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腐清濁詩為鏡

蕭銀

讀書與做官，可以說是古代文人的兩大“使命”。讀書，就要舞文弄墨，吟詩作賦；做官，難免涇渭分明，廉貪各異。做官之后，在權(quán)力與金錢面前，如何對待，如何選擇—— 頗有不少古人，以詩歌的形式，將自己的所思所感表達了出來，傳之后世。

不僅是官員，連最高統(tǒng)治者皇帝，為了江山，也曾以朗朗上口的詩歌，表達為官當廉潔奉公的理念，儆戒自己的臣子。五代十國時期，后蜀的開國皇帝孟知祥，便親自寫下《頒令箴》：“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yǎng)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qū)雞為理，留犢為規(guī)。寬猛得所，風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軍國是資。朕之爵賞，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用來告誡地方官要愛護百姓，不做貪官污吏。后來，宋太宗把這首四言詩濃縮成更簡潔明了的四句十六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睆拇藦V為流傳。后世的宋高宗、明太祖更將這四句話立碑鐫刻，樹在官府大堂中，以起警醒效果。

習近平同志曾指出，要“積極借鑒我國歷史上優(yōu)秀廉政文化，不斷提高黨的領(lǐng)導水平和執(zhí)政水平、提高拒腐防變和抵御風險能力”。中國古代的廉政詩歌，是優(yōu)秀的廉政文化，為我們提供了巨大的道德力量；而貪腐官吏留下的懺悔詩，足為今日從政為官者的長鳴警鐘。

現(xiàn)身說法留警示

2000年，建國以來執(zhí)行死刑的第一個副省級領(lǐng)導干部胡長清，在得知判決結(jié)果后痛哭流涕：“我為什么墜入到今天這個地步？！為什么對中央一系列重要指示和中紀委三令五申的各項規(guī)定置之不顧？！為什么辜負了黨的多年培養(yǎng)教育？！為什么辜負了人民群眾的重托？！”貪污腐敗，享受一時之快，最終東窗事發(fā)、受到國法制裁之時，貪官們往往悔不當初。而在古代，也有不少貪官在臨死前或事發(fā)后寫下“絕命詩”或“懺悔詩”，或悔恨昔日的所作所為，或感嘆榮華富貴的終不久長，從這個角度看，無疑是最有說服力的“勸廉書”。

唐代文人皇甫枚在《三水小牘》中曾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陳璠，早年是一名普通士兵，后來當上了宿州太守，窮奢極欲，貪污腐敗，大肆聚斂錢財，被當?shù)厝嗣裆顬橥春?，最后惡貫滿盈，被斬首示眾，臨刑前作了一首詩：“積玉堆金官又崇，禍來倏忽變成空。五年榮貴今何在，不異南柯一夢中?！睂s華富貴比作南柯一夢，悔恨之情，可見一斑。而陳璠此前目不識丁，當時人都認為，這一定是鬼附身替他寫下的懺悔詩。

中國書法史上有著名的“蘇黃米蔡”四大家之說，其中的“蔡”原本是指蔡京，后來卻變成了蔡襄，原因正是在于蔡京是宋朝的大奸臣、大貪官，后人不齒于其為人，專門將他換掉。蔡京在宋徽宗一朝擔任宰相18年，賣官鬻爵、貪贓受賄、侵吞公物，積累了大量財富，過著奢侈糜爛的生活，廚房中廚娘眾多，分工細到連切蔥絲都有專人。最終，在朝野上下的強烈抨擊下，蔡京垮臺，被流放儋州（今海南儋州）。當時，蔡京已經(jīng)81歲高齡，落得如此凄涼境地，追悔莫及，寫下一首《西江月》：“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無家。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止因貪戀此榮華，便有如今事也。”將內(nèi)心的悔悟描繪得淋漓盡致。

清朝的和珅素有“中國歷史上第一大貪官”之稱。據(jù)說他被抄家時，家產(chǎn)價值2.2億多兩白銀，而當時國庫每年的收入為4000多萬兩，相當于5年多國庫收入的總和。嘉慶皇帝賜和珅自盡后，獄卒在其衣帶里發(fā)現(xiàn)一首絕命詩：“五十年前幻夢真，今朝撒手謝紅塵。他時水泛含龍日，記取香煙是后身?！彪[約曲折地透露了悔意。而和珅的一位寵妾為他作的挽詩：“誰道今皇恩遇殊，法寬難為罪臣舒。墜樓空有偕亡志，望闕難陳替死書。白練一條君自了，愁腸萬縷妾何如？可憐最是黃昏后，夢里相逢醒也無。”倒是更明白地點出了貪官自己作孽也害及家庭的道理。

自我砥礪傳佳名

“讀圣賢書，所為何事”，古人奉行孔孟之道，歷朝歷代，自然也不乏以氣節(jié)操守自律自勉的正直清廉之士。他們高潔的人格與表里如一的言行，與他們膾炙人口的“詠志詩”一起，在歷史豐碑上閃爍著不朽的光輝。

東晉大臣吳隱之，在赴廣州上任途中路過石門，聽說當?shù)赜幸谎凵饺瑐髡f喝過泉水的人都會變得貪婪無比，故被命名為“貪泉”。于是，吳隱之特意到泉邊舀水飲下，更寫下一首詩：“古人云此水，一歃思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鄙先魏?，吳隱之廉潔奉公，吃的只是普通的稻米、蔬菜和干魚，穿的是粗布衣衫。部下給他送魚，為了討好，事先剔去魚骨，吳隱之非常厭惡這種諂媚行為，總是加以呵斥并將送禮者趕出門外。在他的身體力行下，廣州的官場風氣逐漸好轉(zhuǎn)。

南宋學者朱熹，一生甘于清貧，生活準則為“茶取養(yǎng)生，衣取蔽體，食取充饑，居止取足以障風雨，從不奢侈鋪張”，粗茶淡飯，崇尚儉樸。他任職秘閣修撰期間，過年時去看望自己的女兒女婿一家，被女兒留住吃飯，女兒家境也不富裕，只能用清茶淡飯當作年夜飯來招待父親，心中非常不安，臉上不覺流露出來。朱熹看出女兒的心情，飯后便寫了一首詩留給女兒一家：“蔥湯麥飯兩相宜，蔥補丹田麥療饑。莫謂此中滋味薄，前村還有未飲時?！辈粌H闡明了自己艱苦樸素的生活觀，還表達了對窮苦百姓在貧寒中連飯都吃不飽的同情。女婿看到此詩非常感動，立即把它貼在墻上，當作自己的座右銘。

曾寫下著名詩篇《石灰吟》“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明代大臣于謙，剛正不阿，清廉自守。有一次，他從地方官任上進京述職，當時官場陋習，凡是進京的官員都要向上司送禮，但于謙什么也沒準備。有人勸他即使不送金銀珠寶，也可以送點土特產(chǎn)，于謙卻笑道：“我?guī)Я恕畠尚淝屣L去送禮?！边€寫下一首《入京詩》以表心聲：“手帕蘑菇及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這個故事，被后世濃縮成了“兩袖清風”這一成語，傳誦至今。

諷貪頌清有謠諺

俗話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貪官清官，老百姓看得最真切，也最有發(fā)言權(quán)。自古以來，還有一類獨特的“廉政詩”，引人深思，發(fā)人警醒，那就是最接地氣的民謠。小小的民謠，就像一面大鏡子，折射出社會現(xiàn)實，毫無顧忌地抒發(fā)老百姓對社會的觀察，反映與表達民眾的意愿，諷刺貪官，歌頌清官，鞭策著后來人。

“包青天”包拯，是中國歷史上清官形象的代表。他不僅一生清正廉明，還留下了“凡貪贓枉法者，不是包家子孫，不得葬入祖墳”的嚴厲家訓。在當時，老百姓滿懷敬意地編了一首民謠傳唱：“關(guān)節(jié)不到，有閻羅包老?！睂茸鏖惲_王一般鐵面無私。同時，襄陽的光化縣令葉康直、谷城縣令豐稷也是清官，當?shù)匕傩沼靡皇住断尻柸烁琛穪碣濏炈麄z的清廉：“葉光化，豐谷城；清如水，平如衡?！?/p>

對于貪官，老百姓則毫不留情地給予辛辣的揭露與諷刺。北宋宰相王黼賣官鬻爵，明碼標價，就有民謠諷刺說：“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元朝末年，有一首流傳很廣的《金鼓謠》：“解賊一金并一鼓，迎官二鼓一聲鑼。金鼓看來都一樣，官人與賊差不多。”強烈地諷刺了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與明火執(zhí)仗、打家劫舍的強盜沒有什么區(qū)別。

古代的一些笑話書記載了不少百姓諷刺貪官的謠諺詩歌。如《廣笑府》有一笑話：一貪官離任時，把府庫錢財席卷一空。百姓作詩贈之曰：“來時蕭索去時豐，官帑民財一掃空。只有江山移不去，臨行寫入畫圖中?！薄缎α謴V記》中有一故事：一縣官貪財好酒，政事腐敗昏庸。百姓作詩嘲諷：“黑漆皮燈籠，半天螢火蟲。粉墻畫白虎，黃紙寫武隆。茄子敲泥磬，冬瓜撞木鐘。唯知錢與酒，不管正與公?！?/p>

對于貪腐問題，民眾監(jiān)督、道德自律固然重要，但建立有效的制度加以監(jiān)督制約，才是治本之途。正如孟知祥雖然煞費苦心地寫下《頒令箴》，但其子孟昶就將父親的訓誡拋之腦后，荒淫奢侈，以致丟掉了江山。據(jù)說，當滅亡后蜀的將領(lǐng)向宋太祖趙匡胤獻上從孟昶宮中搜出的“七寶尿壺”（用七種寶石鑲嵌制作的尿壺）作為戰(zhàn)利品時，趙匡胤感慨萬分地表示：如此腐化墮落，怎能不亡國？

與其讓貪官死到臨頭再來懺悔，不如讓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敢貪，不能貪；與其讓老百姓一再做著“清官夢”，不如用民主與法制徹底約束官員的權(quán)力，“把權(quán)力關(guān)進制度的籠子”—— 這才是解決貪腐問題的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