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 順

□崔建華（山東）

謝大寶出生時，母親41歲。謝大寶娶妻生子那一年，母親70歲。謝大寶兄弟姐妹八個，他跟雙胞胎弟弟謝小寶倆最小。父親去世好幾年了，70歲的母親因為常年干農(nóng)活，還要拉扯一大家子人，整個人瘦小、單薄，一陣風(fēng)都能把她吹倒。

謝大寶很孝順，母親操勞了一輩子，他說啥也不舍得讓母親再吃苦受累干活了。

為了讓母親過幾年清閑日子，好好享享清福，他沒舍得讓母親幫著妻子帶孩子。妻子所在的企業(yè)破產(chǎn)了，謝大寶跟妻子一商量，趁妻子生孩子的機(jī)會，讓妻子在家?guī)Ш⒆印?/p>

妻子坐月子時，母親陪著，可是孩子的尿布，謝大寶從來都不舍得讓母親動手，對母親好吃好喝伺候著，妻子吃啥，母親吃啥?？墒蔷驮谄拮拥脑伦幼隂]幾天，母親卻執(zhí)意要回鄉(xiāng)下老家。

好好的日子不過，回家去一個人受罪，謝大寶想不明白，看母親眉頭有點(diǎn)不舒展，謝大寶就問母親為啥回去，是不是兒媳婦哪兒惹她生氣了。母親說沒有，兒媳婦很孝順，她只是在城里待的時間長了，想回鄉(xiāng)下去瞅瞅。母親嘆口氣說，她適應(yīng)不了城里這個味，沒鄉(xiāng)下聞起來香。

現(xiàn)在城市各種污染很厲害，母親在鄉(xiāng)下住慣了，有這種感受是可以理解的。本來是想讓母親進(jìn)城跟自己享福、自己也好有機(jī)會好好孝敬孝敬母親的，現(xiàn)在卻弄巧成拙，母親在城里住不習(xí)慣。謝大寶心里很不是滋味，拗不過母親，只好把她送回了鄉(xiāng)下老家。

一到家，母親長出了口氣，像是卸下了一副重?fù)?dān)。謝大寶給母親留下些生活費(fèi)，臨走對母親說：“啥時想孩子了就進(jìn)城去。你不想去，我們也會抽空回來看你的?！?/p>

母親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頓了頓，才說了一句：“走吧，走吧，回去好好照顧你媳婦和孩子。”

謝大寶不知道母親想說什么，想想家里只有妻子跟孩子，需要有人照顧，就匆匆回城去了。大寶走后，母親跟鄉(xiāng)下四鄰一說城里兒子的情況，那幫老姐們、老妯娌們羨慕得了不得，都說大寶媽有福，大寶這孩子真孝順，以后光等著享福就是了。母親聽了臉上才多少有了點(diǎn)笑容。

因為孩子剛剛滿月，只有自己兩口子帶孩子，大寶感覺還是挺累的，那段時間，他除了工作，把精力全用在了老婆和孩子身上，時間一長，倒把鄉(xiāng)下的母親給忘了，對母親承諾的那句“?；丶铱纯础币矑伒搅四X后。倒是母親讓謝大寶的哥哥姐姐和雙胞胎弟弟捎過幾次鄉(xiāng)下的煎餅、山雞蛋和母親自己種的菜，還給謝大寶捎話說，不用惦記她，她在鄉(xiāng)下好著呢，謝大寶的哥哥姐姐和弟弟經(jīng)?；厝タ此?/p>

母親有了哥哥姐姐和弟弟的照顧，謝大寶心里放心不少，一門心思照顧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可是生活并不總是一帆風(fēng)順的。半年后的一天，謝大寶的孩子病了，老是拉稀，醫(yī)生說孩子曬太陽少了，大人要多讓孩子享受享受陽光。

鄉(xiāng)下的陽光好，謝大寶決定把妻子和孩子送到鄉(xiāng)下去，一來可以多曬曬太陽，二來也可以陪陪母親，再說也好長時間沒回去看母親了。

說辦就辦。這天正好是周末，謝大寶開車?yán)拮雍秃⒆泳屯l(xiāng)下而去。

在鄉(xiāng)下生活了二十年，輕車熟路，車到村頭，再拐幾個彎就到家了。以前母親總是坐在村頭的大槐樹底下跟那些嬸子大娘們拉呱，今天有點(diǎn)反常，沒見到母親。

怕啥來啥，到了家門口，鐵將軍把門，母親不在家?？赡苁堑秸l家串門去了。這時鄰居嬸子正好從家里出來，看到謝大寶帶著妻子和孩子回鄉(xiāng)下了，笑得合不攏嘴，跟謝大寶一家子打著招呼，還接過孩子抱在懷里，親個沒夠：“看這孩子長得多好，真像他爸爸小時候的模樣。對了，大寶、大寶媳婦，快到嬸子家坐會兒吧。你們還不知道吧？你媽不在家有段日子了，臨走時說是去你弟弟小寶家住一陣子。都有兩個月不見人影了。”

原來母親到弟弟小寶家去了。母親也是，去弟弟家，也不跟自己打個招呼。弟弟也是，母親在他家也不跟自己這個當(dāng)哥的說一聲，害自己瞎跑一趟。

謝大寶突然想起來了，小寶媳婦也快生了，是不是母親過去準(zhǔn)備著給小兒媳婦伺候月子去了吧？自己媳婦坐月子時，可是一塊尿布都沒舍得讓母親洗的，這小寶要是不知道個好歹，讓母親給他們做保姆，做出不孝順的事來，首先自己就不答應(yīng)。

打電話一問，母親果然在小寶家。小寶在電話里喜滋滋地對大寶說：“哥，正準(zhǔn)備告訴你跟嫂子呢，你弟妹生了，也是個大胖小子?！毙氄Z氣里掩不住的高興。

大寶想在電話里提醒下小寶不能累著母親，看小寶高興得那樣，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他決定到小寶家看看，順便把母親再接回鄉(xiāng)下。

大寶讓妻子和孩子先在鄰居嬸子家待著，自己回了城。

大寶直接去了醫(yī)院，弟弟小寶忙忙活活的，弟媳婦躺在床上，剛出生的孩子在身邊，看著挺幸福的，可是母親不在。弟弟小寶說，母親在家呢。

大寶一聽放了心，既然母親在小寶家，那就好辦，要是在醫(yī)院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那還不得把老人家累死啊。

大寶給小寶兩口留下兩千塊錢后去了小寶家。母親一個人在家呢。

進(jìn)門看到母親圍著圍裙，大寶臉就拉下來了。屋里有一股很好聞的肉湯和米粥味。看來母親在家給剛生產(chǎn)了的小兒媳婦做飯呢。不過，母親明顯胖了，臉上氣色好多了，看到大寶一臉樂呵呵的。

“媽，您怎么干這活？小寶也是，怎么舍得讓您干這活？”大寶埋怨上了。

剛添了孫子，母親一臉的笑，像是沒聽到大寶的數(shù)落，對大寶說：“孩子都好吧？你弟媳婦要生，也沒顧得上過去你家看看孩子。大寶你來的正好，你弟媳婦剛生了，我正準(zhǔn)備把熬好的肉湯和米粥送到醫(yī)院去呢?！?/p>

“要去你去，我不去?！贝髮毧吹侥赣H在小寶家里忙這忙那的，心里來了氣，小寶也太不孝順了，讓母親做這么多事。

這時，小寶回來了，他是來拿母親熬的粥的。

大寶沒再客氣，直接把不滿撒到了小寶頭上。沒想到小寶樂呵呵地，對大寶說：“哥，我一直想跟你說，一直沒時間，這下正好，跟你說道說道吧。其實咱媽雖說年紀(jì)大了，可是手腳很利索，她勞動了一輩子，哪里閑得住呢？到你家，你啥也不舍得讓她干，你以為就是孝順了？其實不是，她會覺得當(dāng)兒女的嫌她沒用處了，心情就是郁悶，一郁悶就容易得病。只有讓她老人家適當(dāng)干點(diǎn)活，她就以為自己在兒女面前還有用處，兒女離不開她，她才會感到幸福和高興，活著才有滋味。當(dāng)初，媽為什么在嫂子剛出月子時，就離開了呢？你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呢？”

小寶說完，就進(jìn)廚房跟母親有說有笑地弄飯去了。

大寶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客廳里，本來是想向小寶這個不孝弟弟興師問罪的，沒想到反倒讓弟弟小寶說了一頓。想想母親在弟弟家這兩個月，臉上神采奕奕的，很幸福知足的樣子，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了。

這時，廚房里傳來一句：“媽，把那個勺子遞給我?！贝髮毬犃藦N房里母子倆的對話，心里五味雜陳，也許自己孝順的方式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