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爾·埃德森作品選

[美]拉塞爾·埃德森

打架

有個男人和一杯咖啡打架。規(guī)則是他

不能打碎杯子，不能讓咖啡灑出，而杯子不能

傷人的骨頭，不能讓人流血。

男人說，活見鬼了，他把杯子掃落

在地上。杯子沒有碎裂，但咖啡

卻灑了一地。

杯子叫喊起來，別弄碎我，別弄碎我；

我不能動彈，不能保護自己的器用；

還是拿我去盛你的咖啡吧。

雙手

有條路誘使他找個時間坐坐。

正是夜晚，他在一張四條腿的桌子旁安靜地抽煙

桌子搖晃著（是呀，為啥不能是）尾巴，

之后友善地開裂。

聽到足音，他發(fā)現他的雙腳沒了。

路上有喃喃睡語吸引一切。

之后他尋找自己，發(fā)現自己已沒了。

去尋找路，甚至連路也……

孤獨的下午

當蕨菜再不能到水槽飲水

我主動請纓

從水槽中取兩杯水

之后我和蕨菜促膝對飲

當然我要比蕨菜富有情結

充滿深思。但我把這些擱置

為了和這個好伙伴相處，直到日落

我并不介意與蕨菜對飲

我有我的嗜好。我會

呷口酸橙成分的血瑪莉酒

在斯德哥爾摩上空穿梭

一個孤獨的下午，我和蕨菜

促膝對飲。蕨菜在端詳它的葉齒

而我則在端詳自己的……

月光之旅

睡夢中，老人身體無形，聽從重力擺布像蠟平躺……

它滴落到地板上，并且擴散，像淚流面頰……

在進入銀色草原的后門下，像一池精液，月下的霜

仿佛回到他的本初，無骨而荒謬。

月亮帶他到銀白之所，云如老人狀，星星點點。

他飄游穿過高高的黑暗枝杈，一具尸體在和河邊的樹糾纏。

哲學家們

一個人說，我思故我在，他母親

遂敲打他的腦袋，念叨著，我敲我兒的腦袋

故我在。

不，不，你全搞錯了，男人嚷著

他母親又敲他的腦袋，大叫著，故我在。

你錯了，并非如此；你要相信，不是敲打。

……我思故我在，男人說。

我敲打故我們同在，敲打者和挨打者

母親說道。

但是這回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兒子）給揍迷糊了。

而他母親很清醒。她想啊，我在，

我迷糊的兒也在，縱然他神志不清。

戀事

某天，男人愛上了他自己，除他之外

一切他都拋卻不想。

當然，他被自己所迷，但沒有人對他

動過心思……

他想了解自己所有，比如他的嗜好，他在音樂和

體育方面的興趣。

他非常在意他對自己的童年一無所知。他急想

知道自己曾是一個什么樣的男孩……

當問及他是否考慮步入婚姻時，他說那是

他最急切的心愿，他企盼能和自己生孩子……

云彩

丈夫和妻子爬到他們家的屋頂，

并站在屋脊上彼此對視

那時云卷云舒。

丈夫說，我們是不是該向后跳水，

然后游過窗戶到堂屋里親嘴呢

妻子說，我就站在一艘翻船的底部。

丈夫說，那我是不是可以順著屋脊翻跟頭

到你的腿，鉆進你的衣服里再從領口處出來親你？

妻子說，我可是考古學家夢里的神殿頂上的雕像。

丈夫說，那現在我們還是下去做點什么

好讓別的也來這個世界走一遭。

妻子說，看呀，不死的云彩。

本能

一只大猩猩在讀報。而對面的椅子上坐著他的妻子

她在織一件猩猩穿的毛衣。壁爐里正生著火。

壁爐上，有張出自猩猩手筆的猩猩畫像。

我給猩猩帶來他要穿的拖鞋。給你，猩猩，用我們的習俗

給你帶來了你的拖鞋，我就站在它面前和它說。

我希望你不要站立著，大猩猩抱怨道，對一個人來說

站立不是他的本能。

我針鋒相對，這和猩猩拉小提琴或在樹上蕩來蕩去一樣

是出于本能。

可在我的房子里根本沒有這些，猩猩大聲嚷著。

就讓這孩子站站吧，他的妻子接話了，并放下手中的針

線活

還記得你也是個孩子時，它們一樣不讓你在地上滑步

也不讓你在樹枝上上跳下竄。

大猩猩應道，看看我成什么了，

而我沒有吱聲，因為我知道自己必須待在這個房間里，

就等著

公猩猩出門去猩猩城上班時能和母猩猩一起睡。

我還在讀報呢……

默契

有個女人，她的臉酷似奶牛的乳包，

桃紅色的臉袋上努著四個奶頭……

這時一個男人帶著個三條腿的小擠奶凳走了過來。

她便彎下腰，男人開始在她的臉上擠捏。

在這里

這里昏暗。我想象用光把它照亮。

關于這個地方沒有一個人能告我絲毫，因為我沒有耳朵，

直到我想象出耳朵。但總是太遲，我可耳聽千里，

而最后的耳語則需一寸之距。

光在黯淡熄滅，我必須再次想象，想象頭顱是盞

燈籠。眼睛閃爍著燭光。兩排牙齒是教堂的窗口，透著

光亮。

光又逐漸減弱；或許這里另有玄機。我開始用質感的方式

去想象昏暗，它是另一種光。它來自身體內部……

想象吧，想象吧，直到大腦變得甜蜜溫馨，像個老奶奶。

你

從童年走來，一無所有

童年就是一條小徑，通向少年的拱門。

穿過拱門，一座小鎮(zhèn)，經青春之拱。

之后沿路而行，與超越鮮花的人生

失之交臂，但有間屬于你的小屋。

而未來就在幾個姿勢之中：伏窗，托腮、倚膝、掩面

有時仰頭、凝視天花板……這漫長的天穹

幾乎虛無……

壞損的女兒

他的女兒損壞了，他拿出去找人修理……

僅僅是加寬她的后背，還是重裝她的頭發(fā)……

機械師說，女孩還需要一整套瓣膜，

而且臉上的瘢痕看起來也很擁擠。

我只想她能固定在房子周圍就夠用了

因為我要長期旅行并再婚。

石頭不是任何人的

一個人伏擊了塊石頭，逮捕它，使它成為階下囚。

并把它放在黑暗的房間里，且用自己的余生看守著。

他的母親問怎么回事。

他說，石頭被活捉，失去自由。

瞧瞧，石頭在睡覺呢，他母親說，石頭不知道

自己是不是在花園。永恒和石頭就是

母女；而當你老了，

石頭僅僅只是在睡覺。

但是我俘虜了它，它是我的戰(zhàn)利品，兒子答道。

石頭不是任何人的，也不屬于它自己。你的囚徒是你自己；

你很在意你這個囚徒

你害怕自己消亡，母親說。

是，是，我害怕，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他說。

確實如此，你對我就如

石頭對你，母親說。

飛船駕駛員

在黑暗的房間不干凈的窗戶上，有顆能被老人看見的星星

他盯著它。他看得清晰。

這是星星的空間；閃光的塵斑

從他的頭腦里掉出

釘在了模糊不清的窗上。

他想他能躲過那顆星。他想他該用

椅背當做飛船的方向盤

去駕駛他的房間穿過夜空。

他對自己說，勇敢的船長，你害怕嗎？

我有些害怕，我膽小。

要勇敢，我的船長。

整個夜晚，老人都駕駛著他的房間

穿越黑暗……

位置

他們許我入內。我徑直到嬰房。

爬上童床，并認為這是最好的位置。

他們不知該如何。只是圍著我

低頭琢磨。

他們嫩稚。這是他們的寶地。

可嬰孩的床位卻被成人竊據。

當然，他們難以預料。

從未發(fā)生的事發(fā)生了。

我稍稍動彈。盡可能保住這個位，

而后假寐……

學者的呻吟

許多學生用中世紀酷刑架拉伸一位學者。學者把自己獻

給他們，

展示學者是如何被拉長的，這超越了他口香糖般的瘋狂

之夢。

當他們轉動輪子時，學者的身體越來越長。

不要把我拉得太長了，我看上去傻乎乎的，學者呻吟著

他變得很長很長。

突然，有東西崩斷了。

發(fā)生了什么？酷刑架上的學者呻吟著。

我們正拉伸一位學者，突然有東西崩斷了；你或許也聽

到聲音了……

是的，我就在這里，你們忘了嗎？學者呻吟著。

我們聽到了學者的呻吟……

是的，我也聽到了，聲音似乎來自酷刑架，我就在那里

被拉伸，超越了

我口香糖般的瘋狂之夢。

典型

一個女人生下個老嬰孩。

他作為典型再一次啼哭。

喔，好，他抽咽著抓住乳房吃奶。

而女人有了孩子很開心，盡管他年長。

可能錯生了，人們發(fā)覺

他有點老。他們說

還好，對于這個一無所有的女人

是樁美事。

她在琢磨，她是否是那個唯一的母親

有著一個老得可以做她父親的嬰兒。

草地上的先生們

先生們飄在黃草上。

他們好像是在巖石間藍色小花上打轉。

也許，他們是從附近的墓地飄過來的

微風吹來，他們就動一下。

而蝴蝶撲閃著穿過了他們……

熔化

老女人喜歡熔化她的丈夫。她把他

放進熔化器里，最終他以高熱血腥的糖漿方式倒出，

她得到一排小不點的丈夫模子。

濺到地板上的被狗舔光。

當他們凝固成型，她便有了17個小不點丈夫。

但有個扔給了狗，因為他的生殖器沒凝固好；

太像陰戶了，那是因一個氣泡所致。

之后就有16個裸身的小不點丈夫站成一行穿過餐桌。

她擺弄他們，他們作出16種小小的勃起。

她想她能再次熔化丈夫。她喜歡把他熔化。

她或許把他倒入到一排更小的模子里。

公牛

曾有個女人，她父親

幾年前就變成公牛。

夜里，她能聽到父親

在房間孤獨地哞叫。

有一天，當她望著他的面孔

突然意識到這是頭公牛。

她叫著，你是頭公牛！

他哞叫，桃紅的大舌頭

在嘴邊甩著。

他站在報紙前，用舌頭

翻閱報紙，并在地毯上排泄。

當把這一切給他看時，他

悲傷地叫，而后緩慢爬上樓梯

回到自己的房間，整夜哀哞。

數綿羊

一個科學家有支試管裝滿綿羊。

他想是否應該去為它們縮小牧場。

它們像大米粒兒。

他想是否有可能去壓縮某事物不讓其存在。

他想綿羊們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微小，

是否有刻度感?；蛟S它們認為

試管只是玻璃羊舍……

他困惑該怎樣處置它們；

相比之下，它們只有丁點的肉和羊毛。

難道他降低了它們的買賣價值啦？

他想它們是否可被用作大米的替代品

一種毛茸茸的大米替代品……

他想是否應把它們攥成紅色的醬團。

他想它們是否在下崽或者其中一些已死去。

他把它們放到顯微鏡下，

然后在點數它們時睡著了……

大樹

他們把猩猩的某些器官移植到狗的身上……

這樣一來，他們的它就想在樹上生活了。

不不，它只是想抬起腿在樹上撒撒尿而已……

玩具匠

一個玩具匠做了個玩具的老婆和孩子

又做了玩具的房子和屬于玩具的時代。

以及正在變老的和垂死的玩具。

還有玩具的天堂甚或上帝。

但，但，他最最喜歡做的是玩具的糞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