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辛集方言“一百一”的詞匯化

焦浩

（1.蘭州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甘肅蘭州 730000；2.蘭州大學文學院，甘肅蘭州 730020）

河北辛集方言“一百一”的詞匯化

焦浩1，2

（1.蘭州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甘肅蘭州 730000；2.蘭州大學文學院，甘肅蘭州 730020）

辛集方言中的“一百一”除表示數量110外，還表示人品極好，或待人極好。后一意思是“一百一”詞匯化的結果，其原因主要有三個：（1）數詞可以表示主觀量；（2）數詞在認知上有化抽象為具體的作用；（3）文化習俗因素對數詞詞匯化具有重要作用。

辛集方言；一百一；詞匯化

辛集，副地級市，位于河北省石家莊市與衡水市的中間，屬石家莊管轄。辛集方言屬于冀魯官話石濟片石衡小片。

辛集方言中的“一百一”有兩個意思：①表示數量110；②表示人品極好，或待人極好，無可挑剔。例如：

（1）他人品一百一，沒挑兒。

（2）他那人是一百一的人品，沒挑兒。

（3）她待公婆真是一百一，不好找這樣的兒媳婦。

（4）他小子孝順，對他老兩口子真是一百一。例（1）（2）是說他人品極好；例（3）是說兒媳婦對公婆特別好；例（4）是說兒子孝順，對父母特別好。北京話也有類似的用法：

（5）對祥子，她真是一百一的客氣，愛護。（《駱駝祥子》）

辛集方言中，數詞“一百一”產生了“人品極好，或待人極好”的意思，已經詞匯化為一個形容詞。其詞匯化機制是怎樣的？本文從以下三個方面加以分析。

1. 漢語自身：數詞可以表達主觀量

漢語數詞的作用主要有兩個：一是表達客觀量，即事物的客觀數量，“我有三本書”中的數詞“三”是確指；二是表達主觀量，即主觀認為的事物數量，“對他一千個好”中的數詞“一千”不是確指，主觀量的實質是表達主體的一種極端評價或態(tài)度，“一千”可以替換為“很”、“非常”、“特別”等程度副詞。數詞用于表達主觀量屬于語言的主觀性問題。溫鎖林（2012）把主觀性的數量表達法分為主觀大量表達法和主觀小量表達法兩類。普通話中表示主觀大量可以用“一百”、“一千”、“一萬”等，“一千個放心”、“一萬個不樂意”都屬此類；表示主觀小量可以用“半”、“三”等，“半點不同意”、“三分鐘熱情”都屬此類。

辛集方言中的“一百一”用于表達主觀大量，其用法與普通話“整數”的“一百”、“一千”、“一萬”有同有異，請看例句[例（6）—（8）來自北京大學語料庫]：

（6）我就是殘廢一百次也在所不惜。

（7）家人有一千個一萬個擔心和牽掛，特別是正在上初三的15歲的女兒。

（8）她心里雖然一萬個不情愿，卻還是乖乖地走了。

將辛集方言的例（1）—（4）與普通話的例（6）—（8）比較，可以發(fā)現“一百一”與“一百”、“一千”、“一萬”都可做定語，不同之處在于：

第一，“一百”、“一千”、“一萬”必須與量詞共現，這表明它們保留了更多的數詞性質，還未詞匯化，未產生新義，而“一百一”不能與量詞共現，獨立性很強，已經詞匯化，產生了“人品極好”的實義；

第二，“一百”、“一千”、“一萬”只能在句中與量詞一起做定語，而“一百一”既可單獨做定語，還可做謂語，與“對”、“待”等詞構成固定格式，位置的靈活表明其獨立性強，詞匯化程度高；

第三，多數“一百”、“一千”、“一萬”及量詞可以替換為“很”、“非?！?、“特別”等程度副詞，如“一萬個不情愿”可以改說“特別不情愿”，而“一百一”則已成為形容詞，專指人品極佳，詞義更為具體；

第四，從表達上看，“一百”、“一千”、“一萬”更具夸張性，而“一百一”雖是一種高度評價，但其并不給人以特別夸張的感覺。

2. 認知規(guī)律：抽象程度的量化表達

人類的思維與認知方式符合化抽象為具體的規(guī)律。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將“愁”這種抽象事物的多少化為具象的“一江春水”，讓人更好地理解作者的愁之多及程度之高。

程度是一種抽象而具有主觀性的存在，將其恰切地表現出來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程度的中間狀態(tài)。而程度的兩極則相對容易表現一些，用可以表示主觀量的數詞進行量化是一條有效途徑，即數詞的主觀大量和主觀小量表達，這也是漢語經常采用的一種化抽象為具象的方法?！昂迷捳f了七八車”把好話之多量化為“七八車”，既將抽象化為具體，也是一種主觀大量的表達。

把極好的人品和待人的態(tài)度量化為“一百一”，是辛集方言中一種數詞表達主觀大量的典型。

3. 文化習俗：辛集人觀念中的“一百一”

不難發(fā)現，表主觀大量的“一百一”與“一百”、“一千”、“一萬”等表面上的差別是，后者都是整數，而“一百一”則比“一百”多出了一個零頭“一（十）”。讓我們先從“百”說起，一百常被當作一個完滿的、較大的數量，這在一些以“百”開頭的詞語、成語和熟語中有所反映。如：百貨、百褶裙、百業(yè)、百家姓、百里挑一、百年好合、百花齊放、百步穿楊、百戰(zhàn)百勝、百年不遇、百年大計、百煉成鋼、百依百順、百事通、百聞不如一見、百年修得同船渡。綜觀這些詞句，都有表示大量或程度高的特點。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再加上一個零頭“一（十）”？這應該與漢民族凡事都要留有余地的思想有關：一方面，中國人做事講究不要做滿，“未滿”從另一角度看則是為事情的發(fā)展或處理留下可以回旋的余地；另一方面，從具體事物而言，則講究有剩余，不能用盡，尤其是錢財、糧食、食品等。這種思想在“富余”、“寬余”、“盈余”、“年年有余”、“吉慶有余”、“綽綽有余”等詞語中都可窺見。辛集人在宴請時，一定會備足食品、酒菜，留出富余。如果食物被吃光了，那將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人們會說他家“吃婁了”，“婁”有“空”義，就是“吃完了”的意思。紅事、白事、蓋房、小孩兒滿月等大事宴請尤其如此，即便是在家中小宴賓客，也不能出現“吃婁”的情況。當然，這不只是辛集人的觀念，很多地方或民族都是如此。“一百”已經完滿，還要再加上“一（十）”，與這種觀念當有相當程度上的聯(lián)系。

按照辛集的風俗習慣，在婚姻方面，如果男方第一次把已確定戀愛關系并準備結婚的女生帶回家，未來的婆婆要給見面禮——一個包有一百一十元錢的紅包，其寓意是“一百一的婆婆，一百一的兒媳婦”。結婚典禮上，男方的姑媽、姨媽、舅媽等重要親屬也要給一百一十元的份子錢，寓意也是“一百一的好媳婦”?，F在有些富裕家庭或者未來兒媳婦是城里人時，感覺一百一十元錢“拿不出手”時，數目就翻了十倍，給一千一百元，寓意相同，但“一千一”還沒有詞匯化。

婚姻無論對個人、對父母，還是對家庭、對家族，甚至對社會、對國家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因婚俗而產生的詞語，可能會進入日常生活層面。辛集方言中，除了婚俗中常用“一百一”，日常生活中用“一百一”說極佳的人品和待人極好。這當是由指好婆婆、好媳婦泛化而來的。

4.小結：關于數詞的詞匯化

數字的增減都會造成新的數詞，因此，數詞與其他詞類相比，具有更加靈活而意義單一的特點。上文所述，數詞表示主觀量的作用，認知上化抽象為具體的作用，以及文化習俗層面的影響，都是促使數詞產生新義而詞匯化的原因。

漢語數詞發(fā)生詞匯化的有：二、一百一、二百五。值得注意的是，這三個數詞詞匯化的過程中，文化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此不詳述。

[1]溫鎖林.話語主觀性的數量表達法[J].語言研究，2012，（2）.

（責任編輯 婁扎根）

Lexicalization of“Yi bai yi‘一百一’”in Xinji Dialect in Hebei Province

J IAO Hao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Cultural Exchange,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730000；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730020，C hina）

“Yi bai yi‘一百一’”means 110,except this,also meaning a person has an excellent moral quality,or being very kind to somebody.The latter meaning is the result of the lexicalization of“Yi bai Yi”,there are three reasons for the lexicalization：（1）Numeral can be used to express subjective quantities；（2）Numeral an change abstract things into concrete in cognition;(3)Culture and custom elements have important effects on the lexicalization of numeral.

Xinji dialect;Yi bai yi“一百一”;lexicalization

H 17

A

1008－7257（2015）01－0021－02

2014－05－31

焦浩（1981-），男，河北辛集人，蘭州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講師，蘭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對外漢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