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圖中的泰安城

田承軍

當我們回顧山東泰安城歷史時發(fā)現(xiàn)，浩如煙海的文獻留下的是數(shù)以萬計關(guān)于泰山的詩賦華章，而絕少提及這座城市，以至于我們解讀這座城的過去時，只有極少的碑刻和文獻可資參考。

后唐長興四年（933年）的《冥福院牒》留下了關(guān)于泰安城最早的城市信息。冥福院又稱冥福寺，后改稱資福寺（現(xiàn)已無存），現(xiàn)在泰安城尚有資福寺街，即得名于該寺。由碑記可知，當時該地有馬司徒、張中舍、卞二郎、霍二郎、翟家、王官人、成三郎、韓五郎、張八郎、張教書等人家，有岳廟、官省房、昭告亭、靈派侯廟、地藏院等公共建筑及宗教建筑，有大鄆州街、小鄆州街等街道及灤河。另外，從寨西門、大寨內(nèi)、寨城東等名稱可知這是一座城寨，是泰安城的雛形。寨的面積多大，寨內(nèi)有什么建筑，等等，均已無從考證。但是通過這篇碑文，至少能夠?qū)@座城市最初的情況有一個朦朧的印象，因為灤河尚在，鄆州街尚在，冥福寺、靈派侯廟的遺址也是清楚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冥福院牒》是一幅泰安城文字圖，堪稱泰安城輿圖第一碑，它對于泰安城的意義不亞于平江府圖碑之于蘇州城。偽齊阜昌二年（1131年，金天會九年），《崇法院印照碑》再次勾勒出泰安城早期的歷史圖卷。與《冥福院牒》的記載相比較，張中舍、卞二郎、張八郎、王官人等稱呼仍在沿用，西斛斗市、拐子地、酒務界等地名也還有，二百年里城市的變化極小。惜此二碑已佚失，僅見著錄。

明弘治年間，泰安知州胡瑄主持修纂《泰安州志》，惜此志現(xiàn)僅存部分殘卷。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泰安知州任弘烈等編纂了萬歷《泰安州志》，該志于清康熙十年（1671年）增修，是現(xiàn)在能見到的最早且完整的泰安地方志。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知縣程志隆等纂修了泰安歷史上第一部縣志。后來又有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道光八年（1828年）、1929年縣志。另有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的《泰安府志》，學者李文藻、周永年參與編撰。值得慶幸的是，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篇幅留給了這座城市。于是，這些府、州、縣志給后人留下了泰安城輿圖的珍貴資料。

史載，金天會十四年（1136年），于奉符設(shè)泰安軍治所，該地始有“泰安”之名。大定二十二年（1182年），泰安軍改為泰安州，轄奉符、新泰、萊蕪三縣。元代仍為泰安州，先后屬東平路、山東路、中書省、尚書省等，但治所未變。明代泰安州隸屬濟南府，奉符縣并入泰安州。清雍正二年（1724年），泰安州升為直隸州。雍正十三年（1735年）升為府，設(shè)泰安附郭縣，轄泰安、新泰、萊蕪、肥城、東阿、平陰六縣和東平州。設(shè)府的奏議稱：“泰安古號神州，甚為緊要，兼之控扼南北通衢，民俗強悍，頗稱難治，知州一官似不足以資彈壓，亦應請改為泰安府。”行政上的升格極大促進了城市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城市規(guī)模的擴張，表現(xiàn)在輿圖上，就是城池的擴大和建筑、街道的增多。

開始時，泰安城城墻為夯土筑成。明嘉靖年間，濟南府通判王云興修筑城墻，易土以石，周長七里六十步，高二丈五尺，厚二丈，護城河寬三丈，深二丈。城辟四門，東日靜封，西日望封，南日乾封，北日登封，這是泰安城最早的修城記錄。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沂州兵備任希祖等重修加固。崇禎十二年（1639年），守道蔡懋德增修，四隅各出棱角，周圍三丈許，創(chuàng)四樓，高五丈余。壁內(nèi)治石洞，可施火器，備嘹望。四門加甕城，門外建石橋。乾隆十二年（1747年）春，知縣湯任重修城垣，石墻外加巨磚封固。改四門名，東迎暄、西岳晏、南泰安、北仰圣。城門內(nèi)街道也以泰安城四門命名：迎暄街、岳晏街、泰安街、仰圣街。乾隆二十五年《泰安縣志》卷四《建置》，專辟有“街巷”一節(jié)，列有景巖街、升平街、東太尉街、西太尉街、岳陽街、東迎翠街、西迎翠街、振文街、登龍街、文化街、武寧街等。另有坊表，城內(nèi)僅關(guān)于明代蕭大亨的就有三朝元老坊、兩部尚書坊、宮保坊、進士坊、恩褒坊等五座牌坊。1923年，泰安名士李恩泰等籌捐鹽商公業(yè)隆洋12000元重新整修城墻，次年秋竣工。古城南北長1000余米，東西寬700余米，雙面石墻內(nèi)加夯土，巨磚部分更新，形制嚴整宏偉，構(gòu)筑堅固完善。20世紀50年代，拆西城墻填城壕，辟青年路。繼又拆南、東、北城墻，辟財源東街、虎山路、岱廟北街。至此，巍然雄踞泰山腳下千余年的神州名城，古城的標志——四面圍合的城垣蕩然無存。

看過這些泰安城輿圖就會發(fā)現(xiàn)，泰安城僅有東西軸線，而無南北軸線，這是因為泰安城與那種先做好規(guī)劃，之后再行營建的城池不同，它是依托岱廟，經(jīng)歷了很長的歷史時期逐漸發(fā)展起來的，正所謂“先有東岳廟，后有泰安城”。岱廟始終是這座城市的靈魂，這一點可以從城市的街道、布局與岱廟的協(xié)調(diào)關(guān)系看出。為烘托岱廟，泰安城的南門正對遙參亭及岱廟南門；為保護岱廟的風水，泰安城的北門沒有開在正對岱廟北門之處，而是略微向東，直沖岱廟東墻外的仰圣街。遙參亭前的升平街連接東門、西門，是泰安城的東西軸線。以此街為界，泰安城之內(nèi)分為南北兩部分，景巖街（后稱通天街）由遙參亭直通南門，為南半部的主干道；仰圣街由北門直通升平街，為北半部的主干道。

到了清末民初，泰安城分州前、東隅、南隅、北隅、上西隅、下西隅六區(qū)，州前為城垣四圍之內(nèi)，其余都在城垣之外，城內(nèi)外有大小街道近百條。作為當時山東的十個府城之一，此時的泰安逐漸發(fā)展成為省內(nèi)規(guī)模較大、商業(yè)較繁榮的城市。關(guān)于當時的商業(yè)情況，乾隆二十五年修《泰安縣志》時，已是“遙參亭前四民輻輳，爐煙釜氣日夜蒸沸無停期，岱城第一都會也。東隅迎暄門外環(huán)水縈繞，詩書農(nóng)桑與逐末者半。南隅泰安門外為京省東西通衢，冠蓋往來最稱繁劇。西隅岳晏門外西自教場南抵社首，煙火數(shù)千家，大街百貨雜陳，順河一帶粟蔬魚果薪炭器物之類無不備具。北隅仰圣門外西通新街，東連銅器行，市肆鱗次。每當香客云集，鐃鼓喧闐，直達紅門以上，夜半燈火兩行如繁星之布半天，亦岱麓之奇觀也”。街市的繁華景象一直延續(xù)至民國。

因府縣兩級衙門共處一城，故城內(nèi)行政機構(gòu)較多，有府衙、縣衙、參將署、守備署等公共管理機構(gòu)，占地面積都相當大。附近的街道也以這些機構(gòu)命名，如縣衙前的府前街，參將署附近有英武街，府署右有倉巷，縣丞署旁有二衙街。此外，因泰山是一座神山，泰安遂有“神州”之謂，祠廟、寺觀極多，除岱廟以及中國古代城市普遍都有的城隍廟、文廟、關(guān)帝廟、火神廟、龍王廟、財神廟等，還有和圣祠、二賢祠、靈派侯廟、金星廟、靈應宮、蒿里山神祠等泰山（泰安）特有的一些祠廟，據(jù)統(tǒng)計，僅知名的就有上百座。對應的以祠廟命名的街，有資福寺街、財神廟街、龍王廟街、關(guān)帝廟街、宮后門街等。祠廟中以岱廟面積最大，約160畝，幾乎占泰安城垣內(nèi)面積的四分之一。泰安城的宗教建筑之多以及宗教建筑在整個城市面積中所占比重之高，為中國古代城市所僅見。于是，同毗鄰的山東首府濟南相比，有“濟南府的人多，泰安府的神全”的民諺。

近代，泰安城還是外國教會的重要傳教中心。明崇禎末年即有意大利耶穌會士龍華民到泰安傳教。鴉片戰(zhàn)爭后，隨著列強侵略的深入，英國、美國、德國、法國等國教士陸續(xù)進入泰安城，方濟各會、美以美會、圣公會、浸信會等紛紛在此創(chuàng)立教堂、傳教布道。其中，英國圣公會、美國美以美會在山東的中心教區(qū)就設(shè)在泰安城。美以美會還附設(shè)萃英中學和博濟醫(yī)院，該醫(yī)院是當時泰安的第一所西醫(yī)醫(yī)院。該會在泰安城形成教會、學校、醫(yī)院三位一體的傳教事業(yè)。當時的登云街已全部被教會占有，從北向南分布著學校、教堂、醫(yī)院，儼然成了美以美會的租界。此外，英國圣公會也在靈芝街創(chuàng)辦了育英學校。到1912年，圣公會的事業(yè)已具有相當規(guī)模，設(shè)有學校、門診部，靈芝街路西的大片房產(chǎn)為其所據(jù)。

民國時期，軍閥混戰(zhàn)，戰(zhàn)事頻仍，泰安地處南北通衢，成為各方爭奪的重點，并一度成為山東省政府所在地。這一時期，泰安城遭受到有史以來最為慘烈的人為破壞。部分城墻被毀，府衙、縣衙、文廟、蒿里山文峰塔、青云庵、蒿里山廟、五福廟、資福寺、孔雀庵、玉皇閣等相繼被拆，舉世聞名的岱廟也遭到嚴重損毀。當時的泰安名士王價藩有《兵事日記》，詳細記載了1926～1931年間歷次戰(zhàn)爭給泰安城帶來的巨大災難。至此，整座城市的建筑格局和遺存下來的古代建筑已面目全非。

同大多數(shù)城市一樣，新中國成立后的泰安城經(jīng)歷了歷次運動以及城市發(fā)展過程中的建設(shè)性破壞。所幸的是，一些古代建筑及近代建筑被較好地保存下來，其中，有這座城市最古老、最重要且規(guī)模最大的古建筑群——岱廟，有明代皇室敕建的碧霞元君下廟——靈應宮，有登泰山起始的標志性建筑——岱宗坊，有清末泰安城百姓為解決飲水問題修建的雙龍池，有登云街教堂及萃英中學舊址，有英國教會創(chuàng)辦的育英學校，有近代慈善機構(gòu)紅萬字會舊址，還有散處于泰安城各處的恩褒牌坊、貞節(jié)牌坊，等等。仍在使用老街名的有升平街、仰圣街、靈芝街、運舟街、傅公街等30多條街道。這些老街和古建筑宛如一本刻著歲月的書，沉淀了一段段歷史，訴說著一個個故事，縈繞著無限鄉(xiāng)愁，共同鑄就這座城市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