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豐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魯迅與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的看客形象比照研究
田豐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摘要:“看客”形象已經(jīng)成為中國文學人物畫廊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之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在魯迅影響、指導和幫助下成長起來的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在延續(xù)魯迅“看客”形象的基礎上又有所拓展和推進,從而展現(xiàn)出別樣的風貌。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在塑造看客形象時,既有意識地從魯迅為代表的五四鄉(xiāng)土小說作家身上汲取養(yǎng)分,同時也依據(jù)自己的階級立場和時代語境變換而有所調(diào)整,從而使得看客形象更趨繁復和深化,在給讀者帶來新鮮體驗和感受的同時,也使看客形象得以傳達出階級斗爭和時代變幻的訊息。
關鍵詞:看客形象;左翼鄉(xiāng)土小說;魯迅;階級視閾
“看客”一詞在明清典籍中即已出現(xiàn),然其詞義卻與今義大相徑庭。目前可以查到的在現(xiàn)代意義上使用“看客”一詞者始見于《益聞錄》1885年第514期《大燒看客》一文,其意為觀看戲劇演出者。梁啟超在《呵旁觀者文》中也曾以 “旁觀者”來指稱現(xiàn)代意義上的“看客”。然而真正賦予“看客”一詞以象征意義,形成具有特定意指和深廣內(nèi)涵的現(xiàn)代語匯的則非魯迅莫屬。以往人們往往依據(jù)魯迅本人的說法,將“幻燈片事件”作為魯迅形成“看客情結(jié)”的原點,然而事實上早在童年時期魯迅就已經(jīng)萌發(fā)出對于“看客”極其反感、厭惡的情緒。他曾在《吶喊·自序》中感慨道:“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1](P437),此中的“世人”實際上便是周家罹難后冷眼旁觀的看客。由此可見,正是童年的苦難記憶和成年時“幻燈片事件”的雙重刺激促使魯迅對于“看客形象”投注相當?shù)淖⒁?,為此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筆墨,僅《吶喊》《徬徨》兩部小說集收入的25篇小說中就有一半涉及到“看客”形象,構建起“看客”人物形象系列,而在其中“凝結(jié)著魯迅對中國‘人’的生存關系、人際關系及人生價值、命運……最深刻的觀察與把握”[2](P1)。由魯迅開辟出來的“看客”形象對于之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至今仍然不乏其例,舉凡莫言、余華等當代作家都對“看客”形象有過濃墨重彩的塑造。在魯迅影響、指導和幫助下成長起來的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更是如此,他們沿著魯迅開辟出來的創(chuàng)作道路繼續(xù)前進,在延續(xù)魯迅“看客”人物形象的基礎上又有所拓展和推進,從而展現(xiàn)出別樣的風貌。
一、延續(xù)魯迅傳統(tǒng)的看客形象
魯迅在《祝?!分型高^祥林嫂的悲劇,揭示出看客野蠻、殘忍的一面,祥林嫂的人生悲劇經(jīng)過他們“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只值得煩厭和唾棄”,而“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的,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3](P10),處境更加悲慘??纯蛡儗⒆约旱臍g娛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從他人的悲劇中不斷汲取新鮮的觀賞體驗,而在獲得滿足后,為他們帶來歡樂的悲劇中的“人”卻成為不祥之物,祥林嫂正是在這些看客的圍觀和戲謔之下一步步走上死亡深淵的。尤為可悲的是,這些麻木的看客對由他們所造成的人間慘劇毫無反思和自省意識,仿佛完全憑借本能為之。因而,這樣的悲劇非但沒能停止,反而一再重復上演著。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對此有著諸多的描寫,在蕭紅、柔石、端木蕻良、周文、王統(tǒng)照等作家的小說文本都有所表現(xiàn)。
蕭紅是在魯迅大力扶持和幫助下走上文壇的,無論其思想還是行文都深受魯迅的影響。在《呼蘭河傳》中,蕭紅對愚昧的看客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刻畫。在生生死死、毫無波瀾的庸常生活中,他人的悲劇和不幸反倒成為人們難得的生活調(diào)劑和話題資源,從看死尸、看醉鬼、看泥坑、看跳神、看洗熱水澡直到看殺頭。小說中的王大姑娘生性開朗、愛說愛笑、身體結(jié)實、勤快能干,因而人人都稱贊她“膀大腰圓的帶點福相”,“將來興家立業(yè)好手”[4](P173)。但自從她和磨官馮歪嘴相好并生下孩子后,卻成了不干不凈的野老婆,往日的這些優(yōu)點又改頭換面成為惡意攻擊她的口實,“說話的聲音那么大,一定不是個好東西。哪有姑娘家家的,大說大講的”,“男子要長個粗壯,女子要長個秀氣。沒見過一個大姑娘長得和一個扛大個的(扛工)似的”[4](P175)。一時間王大姑娘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全院子的人給王大姑娘做論的做論,做傳的做傳,還有給她做日記的”[4](P177)??纯蛡兩踔猎诙煅┮估镆病安晦o辛勞”地專門守候在馮歪嘴子的窗前探聽消息。老廚子沒有聽見小孩的哭聲,竟“舉手舞腳的,他高興得不得了”,匆忙報告說小孩子已經(jīng)被凍死了,而一旦發(fā)現(xiàn)小孩只是睡著了,他卻倍感失望;當有人看到馮歪嘴子炕上有一段繩頭時便馬上傳言說馮歪嘴子可能要上吊;又有人看見馮歪嘴子從街上買了一把菜刀,便又傳言說他是要自刎。凡此種種只是為了免費看熱鬧,“反正也不是去看跑馬戲的,又要花錢,又要買票”[4](P179)。實際上也并非單單對王大姑娘如此,而是儼然已經(jīng)成為呼蘭河小城的習俗,以至于每當有人投河或上吊時,就“好像國貨展會似的,熱鬧得車水馬龍”[4](P179)。蕭紅在《呼蘭河傳》中正是通過一個個這樣的“看”與“被看”的悲劇故事,在貌似平靜的敘述筆調(diào)背后深隱著無限的痛楚和悲哀。
在柔石的《人鬼和他底妻的故事》中,人鬼的妻自從進了人鬼家后,便過著奴隸一般的生活。鄰人天賜出于同情,不僅時常接濟她一些錢,還替她想方設法解決其生活困難。然而,他卻也因此遭受到周圍看客的惡毒攻擊,紛紛謠傳“人鬼的妻已經(jīng)變做天賜的妻了”。人鬼妻子有孕在身后更是激起軒然大波,連出生后的孩子也在劫難逃,始終被周圍的冷笑聲包圍著。人鬼的同伴更是時常在人鬼面前說孩子不是人鬼的,終而致使孩子在遭到人鬼毒打后染上重病不治而亡,人鬼妻感到希望破滅后上吊自殺。嗜酒如命的人鬼身無分文、無力下葬,天賜主動操辦了人鬼妻的后事,卻又因此招來看客的冷言冷語。人鬼妻的死像祥林嫂一樣非但沒有引發(fā)人們的同情,反倒成了騰挪于眾人之口的生活調(diào)料,其悲劇經(jīng)歷在他們看來卻只是一件動聽的故事。原本善良可親的天賜經(jīng)此打擊之后,心灰意冷,他已然認定人只有作惡的可以獲福,做好人是永遠不會獲福的。
端木蕻良的《大地的?!穭t顯現(xiàn)出“看客”人性復雜纏繞的一面。一大幫的山東逃荒者來到村上,村人們?nèi)缗R大敵,四門緊閉,到晚上一個老頭子牽著一個瞎婆子來到艾老爹門前乞討,艾老爹慷慨地搬出一大匹黃面豆包要分給他們吃,但當他看到老頭子后面還跟著一個十七歲的姑娘時,竟又鬼使神差般粗暴地將兩個老人推出門外。第二天,老頭子在村上出賣女兒以求活命,卻遭到一大群圍觀村民的奚落和詈罵,看客們學著老人的山東調(diào)哄笑著,“聲音透出侮辱的損害的重圍來”:
“呣有法子,一把骨頭,也管人家要二十站人的(銀圓)嗎,打的好主意!……”
“你別看,長像還不錯呢,至少也比得過豬八戒他二姨不是?!?/p>
“你別看,沒上食(喂肥豬時,加著米糧,謂之上食)呢,一‘上膘’就好看了……”
“賠賬貨,到家就得賠口棺材的……”四周的人們又是一陣開心的大笑——[5]
如此粗陋不堪的言語較之封建衛(wèi)道者四銘而言更令人難以忍受,遭受眾人奚落和嘲笑的老人一家此時正掙扎在死亡的邊緣,看客們的人性泯滅和精神污濁都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在眾看客大肆辱罵之際,艾老爹卻又良心復蘇,出高價將姑娘買了下來。第二天他把許多大餅子塞到老人懷里后又將老人兇惡地趕出村外。在艾老爹將老人趕出門外及逐出村外的兩次過程中,作者著重描繪了艾老爹的心理活動。在將老者趕出門外后,他整夜都沒有合眼,承受著良心的譴責。而將老人趕出村外后,他也覺得非常難過,孤獨地站立半天,直到老人遠去后方才返回家中。透過艾老爹這一個體看客,作者將揉作一團的人性矛盾處——善良與惡毒、高尚與卑污一股腦剖示出來,卻又在文中并不作褒貶,留給讀者自己去進行評判。
在周文的小說《投水》中,陳么要拿家里僅剩的兩個銀手鐲去還高利貸,陳么嫂堅決不依,在遭到痛打后逃出門外,卻又偶然聽到一直圍觀著看熱鬧的孫二嫂、水生嫂、松壽奶奶等人的背后議論。水生嫂奚落她投了三回水都沒死成,不過是借投水嚇唬男人,簡直是在洗澡。陳么嫂難以忍受這樣的屈辱,終于在丈夫搜出銀手鐲并再度毒打她后真的投水自殺了。造成陳么嫂死亡的直接原因固然是由于丈夫的虐待,但看客們也逃脫不了干系,正是她們的惡毒諷刺將她逼上絕路。引人深思的是,孫二嫂、水生嫂與陳么嫂一樣都是松壽奶奶高利貸下的受壓迫者,然而她們卻與逼債的松壽奶奶一道成為陳么嫂悲劇的旁觀者,與食利者松壽奶奶相比,她們所給予陳么嫂的傷害反而更大也更致命。她們似乎已經(jīng)全然忘記了剛被松壽奶奶逼債的情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極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陳么嫂。這不由得使我們想起魯迅筆下的柳媽,正是柳媽看似不經(jīng)意甚或是帶著些許善意,提醒改嫁過的祥林嫂到陰間將被兩個死鬼男人爭奪的恐怖景象,使之成為壓垮祥林嫂求生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后捐門檻出路的失敗徹底摧毀了祥林嫂殘存的生的意念。因此可以說柳媽對祥林嫂的死要比魯四老爺有著更大也更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柳媽對此不僅不會承認,也是完全不會意識的到的。水生嫂、孫二嫂未必平日里即是如此行事,之所以如此,顯然是想借對陳么嫂的謾罵和諷刺來取媚債主松壽奶奶?!蹲8!防锏目纯蛡儗τ谙榱稚┢鸪醯挂膊粺o哪怕是虛假的同情,鎮(zhèn)上的老女人特意尋來聽過阿毛被狼吃了的故事后還會“一齊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3](P17),而孫二嫂、水生嫂連這起碼的同情心也早已喪失殆盡,生活的磨難摧折已經(jīng)使得人心極為粗糲和殘酷,她們絲毫也沒有認識到自身與陳么嫂類似的現(xiàn)實處境,卻“拿‘殘酷’做娛樂,拿‘他人的苦’做賞玩,做慰安”[6](P384)。也正因此,魯迅曾將此類看客概括為“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7](P129),其殺傷力的確是不可小覷的。蹇先艾作于1934年的《鄉(xiāng)間的悲劇》里的祁大娘在得知丈夫在外面又娶妻生子后,便因擔心村里人可能隨之而來的譏諷而撇下兒女投水自盡。
王統(tǒng)照《父子》里的老鐵匠狂吃爛賭,欠下一屁股債,將二兒子小福傾心盡力耕種即將收獲的土地典當出去,小福氣不過殺了他,上演了一場人倫慘劇。鎮(zhèn)上上千的觀眾圍觀著公開審訊的過程,有的喊好,有的吐著唾沫,也有人主張即刻將兇犯活埋,還有人提議將這畜類摔死在死尸面前。然而,兇手既不恐懼也不反悔的態(tài)度卻大大出乎看客們的意料之外,以至于“覺得他的凜然而且直爽的氣概,使人想不到是從前那么一個莊稼漢子應該有的態(tài)度”[8]。兇手的凜然、直爽反襯出的是看客們心理的猥瑣、狹隘,兇手坦然承認了弒父這一事實,使得這一切來臨得過于容易,之后兇手的沉默更使得他們覺得“無戲可看”。同樣是示眾,但《父子》顯然與魯迅的《示眾》有所不同,在《示眾》中的“看客”單純?yōu)椤翱础倍?,他們并不關心也不去追問犯人到底犯了何罪以至要被示眾,而是僅僅滿足于“看”這一行為本身,以此來為空虛乏味的生活增添一點補綴和調(diào)味而已。然而如此一來,“示眾”本身的意義何在便不由得讓人懷疑,在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統(tǒng)治者令犯人示眾的初衷,在犯人和看客以及看客之間相互的“看/被看”中,犯人被用作工具來嚇唬別人的功能設定已經(jīng)失去了原初的意義。誠然,這里面也包含著另外一種可能,那便是統(tǒng)治階層的馴化早已成功,頻繁的示眾使得看客們早已見怪不怪,失去了初次見到時的新鮮和刺激。如此,透過看客形象不僅揭示了群眾的愚昧麻木,也折射出統(tǒng)治階層的兇殘暴戾,因為“示眾”本身往往是由統(tǒng)治階層主導的政治馴化和心理恫嚇,經(jīng)由不斷的“政治上的訓練”最終使得“人們會從根本上歡迎對他人的公開殺戮”[9](P25)。然而,《示眾》中的看客們對于此類行為早已麻木,他們對此早已純熟于心,因而“看/被看”都已喪失掉具體的意義指向,同樣是毫無意義的。而《父子》中的看客則對于犯罪的因由和動機頗為關注,在事后老郭、玉興、三成等看客們還對此展開過討論和反思,雖然還浮著在表面,得出的只是似是而非的結(jié)論。
二、階級視閾下的看客形象
在魯迅塑造的眾多看客形象中,最令人觸目驚心的莫過于為民眾福祉奔走呼號、拋灑熱血的革命者卻不幸淪為愚昧看客的觀賞行刑的對象。革命者夏瑜被殺頭不僅引來了一大群清早便趕來圍觀的看客,而且連他的血也被當成治病的藥給愚民吞食掉。如同郁達夫在追悼魯迅時所說的那樣:“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奴隸之邦,一個有英雄而不知尊重的民族則是不可救藥的生物之群?!睂τ诖说炔粌H不顧惜英雄,反倒樂此不疲充當看客的“生物之群”,魯迅是至為痛心的。正是由于有這樣的“看客”和統(tǒng)治階層一道致使革命壯劇蛻變成了一場鬧劇和滑稽劇。革命者在被統(tǒng)治階層剝奪了生的權利的同時,連死的意義和價值也被看客們咀嚼一空,反倒成了被“可憐”的對象。魯迅曾給這樣的看客畫了一幅像:“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觫,他們就看了悲壯??;如果顯得觳觫,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前常有幾個人張著嘴看剝羊,仿佛頗愉快,人的犧牲能給與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而況事后走不幾步,他們并這一點愉快也就忘卻了?!盵10](P170)事實上無論古今中外群眾都是看客的主體,過去在國外“處決罪犯似乎總像在慶祝一個公眾節(jié)日一樣”,許多人都“絕對不會愿意放棄在劊子手‘工作’時旁觀的機會”[9](P25),就連外表文雅孱弱的貴族小姐們?yōu)榱擞^看殺人,也會專門購買視線良好又離刑臺足夠近的席位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些。譬如在狄更斯的小說《雙城記》中,斷頭臺即占據(jù)著主導地位,老女人們一邊織毛線一邊觀看行刑。魯迅在散文詩《復仇》(其二)中所描述的即是耶穌為了最下層的受苦受難的人們遭受極刑,換來的卻只是輕慢和辱罵。
然而,時代的腳步畢竟在不斷前進,黨領導下革命形勢的推進和農(nóng)民運動的興起,已經(jīng)使得底層民眾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變,映現(xiàn)在作品中的看客形象也隨之發(fā)生著變異。與魯迅一樣,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筆下的看客除了極少數(shù)的例外,大多也都是普通民眾。但與魯迅作品不同的是,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的看客們已經(jīng)逐漸開始以階級的眼光來重新打量被看者,對于出身統(tǒng)治階層的人,如果是真心為民眾謀福利的革命者則同情之;對于同一階級出身的人,甘心做走狗和幫兇的則堅決斗爭之;對于那些因生活所迫誤入歧途的,只要真心悔過,則仍然有可能得到看客們的諒解和同情。階級視閾中的“看客”形象可以說是為左翼鄉(xiāng)土小說所獨具的,有著明顯的政治化特征。
階級視閾中的看客形象與魯迅傳統(tǒng)的看客形象相互映襯既可以使我們看到看客形象隨著時代的演變情況,構成互補性的存在,同時也大大豐富了“看客”形象的人物畫廊,打破了愚昧無知的單色調(diào)看客圖景。魯迅著意塑造的是辛亥前后也即新舊時代轉(zhuǎn)換時期的看客形象,其時的民眾尚未覺醒,社會上觸目可及的都是這些帶著舊時代烙印的沉默麻木的看客,他們因襲著傳統(tǒng)的重負,尚未能認識自身悲劇命運的緣由,對于那些引領時代風潮的革命先行者也缺乏最起碼的認識。同時經(jīng)由統(tǒng)治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反復灌輸,“即使是同一階級中的人,也存在著隔膜、冷淡、互不關心”[11]。群眾非但不能明了自身所處的遭受壓迫的屈辱地位,反而會模仿著統(tǒng)治階層的行為去欺壓更弱小者。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筆下的看客經(jīng)歷現(xiàn)實斗爭的洗禮和教育后階級意識已經(jīng)有所覺醒,對于階級斗爭也有了一些基本認識,但同時那些舊式看客依然存在,因而在作品中便呈現(xiàn)出復雜的看客面貌。
許杰的《七十六歲的祥?!分?,出身于有錢人家的革命者方玉山被武裝兵士捉住后經(jīng)過街頭時也引發(fā)了看客們的圍觀,但激起的反應卻不盡相同。認同于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看客認為方玉山是強盜;有的則對富家子弟出身的革命者能否為窮人謀取幸福持懷疑態(tài)度;有的看客卻認為“正是因為不是沒有錢出來幫助窮人,才是好人呢”[12]?!昂萌恕焙汀皬姳I”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已經(jīng)表明看客分成了不同的群體,這也符合實際情形,生活中的看客原本就匯聚了男女老幼、賢與不肖等各色人等。
戴萬葉的《激怒》則展現(xiàn)出看客們自發(fā)反抗意識的覺醒。文生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只因牽著母牛在惡霸地主李老虎的池塘邊飲水時捉小魚玩就遭致一頓毒打。圍觀的群眾先是懾于李老虎的淫威敢怒不敢言,但“他們的含恨的眼睛,閃著無可奈何的怒火,雜著一些自覺的悲憫”?!叭祟惞逃械囊靶裕瑵摲谒麄兊膬?nèi)在的生命里,受這池邊的悲劇所激動,已像準備防敵的箭豬豎起了它的身上的毛刺一般,多么緊張而且奮發(fā)?。 盵13]終于,群眾的怒火爆發(fā)了,雖然他們?nèi)圆桓抑苯痈罾匣⒍窢?,指向的只是李老虎的兩個幫兇。然而,畢竟群眾的斗爭精神和反抗意識已經(jīng)開始復蘇,在革命者桂叔的指引下他們明白了應該組織起來,去向真正的敵人李老虎作英勇的斗爭。
蔣牧良《當家?guī)煚敗分械臏貛煚斣臼亲呓乃忝壬?,靠著窮朋友們你一借我一貸的勉強混個溫飽,但當他做了地主家的師爺后卻和窮朋友們疏遠起來,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起初溫師爺也想到過辭職,但他在地主家過慣了舒服日子,最終為保住飯碗徹底地站到了地主一邊。如同魯迅所說的那樣“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14](P384),溫師爺死心塌地地為主子賣命,整天費心盡力地替東家討要欠債,以至逼得窮苦人沒了活路。他為了維護個人的私利,泯滅了最基本的人性,對于昔日同伴們毫無同情和憐憫,終于在一次討債逼死新七的女人后惹起眾怒,將他家的房子付之一炬。雖然救火的鑼聲一直敲個不斷,但“成百成十的男男女女都野鴨子似地朝東邊擠去,可是誰也沒帶水桶和梯子”,嘴里還都在說著“咱們看去,咱們”[15]。直到整幢屋子燒完了,遠處站著的看客們誰也不肯攏來。溫師爺落得個屋毀人亡,又遭東家無情辭退的可悲下場。在通常情形下,“天下最可厭、可憎、可鄙之人,莫過于旁觀者。旁觀者,如立于東岸,觀西岸之火災,而望其紅光以為樂;如立于此船,觀彼船之沉溺,而睹其鳧浴以為歡”[16],看客們對于別人的不幸冷眼旁觀,甚而從中獲得滿足與快感,此種幸災樂禍的看客心態(tài)是極為殘忍和惡毒的,但在階級話語中卻反而大快人心,令人拍手稱快。對于此類甘愿充當統(tǒng)治階級爪牙和走狗的人物,魯迅也是極為鄙視和貶斥的,他在《藥》中即刻畫過康大叔、紅眼睛阿義等兼具奴性和狼性的奴才型人物,在狼面前他們是羊,而在羊面前他們又是狼。
在沙汀的小說《一個紳士的快樂》中,退伍軍官出身的紳士不僅和村婦烏花姐姐通奸,還殘酷虐待她的丈夫阿發(fā),目睹這一切的窗外偷窺者們?yōu)榇吮簧钌畹丶づ?。村人們?nèi)卖[著沖了進來,紳士被亂槍擊斃。如同小說中借阿發(fā)母親之口所說的那樣,“在這樣的年頭,農(nóng)人們早已經(jīng)不怎樣惜疼紳士們的生命了,正如紳士們對他們一樣”[17],階級對立和階級斗爭實際上早已箭在弦上,一觸即發(fā)。蔣牧良《賑米》中的賑務委員兩度充當看客,第一次是為發(fā)放賑米做準備到鄉(xiāng)下去視察災情,他所看到的北鄉(xiāng)的水災實情比宣傳照片上的還要凄慘,所經(jīng)過的五十多里地人煙全無,為此他也感到職責重大,想要及早放糧開賑。然而他終究未能抵過金錢的誘惑,置災民的生命于不顧,為了二百塊錢將賑米轉(zhuǎn)交給商人抵押貸款。年關將至,災民們苦等救命的賑米遲遲未發(fā)放,他們聚在縣政府前請愿。作者將本該置于被看者位置的賑務委員放在看者的位置上,觸目所及,滿街滿巷都是清一色的叫花子。隱含的作者及讀者則成為賑務委員背后的“看者”,透過賑務委員兩次“看”的行為表演,使得賑務委員的偽善暴露無遺,從而達到反諷的效果,讓賑務委員在前臺充分表演,將其丑態(tài)暴露在讀者面前,而作者和讀者則成為“將這靈魂顯示于人”[18](P106)的不動聲色的“審問者”。
三、左翼鄉(xiāng)土小說與魯迅作品中看客形象的主要區(qū)別
由上文所述不難看出,雖然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承襲著魯迅開辟的路徑,對于看客身上的國民劣根性也有所展現(xiàn),但已經(jīng)開始側(cè)重于從階級視閾重新打量看客群體,因而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所塑造的看客形象與魯迅作品相比有著極大的不同。
其一,魯迅在作品中側(cè)重于對國民“劣根性”的暴露,而左翼鄉(xiāng)土小說則在揭露國民劣根性的同時著意彰顯出國民“優(yōu)根性”。
從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品的表現(xiàn)實質(zhì)來看,這兩者實際上不僅并不矛盾,反而構成一種和諧互補的關系,“指出劣根,并不等于否定優(yōu)根”,而“揭示劣根,剪除劣根,正是要保存自己民族特有的優(yōu)良的根性”[19]。究其本質(zhì),魯迅是持著強烈的“誠與愛”的道德精神來思考如何改造國民性的,他有意將“看客”現(xiàn)象作為探索國民性問題的一個突破口,像手術刀一樣直插進民族精神的病灶。具體而言,童年經(jīng)歷和“幻燈片事件”是觸發(fā)他剖解看客身上劣根性的原動力,透過這一原點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何魯迅會執(zhí)拗于揭示“看客”人性惡的一面。魯迅塑造出一系列的看客形象,其目的正是為了剖掘出隱藏在“看客”身上及其現(xiàn)象背后深處的精神弱點和人性悲劇,以此引起讀者的省思和感悟。然而,也恰由于此,使得我們在魯迅的指引下往往單純矚目于看客身上所折射出的“國民劣根性”的一面,而忽視了看客依然可能保有的“國民優(yōu)根性”的另一面。整個1920年代的鄉(xiāng)土小說創(chuàng)作基本上都是如此,在這些作品中處于社會最底層的民眾既是受到同情的對象,同時也是受到集中批判的對象,通過揭示看客身上所附著的封建文化的痼疾以引起療治的注意。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則在階級視野下重新打量底層民眾,既注重揭示他們所受到的“精神奴役的創(chuàng)傷”,同時也發(fā)掘出他們覺醒、抗爭的另一面,使得他們身上同時固有的國民“優(yōu)根性”得到完整的展現(xiàn)。
許杰的小說《賊》即為我們講述了一個離奇的“賊”的故事,由此也塑造出非比尋常的“看客”形象。潛入到普通農(nóng)家的“賊”被當場捉住后遭受一頓暴打,意猶未盡之下還要將其送官。然而,在賊講述了他之所以會淪落為“賊”的情由后,圍觀的看客們卻馬上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原來“賊”也和他們一樣是受壓迫的窮苦人,看客們反倒開始表同情于他。賊”的凄慘遭遇不僅平息了人們的怨氣,他們還找來食物讓“賊”充饑,濫腐先生還將兩角小洋送給了“賊”。
《賊》中的看客們并非一開始就對“賊”持有同情的態(tài)度,而是認識到“賊”所遭受到壓迫、屈辱的事實之后方才轉(zhuǎn)換態(tài)度的,因此并非僅僅是純樸的良善心驅(qū)使所為,而是基于對反動統(tǒng)治階層的共同仇恨和惡感方才會導致如此戲劇性結(jié)果的出現(xiàn),因而像《賊》這樣致力于揭示看客“國民優(yōu)根性”的小說并沒有降低反思與檢討的力度,同樣是有助于啟發(fā)民眾覺悟的。戴平萬在《春泉》中也塑造出彰顯“國民優(yōu)根性”的看客群像。一個老婆婆尋找聽別人說躲藏在山上的兒子時失腳跌倒在山坑里,一群上山打游擊的隊員們將她救起,而在救助之先首先問起的便是老婆婆的身份,在確認其為村里的窮人后他們不僅將她救起,還湊錢交給老婆子讓她好好生活下去?!拔覀兌际强嗳藘海瑧搸椭嗳藘貉?!”[20]這極為樸素的話語包含著的正是一種真摯樸實的階級友愛和患難深情。張?zhí)煲淼摹冻鸷蕖防锒惚鼙鵀牡拇迕駛冊诼飞峡吹揭粋€被兵砍傷后傷口上爬滿螞蟻以至變成黑色人的伕子,痛苦難耐的他懇求大家動手結(jié)果其性命,但村民們卻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忙著用水替他擦洗傷口,將他抬下土堆。雖然最終也沒能救活,但窮苦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和階級情愫卻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
其二,魯迅小說中的看客多以群體面目出現(xiàn),左翼鄉(xiāng)土小說則開始呈現(xiàn)出眾多個性鮮明的單個看客形象。
魯迅作品中的看客形象往往是眾聲喧嘩卻難以瞥見獨異者的身影,不像被看者阿Q、祥林嫂、孔乙己那樣有著明晰的個性特征,只有在整體的意義上方才賦予看客群體具體、鮮明的群體特征。無論是《阿Q正傳》中處決阿Q時的圍觀人等,抑或是《孔乙己》中的短衣幫都是以群體的面目出現(xiàn)的。尤其是在《示眾》這樣的文本中,看客們走上前臺成為故事的主角,示眾者反倒退居到次要地位,“示”眾實際上成為了“眾”示。不僅如此,魯迅小說中的看客們還經(jīng)常處于流動狀態(tài)中,見有熱鬧可看便群聚而來,且有新的看客還在不斷加入,總體上給人的感覺是如群蜂歸巢般亂作一團,每個被拈出的看客均是模糊、片段的感官刻畫,作者著意營造的是各式各類無頭無臉、無貴無賤的看客云聚的整體場面,呈現(xiàn)出“無主名”的紛亂狀態(tài)。事實上,這種群體看客形象的塑造正是魯迅的創(chuàng)作本意,他所要揭示的恰是“看客”的群體人格,注重“以人的群體性格作為一個活動背景對某一人物形象的襯托和深化”[21](P194),從中提煉出有著廣泛代表性的“國民劣根性”。
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則塑造出眾多的個體看客形象,譬如蔣牧良《懶捐》中的老阿培,許杰《賊》中的濫腐先生、吟秋先生等,蔣牧良《賑米》中的賑務委員,沙汀《一個紳士的快樂》的賭徒,戴平萬《春泉》中的阿承等等都是個性鮮明的單個看客形象。同時,由于魯迅作品的看客多以群體面目出現(xiàn),因而對于看客多以外部行為的展示和面部表情的描摹為主,而左翼鄉(xiāng)土小說則開始更多地關注個體看客的心理活動。譬如前文所述及的《賑米》的賑務委員即是如此,作者對于其心理演變作了詳細的描畫和展現(xiàn)。
其三,魯迅小說中“看客”們與被看者之間幾乎沒有相互的交流和互動,人與人之間隔著厚厚的障壁,雙方所能感受的只是相互間的敵意和隔膜。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則開始出現(xiàn)看者和被看者之間的情感交流,所打破的恰是看者與被看者之間的敵意和隔膜。
如同魯迅所說的那樣:“在我自己,總仿佛覺得我們?nèi)巳酥g各有一道高墻”,“……各不相通,并且連自己的手也幾乎不懂得自己的足”[22](P83-84)?!翱纯汀笨词颈娬?,示眾者也在看“看客”,“看客”之間也在相互看,而在此背后隱含的作者則在同時看示眾者和看客。這一系列的看者攙雜纏繞在一起,相互之間卻并沒有言語及思想上的交流,甚而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看,總之只是在看。因而,“看”這一動作本身便具有內(nèi)在封閉性和自足性,既是意義指涉的起點也是終點,實際上“看客們不在乎看到的是‘什么’,只在乎集體起哄的形式給他們帶來‘合群’的快感”[23],以此證明自己不是“被冷落的人”。
而在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中,看客之間卻已經(jīng)開始有著一定的言語和思想交流。譬如許杰的《賊》從一開始對賊的毒打到講述因由后的同情和諒解,正是通過雙方之間言語和思想的交流方才得以實現(xiàn)的。張?zhí)煲淼摹冻鸷蕖分写迕駛儗τ谠斐伤麄兛嚯y遭際的兵們深惡痛絕,恨不能生吃他們的肉,恰當此時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三個敗兵,男人們發(fā)瘋似的直沖過來,拳頭冰雹似的落在他們身上,奔在最前頭的小伙子沒命地咬著其中一個兵的肩頭達一兩分深。他們以前“老覺得這些兵油子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里的東西”[24],然而在之后的交談中卻發(fā)現(xiàn)兵油子們原本也是跟他們一樣的人,也都種過地,每張青黃臉上瞬時都沒了先前的興奮,“滿肚子的蹩扭沒機會發(fā)洩了”,“誰都知道了這三個是跟自己一樣的人,似乎該把他們當自己人看待”[24]。雖然他們鬧不明白為什么本是同一階級的人竟會成了仇人,但卻拋卻了先前的怨恨,代之以真誠的關切和幫助,“每個人都想著自己得給這三個人做點什么事”[24](P108),一句“咱們”便徹底拉近了彼此的心。
總而觀之,左翼鄉(xiāng)土小說作家在塑造看客形象時,既有意識地從魯迅為代表的五四鄉(xiāng)土小說作家身上汲取養(yǎng)分,也依據(jù)自己的階級立場和時代語境轉(zhuǎn)換有所調(diào)整,從而使得看客形象更趨繁復和深化,因此在給讀者帶來新鮮體驗和感受的同時,也使得看客形象得以傳達出階級斗爭和時代變幻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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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東麗
作者簡介:田豐(1981—),男,河南新鄉(xiāng)人,博士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
收稿日期:2015-09-02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3842(2015)06-0038-07
doi:10.3969/j.issn.1671-3842.2015.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