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李載豐

1

黑狐，被公安機(jī)關(guān)帶走了。這則消息在紅星煤礦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黑狐是紅星煤礦某綜采隊隊長，年方30歲。鐵塔般的身材，光禿禿的頭，黝黑的豬腰子臉上嵌著一雙牛眼。論出身他是個農(nóng)民，論學(xué)問不值得一提，小學(xué)畢業(yè)。可是，僅僅在煤礦井下打磨不到8年，就混出了名堂。

黑狐生性強(qiáng)悍，虎背熊腰，拉下臉兒，令人恐懼。工友們見他如老鼠見到貓，大氣不敢喘。他常說，搞煤礦就要有驢脾氣，否則，鎮(zhèn)不住那些貓三狗四的，就會被欺負(fù)。他內(nèi)心卻精明著呢！而面對那些頭頭腦腦，他可是仰著臉兒往上瞅，滿臉堆笑，圓滑得很。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鬼不見胡咧咧的主兒，誰也猜不透他的內(nèi)心想什么。

前不久，老隊長退休了，綜采隊隊長崗位空缺多日，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在紅星煤礦，綜采隊煤炭產(chǎn)量占全礦半壁江山，所以，隊長這一職位分量重，腦子里沒有點(diǎn)兒玩意兒，是難以勝任，收入那更沒得說。

就在上個月，礦上一紙任職令，黑狐時來運(yùn)轉(zhuǎn)，成了綜采隊隊長。眾人一片嘩然，工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誰也沒有想到他能夠提到這樣的重要崗位。

班前會，坐在綜采隊隊長座位上的黑狐，眉毛上揚(yáng)，咧著大嘴巴，眼睛掃視會場，得意洋洋。他心想，這年頭，缺啥別缺錢，有錢能使鬼推磨，馬糞蛋兒也有反騷的時候，要不是及時給生產(chǎn)礦長打點(diǎn)兒，請吃幾頓飯，再他娘的有能耐，猴年馬月也輪不到自己當(dāng)上這個肥差。

室內(nèi)一片沉寂，香煙繚繞。棚頂上的電風(fēng)扇發(fā)瘋地旋轉(zhuǎn)，也改變不了蒸籠般的悶熱。黑狐耐著性子，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兒，主持全隊班長以上會議。誓言：“只要跟著我干，保證你們腰包鼓鼓的賺大錢。會后，我請大家到城里吃大餐，酒菜管夠吃，不醉不歸。”他想，要想調(diào)動工人們的積極性，就必須舍得給這些“吃貨們”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只要他們興致上來，豪氣沖天，就不愁煤出不來。

聽說黑狐請客，大家欣然答應(yīng)，一起來到了“聚賢閣海鮮城”，吆五喝六地大喝起來，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盤碗見底兒，這才罷休。各個喝得臉兒像猴腚似的，酩酊大醉。

黑狐上任一個月，綜采隊每天的產(chǎn)量表上紅箭頭像放飛的風(fēng)箏一個勁兒地往上竄，安全生產(chǎn)實(shí)現(xiàn)了滿堂紅，礦領(lǐng)導(dǎo)帶領(lǐng)著工會干部和大姑娘小媳婦敲鑼打鼓地前來祝賀。送來的慰問品，礦工們爭先恐后地分搶一空。盡管此時的黑狐腰桿子拔得直直的，心里美滋滋的，錢賺得溝滿壕平，但是他那雙不安分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些女人們，最后失望地?fù)u搖頭，沒有一個能讓他人眼。到了結(jié)婚年齡的黑狐，在礦山拼死拼活干了這么多年，仍然獨(dú)身居住在職工宿舍里，早就期盼成個家，能有個愛他、疼他，能夠給他捂熱被窩的女人。

2

隊里有個三猴子，身材瘦小，長得猴頭八相的。曾與黑狐同在一個村里生活過，兩人交情很深。

日落西山，晚霞將礦區(qū)映出了紅暈。黑狐手中拎著一瓶白酒，四個豬手，來到了三猴子的家。

俗話說，吃慣了嘴，走慣了腿。只要有空閑，黑狐就買些酒菜去三猴子家喝酒。喝酒那只是借口，多看三猴子的老婆山杏幾眼那倒是真的。

要說山杏，可是個感情經(jīng)歷豐富，懂風(fēng)情的女人。山杏的第一任丈夫是采煤工，與山杏結(jié)婚半個月，在一次井下冒頂事故中，導(dǎo)致高位截癱。

在礦區(qū)的男人世界里，山杏算是頂級的美人兒，高挑的個子，瓜子臉，白皙的皮膚，櫻桃嘴兒，總覺得和城里的美女比不差啥。這樣的美人坯子，誰見了都想多看幾眼。尤其聽說山杏的丈夫常年癱瘓在床，一些礦區(qū)的男人們每當(dāng)看到山杏，愈發(fā)騷動和不安，一雙雙泛著貪婪的目光似乎要將山杏整個人都生吞活吃了。盡管如此，山杏對他們卻不屑一顧地做自己的事情，用心經(jīng)營這個已經(jīng)操碎心的家。一日夫妻百日恩。一晃，兩年過去了。山杏不僅要伺候病床上的丈夫，還要承受著精神和物質(zhì)的雙重壓力，隱忍守活寡的寂寞。不到30歲的她常常暗自哭泣，恨自己命苦。

一個偶然的機(jī)會，山杏認(rèn)識了單身漢三猴子。在三猴子眼里，山杏盡管沒有“潘金蓮”式的柔媚，但是佻達(dá)輕盈，目睛閃閃，薰風(fēng)徐來，足以讓他失魂落魄。山杏的境遇“全世界人都知道”，三猴子同情之時，有了惻隱之心，也以關(guān)心工友的名義隔三差五來到山杏家里，替山杏為其丈夫擦身子，端屎端尿。為了博得山杏的好感，他不僅暗送秋波，直抒愛意，還從微薄的工資中節(jié)省出來的錢為她買來時尚的衣服。

開始，在山杏眼中，三猴子就是“武大郎”的翻版，根本沒有那個念想，曾幾度拒絕三猴子的殷勤，生怕落個不好的名聲。可三猴子是個賴皮的男人，笑嘻嘻的任你打罵，依然故我的殷勤。雖然三猴子不是自己心目中高大偉岸的男人，可是那種體貼入微的關(guān)懷，深深地打動了已經(jīng)身心疲憊的山杏。時間久了，居然漸漸地接納了三猴子。就在一個夜晚，三猴子不顧一切地將山杏抱住，盡管山杏握著拳頭狠狠地敲打著三猴子的脊背，欲掙脫，但是，三猴子瘦弱的身子像壁虎般地貼緊她的身體，甩也甩不開，黏在了一起。從此，在照顧好丈夫的同時，山杏與三猴子的關(guān)系一發(fā)不可收拾，頻頻幽會。山杏與三猴子每一次歡愉，內(nèi)心也很愧疚，很自責(zé)，覺得很對不住丈夫，可是卻抵不住三猴子潮水般的熱情。不久，山杏的丈夫搖晃著有意識的大腦，似乎看出了端倪，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像即將燃盡的蠟燭，挺不了多久。將兩人喊到了床邊，認(rèn)真地叮囑道：“三猴子，山杏是個好女人，以后就托付給你了，不要虧待他……”

三猴子聽到山杏丈夫的托付，趕忙“撲騰”地跪到地上，握住山杏丈夫的手，感激地說：“大哥，你放心，我對山杏忠心不二，會一輩子對她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山杏的丈夫又看了山杏一眼，見山杏已經(jīng)泣不成聲。勸說道：“好了，別哭了。這是俺的心事，話說出來了，我也痛快了許多?！闭f完，山杏的丈夫?qū)㈩^扭到了一邊……

不到半年的光景，山杏的丈夫死了。山杏送走了丈夫，與三猴子沒有辦理婚姻登記手續(xù)，就忙不迭地同居了。三猴子整天樂得合不攏嘴兒，沒有想到自己積八輩子德，擁有了如花似玉的女人。endprint

班中工閑的時候，工友聚在一起相互說黃段子，這是礦工們消遣解悶的主要方式，更是這些男人們半真半假的經(jīng)驗之談。三猴子聽說，只要滿足女人的生理要求，女人就會死心塌地跟自己過日子。聯(lián)想起自己與山杏一起生活，他如獲真?zhèn)?，記在心里，每天像發(fā)情的狗，圍在山杏的前后打轉(zhuǎn)轉(zhuǎn)兒。閑暇之時，只要山杏說啥，他信啥，讓他干一，不會干二，每天貼心地迎合著山杏的性子，哄得山杏心里甜甜的。

黑狐聽說三猴子有了女朋友，而且是山杏，這讓他沒有想到。心想，就憑三猴子那個身板兒，能獲得女人的歡心，我黑狐也不差啥?。啃睦锷鰺o名的嫉妒和騷動，雄性荷爾蒙的積聚發(fā)酵，惹得他心里直癢癢。索性來到了三猴子的住處，要看個究竟。

來到三猴子家，黑狐色瞇瞇的目光不時地投向山杏，身心涌動著難以抑制的沖動和興奮。不加掩飾地說：“我說三猴子，艷福不淺啊，啥時候和漂亮的妞好上了？”

“大哥，我們早已經(jīng)好上了。”三猴子說。

山杏面帶羞澀，保持著不笑不開口的樣子，那雙會說話的大眼，溫情地看著黑狐。“大哥真會開玩笑，俺哪有你說的那么漂亮。呵呵?！便y鈴般的笑聲劃過，纖細(xì)的腰扭動得胸前的肉團(tuán)一陣陣顫動。

黑狐喉骨滑動，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自從有了對山杏的念想，黑狐常有意無意地拎著吃的喝的往三猴子家里跑，猶如一家人，理由是自己喝酒吃飯沒意思。只要三猴子家里的事情，當(dāng)做自己的事情辦，忙前忙后地不亦樂乎。

前不久，山杏的表弟來到了礦上，想在礦上找一份工作。三猴子求爺爺告奶奶找到了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兒，磕頭作揖的卻始終也沒有把這個事情辦下來，讓山杏想起來就感到憋屈。黑狐得知后，滿口答應(yīng)下來。憑著自己的影響力，幾個電話，一通說笑就使山杏的表弟工作有了著落，這讓山杏滿心歡喜。慢慢地，黑狐在山杏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加之黑狐魁梧強(qiáng)健的身材，圓滑的談吐，與瘦小的三猴子相比，使得山杏看黑狐的眼神也多了一份柔情。

最讓山杏感動的是，一次不經(jīng)意地說出自己生日，卻被黑狐記在了腦海里。生日當(dāng)天，黑狐買來大大的生日蛋糕前去祝賀，這讓山杏很驚喜。反觀三猴子沒有一句浪漫的話語，卻在一邊傻呵呵地樂，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一天晚上，山杏按照三猴子的吩咐，做好了一桌子菜肴，三人推杯換盞喝到了大半夜。三猴子不勝酒力早早歪倒在桌子旁昏睡了過去，黑狐見狀，瞪著惺忪的色眼說：“妹子，你好漂亮，哥哥也喜歡你！”接著他發(fā)現(xiàn)山杏的臉上閃過一絲的微笑，那微笑很美很短暫。不過這短暫的微笑給了黑狐莫大的欣喜，直覺告訴他，他們之間一定會有戲。

黑狐覺得山杏這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只有像他那樣的男人才有資格擁有她、呵護(hù)她。

山杏雖然和三猴子同居了，但是在她心中始終隱藏著自己說不出的一個秘密。她希望和那個人不期而遇，一見鐘情。希望那個人像韓劇里的男主人公一樣，高大、帥氣、有錢那種浪漫的情感，直到她所有的倔強(qiáng)慢慢瓦解，所有的堅持慢慢放棄。黑狐，莫非就是那個他？此刻，略有醉意的山杏，心里像揣著一只小鹿，撞擊著心房，跳動倍兒快。她雙手按住心口，紅彤彤的臉兒一陣燥熱。黑狐期待地望著山杏，漸漸地她再也無法抗拒黑狐伸來的肆無忌憚的那只大手，被動地倒入他的懷中，兩唇相接黏在了一起……那天晚上，兩人避開三猴子，來到另一個房間，山杏完全被他顛覆，最后“敗給”了他。一番男歡女愛的云雨之后，她眷戀地縮在他寬大溫暖的懷里。黑狐伸了伸手，拂去了沾在山杏眉間的幾縷頭發(fā)，憐香惜玉地告訴她：“以后別和三猴子混了，做我的女人吧！我讓你吃香喝辣的，啥事都依著你！”說完，黑狐一臉的喜悅，掩飾不住得意的笑容，終于如愿地“俘虜”了山杏。

山杏未作答，只是緊閉雙眼，唇邊漾起笑容，臉上的是一種人情入妙的陶醉和滿足，只覺得今夜月兒更明亮，星星更燦爛。

3

初嘗了女人滋味，黑狐就像吸毒一樣上癮，膽子也越來越大。

這次，黑狐當(dāng)上了綜采隊隊長，成了礦里的名人，況且收入不菲，成了他炫耀的資本。

又一次來到三猴子家，黑狐一陣言不由衷的客套，跟著一陣含糊不清的熱情，又接連地恭維三猴子，三猴子頓時受寵若驚。

“來，先喝為敬，干一杯?！比镒映涯?，舉杯附和。

“來來，再喝一個。告訴你啊，跟著我干，你的收入就不用擔(dān)心了！”

三猴子甭提有多興奮了：“好啊，謝謝你了！”

又一杯酒下肚，三猴子身子已經(jīng)左右搖擺倒在了一邊，又一次喝高了。

黑狐冷眼一瞥，詭秘一笑，沖著山杏示意。山杏低頭躲開黑狐的目光，臉上泛起了紅暈……

這次或許動作大，聲響驚動了三猴子。他從炕上爬起，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兇光閃爍，大吼道：“黑狐，你這個王八蛋，我的女人你也睡，我和你拼了！”

三猴子撲向黑狐。三猴子根本不是黑狐的對手，黑狐翻身站起，手抓起三猴子的胳膊像小雞那么容易，向后一扭，一腳將三猴子踹在了地上，匆忙地穿上衣服，奪門而逃。留下山杏渾身發(fā)抖地站在暗影里，不知所措。

憤懣、焦慮、糾結(jié)中，三猴子覺得自己活得窩囊，恨自己引狼入室。強(qiáng)烈的報復(fù)念頭不由得在心里升騰，他找出一把尖刀，眼睛血紅的就要往出追，山杏一看三猴子的樣子，這樣肯定會出人命的，也看到了這個矮小漢子身上的血性，只好不顧一切的抱住三猴子。三猴子瞪著充滿血絲的雙眼咆哮著：“不要臉的東西，竟然和他勾搭上了……”山杏承認(rèn)自己的過錯，跪地苦苦地哀求，不要為此事再糾纏，懇請他原諒。然而，三猴子沒有罷休，嘴里罵道：“你這個喪門星，誰和你過日子誰倒霉，頭一個丈夫井下被砸癱了，死了。這回不好好收拾你，弄不好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來……”三猴子得理不饒人，揮手重重地給了山杏一記耳光。霎時，山杏臉龐火辣辣的疼，嘴角流下幾滴鮮血。山杏從地上站起，用袖口擦去嘴角幾滴血，沒有落淚，迎上前去厲聲地說：“你敢打我！”

“這，我，我……”面對咄咄逼人的山杏，三猴子剎那間雙腿軟了下來，嘴張了兩下，沒有了底氣兒。endprint

“告訴你三猴子，別以為你有了把柄，就可以欺負(fù)我。今后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dú)木橋。反正咱們不是合法夫妻，這日子不過了，散伙！”

聽說山杏說出“散伙”二字，三猴子立刻蔫了，低下了頭想了半天，才低聲說：“我原諒你還不行嗎？”

“唉……”山杏嘆了一口氣，已經(jīng)淚眼婆娑。

又是一個春暖花開，山野泛綠的季節(jié)。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內(nèi)心有愧的黑狐，為了安撫三猴子，每月從他人的工資中套取3000元打進(jìn)三猴子的工資卡里，作為補(bǔ)償。三猴子暗喜，你黑狐也有今天！平時你趾高氣揚(yáng)，這回你的把柄在我手里，你就得加倍地補(bǔ)償。龜孫，這回我給你當(dāng)爺！

好景不長，礦里加強(qiáng)了工資管理，工人工資分配公開，斷了黑狐的“財路”，心中很郁悶。

一天，三猴子發(fā)現(xiàn)工資卡連續(xù)兩個月沒有打款了，心里很不舒服。暗想，打蛇打七寸，打人打軟肋。三猴子在家喝了兩口酒，借著酒勁兒找到了黑狐，要挾道：“黑狐，你他娘的快往我工資卡打錢，少一分都不行。如果繼續(xù)‘拖欠，我把事情捅出去，讓你這個隊長當(dāng)不成，吃不了兜著走！”

這不是敲竹杠嗎？黑狐一時心中大怒：“你敢！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三猴子忿忿地說：“呦嗬，你他娘的說話跟蚊子放屁一樣，沒人味兒！現(xiàn)在從腰包往外拿錢難受了，你好受的時候咋不說了呢？快給打錢！”

黑狐一聽，這哪是人話??！又一想，畢竟沾了人家的女人，自己理虧，還是安撫為上策，先穩(wěn)住這個犢子，以后再做打算。他強(qiáng)裝笑臉兒把話拉了回來：“老弟啊，畢竟咱們兄弟一場，如果你真那么做，大哥隊長當(dāng)不成不說，你也少了收入，你看是不是這個理兒？你給大哥容容空，這錢會馬上給你的?！?/p>

“這還差不多。不過，別他娘的跟我套近乎，我們已經(jīng)不是兄弟了！”

“大哥做得不對，多請原諒?！焙诤s忙賠不是，好話說了一大堆。三猴子走后，黑狐一臉陰云。心想，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啊，以后說不定還會弄出什么幺蛾子事情來。想起山杏，盡管與自己是個露水鴛鴦，但是心里仍有許多割舍不掉的依戀。問題是不把三猴子解決了，山杏永遠(yuǎn)不能成為自己的女人。他眉頭聚成個“川”字，苦思冥想。忽然，眉頭舒展，計上心來，露出寒氣凌人的目光。

回到家里，三猴子“狗肚子里裝不了二兩油”，把討要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山杏。

山杏心里“咯噔”一下，輕蔑地對三猴子說道：“你把老娘賣了花呢？小心這錢咬著你的手！”

“不怕，老子小心著呢，他不敢怎么樣，等哪天給你買副手鐲?！比镒诱f完，一頭扎在炕里，睡著了。

這是一個八月的夏天。天空無云，陽光很足，像下火一樣，路旁的樹葉沒有一絲的晃動。三猴子臉上掛滿了汗珠兒，急匆匆地向礦井走去。

井下采煤工作面，綜采機(jī)搖臂揮動著巨大的滾筒蝸牛般地緩慢向上爬行。隨著滾滾煤炭歡快地流淌，三猴子瘦小的身體依靠在支架旁，揮動著鐵鍬清理溜子槽旁邊的浮煤。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身體失去了重心，滾進(jìn)了溜子槽中，雙腳被滾動的溜子鏈緊緊卡住，他“哎呀”一聲失去了知覺。這時，工友們發(fā)現(xiàn)了他，現(xiàn)場緊急救援，迅速將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三猴子運(yùn)送了地面。

病榻中，三猴子滿頭纏滿了紗布，已經(jīng)做完了手術(shù)。山杏聞訊趕來，見到如此情形，心，跌至冰點(diǎn)。黑狐正在里里外外的張羅，看到山杏，看了一眼就忙別的去了。從黑狐的眼神，山杏憑直覺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醫(yī)生告訴她：“患者很重，請不要打擾他。”

山杏急切地問道：“他什么時候能夠清醒？”

“麻藥失去作用之后，就會醒來?！贬t(yī)生肯定地回答。

山杏焦急地等待著，每分每秒都感覺到很漫長。大約過了10分鐘，三猴子的手微微一動，接著頭在搖晃著。當(dāng)山杏掀開蓋在三猴子被，露出一雙被截肢的腿時，山杏“嗡”地差點(diǎn)暈了過去。她很糾結(jié)，很愧疚。面對兩個和自己說不清楚、理還亂的男人，山杏痛苦得難以決斷。

4

清晨，礦區(qū)街道旁的柳樹在炎熱的陽光烘烤下，葉子打著綹兒散發(fā)出讓人窒息的味道。在那一片生命力極強(qiáng)的蔓藤植物下覆蓋著礦區(qū)宿舍，蝸居一批獨(dú)身礦工。忽然，急促刺耳的警笛聲劃過，一輛警車閃著警燈呼嘯而至。在街道上，山杏和其他行人慌忙躲開，看到警車已經(jīng)停在了礦職工宿舍門前。她撥開圍觀的人群，只見黑狐手腕戴著冰涼的手銬，被幾名警察押解出來塞進(jìn)了警車中。透過警車后窗，她看到了黑狐凄涼和絕望的的神情。山杏艱難地將身子背了過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仿佛覺察到有無數(shù)的眼睛在緊緊地盯著自己，將頭壓得低低的，急匆匆地離開?；氐郊抑校男谋凰撼兜闷吡惆寺?，久久不能平靜。

聽說黑狐涉嫌犯罪被公安機(jī)關(guān)帶走了，三猴子興奮地叫著，很大聲音地叫著，這個惡棍終于被法辦了！他雙手握住山杏，內(nèi)心有許多話要說，卻說不出來。山杏懂得他的心思，自己心中卻五味陳雜，她的心在滴血。只是低聲淡淡地說：“別激動，現(xiàn)在什么也別去想，好好安心養(yǎng)病。”

三猴子完全不顧忌山杏的感受，瘋狂地?fù)]舞著拳頭接著高喊：“老天有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啊！”

此時，山杏走出病房，眼里隱隱泛起淚光，傷感侵上眉間。

中秋之夜，月兒高懸在半空中，灑下一片銀光。秋風(fēng)吹來，帶來一絲涼意，一地斑駁。三猴子痊愈出院，山杏將其送回老家繼續(xù)康復(fù)，很快又回到了礦山，為三猴子辦理工傷理賠手續(xù)。

一個月過去了，一直沒有山杏的音訊，三猴子在焦慮、孤獨(dú)中等待。山杏是他的精神支柱，他要兌現(xiàn)對山杏前夫的承諾，無論自己如何不能虧待她，要愛她一輩子。

這天，山杏來了，三猴子欣喜若狂。

在月光的沐浴下，鄉(xiāng)下的夜也越來越靜，靜得池塘里青蛙兒的叫聲讓人煩躁不安。山杏摸著自己明顯消瘦的臉兒，黯然神傷。原來山杏在辦理三猴子工傷理賠事宜過程中，突然覺得身體不適，獨(dú)自到醫(yī)院進(jìn)行了身體檢查，讓她難以置信的是被診斷為子宮癌。她一臉涼薄，心中難言的酸楚像漆黑的夜幕，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由于拮據(jù)，她放棄了住院治療，憑天由命，蝸居在家里數(shù)日。中秋節(jié)是個團(tuán)圓的日子，她知道三猴子在老家很清苦、很孤獨(dú)，自己又身患癌癥，不想拖累本已陷入困境的三猴子，所以，硬撐著身體來到了這里，將工傷賠償款30萬元存折塞到了三猴子的懷里，并準(zhǔn)備要與他有一個了斷。endprint

三猴子蒼白的臉沒有一點(diǎn)兒血色，山杏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他來到院子中。避開他的雙親，表情凝重地說：“我們分手吧！”

三猴子看著山杏的眼神復(fù)雜，震驚、不解、疑惑，足足楞了幾分鐘，未料到等來的卻是分手的消息。他努力壓抑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進(jìn)發(fā)的情緒，問道：“我已經(jīng)原諒了你，為什么要分手？是因為我殘疾了，成了無用的人，還是我做錯了什么？我知道黑狐被抓，就是你舉報的，你已經(jīng)證明了你自己?！?/p>

她竭力避開三猴子鋒利的目光，低聲哽咽：“你沒有錯，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一時糊涂，讓你身心受到了折磨?！陛p輕擦拭眼角的淚水，山杏接著說：“我始終在反思，知道了自己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那就是做人的尊嚴(yán)。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沒有資格再和你一起生活了，因為我不配做你的妻子?！?/p>

三猴子哀求道：“以前我也有錯，也不全怪你，都是黑狐他娘的作孽惹得禍。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不能沒有你！”

三猴子低頭看著自己殘疾的腿，不想再說什么，等待她的反應(yīng)。一秒，二秒，不到一分鐘，他用力將輪椅轉(zhuǎn)了過去，背對著她說：“你堅持要走，我不攔你，去找屬于你的那一份幸福吧！”

生活是由一個個瑣碎串聯(lián)起來的。在過去數(shù)不清的瑣碎中，山杏冷落和漠視了三猴子對自己的感情，而此刻三猴子一番話，讓她猛然驚醒，想起了過去三猴子對自己的好，像燃燒的火柴，瞬間點(diǎn)亮了她的心扉。感觸到了深陷窘迫的三猴子不計前嫌，依舊那么執(zhí)著地愛著自己，并用最質(zhì)樸、最善良的心看待自己。雖少了一份激情，卻多了一種難舍的親情，三猴子瘦弱的形象在她心中明顯高大了許多。愧疚中，她的心里貓抓狗撓般地難受，鼻子一酸，眼睛也變得模糊起來。是啊，如果離開，他死的心都有了。不能再繼續(xù)傷害他了，哪怕陪伴他走過短暫的時光，也會撫慰彼此受傷的心。沉默了片刻，她沒有說出自己的病情，走到三猴子的面前，俯下身子緊緊地?fù)肀?，抽泣地說：“嗯，我答應(yīng)你，不走了。希望我們重新開始，都好好地活著，珍惜彼此的緣分！”

三猴子問：“真不走了是嗎？”山杏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容一如陽光般和煦，低著頭猶如嬌羞的向日葵，映出一種沉靜的美。

三猴子一臉雀躍，像一場稠密的雨，落在了他沒有生機(jī)的心田，頃刻間淚光閃爍，嘴唇不停地蠕動，最終還是忍不住地孩童般地大哭起來。山杏半蹲在三猴子身旁，四只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夜空，月亮漸漸地從陰云中露出了笑臉兒。又一陣風(fēng)吹來，院中的榆樹葉兒紛紛落在了地上，打起了旋兒。似乎在告訴兩人：不要問，風(fēng)若停了，云如何飛，你若走了我該怎么辦，一生只想和你好好愛一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