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名義考》訓詁例釋

李 尤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215123）

明代中后葉，在復古運動與心學相互激蕩的過程中，考據(jù)學一時興起。明代的考據(jù)學疑古求實，戒除空談臆斷，內容涉及經(jīng)史子集、文字音義、歷史地理、生活民俗、草木魚蟲等多方面，在治學方法上也很有創(chuàng)見。可以說，這種黜虛崇實的治學風氣啟迪了清初及乾嘉考據(jù)學的發(fā)展［1］。

《名義考》是明代人周祈的一部筆記形式的訓詁著作，多方面地呈現(xiàn)了明代考據(jù)學的面貌和特色。它繼踵《爾雅》，蒐羅百氏，稽考經(jīng)史，在當時影響較大。自明萬歷十二年行世以來，《名義考》先后兩次刊布，《明史·藝文志》有載錄并歸雜家類，清代編入《四庫全書》，歸子部雜家類雜考之屬。

《名義考》輯錄疑難詞語，考辨百科名物，內容廣泛，觀點獨到，在諸多方面都具有價值。顧炎武《日知錄》、錢鐘書《管錐編》等重要著作時引其中條例以辨釋名源，在當今一些論著中也時見征引。研究發(fā)掘其考辨認識、訓詁方法，將對歷史文獻、名物訓詁研究有所助益。

一、周祈與《名義考》

周祈（1526—1592），字子永，號敬夫［2］，明代蘄州（今湖北蘄春）人，自幼受經(jīng)，敦厚敏學，名傾江漢，是嘉靖壬子（1552）舉人。隆慶年間，周祈就任新鄭知縣，萬歷九年（1581）升授中憲大夫，仕廣西平樂知府。當時廣西地區(qū)動亂不斷，民族沖突十分激烈。萬歷十二年八月戊申，平樂發(fā)生叛亂，營兵鼓噪，縣庫被奪。知府周祈因平樂事亂而被削職為民［3］。

《名義考》寫于平樂兵亂之前，傳世有四種刻本：一是萬歷十二年（1584）刻本《名文考》，一是萬歷十七年（1589）萬歷河南知府黃中色刻本《重刻名義考》，題“西楚周祈著、劉如寵校、東兗黃中色刊”，乾隆年間被收入《四庫全書》。民國十一年（1922），沔陽（今湖北仙桃）人盧靖、盧弼兄弟編寫《四庫湖北先正遺書提要》，梳理各個歷史時期湖北當?shù)叵荣t的著述，考察文獻的收藏、流傳、存佚等情況，以補《四庫全書》之遺漏。民國十二年（1923），他們又輯刻《四庫全書》中湖北籍先賢之作，名曰《湖北先正遺書》，其中收錄了《重刻名義考》。

《名義考》共十二卷，分天部、地部、人部、物部四類，主要以經(jīng)史詩文中的詞語名義為訓釋對象，也對常用詞和俗語詞有所關注。全書共釋543條，多數(shù)條釋不止一詞一釋，算上一條多釋，則全書實際共釋975條，其內容關涉社會禮制、歷史地理、風俗稱謂、名物器用、禮樂辭藻等方面，可謂浩淼廣博。卷一釋星宿、風雨等，凡26條；卷二釋風雷、節(jié)氣、時令，凡30條；卷三地部解釋地理山川、建筑宮室，共31條；卷四釋51條，考證歷史地理，包括地理沿革、地名的古今不同、種族風俗變化等；卷五人部，釋56條，內容涉及政治、官制、禮俗、姓氏、稱謂等；卷六釋57條，包括社會、禮儀、文物、生活；卷七凡35條，釋歷史、制度、藝文，考證了郊祀、社稷、宗廟、禘袷、六宗、五刑等禮制；卷八考論上古人名、詞語、典故，釋31條。卷九物部，釋名物57條，考辯植物及其異名；卷十釋飛禽、走獸、鱗蟲，55條；卷十一釋46條，內容涉及服飾、器用、鑄錢幣制；卷十二釋59條，所考駁雜，主要有器皿、飲食、車馬、度量衡、生活娛樂、音樂書畫等。

《名義考》分析名義聯(lián)系，窮究奧義僻旨，條例豐富，結論可信，在歷史考據(jù)、文獻訓詁、名物典章考辨等方面尤具價值。下面將從歷史考證、詞源研究、訓詁研究三方面舉例探討其學術貢獻和價值。

二、《名義考》的歷史、名物研究

《名義考》主以名謂探求義蘊及來源，因其名稱，辨物之理，推本溯源，析流察辨，內容關涉典章制度、風俗稱謂，意見多精警可信，發(fā)人所未發(fā)，對于歷史、文獻、語言等多方面的研究都具有價值。

卷五 “古官名”條

古官名姑舉一二人不常知者，如：挏馬，主馬乳制酒者；鐘官，主鑄錢者；大誰長，主問非常者；都船，主徼循京師者；平凖，主錢谷者；司商，主賜族受姓者；將行，主宮掖者；若盧，主弩射者；尚方，主御刀劍諸好器物者；復陶，主衣服者；率更，主刻漏者；負弩，主亭者；督郵，主諸縣糾攝者；水衡，主稅入者；遒人，主宣令者；郵表，畷主督約農事者；簮裊，主飾馬者；佽飛，主射者；剽姚，主兵者；掌故，主故事者；鞮鞻氏，主夷樂者；婕妤、娙娥、嬪嬙、傛華，皆女官也；中涓、黃門，皆宦官也。

此條解釋了26種先秦官名及其司職，對此中古人已不能詳知。這種匯集整理可為古代官制研究提供資證。

卷八 “孫臏、黥布”條

齊將孫臏，名逸不可考?！澳湣狈敲?。孫足為龐涓所斷，故稱為孫臏。臏乃肉刑，去膝蓋骨之名。漢淮南王黥布，姓英，“黥”非姓也。布嘗坐法黥，故人稱曰“黥布”。黥乃墨刑，在面之名?！俄崟芬憎魹樾眨裎淙擞忻麑O希臏者，可笑也。

孫臏、黥布等并非實名，他們因刑罰得諢名傳世，后人誤其為姓名。孫臏名逸，臏是酷刑之名?！妒酚洝舨剂袀鳌罚骸镑舨?，姓英氏，秦時為布衣……及壯，坐法黥。”黥布原名英布，因受黥刑后人稱黥布。此條表明流傳中的古人之名有些是由刑名而得的諢號。像這樣以刑罰為名的人還有很多，例如刑天。天，顛也，本指頭頂?！渡胶＝?jīng)·海外西經(jīng)》：“形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毙烫毂臼菬o名巨人，斷首之后，人稱“刑天”。另外，戰(zhàn)國的淳于髡大概也是遭受了剃發(fā)之刑，故有此稱呼。

卷十二 “度量衡古今不同”條

宋張表臣云：“劉仲原得銅斛二于永興軍。其一云‘始元四年造’，一云‘甘露元年十月造’。數(shù)量皆同，云‘容十斗、重四十斤’。以今權量較之，容三斗，重十五斤?！?/p>

按：永興軍，漢左馮翊地；始元，漢昭帝年號；甘露，漢宣帝年號。則二銅斛漢器也。以此上推之，廉頗見魏使，一飯斗米，肉十斤，則是米三升，肉三斤十二兩。凡言一石，準今三斗；一斤，準今六兩。于定國飲酒，數(shù)石不亂，劉伶飲一石五斗解酲，孔珪飲酒七八斗，曹操帳下士持雙戟八十斤，皆可推。且古升上徑一寸，下徑六分，其深八分；古權十黍為絫，十絫為銖，八銖為錙，二十四銖為兩，視漢又輕小矣。

周尺才得今六寸六分?！都艺Z》“布指知尺”，謂以拇指食指一奓，仍以食指屈二節(jié)為一尺。湯九尺、文王十尺，亦可推。

此條是作者根據(jù)出土文物考辨度量衡古今之不同，并計算證明：漢代一石等于明代的三斗，漢代一斤等于明代的六兩，由此可知漢魏時史載實情。先秦的容積單位“升”、重量單位“黍、絫、銖、錙”以及長度單位“尺、寸、分”，與漢時計量單位實際所指的并不相同。這種對古代度量衡標準單位變化的發(fā)現(xiàn)和認識，對古代計量研究、歷史研究和文物研究都具有實際應用價值。

屠蘇是一種藥酒，古有正月初一飲屠蘇的風俗，對于其名源，前人已多有議論，說法不一。此條指出屠蘇本有屋廬之義，屠蘇是一種平頂?shù)姆课?。蓋屠蘇原本草名，而后指草屋。王褒《日出東南隅》：“飛甍雕翡翠，繍桷畫屠蘇。”楊慎《藝林伐山·屠蘇為草名》：“屠蘇本草名，畫于屋上，因草名以名屋。”屠蘇畫于屋上，人們便將繪有屠蘇圖案的房屋稱為屠蘇。順此，屋廬義又與藥酒義之間產(chǎn)生聯(lián)系，也啟發(fā)后人探討。

三、《名義考》的詞匯研究

《名義考》解釋多依據(jù)名稱推求詞義內涵，訓釋方法頗具特色。研究其訓釋方法，助證其結論認識，可為詞匯研究、詞源研究增補實證和方法，開闊研究空間。

卷三 “譙樓”條

《陳勝傳》：“戰(zhàn)譙門中。”《馬遂傳》：“設二門為譙樓?！睅煿旁唬骸伴T上為髙樓，以望曰譙?！薄稄V韻》：“譙，樓之別稱。古者為樓，以望敵陣兵列于其間，下為門，上為樓?；蛟蛔S門，或曰譙樓也?！笔恰白S”有望意，俗以覷視為“譙”?！肚f·徐無鬼》篇“魏有麗譙”，說者謂“美麗而嶕峣”，則嶕當從山。又俗謂門樓曰巢門?！白S”與“巢”聲相近，巢，譙之訛也。一說若巢然。

此條考辨譙樓的得名之由。譙樓是用以瞭望的門樓，又有“巢門”之稱。古代還有一種以“巢”為名的建筑，叫做巢車。《左傳·成公十六年》：“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薄墩f文》：“轈，兵車，高如巢，以望敵也。”巢車是一種可以用來瞭望敵軍的兵車，車上建有高巢以望遠偵察。另外，還有一種用來看守草料的高樓，叫做樔。《說文》：“樔，澤中守草樓?！睗芍谐睗?，建高樓以避濕?！墩f文》：“巢，鳥在木上曰巢，在穴曰窠?！倍巫ⅲ骸把ú吭唬貉ㄖ性获剑瑯渖先粘?，巢之言高也?！保?］瞭望樓曰巢（譙），瞭望車曰轈，守草之高樓曰樔。樓高如巢，故以巢名之。譙，巢也，顏師古注：“譙門，謂門上為高樓以望者耳。樓一名譙，故謂美麗之樓為麗譙。譙亦呼為巢。所謂巢車者，亦于兵車之上為樓以望敵也。譙、巢聲相近，本一物也”［5］。

依此方法，作者還探討了一些風名的來源。

卷一 “扶搖羊角”條

《莊子》：“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狈鰮u，暴風相扶而動，搖奔疾若犬走然，即《爾雅》所謂猋也。羊角，旋風，望之插天如羊角，即《爾雅》所謂頹也。又轉旋如焰，焚輪之狀，亦曰焚輪。

卷二 “野馬白駒”條

《莊子》：“野馬也，塵埃也。”沈括云：“塵埃與野馬乃田野間浮氣，遠望如群羊，又如水波，佛書謂如熱時野馬陽焰。”《魏豹傳》：“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弊ⅲ骸鞍遵x，日影也?！笔侨諝庵^之野馬，日景謂之白駒。駒與馬以疾馳上騰為義，“野”言其處，“白”言其色耳。

羊角旋風形似羊角，焚輪旋風轉旋如焰，田間浮氣狀如野馬。因形似而以之為名，也是命名的一種根據(jù)，周祈能明確指出這種理據(jù)，值得注意。

卷五 “生旦凈丑”條

今角戲有“生旦凈丑”之名，嘗求其義而不得。偶思《樂記》及“優(yōu)侏儒猶雜子女”，注謂“俳優(yōu)，雜戲如獼猴之狀”，乃知：生，狌也，猩猩也?！渡胶＝?jīng)》：“猩猩人面豕身，聲似小兒啼?！钡瑺?，猵狚也?！肚f子》：“猨猵狚以為雌?！眱簦b也?！稄V韻》：“似豹，一角五尾”，又云“似狐有翼”。丑，狃也，《廣韻》：“犬性驕”，又“狐貍等獸跡”。謂俳優(yōu)之人如四獸也，所謂“猶雜子女”也。末，猶“末厥”之末。外，猶“員外”之外，其意亦通。

關于戲曲角色之名的來由，周祈主張“獸名說”。他認為行當名稱源自動物，可備一說。戲劇表演最初是由模擬動物的舞蹈、祭祀儀式等演變而成，周祈認為生旦凈丑之名源于動物，暗指優(yōu)伶源自遠古祭舞。

卷十二 “什器家火”條

軍法五人為伍，二伍為什，共其器物，故稱什器。從軍及作役者，十人為火，共畜調度，故稱家火。

此條指出伙計、家伙之“伙”出自“火”。從軍及作役者，十人同火而食，故將共灶飲食者稱為“同火”“火伴”。顧炎武《日知錄》“火長”條詳述軍中“同火而食”稱“一火”，漢代五人一火，唐人十人一火，后作“伙”。同類詞語還有同伙、搭伙、散伙等。

四、《名義考》的訓詁研究

《名義考》著意探討事物的命名之理，從名稱入手，對經(jīng)史詩文中的詞語進行考訂。研究這部著作，可對訓詁研究產(chǎn)生影響，并為歷史考證提供理論見解和材料支持，為辭書釋義貢獻新的認識和實證。

卷七 “束脩”條

《曲禮》：“童子委贄而退?！眿D人之贄，脯脩棗栗。古者見師以菜為贄，束脩，非童子所得行也。其贄雖非，其意則是朱子“茍以禮來”之句最為得之，曰：“束脩，其至薄者?！眲t非?！耙陨稀?，猶云“以來”也。與今“來學”曰“上學”，“來任”曰“上任”意同。漢和帝詔：“束脩良吏。”《伏諶傳》：“自行束脩，訖無毀玷?！倍懡灾^檢束修飾。《檀弓》：“古之大夫，束脩之問不出境?！迸c《論語》“束脩”，二“脩”字當從“肉”?！妒贰贰笆憽敝懊憽碑攺摹搬辍?，今亦從“肉”?！兑住贰懊戅o立誠”、《書》“慎厥身脩”，皆從肉，亂已久矣，不獨《史》也。

此條注意到“束脩”和“束修”的不同。脩，脯也，從“肉”，攸聲。修，飾也，從“彡”，攸聲。如原文例，二詞多混用，“亂已久矣”。 束脩是一束干肉的意思?！抖Y記·少儀》：“其以乘壺酒、束脩、一犬賜人?！编嵭ⅲ骸笆?，十脡脯也。”“束修”則是檢束修飾的意思，多誤作“束脩”?！犊鬃蛹艺Z·七十二弟子解》：“凡所教誨，束脩已上，三千余人?！笔懸陨希改晔逡陨?。年過十五，便可自己束帶修飾、整理儀表?！逗鬂h書·延篤傳》：“且吾自束脩以來，為人臣不陷於不忠，為人子不陷於不孝?！崩钯t注：“束脩，為束帶修飾。”

《論語·述而》：“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此中束脩，多有爭論。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脩，脯也。十脡為束。古者相見，必執(zhí)贄以為禮，束脩其至薄者?！保?］至此以后，束脩被解作十條干肉，被認為是拜師求學最薄之禮，后世還將束脩引申為學費、薪俸的意思。

而《論語》中的束脩到底是“束脩”還是“束修”呢？《禮記·曲禮下》：“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摯匹，童子委摯而退?！薄皨D人之摯，椇、榛、脯、脩、棗、栗?！薄百棥笔浅醮我娙藭r所執(zhí)的禮物，周祈舉《曲禮》為證，質疑道：“古者見師，以菜為贄，束脩非童子所得行也?！敝芷砟軌蛎翡J地注意到“束脩”和“束修”的不同，但還未突破朱熹的見解。

景觀是指陸地及陸地上的空間和物質的地理復合體，具有視覺美學意義、地理意義和生態(tài)意義。景觀的功能在于使觀賞者飽覽自然景色，了解歷史和文化，補償精神享受，從而獲得一種滿足的審美情緒［1］。影響景觀美學的因素不僅包括景觀自身的美學價值，還包括景觀為人類提供的生態(tài)服務功能，以及對人類社會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價值和科教價值。旅游和欣賞從根本上講屬于一種審美活動，審美價值是人類美學與景觀聯(lián)系的紐帶，可以直接影響園林設計師設計的景觀的觀賞質量。只有當游客在恰當時機以合理的方式充分體驗到最佳景觀美學的特征時，景觀才能釋放和體現(xiàn)其價值所在。因此，本文利用問卷調研法對新奇度對公眾美學偏好的影響進行了研究。

何晏《論語集解》引鄭玄注：“謂年十五以上”?？装矅ⅲ骸把匀四芊疃Y，自行束脩以上，則皆教誨之?！保?］86邢昺 疏：“束 脩，禮 之 薄 者?！保?］86禮 之 薄者，并非是便宜的禮物，而是基本的禮儀。年十五以上，則可自行束修，懂得基本的檢束修飾?！逗鬂h書·伏諶傳》曰：“自行束脩，訖無毀玷?！崩钯t注：“自行束脩，謂年十五以上?！惫艜r年歲在十五左右，男孩要束發(fā)為髻，學習射御?！稘h書·王莽傳》：“竊見安漢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麗之時。”顏師古注：“束脩，謂初學官之時?！薄尔}鐵論·貧富》：“余結發(fā)束脩，年十三，幸得宿衛(wèi)，給事輦轂之下?！薄抖Y記·內則篇》：“成童，舞象，學射御?！编嵭ⅲ骸俺赏逡陨??！薄墩撜Z》此句以“束修”解，則古注皆可貫通。

卷九 “茶即荼”條

嘗考“茶”即“荼”也?！墩f文》：“荼，從艸，余聲。”有二音，一鉏加切，一同都切。有四義：一苦苣，霜后可食，《詩》“誰謂荼苦”是也；一委葉，布地而生，花黃如菊，“《傳》秦綱密于秋荼”是也；三茆秀，其穗色白，《詩》“有女如荼”是也；四苦荼，茗也，《爾雅》“檟，苦荼”，郭璞曰“樹如梔子，冬生葉，可煮為羹飲”，《本草》“苦荼能去脂，使人不睡”，是也。后人視苦苣、委葉子茆秀為惡草，作荼，作同都切；視茗為嘉木，妄作茶，作鉏加切。于是有“荼”字又有“茶”字，不知“茶”非正文也。陸羽《荼經(jīng)》曰：“其字或從艸，或從木，或艸、木并。”從艸者，荼，正文也；艸木并者，旁從木作也，巴南人曰“椵”。俗以上從艸，下從木作茶，亦曰木并，不知下余聲，非從木也。

此條指出“茶”由“荼”演變而來?！墩f文》有荼字：“荼，苦荼也。從艸，余聲。同都切?！薄稜栄拧贰皺x，苦荼?！保?］《漢書·地理志》載長沙國有荼陵縣，王褒《僮約》“武都買荼”等例都被認為是“荼”作茗荈義的用例。茶、荼一畫之別，茶是俗字。二字分化是在唐中葉以后。首先，舌上音和麻韻開始分化，荼字音變。顧炎武《唐韻正》：“古時未分麻韻，荼荈字亦只讀為徒。漢魏以下乃音宅加反，而加字音居何反，猶在歌弋韻，梁以下始有今音?！保?］270音變之后，分化出新字形，“荼”則至今保留了古音。唐中葉以后，飲茶盛行，“茶”字也開始大量使用。“陸、顏諸人雖已轉入麻韻，而未敢輒易字文也……惟自陸羽《茶經(jīng)》、盧仝《茶歌》、趙贊《茶禁》以后，則遂易荼為茶?！保?］270“荼”字義項甚多，于是分化“茶”字以為專名。

卷十 “狼戾、很戾”條

后世多認為“很”是兇狠的意思，好勇斗很、羊很狼貪之“很”常誤作“狠”。此條指出“很”其實是頑固不順從的意思?！墩f文》：“很，不聽從也。”徐鍇《說文系傳》：“宋義曰：‘很如羊。’羊之性愈牽愈不進?！薄稄V韻》：“很，很戾也。俗作狠?！薄办濉币彩枪詮堖`逆的意思，“很戾”是同義復合詞。

卷十一 “刀斗”條

《李廣傳》：“下?lián)舻抖??！惫耪哕娪械抖?，以銅作鐎，受一斗，形如鋗，晝炊夜擊。刀，即“刀兵”“刀”字。刀兵之刀，都勞切；刀斗之刀，丁聊切。字同音異，作刁者俗。至有謂刁為奸邪者，古無是訓?！肚f子》“而獨不見之刀刀乎”，以風聲有似于刀斗鳴也。

此條指出“刁”為“刀”之變。出土古文字及《說文》中均無“刁”字?！稘h書·李廣傳》作“刀斗”?！稘h書·貨殖傳》中有人名叫“刀間”，“刀”為姓氏?！暗蟆弊殖霈F(xiàn)很遲，正如文中所說“至有謂刁奸邪者，古無是訓”。唐詩有“寒聲一夜傳刁斗”。中古音中“刀”“刁”洪細有別，改“刀”為“刁”，是以之為“刁斗”和姓氏的專名?！凹樾啊笔羌俳枇x?！肚f子·齊物論》：“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郭象注：“調調刁刁，動搖之貌也?！敝芷硪鳌暗兜丁?，為異文。

《名義考》內容廣泛，包羅萬象，對于歷史考證、古代名物研究、辭書編纂都具有價值。作者考辨時能夠雜引諸書，參互辯證，很多結論令人信服。發(fā)掘其訓釋方法，整理其訓詁成果，也將對于漢語詞匯研究、訓詁研究、詞源研究提供理論見解和材料支持。

受到種種局限，《名義考》也存在訓詁失誤。再加之筆記形式的訓詁不拘體例，內容龐雜，顯得零碎不成系統(tǒng)。明人論著援引舊聞時不著出典，《名義考》也有此通?。?0］。而這種隨筆雜錄，只言片語里往往閃爍著真知灼見。這些散見在筆記中的材料十分珍貴，有待后續(xù)的深入發(fā)掘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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