曉芳和陳悅抱頭痛哭。孟晉知道，他們哭，不是因為被抓獲的恐懼，而是這段暗無天日的逃亡旅途的辛酸。
押解兩名嫌疑人回程時，孟晉才想起口袋里文小華的那封信。勝利了，可以拆開了吧！孟晉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樣的“錦囊妙計”。信封里有一張普通的打印紙，上面寫道——
這不是什么錦囊妙計，只是一個老“獵人”想對年輕“獵人”說的一些話。如果你在辦案過程中打開了，我不怪你，這說明你對自己還不自信，還需要歷練。如果你是在勝利后打開的，那恭喜你，你已經(jīng)成為一名合格的“獵人”了，可以獨當一面了。
這是你第一次帶隊出境執(zhí)行任務。記得我第一次帶隊出境是在十年前的一個秋天，那時我年輕、自信，認為自己能戰(zhàn)無不勝，但很可惜，那次任務失敗了。由于我的疏忽，導致嫌疑人在最后一刻脫逃，結(jié)果那個案子拖了三年才破獲。那是我最黑暗的日子，但現(xiàn)在看來卻是我的財富，讓我懂得了堅持、懂得了不到最后一刻不算勝利的法則。
你一定要記住這個日子，也許你今后會遇到更復雜的案件、更艱辛的工作，但我相信，你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帶隊的感受，第一次不依賴別人獲得勝利的喜悅。這個日子將成就你以后的自信。如果說“錦囊妙計”，我想只有四點，那就是忠誠、奉獻、堅韌和拼搏。
老“獵人”
孟晉笑了。原來，這是文小華對自己的考驗，考驗自己的信心和智慧，更考驗自己的堅持?，F(xiàn)在自己合格通過了考驗，他當然喜不自勝。但笑著的同時，他的眼中也有淚花閃爍，他知道，這封信濃縮著一個“獵狐”前輩對后輩的期望和囑托。
“獵狐”人沒有傳奇，百折不撓的堅持才是得勝的法寶。
金邊街頭的狂奔
5月的金邊驕陽似火。
王謹在街頭走了一會兒，身上的衣服便被汗水浸透。他是“獵狐”緝捕隊的成員，此次來柬埔寨執(zhí)行緝捕任務。王謹三十多歲，戴副眼鏡，看上去像個白面書生，實則卻是“獵狐”緝捕隊最能戰(zhàn)斗的“名捕”之一，行動迅速、堅決果敢。在2014年的“獵狐行動”中，他帶隊擒獲了二十只“狐貍”，立下了汗馬功勞。
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王謹看了看不遠處的街道對面。韓曉和兩個穿著便服的柬埔寨移民局警察就在那里，和王謹關(guān)注著同一個方向。韓曉和王瑾年齡相仿，他身材高大，長相俊朗，善于鉆研，是2015年加入“獵狐”團隊的新“獵手”。兩個人雖是第一次搭檔出征，但配合起來卻十分默契。
“是這里嗎？”王謹通過耳麥問韓曉。
“應該是，Vinia賓館，和咱們搜索的名字一樣?！表n曉回答。
不久前，兩人接到了赴柬埔寨緝捕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錢云（化名）的命令。錢云是緝捕名單上的老面孔了。2011年至2012年，他在擔任某貿(mào)易公司法定代表人期間，為非法獲利，對外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三百余份，金額上億元。案發(fā)后，錢云攜款逃到尼泊爾藏匿，辦案單位立即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在全球發(fā)布紅色通緝令。但經(jīng)過幾年的偵查，并沒有發(fā)現(xiàn)錢云在尼泊爾的具體下落。
“獵狐行動”開展之后，王謹和韓曉介入了該案的調(diào)查。經(jīng)過與辦案單位多次會商，王謹認為錢云之所以逃至尼泊爾，是因為其曾有在當?shù)刎溬u牛皮的經(jīng)歷，他在尼泊爾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生存空間，但經(jīng)過尼泊爾警方的長期查找，并沒有在境內(nèi)發(fā)現(xiàn)該人的行蹤，可以推測，錢云有轉(zhuǎn)逃到他國的可能。于是“獵狐辦”繼續(xù)加大工作力度，在全球范圍內(nèi)搜索錢云的相關(guān)信息。王謹堅信，就算對手藏得再嚴實，也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他和韓曉集中精力，采用多種手段，對錢云的關(guān)系人進行梳理。同時，也啟動了對錢云的云數(shù)據(jù)搜索。
在緝捕境外經(jīng)濟犯罪嫌疑人的工作中，“獵狐”手段推陳出新，既有傳統(tǒng)工作中的摸排和蹲守，也有利用最尖端技術(shù)的實戰(zhàn)應用，云數(shù)據(jù)搜索就是其中之一。經(jīng)過云數(shù)據(jù)搜索，與錢云相關(guān)的幾百條碎片線索呈現(xiàn)在王謹、韓曉的面前。之所以稱之為碎片線索，是因為每條線索都不完整，不一定有必然的因果關(guān)系，需要進一步甄別。
這些碎片線索中包括幾張照片，有兩張是賓館房間的照片，還有三張是東南亞國家的街景。賓館的房間并不豪華，里面沒有過多的擺設，只有簡單的桌椅和一面穿衣鏡，拍攝的角度應該是持機人坐在床上面對門口;街景中也沒有明顯的地標性建筑，只有幾排破舊的房屋和布滿電線的天空。
顯然，僅靠這房屋里的擺設和街景，并不能判斷錢云所在的位置。但照片中的一個細節(jié)引起了韓曉的注意。在賓館房間的門上貼著英文的賓客須知，只是字跡模糊，很難辨認。韓曉用圖片軟件將賓客須知放大，將模糊的英文盡量還原，終于從上面發(fā)現(xiàn)了賓館的名字：Vinia。
這是個重大發(fā)現(xiàn)！兩人立即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搜索東南亞國家的賓館信息，竟然在柬埔寨金邊查到了這個賓館。
“Vinia，對，就是Vinia！”韓曉和王謹都非常激動。
經(jīng)過查詢，這個Vinia賓館的規(guī)模很小，一共只有十四間客房，距離機場十二公里。客房有兩種房型，一種是一百二十八元人民幣一天的標準間，一種是二百二十八元人民幣一天的小套間。
“看看酒店的照片?！蓖踔斦f。
韓曉點擊鼠標，Vinia賓館的宣傳照片一一呈現(xiàn)，客房的裝修風格與線索中的照片一致，門窗的造型、桌椅的顏色、墻角的石膏線和穿衣鏡上禁止吸煙的標志，都是比對的依據(jù)。
“就是這里，沒錯！”韓曉說。
“你再查查，Vinia賓館會不會是連鎖酒店？”王謹依然冷靜。
王謹做事一向嚴謹，他的考慮不無道理，如果Vinia賓館是連鎖經(jīng)營，那即使裝修風格一樣，但由于門店過多，查找起來也無異于大海撈針。好在，經(jīng)過查詢，沒有發(fā)現(xiàn)Vinia有其他分店。
在“獵狐行動”辦公室的協(xié)調(diào)下，兩人和辦案單位人員迅速趕到柬埔寨。王謹已經(jīng)帶隊赴柬多次了，與當?shù)匾泼窬志斓年P(guān)系處得很好。王謹把韓曉介紹給柬埔寨移民局的警察們，韓曉簡單介紹了案情，移民局警察立即配合他們展開行動。
中午十二點，烈日當空，金邊的氣溫已經(jīng)飆升到四十攝氏度以上。王謹和韓曉下了車，一前一后接近前面的建筑。這是一棟看上去很普通的二層樓，上面的招牌正是“Vinia”。
王謹站在樹蔭下，隔著馬路觀察賓館門前的情況。韓曉則繞著賓館轉(zhuǎn)圈，看有沒有照片中的街景。賓館位于一個十字路口的街角，周圍密密麻麻地建著不少“排屋”。“排屋”是東南亞最典型的民居建筑，水泥結(jié)構(gòu)，門面不寬，一般在四米左右，但里面卻很深，最深的可達十六米。一般居民全家住在一座“排屋”里，經(jīng)濟寬裕的，則會并排建兩三座“排屋”。
韓曉反復看著手中的照片，建筑風格雖然近似，但并未找到和照片的契合點。圍著賓館又轉(zhuǎn)了幾圈，他和王謹回到車里會合?！鞍Α戳艘蝗?，賓館的名字雖然一樣，但周圍的街景不太像啊。”
“是啊，所以我來之前就琢磨，會不會是個連鎖酒店呢？”王謹說。
“這個咱們可猜不出來，得去店里問問?！?/p>
“現(xiàn)在還不能貿(mào)然行動?！蓖踔敁u了搖頭，“誰知道這家賓館到底是什么情況，服務人員會不會與錢云有密切關(guān)系？在沒有徹底摸清情況之前，不能打草驚蛇?！?/p>
“嗯，”韓曉點頭，“那咱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咱們以不變應萬變，繼續(xù)蹲守，進去偵查的事交給柬埔寨警察吧。”說著，王謹叫來移民局警察明貴，讓他扮裝成旅客進去偵查，把酒店內(nèi)的情況拍成照片。
明貴進了賓館。王謹?shù)热说仍谕饷?，饑腸轆轆。幾個人從早晨到現(xiàn)在，水米還未打牙。正好路旁有沿街售賣“果條”的食攤，王謹叫來店家，一人買了一份?！肮麠l”是柬埔寨的名吃，其實就是米粉，筋道的米粉澆上牛肉湯，香氣撲鼻。
幾個人蹲在路旁的樹蔭下，狼吞虎咽地吃完“果條”，明貴也從賓館出來了。他一邊走一邊回頭望，確認沒人盯梢，才來到王謹?shù)热说纳磉叀Ｋ咽謾C遞給王謹：“這是我在里面拍的照片?！?/p>
王謹叫來韓曉一起看，房間的布局擺設和線索照片中的一樣。“你問過店員了嗎？這個賓館有沒有分店？”
“只此一家，沒有分店。”明貴回答。
王謹把一份“果條”遞給明貴?！白】投际切┦裁慈耍俊?/p>
“還沒有查。”明貴接過“果條”，邊吃邊說，“如果需要的話，我再去前臺查查？”
“先不要查。這個賓館一共才十四間房，想來長住的人也沒有幾個，你既然住進去了，就有觀察的機會?！?/p>
“住賓館需不需要身份登記啊？”韓曉在一邊問。
“只需要護照或身份證件的復印件，而且我們這邊的賓館沒有電腦登記系統(tǒng)?！泵髻F說。
韓曉笑著拍拍明貴的肩膀：“看來還真得辛苦你住一宿了?！?/p>
華燈初上，金邊的夜安詳靜謐。王謹和韓曉隱蔽在車里，隔著一條馬路觀察著賓館門前的情況。從下午兩點開始，賓館里陸續(xù)進出了十多撥客人，其中有柬埔寨人、日本人，還有幾個華人。每撥人出來時，大家都會認真辨認，但到現(xiàn)在還沒發(fā)現(xiàn)錢云的身影。
“你說錢云會不會已經(jīng)離開賓館了？”韓曉問。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蓖踔敾卮稹?/p>
“那現(xiàn)在咱們該怎么辦？”
“等明貴的消息，如果到了明早還沒有發(fā)現(xiàn)錢云，咱們就直接到賓館內(nèi)部調(diào)查?！?/p>
蹲守不僅需要時刻觀察目標動向的耐性和細心，更需要高度的責任感，有時一分一秒的疏忽就會功虧一簣。王謹和韓曉為了保持精力，輪換做短暫的休息。后半夜下雨了，雨水澆散了郁積的悶熱，讓人覺得舒服了一些。賓館門口已經(jīng)漆黑一片，王謹努力和撲面而來的睡意抗爭，實在熬不過了，便下車伸個懶腰，讓清涼的夜風吹散困意。正在這時，賓館門前的燈突然亮了，一個人緩緩走了出來。
那個人年齡在四十歲上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留著背頭，身材微胖，穿著T恤和短褲，一副休閑的打扮。他并沒有走遠，而是在賓館門外一邊來回溜達一邊打電話。王謹警覺起來，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三點，在這個時間出來的人，身上肯定有“故事”。他輕輕叫醒了韓曉。
男子一直面朝著賓館，從王謹?shù)慕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王謹拿出手機，準備捕捉對方轉(zhuǎn)身的瞬間，以便辨認身份。這時，男子轉(zhuǎn)過了身，一瞬間，韓曉激動起來?！熬褪撬?，錢云，你看到了嗎？”
“就是他！”王謹也很肯定。
因為夜晚蹲守辛苦，王謹讓兩個移民局警察先回去休息了。所以即使現(xiàn)在嫌疑人就在眼前，也不能貿(mào)然抓捕，只能等天亮后移民局警察過來配合。王謹讓韓曉給明貴發(fā)信息，盡快組織力量抓捕。布置完畢，男子還在門前徘徊。
“他好像是在等人?！表n曉輕聲說。
“是啊，沒帶著行李，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離開?！蓖踔斦f。
這時，一輛白色的豐田轎車駛到賓館門前，一個柬埔寨人下車把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了錢云。錢云接過紙袋，打開看了看，之后將一沓錢遞給了柬埔寨人。等白色豐田駛離了視線，錢云才轉(zhuǎn)身走進賓館。
“他們好像是在交易？”韓曉說。
“肯定是重要的東西，不然他不會選擇這個時間。” 王謹說著跑上前去，“不管他交易的是什么東西，咱們分頭到酒店附近觀察，看他到底住在哪個房間?！?/p>
錢云走進賓館不久，位于二樓西側(cè)的一個房間亮起了燈。王謹立刻給明貴撥打電話，讓他查查這是哪個房間。明貴在酒店內(nèi)找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有哪個客房朝西，最后才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原來錢云住的根本就不是酒店的客房，而是一間辦公室?？磥?，錢云并不是Vinia賓館的普通住客，而是酒店老板的朋友或雇員。也許他只有在賓館客人少的時候，才會住在客房。
清晨六點，金邊又開始了新的一天。街頭喧囂熙攘，滿街的“嘟嘟車”往來穿梭。明貴帶著三名警察堵在了錢云的辦公室門外。他看了身后的王謹一眼，才抬手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咚咚咚……”房間里卻沒有回應。
“人不在？”明貴繼續(xù)敲門，但屋里就是不見動靜。
“走！咱們到賓館外面看看！”站在后面的王謹覺得情況不對，立即拉上韓曉朝樓下跑去。
兩個人跑出賓館的時候，看見錢云正沿著賓館的排水管跳到樓下，頭也不回地奔逃。王謹對守在外面的兩名柬埔寨警察大喊：“錢云在這里！抓住他！”
兩名警察這才意識到嫌疑人逃跑了，他們立即掏出警棍，跟著王謹追了上去。王謹跑得最快，緊隨錢云身后，相隔不到二十米。韓曉跑得也快，他按照王謹?shù)陌才?，帶領移民局警察從另一處進行堵截。王謹越追越近，但因為是在境外，必須由柬方警察執(zhí)法，王謹不能馬上對錢云動手，所以他只追不抓，趕著錢云進入韓曉和移民局警察的攔截圈。
賓館的北側(cè)是一處荒地，道路坑洼不平，錢云專找這種地方跑。可跑著跑著，他突然竄到街頭，伸手攔下了一輛“嘟嘟車”?！班洁杰嚒笔羌砥艺诸^常見的一種出租車，前面是一輛小摩托，后面掛著一個帶棚子的拖車給客人乘坐。
王謹見狀，心里焦急起來，他知道“嘟嘟車”開起來的瘋狂，如果這次讓錢云跑了，那抓獲他的幾率就微乎其微了。不行！不能讓他得逞。王謹想著，不知哪兒來的那股勁，他三步并作兩步，在“嘟嘟車”啟動之時，猛地將車后的棚子拽住。
“Stop！停車！”他大喊著。
“嘟嘟車”司機立即捏住了剎車。車在啟動之時又猛然停住，讓車里的錢云一個趔趄。這時，韓曉和兩名移民局警察從正面圍了過來，堵住了車的去路。移民局警察將錢云從車上帶下來，幾個人都氣喘吁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錢云滿臉汗水，一時語塞。
“你叫陳國勛？”韓曉抹了一把汗，把一本護照從紙袋中拿出來，念著上面的名字。
“我……對，我叫陳國勛。”錢云就坡下驢。
“呵呵，你叫陳國勛，那你的出生年月日是什么時候？籍貫在哪里？”
錢云看著韓曉，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你就裝吧，這個陳國勛的名字是不是還沒捂熱乎呢？”王謹笑問。
“我……就是陳國勛……”錢云還在狡辯。
“那個給你送假護照的柬埔寨人我們也找到了，怎么樣，你還要對質(zhì)不成？”韓曉說。
“我……”錢云無奈地低下頭，沮喪地回答，“我是錢云……”
情況和王謹預判的一樣，錢云昨晚見的柬埔寨人就是專門做假護照的，錢云想以新的身份逃往尼泊爾。在柬埔寨這段日子里，他賣過小型發(fā)動機、二手拖拉機和摩托車，這些貨源還是依靠國內(nèi)。但由于經(jīng)營不善，無論他怎么努力，生意也止步不前。于是他再次萌生了回到尼泊爾生活的想法，退掉了在柬埔寨租的房子，賣了二手汽車，不料遇上尼泊爾大地震，錢云的計劃暫時擱置。無奈之下，他只得到一個朋友開的Vinia賓館暫住，等尼泊爾情況好一些再過去。
“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錢云百思不得其解。
“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蓖踔?shù)幕卮痫@示出中國警察的自信。
錢云嘆了口氣，伸手讓柬埔寨警察戴上了手銬。這時，明貴帶著其他警察也趕到了現(xiàn)場。明貴拍了拍王謹?shù)募绨颍骸爸袊?，跑得真快?！?/p>
王謹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快不行啊……”
看明貴等移民局警察把錢云押上了警車，王謹突然彎下了腰，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淌下來。他叫來韓曉，聲音顫抖：“兄弟，我這腳……可能扭了一下，一會兒回去你得帶我看看，哎呦……”
經(jīng)過診斷，王謹?shù)挠夷_三處撕脫性骨折，想來就是在抓住“嘟嘟車”的一剎那受的傷。醫(yī)生給王謹?shù)挠夷_進行了包扎處理，讓王謹一定要靜養(yǎng)，不能再走路。但出了醫(yī)院大門，王謹就拄上雙拐，和韓曉一起去了移民局。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這腳不行?！表n曉說。
“嗨，一點兒小傷，沒事！咱們要是歇了，‘狐貍’讓誰抓啊？”王謹說。
目標，8號公路30公里處
由王謹帶隊的“獵狐”緝捕組已經(jīng)在柬埔寨工作了一周。他們不僅抓獲了重要逃犯錢云，還接連抓獲了另外兩只“狐貍”。王謹在抓捕錢云的過程中腳部骨折，但依然堅持工作，他的精神鼓舞著大家，令整個團隊充滿斗志。韓曉在這段時間里也充分得到了鍛煉，可以獨當一面了。
王謹負傷，“獵狐辦”的劉主任多次讓他盡快回國治療，而他卻一拖再拖，想再多一些戰(zhàn)果。就在他到柬埔寨的第六個晚上，突然接到了劉主任的電話，有一個緊急任務——配合“天網(wǎng)行動”工作組緝捕重犯周敬。
周一上午九點，王謹和韓曉趕到了中國駐柬埔寨使館，與“天網(wǎng)”工作組會合。工作組一行五人，與“獵狐”緝捕組銜接的是辦案地經(jīng)偵總隊的支隊長裴旭。裴旭四十歲出頭，留著寸頭，舉手投足都是一線指揮員的干練。見到王謹，看他拄著拐杖，先是一愣：“你這腳是怎么了？”
“嗨，抓‘狐貍’的時候扭了一下，沒大礙。”王謹輕描淡寫。
“‘獵狐’不易啊……”裴旭感嘆，“但這次情況緊急，還得請你們幫忙?！?/p>
“別客氣，我們會全力以赴地配合。再說，我們‘獵狐’也是 ‘天網(wǎng)行動’的一部分嘛。”
“好，既然都是一家人，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咱們馬上碰碰?！迸嵝裾f著拿出了案件材料，“我們要抓的這個人叫周敬，是‘天網(wǎng)行動’要抓捕的百名逃犯之一。在出逃之前，他曾是某國企的財務人員，2001年到2007年期間，他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國有資產(chǎn)兩千一百余萬元，屬于典型的‘小官巨貪’。被發(fā)現(xiàn)之后，單位的紀委要約談他，沒想到他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逃到了泰國。這個人詭計多端，為了穩(wěn)住單位的紀委人員，他主動打電話說自己在路上，后來才知道，他是在前往機場的路上。此人已經(jīng)逃亡了七年，最近有線索表明他到了柬埔寨?！闭f著，裴旭把身后的一位老同志請了過來?！斑@是檢察院的老劉，是這個案件的主辦人，請老劉給你介紹一下吧?！?/p>
老劉五十多歲，兩鬢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長得挺富態(tài)，鼻梁上架著一副黑邊眼鏡。他告訴王謹：“是這樣，在‘天網(wǎng)行動’對外公布百名逃犯之后，我們便接到了舉報，說周敬藏匿在金邊。于是我們按照領導的部署，抽調(diào)力量組成工作組。但我們手里掌握的線索很有限……”老劉翻開了材料，“線索一共有兩條，第一條是知道周敬使用‘李強’作為化名，第二條是知道他可能在金邊8號公路30公里附近的一處工廠工作，僅此而已?！?/p>
“只有這些？”王謹皺眉，“那舉報人呢？能配合嗎？”
“我們接到的是網(wǎng)絡舉報，署名是‘正義群眾’，沒有實名舉報人?！崩蟿⒒卮?。
“明白了?？磥硎恰炀W(wǎng)’的百名逃犯名單起的作用，老百姓真是對貪污腐敗深惡痛絕了。”王謹說，“我看這樣吧，先讓韓曉帶你們到柬埔寨移民局，查詢一下逃犯周敬相關(guān)的出入境情況，進行比對，看看有沒有線索?！?/p>
在柬埔寨移民局，韓曉把明貴介紹給裴旭。明貴已經(jīng)是韓曉的親密戰(zhàn)友了，按照我方的意見，他把周敬和李強的身份分別進行比對，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條“李強”的入境記錄，時間是在2008年7月，和周敬案發(fā)的時間正好一致。韓曉立即通過移民局的工作人員調(diào)取了“李強”的入境照片，經(jīng)過辨認，大家基本確定，這個“李強”正是逃犯周敬。
“有出境記錄嗎？”裴旭問明貴。
明貴搖了搖頭：“沒有，如果不是偷渡出境，他應該還在境內(nèi)?！?/p>
“還能查到‘李強’的其他情況嗎？”
“在我們這里只有這些了。”明貴回答。
韓曉對裴旭說：“放心，王謹已經(jīng)趕往柬埔寨公安部了，我想他現(xiàn)在應該也在查詢。”
“咱們?nèi)タ纯?。?裴旭是個急脾氣。
與此同時，在柬埔寨公安部里，王謹拄著雙拐艱難前行。柬埔寨的同行看在眼里，都露出敬佩的神色。正如“獵狐”緝捕隊隊長文小華說的，“獵狐”就要主動下場，不能光說不練。王謹之所以能屢戰(zhàn)屢勝，跟他的執(zhí)著是分不開的。
柬埔寨公安部高層對此高度重視，刑偵局長立即派專人配合查詢。這時，裴旭等人也趕到了公安部。
“情況怎么樣？”裴旭問王謹。
“不容樂觀，調(diào)查了半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狐貍’尾巴?！?/p>
“嗯，看來只能去現(xiàn)場看看了。金邊的8號公路30公里處，離這里有多遠？”裴旭問。
裴旭對此充滿希望，王謹對此卻并不樂觀?！坝悬c兒距離，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p>
盛夏陽光熾烈，金邊郊區(qū)的公路上，氣溫超過了四十攝氏度。移民局警察明貴和王謹、裴旭等人分乘兩輛面包車，在8號公路上疾馳。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裴旭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高速路兩旁的廠房密密麻麻，做服裝的、汽車配件的、工藝禮品的，不計其數(shù)。而他們要抓捕的逃犯，就在這些廠房中。
“明貴，怎么這么多工廠?。俊迸嵝窨嘈χ鴨?。
明貴搖了搖頭：“這里是金邊的工業(yè)區(qū)，這么一家家找可不是辦法。”
“咱們能查到這些工廠的名單嗎？”王謹問。
明貴繼續(xù)搖頭：“不好查，除非咱們一家家走訪?！?/p>
“不行，在沒摸清情況之前貿(mào)然走訪，一定會驚動周敬?！崩蟿⒃诤竺嬲f，“他逃了七年了，已經(jīng)是驚弓之鳥，咱們得謹慎行事。”
“老劉說得對?！蓖踔旤c頭，“你們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兵分兩路，一路由裴支帶隊，繼續(xù)在30公里處附近摸排，搜索一下共有多少個工廠，可能的話，在門外觀察一下大概的情況;我和明貴到附近的警署走訪，摸一下這些工廠的底?！?/p>
一班人馬兵分兩路，各自行動。中午一點，大家又來到出發(fā)的地點集合，韓曉買了一些面包給大家充饑。大家一邊啃著面包、喝著礦泉水，一邊討論摸排到的情況。
“在30公里處附近有二十多家工廠，生產(chǎn)服裝的大約七家，生產(chǎn)建筑材料的大約十家，其他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況，無法判斷。據(jù)我們估計，大約有十家工廠是華人開的?！迸嵝裾f。
“這是怎么估計出來的？”王謹問。
“根據(jù)工廠門前的招牌和進出的員工?！迸嵝裾f，“你們那邊查得怎么樣？”
“我和明貴到附近的警署問了一下情況，沒什么有價值的線索。警署介紹，這里的工廠非常密集，人員結(jié)構(gòu)復雜，許多外來人員根本沒有登記就居住在廠區(qū)里，情況不樂觀?！蓖踔斦f。
“唉，這可怎么辦啊?！崩蟿@了口氣，“咱們掌握的這兩條線都斷了，還有別的招兒嗎？”
“嗨，剛到這兒就灰心了還行？”裴旭笑著給老劉鼓勁，“咱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取得重要進展了，第一，周敬確實以‘李強’的身份入境了;第二，8號公路30公里處這個地兒確實有工廠，你不覺得咱們已經(jīng)很接近目標了嗎？抓到這只‘狐貍’，早晚的事兒?！苯又?，他又問王謹，“你看下一步該怎么辦？”
王謹沉思片刻：“我想，下一步要請柬埔寨公安部在金邊市進行全面搜索，咱們上午做的只是從電腦系統(tǒng)中搜索，這還遠遠不夠，要廣泛利用他們的‘人力資源’?！?/p>
“好。在他們調(diào)查的時候，要以‘人、事、物’為重點，與‘人’相關(guān)的出入境、住宿、登記等情況，與‘事’相關(guān)的案件記錄、民事訴訟、居住生活等情況，與‘物’相關(guān)的房產(chǎn)、車輛等情況，要逐一調(diào)查，就算是大海撈針，也要有的放矢。”裴旭不愧是老偵查員，做事很有章法。
在我方的要求下，柬埔寨警方在金邊全市發(fā)布了對周敬（李強）的協(xié)查通報，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張開。但直到次日，依然沒有收獲。工作的不順難免讓人情緒低落，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不語。
夜色漸深，但賓館外的街上還人來人往。辛勤忙碌的小販、專心致志的工匠和往來的“嘟嘟車”，都讓人感到平靜生活的溫馨。而遠處巍然屹立的古佛塔，仿佛穿越古今的隧道，讓現(xiàn)代和歷史、創(chuàng)新與傳承交相輝映。
接連兩天，工作陷入僵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大家漸漸都沒了底氣。國內(nèi)的領導給工作組打電話詢問情況，得知他們目前的困境，體諒地發(fā)話，說如果再找不到線索就先撤回去，等有確定線索后再來。領導是好心，同志們卻急了。裴旭說：“不行，人抓不到，我可沒臉回去?！?/p>
“實在不行，咱們就一家一家找吧，就算是撤，也不能留著口子走?！崩蟿⒁膊桓市?。
“不行，這么做會適得其反?！迸嵝穹磳Γ耙坏┐虿蒹@蛇，周敬變換了藏匿地點，那不是前功盡棄了？”
就在這時候，韓曉興沖沖地跑進房間：“有線索了！”
原來，韓曉剛剛接到柬埔寨警方的通報，經(jīng)過他們的全面排查，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有一個柬埔寨的餐館老板說可能見過這個“李強”，餐館曾經(jīng)給“李強”多次送過外賣。警方讓老板辨認了照片，證實點外賣的人就是“李強”。老板手里有一個送餐的號碼，但可惜的是，最后一次送外賣的時間是一年前，現(xiàn)在那個住址換了租客。
“那個電話還通嗎？”裴旭問。
“已經(jīng)停用了?！?/p>
“是哪里的電話號？”
“是金邊本地的號碼?！?/p>
“這條線索很重要?！迸嵝駨囊巫由险酒饋?，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咱們得圍繞這個電話號做做文章?！?/p>
“這方面韓曉最拿手，他是搞情報的?！蓖踔斉牧伺捻n曉的肩膀。
韓曉皺了一下眉頭，拿過那個號碼，“這……得給我點兒時間。”
“多長時間？”王謹問。
“你別逼我，我盡最大努力還不行？”
韓曉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坐到筆記本電腦前研究起來。他來“獵狐”緝捕隊工作之前，是經(jīng)偵部門的情報中隊長，業(yè)務嫻熟。連續(xù)奮戰(zhàn)了幾個小時，老劉推開房門：“哎，小韓，吃口飯再干?！?/p>
“您來了正好，有幾條線索我還需要同步核實，您會電腦吧？”韓曉問。
“會啊，你以為我這歲數(shù)的人都是電腦盲啊?！崩蟿⒉环?shù)卣f。
“行，您用這臺電腦，有些情況咱們一起核實會更快些?！?/p>
老劉一進韓曉的門就再沒出去，兩個人分別在電腦前忙活。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果真挖掘出了重要線索。
“看，小韓，是不是這個號碼？”老劉激動地指著電腦屏幕說。
韓曉湊過來細看：“對，就是這個，老劉，真有你的！”
在一個柬埔寨工業(yè)論壇網(wǎng)站的舊帖子里，“李強”的柬埔寨號碼赫然在目。上面登著一條企業(yè)廣告：盛洋金茂公司，經(jīng)營建筑材料……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以為手機停機了就沒事了啊？盛洋金茂公司……有戲！” 老劉說。
兩個人又忙活了大半天，不但搜索到了盛洋金茂公司的詳細情況，還有一個更令人欣喜的收獲——在柬埔寨8號公路30公里處，該公司的兩塊土地正在建設，與之前掌握的線索吻合。
王謹和裴旭立即將情況報至駐柬埔寨中國使館，請求協(xié)助調(diào)查這家中國公司。使館的一個工作人員與這家公司的老板相識，便立即與他取得了聯(lián)系。傍晚時分，公司的霍總來到了王謹?shù)热讼麻降馁e館。
霍總五十多歲，人高馬大，一見到大家就遞名片，典型生意人的做派。他告訴王謹，在自己公司的一處攪拌站，有一個會計叫李強。裴旭拿出周敬的照片讓霍總辨認，霍總一眼就認出了周敬。
在霍總的帶領下，專案組成員分乘兩輛車趕往周敬藏匿的地點。據(jù)霍總說，那個攪拌站位于金邊4號公路50公里處，而自己公司兩塊正在建設的土地則在8號公路的30公里處，李強曾經(jīng)在那里干過。
王謹聯(lián)系了移民局的明貴，約定在高速路口會合。這時候突然下起了雨，連日的悶熱被澆熄，陣陣涼風沁人心脾。金邊的高速路是普通的柏油路，道路兩側(cè)連馬路牙子都沒有，許多地方坑洼不平，但司機卻把車開得飛快，大家都很興奮，期待著早一點兒收網(wǎng)。
晚上八點，天已經(jīng)漆黑，雨漸漸停了。幾輛車開著遠光，終于來到了盛洋金茂公司的攪拌站。從遠處看，廠房關(guān)著大門，十分安靜。在進入廠區(qū)之前，大家在王謹乘坐的車里聚齊，商量行動計劃。
“李強在里面嗎？”裴旭問霍總。
“應該在，他沒地方可去?！被艨偦卮?，“他人挺老實的，沒什么嗜好，不打牌不喝酒，年輕人組織的活動也不參加，每天就是悶頭干活兒，下了班就在廠房的宿舍住，真想不到竟是通緝犯?！?/p>
裴旭笑著說：“他害怕被人認出來，所以才深居簡出?！?/p>
“是啊，我一直以為雇李強是個好事，他對工資要求不高，而且工作能力還超強，人踏實，沒有亂七八糟的社會關(guān)系。但現(xiàn)在看來，便宜不是隨便撿的。好家伙，我竟然雇傭了一個逃犯，想想都后怕?！被艨偢袊@。
“咱們先說計劃吧。一會兒霍總先進門，看李強在哪個房間，我和韓曉跟著明貴進行抓捕，王謹腿腳不便，和老劉隨后進去。大家看行不行？”裴旭安排得井井有條。
“沒問題，我和老劉負責堵門。對了霍總，攪拌站一共有幾個門？”王謹問。
“就這一個，后面是高墻，人出不去?！?/p>
大家依計行事?；艨傁冉虚_大門，把車開了進去，裴旭、韓曉和明貴等三個移民局警察同車進入。工廠里建了兩排簡易房屋，其中一排是辦公用房，一排是員工的臨時宿舍。從房屋的外觀看，條件比較簡陋。
裴旭和霍總一起下了車，引著三個移民局警察直奔辦公區(qū)?；艨傁冗M了“李強”的辦公室，里面沒有“李強”的身影。他指著對面的一個房間，輕聲對裴旭說：“人沒在辦公室，可能在宿舍，現(xiàn)在進去看看嗎？”
“稍等……”裴旭沒有讓霍總立即進入，而是和韓曉前后觀察了宿舍的情況。
宿舍是一間大約二十平方米的簡易房，正面是門，對面是窗，窗戶外裝有鐵柵欄，后面就是一道高墻，人出不去。空調(diào)室外機正在運行，一看就知道屋里有人。裴旭這才放了心。
“這間屋里幾個人??？”明貴問。
“一般的員工宿舍都是兩個人住，但李強要求自己一個人住，我看他人不錯，又勤勞肯干，就給他安排了單間。”霍總說。
“好，只要他在我們就立即抓捕?！泵髻F說。
霍總走進了宿舍，不到一分鐘就出來了。“人在呢，正在床上躺著呢?！?/p>
“屋里有幾個人？”裴旭問。
“就他一個?！?/p>
“好。那我們就動手了?！泵髻F也等得不耐煩了。他一揮手，兩個移民局警察和他一起沖進了房間。片刻，“李強”便被明貴等人押了出來。
“周敬？”裴旭直接發(fā)問。
“我……不是，我是李強……”
“老周，別裝了?！表n曉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裝作很親熱的樣子，“你知道我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
“我……”
“我們是中國警察，不用多說什么了吧？你敢說這個人不是你？”裴旭把周敬的通緝令掏了出來。
“我……是周敬。”周敬終于顯出了原形。
根據(jù)資料，周敬今年應該四十出頭，但連年的逃亡生活卻讓他顯得十分蒼老。周敬穿著一件普通的襯衫，頭發(fā)很長，也不修剪，面如土灰，一看就是常年不進行戶外運動的結(jié)果。他居住的宿舍非常簡陋，屋里四壁空空，只有一個上下鋪和一張辦公桌。這個昔日侵占公款兩千余萬元的蛀蟲，竟然在國外過著如此貧困的生活。
“你一個月多少工資？”裴旭問。
“五百美元。”周敬有氣無力地回答。
“才掙這么點兒錢？”
“我出來之后到處逃亡，不敢在同一個地點停留太長時間，常常是一個工作干幾個月就離職，每次都是生活剛剛穩(wěn)定就要再次奔波。沒辦法，這是我的命?！敝芫磭@了口氣。
“你侵占的那些錢呢？”王謹這時也拄著拐杖走過來。
“那些錢……都沒了。說實話，我那時不是為了侵占，而是想‘借雞生蛋’，用錢炒股。剛開始還不錯，但后來賠了，我就繼續(xù)拿錢‘補倉’，結(jié)果越陷越深，最后……”周敬痛苦萬分，淚流滿面，“我是輸給了自己的欲望啊……”
柬埔寨警察清點了他的隨身物品。這個逃亡了七年的罪犯，隨身只有幾件短袖襯衫、幾條褲子和一塊普通的手表，再無其他。
“那個‘李強’的身份從何而來？”王謹問。
“找人買的。到了2006年的時候，我就開始害怕了，想給自己找個退路，就找人買了一個假護照。誰知出境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哪是退路啊，簡直就是死路。”周敬嘆著氣說，“剛開始我去了泰國，但那里消費不便宜，生活不易，就輾轉(zhuǎn)到了這里。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是這樣茍活著，像孤魂野鬼一樣，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接觸，就是活著而已。”
“媳婦和孩子呢？還有聯(lián)系嗎？”
“我哪兒敢聯(lián)系，更沒有臉去面對他們。我最后打的一個電話是在三年前，得知法院已經(jīng)判決了我與妻子離婚，我心里倒好受一些了?，F(xiàn)在，我什么都沒有了，無依無靠，無牽無掛，有時想想，就算是客死異鄉(xiāng)也無所謂了，本來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p>
王謹看著他，也嘆了口氣：“裴支，人已經(jīng)到位，你向國內(nèi)匯報一下，盡快押解吧?！?/p>
裴旭點了點頭：“感謝兄弟了，你帶著傷還能如此高效地配合我們工作，真是專業(yè)的‘獵手’啊。能將他緝捕歸案，得給你記頭功。”
“你得給老劉記頭功，”王謹謙虛地說，“主要還是你們的工作扎實。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配合‘天網(wǎng)’是我們的職責。一會兒讓明貴協(xié)助你們辦理回國押解手續(xù)，我和韓曉還得留在這兒繼續(xù)干活兒呢?！?/p>
“可你這腳……”裴旭欲言又止。
“沒事，我現(xiàn)在是四條腿，一條傷了無所謂?！蓖踔斕Я颂种械墓照?。
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敬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雙手戴著手銬，心中麻木冰冷。他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過大悲大喜的感覺。七年了，這種東躲西藏的生活他過夠了，他對柬埔寨沒有一絲留戀，即使回國面臨牢獄之災，也總比在這里茍活強。
上警車之前，他回頭看了看霍總?；艨偙砬閺碗s，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擔憂?！盎艨偅x謝您的照顧，給我一個單人間，還給我買衣服。您是個好老板……”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霍總有些惶恐，不知該如何回答。周敬說完，低頭上了警車。他坐在兩個移民局警察中間，閉上雙眼，想象著自己回到祖國的那一天。他即將返回那個生活了幾十年卻已經(jīng)陌生的地方，這種心情無法言說。
生活就是這樣，你拋棄了他，他也會將你拋棄。炒股的秘訣在于止贏和止損，堅守底線、控制欲望，才能獲得成功，盲目追漲殺跌一定會輸?shù)煤軕K。做人也是如此，一旦失去底線，被欲望左右，便會付出沉重的代價。時間不會給任何人重生的機會，一旦錯過，就再無挽回的可能。周敬丟失的不僅是時間，還有溫暖的家庭和生活的信念。他追悔莫及，但已經(jīng)無法挽回……
（未完待續(xù)。部分涉案人員為化名，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 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