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東
夜里的“風景”
■宋立東
因為選擇了 “新聞”這個與時間賽跑的行當,自然也就放棄了追問 “時間都去哪兒了”的權利;因為選擇了 “通訊社”這個新聞行當?shù)漠a(chǎn)業(yè)鏈前端,連祖輩遵循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成了奢望。
工作的年頭直奔 “20”而去。仔細想想,加上歐洲駐外的4年,自己竟有七八年的時間 “日落而作”。
“新聞”總在發(fā)生,讀者期待著他們一覺醒來就能看到最新鮮的報道。夜班,是這個行業(yè)避不開的選擇。因為這個不得已的選擇,自己也看過了別人不曾看過的 “風景”——
街道上晚睡的人和早起的人擦肩而過;夜班公交車載著零星的乘客駛過空蕩蕩的宣武門路口;商住樓房很多窗戶的跑馬燈徹夜不息地旋轉(zhuǎn);路燈照著寂寞的灑水車;黎明前深藍色的天空;在“帝都”的交通干道上飛馳……甚至有幾次,等我把稿子處理完走出大廈,明晃晃的太陽映得人睜不開眼睛,身邊已全是匆忙趕來上班的同事。
除了眼睛所見,那些發(fā)生在夜班里記憶猶新的事,又何嘗不是別樣的風景。
2014年3月28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出席第三屆核安全峰會并訪歐之旅進入第五站——德國,高克總統(tǒng)為習近平舉行歡迎儀式。時差的原因,收到記者傳回的稿件已是北京時間深夜。本來等得昏昏欲睡,稿子來了的消息像號角吹響一樣把大家迅速調(diào)整到?jīng)_鋒狀態(tài)。想到各地的報紙都在等,叮囑編輯抓緊時間處理。
其中一張照片是習近平、彭麗媛與高克、夏迪特合影。編輯后的圖片說明為:“這是習近平、彭麗媛夫婦與高克夫婦合影。”稿子就這么一路到了終審,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就是簽發(fā)到用戶手中。覺得一切停當?shù)臅r候,簽稿人幽幽地問了一句:“夏迪特是高克的妻子嗎?”聲音不大,效果卻如同炸雷!是啊,跟隨高克入主總統(tǒng)府的夏迪特從法律意義上講只是他的女伴,他與原配盡管多年前就已分居,卻未履行離婚手續(xù)?!案呖朔驄D”的說法顯然欠妥。
對一個黑白顛倒著工作的人來說,如果不在深夜打起 “如日中天”的精神,就無法避開隨時出現(xiàn)的陷阱。
那一夜,睡意全無。
此前冰島總統(tǒng)的 “婦婦”,如今盧森堡首相的 “夫夫”,加上法國連續(xù)兩屆總統(tǒng)婚姻生活的不同尋常,如同“高克‘夫婦’”一樣,成了我們必須掌握的常識儲備。
“政客的私生活”,因為他們的身份,不再僅僅是他們自家的事。而作為時政新聞采編者,為了保證自己傳播的信息沒有瑕疵,也不得不關注這些 “別人的家事”。
高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離他十萬八千里的北京,在一個萬籟俱寂的深夜里,一個 “八竿子打不著”的中國新聞人,曾經(jīng)因為他的感情生活“驚心動魄”。
“第一時間”是指事情發(fā)生后的最早時間,原本比較具體和明確。后來隨著語境的演化,在突發(fā)事件的發(fā)生地,成了糊弄人的代名詞——因為相關領導總是在 “第一時間”抵達現(xiàn)場。其實不管過去了多久,只有領導抵達現(xiàn)場,才會產(chǎn)生他的 “第一時間”。這是后話。
1990年代后期,“第一時間”還是個時髦的詞,也遠遠沒有衍生出以上的負面意義。有一天值守領導人出訪大夜,因為時差,再加上當時數(shù)碼攝影技術不普及等技術原因,稿子遲遲沒有傳回,全國各地用戶不時有電話打來詢問,值班領導請一位同事起草 “公鑒”向各媒體說明情況。同事擬就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們將在收到稿件后第一時間播發(fā)”。這句今天看來很容易理解的話,在那個“第一時間”并不被廣泛使用的年代起到了反作用——辦公室的電話開始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大部分的問題是:“你們的第一時間是幾點?”
隨著 “第一時間”的用法被廣泛接受,同樣的誤會不會再有了。但這樣一個發(fā)生在普通夜班的小小誤會,讓當初我這個新聞行業(yè)的新生 “第一時間”學到了 “要用最明確的表達,傳遞最準確的信息”。
對于剛走出校門的我而言,夜班曾經(jīng)非常新奇。十余年寒窗習慣了千篇一律被規(guī)定的時間,這一切突然有機會反轉(zhuǎn)——等別人 “倦鳥歸巢”的時候,自己的 “早晨”才剛剛開始。在別人忙碌的時候,我則蒙頭大睡或四處游蕩,因為如果夜班結束得早,通常并不影響第二天白天安排自己的活動,這一度讓我覺得時間和世界大了一倍。
“有一種工傷叫肥胖”,近20年頻繁倒班的生活、不節(jié)制的宵夜和缺乏規(guī)律運動,讓身材早早進入了大叔的行列。
現(xiàn)在有個時髦的詞叫 “過勞肥”。百度百科的解釋是:由于工作壓力大、飲食不規(guī)律、凌晨才睡覺,工作越繁忙的人越容易變胖。記者、IT人員等是最容易患上 “過勞肥”的人群。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曾經(jīng) “甘之如飴”的夜班,如今正成為對自己體力和精力的挑戰(zhàn)。
更要命的是,盡管有困了就睡的“天賦”,可隨著不惑之年的到來,調(diào)整“時差”的能力在逐漸下降,需要的周期越來越長。從 “根兒”上形成的習慣像一種質(zhì)量過硬的記憶材料,在年齡漸漸增長的時候,慢慢恢復到它原本的狀態(tài)。自己對 “早起”的恐懼越來越少,“晚睡”的困擾卻日漸明顯。
回頭看看,那些半夜回家睡不著看過的電影,開開心心吃過的宵夜,以及年輕時恣意的心情,不過是蹉跎了的時間。
但也并未因此后悔自己的選擇,除了自己熱愛著這份職業(yè),總覺得自己似乎比別人多了一種體驗,多看了些夜里的 “風景”。
(作者系新華社攝影部國內(nèi)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