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招攬客人,上海“新世界”舉辦了花國選舉,有“總統(tǒng)”、“總理”、“總長”等多個職位來滿足妓女們的需要。并且,和北京政府的現(xiàn)實情況一樣,投票資格也是根據(jù)財產(chǎn)決定的,一個豪客可以購買大量選票給某個妓女。
清末民初是個政權(quán)交替、思潮涌動、變革不斷的時期,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匯聚了各色人等的上海灘,是這種種動蕩的縮影。遺老遺少的一晌貪歡、民國新貴的一朝得勢,都同樣被包裹在五光十色、紙醉金迷的外表下。
妓女引領(lǐng)時尚潮流
1821年以前,上海的賣淫活動主要是在停泊于黃浦江岸邊的花船上進行的。書寓、長三等高級妓女到清末才開始出現(xiàn)。書寓,早期是指高級妓女的寓所或者說書的地方。到1860年以后,一類高級妓女被稱為“書寓”。她們原則上是賣藝不賣身的,主要是陪宴侍酒,并唱歌取悅客人。次一等的妓女被稱為“長三”,她們的名稱來自牌九中的“長三”或“三三”,意思是客人付給這類妓女3元錢,就可以叫她出局應(yīng)堂差,如果再付給她3元,就可以讓她留宿。再次一等的妓女是“幺二”,意思是出局只需要1元,留宿另加2元。妓女中最不入流者被稱為野雞。
妓女們有自己的秀場。1885年,張園對外開放后,在20多年中一直是上海的游樂中心、最大的公共活動場所,因而也是上海妓女爭奇斗艷、大出風(fēng)頭的地方。在19世紀(jì)90年代,每日必至張園的有被“花國提調(diào)”李伯元稱為四大金剛的陸蘭芬、林黛玉、金小寶、張書玉四人?!八娜思戎林?,每于進門之圓桌上淪茗,各人分占一席,若佛寺之有四金剛守鎮(zhèn)小門,觀瞻壯也”。
她們展示的不僅是自己的美貌、風(fēng)姿,最重要的是秀衣服、首飾。高級妓女們不斷地改革服裝,始終走在當(dāng)時上海時尚的最前沿。她們扮演著時裝模特兒的角色,時人看妓女,既是看人,也是評衣。至于她們的容貌,評價總是舊式文人稱贊美人的那一套,云山霧罩讓人摸不著頭腦。從留下的照片來看,大多談不上美貌,而且長相很近似,這大概與當(dāng)時的審美和化妝手段有關(guān)。通常她們將臉涂得很白,剃掉眉毛,然后畫上一條黑線代替,嘴唇則涂成鮮艷的深紅色。
妓女們最喜歡的外出活動是坐馬車,既能看街景又能出風(fēng)頭。另外,妓女們要出名,但使用的當(dāng)然不會是自己的本名,而是花名,名妓林黛玉、胡寶玉的名字就來自《紅樓夢》。
形形色色的嫖客
妓女們的事業(yè)如火如荼當(dāng)然是因為有巨大的市場需求。1934年11月,上海生活書店曾出版王書奴的《中國娼妓史》,他在書中總結(jié)了幾條原因,分別是“革命偉人之放浪”、“軍閥之貪財好色”、“代議士之浪游”和“官吏之冶游”。這幾類人加上慣有狎妓之風(fēng)的文人階層,構(gòu)成了高級妓女的主要客人群體。
1903年前后,公開狎妓冶游在上海已成風(fēng)氣。革命黨人陳其美是妓院的???,蔣介石也曾因為爭奪一名女校書在長三堂子里與人大打出手。軍閥、官僚更是狎妓納妾成風(fēng),“四大金剛”之一的金小寶就嫁給了淞滬陸軍司令部的司法處長陸達權(quán)。
在官僚政客如走馬燈不斷變化的北洋軍閥時期,歷久不衰的銀行幫人士是妓院最受歡迎的客人。當(dāng)時在妓院里打麻將,按規(guī)定要抽頭12塊,但銀行幫的習(xí)慣付120塊,是行價的十倍。民國初年,妓院是生意人最好的交際場合。
在妓院里能很方便地找到平時難得一見的豪客,并很容易拉近距離,所以陳存仁在《銀元時代生活史》中寫道:“逛窯子,吃花酒,算不得是嫖,好多人一切生意,都到生意浪(妓院)來談?!碑?dāng)時正在籌辦《健康報》的他,就在妓院中沒費什么工夫拉到了大批廣告。
托身報館,吃吃花酒,是清末民初上海文人的典型生活方式?!傍x鴦蝴蝶派”的名稱甚至就來自于文人與妓女的交往。1920年,平襟亞、朱鴛雛、成舍我、許瘦蝶、聞野鶴等人在上海漢口路小有天酒店敘餐時,叫了名妓林黛玉的局。由于林黛玉喜歡吃洋面粉做的花卷,席間以“洋面粉”、“林黛玉”為題作詩。朱鴛雛作的詩句有“蝴蝶粉香來海國,鴛鴦夢冷怨瀟湘”一句,舉座稱賞,接著席間各人背誦含有鴛鴦蝴蝶的舊詩一句,并討論這些詩句的得失。隔壁喝酒的劉半農(nóng)中途加入,“鴛鴦蝴蝶派”之名就此定了下來。
1935年,胡適在《大公報》上發(fā)表文章寫到,福安國會選舉前一天,一小政客拿著四百元錢和選舉入場證去賄賂辜鴻銘,請辜次日務(wù)必到場投他一票。結(jié)果辜等來人一走,就“立刻出門,趕下午的快車到了天津,把四百塊錢全報效在一個姑娘——你們都知道,她的名字叫一枝花——身上了。”這件事情,正是辜鴻銘在一次宴會上向胡適親口說的,絲毫沒有任何不好意思。而根據(jù)胡適日記,他本人少年時期也曾一度沉迷于叫局、打茶圍,在一次酒醉被罰款后幡然悔悟。
據(jù)1871年的統(tǒng)計,英租界接待洋人的妓院有27家,妓女92人;華洋兼接的妓院35家,妓女131人;專門接待中國人的妓院382家,妓女1352人;法租界妓院有250家,妓女2600人,其中24家,妓女90人,是洋人常光顧的。工部局醫(yī)官這年報告說:“上海是海員們非常危險的碼頭?!?/p>
花國選舉鬧劇
在1879年前,就有上海的巨商大賈、社會名流和有聲望的文人學(xué)士,在書寓、長三堂子中評選花榜,對評選出來的名妓一律以名花相比擬,并根據(jù)她們身姿、儀表、性格分列出不同的品級。在1887年開的書仙花榜上,王逸卿被評為一麗品,芍藥,獨擅風(fēng)華,自成馨逸;李佩蘭被評為二雅品,海棠,天半朱霞,云中白鶴;胡素娟被評為三韻品,杏花,風(fēng)前新柳,花底嬌鶯。單憑這些評語,實在讓人無從揣測她們的風(fēng)姿。1892年,上海又印行了《海上青樓圖記》四卷,圖和妓女小傳各占一半,共收入了卓文君等妓女102人。
《官場現(xiàn)形記》作者李伯元,出身世宦之家,但仕途失意。他把“評花榜”一事發(fā)揚光大,成為妓女們最重要的幕后推手。從1896年開始,李伯元創(chuàng)辦的《游戲報》主持開花榜,以歌勝者為藝榜,色美性格溫柔者為艷榜。第一次選舉,看熱鬧的人多,真投票的人少,狀元僅得九票,榜眼和探花各得七票。參與者還有一個是美國人雅脫,他發(fā)信抗議,說是丑的排前面了,美的落了后,要求更正。顯然,中西方的審美觀大不相同。
自1897年起,人們參與的熱情被煽動起來。開花榜的第一天,5000張印好的選票在中午之前就銷售一空,為滿足顧客的需要不得不加印了數(shù)千張?!队螒驁蟆愤€收到了200多封讀者來信。當(dāng)年的評選結(jié)果:藝榜狀元張四寶,艷榜狀元王秀蘭,榜眼金小寶,探花祝如椿。
《游戲報》花榜揭曉當(dāng)天,由報館雇請鼓樂隊將匾送到入榜妓女門上。開花榜使妓女一舉成為社會新聞人物,妓女“一經(jīng)品題,聲價十倍,其不得列于榜者,輒引以為憾?!庇捎趶V告效果顯著,高級妓女們無不爭相與小報老板們攀交情,以提高見報率。1897年以后的幾年中,每逢星期日,《游戲報》就多印制四五百份,拿到張園贈送,有時還夾送妓女小照。
1897-1900年每年的花榜由《游戲報》主持開出,1902—1903年由《花天日報》負責(zé),1904、1905、1906、1909這四年每年分別由《花世界報》、《閑情報》、《娛言報》、《采風(fēng)報》評選。這些報紙從名稱上大抵可以想象其內(nèi)容。很多妓女通過這些報紙,散布謠言攻擊競爭對手的健康狀況,或宣布某人已經(jīng)結(jié)婚,甚至連續(xù)好幾期展開罵戰(zhàn)。名妓張書玉曾宣布,如果欠錢的客人不在10天內(nèi)還錢,她將公布他們的姓名,并且在3天后發(fā)布了一些交往細節(jié),作為警告。
1910-1911年的社會動蕩中斷了“花榜”選舉,1917年,以新的花樣卷土重來。為了招攬客人,上海娛樂中心之一的“新世界”舉辦了花國選舉。畢竟是民國了,“狀元”、“榜眼”已經(jīng)過時,開始選“總統(tǒng)”、“總理”吧。另有總長、次長等多個職位來滿足妓女們的需要。并且,和北京政府的現(xiàn)實情況一樣,投票資格也是根據(jù)財產(chǎn)決定的,一個豪客可以購買大量選票給某個妓女。
王蓮英當(dāng)選“花國總理”后身價倍增,每次出門必穿金戴銀,以致招來殺身之禍。1920年“閻瑞生案”后,多部京劇、地方戲、文明戲都以此案為藍本編排新劇,并恰逢戲劇改革,有些劇院干脆把汽車、水池搬到了舞臺上,吸引了大批觀眾。黃金榮的小老婆露蘭春和后來嫁給杜月笙的孟小冬都曾經(jīng)演過這個故事。電影《閻瑞生》甚至在全國輪演了3年,票房收獲頗豐。
(梁衍軍薦自《上海妓女:19-20世紀(jì)中國的賣淫與性》;邵雍《中國近代妓女史》等 安克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