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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手紅顏劫

    2015-04-12 00:00:00燕子鳳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5年4期

    引 子

    淳于蝮,綽號蝮蛇,一個江湖魔王,一個黑夜天使。此時,他已三年未曾涉獵江湖,因為他的紅顏知己雪倩感化了他那顆冰冷如霜的心。人間最美之事并非王權(quán)富貴,而是在一生中能得到一位知音,此生光陰便不虛度了!

    大明仁宗年間,揚州城外的晚霞山碧云谷中,青山翠廬,幽靜僻隱。山腳下有幾座茅房草屋,草屋正堂外面是一個寬敞的谷場,看似內(nèi)院。谷場的左側(cè)有一口吊繩深井,右側(cè)是一片籬笆菜園,也有數(shù)株果樹。

    那草屋寬大,內(nèi)堂卻并無時興家具,只有幾張簡陋桌椅,幾面歪曲涂鴉的壁畫,畫的是竹葉寒梅,頗顯冷清。不過,淳于蝮并不因這些外物而煩惱,他有愛人雪倩相陪,又有一個勤勞無怨的李媽媽打理生活調(diào)度。他本是被人遺棄在蛇窟里的孤兒,能活在世上本已是萬幸之事,如今又有雪倩在身邊,他更感到知足,并不敢再奢望什么。

    這時將近中秋佳節(jié),夜風(fēng)微涼,氣候干爽。皎皎明月照耀著方圓百里的晚霞山,也給碧云谷披上了一層雪白的面紗。

    雪倩在院中賞月,淳于蝮則在旁邊小凳上靜靜地挑選草藥。雪倩倚躺在一把竹椅上,她全身的經(jīng)脈俱斷,身體麻木,除了尚有一副美麗的容顏和聰慧的頭腦,近乎一個廢人了。哪怕手指欲抬高一寸,她也無法做到。

    只聽雪倩笑道:“淳于大哥,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雪白似鏡,光亮如銀,月亮里面還有嫦娥的影子呢!”

    淳于蝮也望著夜空觀看,笑道:“倩妹說得很對,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好像真的看到了嫦娥的影子?!逼鋵崳⒉恢梨隙鹗钦l,也不懂得什么春花秋月,不過只要雪倩高興,他都會點頭說好,不會掃淡雪倩的雅興。

    雪倩問道:“淳于大哥,你說嫦娥獨自一人飛到月亮上去,她會后悔嗎?”

    淳于蝮納悶道:“應(yīng)該不會后悔吧!”

    雪倩嘆道:“廣寒宮內(nèi)只有嫦娥和玉兔,冷清寂寞,無人傾訴。雖然可以長生不老,但是可憐了后羿在人間癡癡地望著天上的月亮思念,就像牛郎織女一樣,生離死別,真是讓人感嘆!”

    淳于蝮笑道:“倩妹不必為后羿感嘆,嫦娥有天上的神仙陪著,長生不老,逍遙自在,后羿擔(dān)心嫦娥寂寞,其實是瞎操心呢!”

    雪倩輕笑一聲,雙手顫抖。

    淳于蝮會意后,把雪倩的玉掌放在自己的臉上。兩人對視之下,都情深意濃,感到十分幸福。

    雪倩的雙眼突然滿沾濕淚,欲滴還忍,問道:“淳于大哥,你為什么還不肯放棄我?我已經(jīng)是沒有用的廢人,再也不能為你做任何事情,只會是你的包袱,你為什么還要留在我身邊,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呢?”

    淳于蝮道:“倩妹又在胡思亂想了,我們這樣不是挺好嗎?”他用一塊淚巾去輕拭雪倩眼眶上的淚水。

    雪倩哭泣道:“我再也不想過這種生活了,你幫幫我,我不會怪你的?!?/p>

    淳于蝮道:“倩妹,我會永遠(yuǎn)照顧你的!”

    雪倩苦笑道:“可我再也站不起來,一輩子只能活在痛苦之中。淳于大哥,我求你可憐我,幫我一次好嗎?”

    淳于蝮搖頭道:“倩妹不要難過,我是永遠(yuǎn)不會放棄你的!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等到你站起來的那一天?!?/p>

    這時,前方樹林里突然卷起一陣惡風(fēng)。

    淳于蝮向周圍巡看一眼,覺得異常,便笑道:“外面風(fēng)寒很大,我送倩妹回房歇息去吧?!?/p>

    雪倩點了點頭道:“好?!?/p>

    淳于蝮于是將雪倩抱起,進到房中,將她安放在一張柔軟的絲床上,叫來李媽媽照顧,隨后自己提上寶劍,出了屋。

    淳于蝮不想再涉獵江湖之事,但也不想別人來打擾他平靜的生活,不管是誰來到這里,只要來者不善,他都不會讓他們活著出去。

    他走進前方那片幽靜的松林里,大聲叫道:“何方神圣?既然來了,為何躲在暗處不出來?”

    話音剛落,就地掀起一陣狂熱的戾風(fēng),一個人影從樹后閃躍而出,雙手揮著一把雪亮的武士刀,狠狠地斬劈過來,其勢兇猛難擋。

    淳于蝮步走連環(huán),將身閃過,用劍橫在身前道:“來者究竟是何人?”

    那人穿著一身夜行衣,蒙頭裹面,只露出一對刀光般的寒眼,并不回話,而是將手中的刀左右虛劈了數(shù)下,然后惡狠狠地?fù)鋵⑦^來,甚是兇狂。

    淳于蝮見對方刀法怪異,大致知道他一定是自己認(rèn)識的人,未敢大意,啟劍迎戰(zhàn)。刀劍交碰,來往激烈。淳于蝮的功夫雖不算很厲害,但智勇卻出類拔萃,身懷多般殺人的絕技。

    斗了百來回合,淳于蝮占了上風(fēng),于是奮起精神,將對手的刀攪落,乘勢把劍上前一晃,喝道:“現(xiàn)在可以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正要下手去揭那人的面罩,不料那人卻突然說話道:“大哥,三年不見,別來無恙?!?/p>

    淳于蝮聽得聲音很熟悉,便將劍挪開,道:“你是猿師弟?”那人自己揭下面罩,面無表情,低沉著聲音道:“正是小弟。”

    原來,這人和淳于蝮年齡相當(dāng),三十歲上下,出身甚苦。他自幼被父母遺棄在山林中,被人發(fā)現(xiàn)之時,正隨著數(shù)只老猿滿山跳躍奔跑,故此取名為猿猴。淳于蝮和猿猴已有三年沒有見面,今夜他出現(xiàn)在此,淳于蝮心下不禁有些愕然。

    淳于蝮問道:“師弟來找我干什么?”

    猿猴道:“師父很想你,希望你能盡快回去?!?/p>

    淳于蝮聞言愣住,他知道師父對他有救命之恩、養(yǎng)育之恩和授業(yè)之恩,但他這十余年來所做的“報答”,已完全償還了師父所有的恩情。

    猿猴又道:“大哥幾時能回去?”

    淳于蝮怒道:“我不回去,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是我想殺人,是你們非要逼著我殺人。殺手山莊不是人過的日子。現(xiàn)在我想通了,我要過自己的生活,如果你要逼我回去,那就來吧!”他憤怒地?fù)]劍把身邊的一株大樹劈倒,以示不滿。

    猿猴嘆道:“或許你說的話有道理,但我們生來就是殺手的命,都別無選擇!你是在蛇窟中長大,我也是被猴子養(yǎng)大的,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還是認(rèn)命吧!”

    淳于蝮知道師父的本性,既然他找到了自己,自己若不回去,一旦雪倩落入他手中,必遭不測。淳于蝮厭惡了江湖血腥,再也不想去殺任何人,只想和雪倩在這碧云谷中相伴到老,了此一生。但一想到這原本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權(quán)力,卻被人無情地剝奪,他頓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傷,不禁仰天流淚,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兩人沉默了許久,猿猴說道:“大哥不回去,大嫂恐怕會有危險,你好自思量。即便我不來找你,其他師兄弟也會來的?!?/p>

    淳于蝮無可奈何,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十日之后一定回去見師父。

    兩人說清了這事后,一齊走進草屋,入了偏房。

    雪倩看著猿猴,點頭微笑道:“叔叔請坐,叔叔遠(yuǎn)道而來,想必還未用膳。淳于大哥,有勞你親自替奴家備好酒菜,照顧叔叔?!?/p>

    淳于蝮應(yīng)道:“這是自然的?!闭f罷,轉(zhuǎn)身去了廚房,把猿猴留在房間。

    猿猴按刀坐下,默默許久,不知在想什么。他見雪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似乎起不了身,不禁好奇道:“大嫂是染病了嗎?”

    雪倩輕笑道:“筋脈斷了,一身無力,如今已有三年,想來是醫(yī)治不好的了?!?/p>

    猿猴聞言心驚,右掌松開刀柄。他見雪倩笑容樂觀,似乎并不為身受重傷而憂愁滿面,于是問道:“大哥待大嫂很好嗎?”

    雪倩點頭道:“你大哥待我很好,這三年來,他對我不離不棄,照顧周到,是他給了我活在世上的信念?!?/p>

    猿猴仰嘆道:“淳于大哥真是世上難得的有情人!”

    雪倩道:“叔叔成家了嗎?”

    猿猴道:“沒有?!?/p>

    雪倩道:“叔叔一表人才,將來弟妹也一定會是人中鳳凰。如果不是我染上了這種怪病,何至于給你大哥徒添那么多累贅,真是苦了他?!?/p>

    猿猴道:“淳于大哥是個好丈夫,大嫂應(yīng)該感到高興。其實大嫂的傷也未必?zé)o藥可醫(yī),據(jù)古書記載,天山天池之中有一種神奇的蓮花,名叫雪金蓮。此蓮有續(xù)接筋脈、活絡(luò)骨關(guān)節(jié)的功效。只不過此蓮花須二百年一開,極為難得。如果能找到雪金蓮的話,大嫂的傷便可不日而愈。”

    雪倩點頭道:“淳于大哥也對我說起過此事,為此他還遠(yuǎn)涉天山,遍訪大江南北。我知道雪金蓮是稀奇藥物,想要得到它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并沒有抱很大希望。只要你大哥不嫌棄奴家是累贅,即便世上沒有雪金蓮,奴家也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p>

    猿猴贊嘆道:“大嫂真是勇敢的女人,我很敬佩!”

    兩人聊了一會兒,淳于蝮已備好一桌酒菜,喚來猿猴,兩人對坐于大堂。

    淳于蝮道:“山谷簡陋,比不了街市上的瓊樓玉宇,師弟莫要嫌棄?!闭f罷,率先動起筷子,把酒來敬。

    猿猴是個冷漠之人,也不多說,起手盡情吃喝一番,直至酒足飯飽,方才問道:“大嫂的傷是怎么來的?”

    淳于蝮道:“三年前的一個夜晚,我接到師父的命令,去暗殺揚州城里的雙刀門掌門人雪青容,卻不想誤入了他女兒雪倩的房間,我們兩個竟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三個月來,我一直下不了殺雪青容的決心,而師父又派人不停地催喚期限,我當(dāng)時也很煩惱?!?/p>

    猿猴道:“雪青容是師父的同門師弟、咱們的師叔,師父怎么叫你去殺他?”

    淳于蝮嘆道:“是??!可如果我違背了師父的意愿,我也會死的!有誰知道,雪倩知情后,卻甘愿為我而死?!?/p>

    猿猴驚訝道:“這么說,大嫂的傷是大哥造成的?”

    淳于蝮點頭道:“我在不察之下,貿(mào)然出手將雪倩打成重傷。后來我才知道,雪倩是不想讓我死在他父親的刀下,所以才這樣做的。我好愧對雪倩,敬她、愛她,她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是她讓我懂得了人世間還有善惡之分、忠愚之別。師弟,大哥只想做個尋常百姓,為什么會這么困難?”

    猿猴道:“大嫂是個好女人,其才德令人敬佩,看來大哥也沒有做錯什么!”

    淳于蝮一陣苦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不勝感慨。

    猿猴從懷里取出一個小藥瓶放于桌上,指道:“這瓶里有三顆藥丸,是師父托我?guī)Ыo你的。師父說是用雪金蓮精制而成,用溫水服下,或許能醫(yī)治好大嫂的傷?!?/p>

    淳于蝮驚道:“師父真的這樣說嗎?”

    猿猴點頭道:“師父說,大哥既然愧對雪倩,那么可以用此來做償還。師父不想失去你,所以才會這樣做的?!?/p>

    淳于蝮欣喜地接過藥瓶。

    猿猴看著堂外夜深,立身道:“大哥既已答應(yīng)我回去面見師父,那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我們就此別過。”

    淳于蝮起身道:“那我送師弟一程?!?/p>

    師兄弟二人并肩走了百十步,猿猴自尋到出谷的道路,快馬揮鞭而去。

    淳于蝮返回正堂,收拾好桌上的殘羹,進了雪倩的房間,笑道:“師父讓師弟送來了三顆雪金蓮所配制的藥丸,或許對倩妹的傷有所幫助?!?/p>

    雪倩驚喜道:“我這身體三年來都處于麻木狀態(tài),如果能恢復(fù)一點兒知覺,那我就能為大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淳于蝮擔(dān)心這是毒丹,會斷送了雪倩的性命。他知道自己的師父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狠毒,決不能輕易相信這種草菅人命的魔鬼。心中矛盾半晌,他不禁陷入煩惱之中。

    雪倩心知其意,于是笑道:“淳于大哥擔(dān)心這是毒藥嗎?”

    淳于蝮默不作聲。

    雪倩又道:“我看是大哥多心了,我料這瓶中并不是毒藥。大哥的師父雖然兇狠無情,但他好歹也是我的師伯。我只是個女人,他根本就沒有對付我的必要?!?/p>

    淳于蝮見雪倩說得如此肯定,便決定試一試。他親自去調(diào)和好一碗溫水,照顧雪倩服下第一顆藥丸。等待一刻,見無異常,才將心放下,回身去了后廚。

    過了片刻,雪倩突然覺得腹中似烈火焚燒,頓時面色通紅,氣血翻涌,如同窒息一般,身子不停地顫抖,似能聽到自己全身骨骼的脆響。初時,她還能忍受得住,但腹內(nèi)烈火漸漸轉(zhuǎn)成烈焰,似要撕破五臟六腑、七經(jīng)八脈,有種說不出的痛苦。她是個堅強的女人,雖是在忍受劇烈之痛,卻一言未發(fā),默默地承受著。

    淳于蝮忙完廚房中的事后,進房來看望雪倩,見她昏沉欲睡,面紅耳赤,心下大驚。他連忙為雪倩把脈探傷,發(fā)現(xiàn)她渾身燙熱,脈象雜亂。再一探雪倩的氣息,竟是十分微弱,時有時無,他預(yù)感到雪倩即將離開人世。

    淳于蝮受了巨大的欺騙,怒睜彪眼,猛地一拳打碎桌幾,心生烈火三千丈,氣沖六陽破九霄。他返身往外就走,咬牙切齒地要去殺了師父這個魔鬼,為雪倩報仇。

    不料雪倩尚能辨識利害,情急之下,她突然伸手扯住淳于蝮的衣襟。淳于蝮趕緊轉(zhuǎn)身,將手中之劍拋在地上,坐在床榻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掌,問道:“倩妹,你感覺怎么樣了?”

    雪倩微笑搖頭,表示腹中灼熱之氣未寧,需要靜候,不能開口講話。

    淳于蝮心亂如麻地等待著。

    雪倩努力使自己氣息平順,她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沉寂了三年之久的手臂竟能活動!雖然頗費力氣,但終于能夠伸出來握住愛人的雙手。她知道這一刻是寶貴短暫的,幸福眨眼之間便會如東流之水。因此,握住愛人雙手的那一刻,她的心也在黯然滴淚。

    淳于蝮心中一陣激動,將雪倩緊緊抱住,說道:“倩妹,我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永遠(yuǎn)不會?!?/p>

    雪倩輕笑道:“我知道的?!?/p>

    兩人依偎良久,心懷感傷。

    雪倩笑道:“還有三天便是中秋佳節(jié)了,我想大哥代我去看一看我父親?!?/p>

    淳于蝮道:“我一定遵照倩妹的話去做?!?/p>

    兩人聊至三更,各自安寢。

    卯時,淳于蝮辭了雪倩和李媽媽,一人一騎奔出碧云谷,徑往揚州城而去。

    將近午時,淳于蝮來到雙刀門總堂外,通稟來意,被一個門徒迎請進去。

    大堂內(nèi)端坐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大漢,沒有旁人,一席豐宴上擺著兩個酒杯,兩雙食箸,一個瓷瓶壺樽里滿盛著瓊漿玉液。此人即是雪倩的父親雪青容。

    淳于蝮躬身見禮。

    雪青容面無表情,冷冷道:“淳于蝮,你來雙刀門干什么?”

    雪青容是正道上的英雄前輩、武林宗師,自是看不上淳于蝮這等黑幫之人。

    淳于蝮再次拜了個大禮,說道:“倩妹很想念父親,今特教晚輩前來拜見前輩問安?!?/p>

    雪青容切齒罵道:“都是你這害人的東西害苦了我家倩兒,要不是看在倩兒的份上,老夫今天絕對饒不了你。”

    淳于蝮不敢爭執(zhí),低頭道:“前輩教訓(xùn)的是,晚輩心中也很愧疚。”

    雪青容見事已至此,只得暫時壓住心頭的怒火,道:“你別站著,坐下說話吧!”

    淳于蝮道謝坐下,小心翼翼地為雪青容斟上一杯酒。

    雪青容道:“倩兒的傷勢如今怎樣了?”

    淳于蝮道:“已大有好轉(zhuǎn)?!?/p>

    雪青容道:“何以見得?”

    淳于蝮道:“昨日晚輩得到幾顆雪金蓮研制的丹藥,倩妹服下去后,手足便有了知覺。”

    雪青容冷眼道:“你是從哪里得到的雪金蓮,是不是又去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淳于蝮不敢說是師父給的,情急之下,只得說:“這是晚輩在終南山尋訪隱退的前輩時,偶遇一個采藥山翁所贈。”

    雪青容面上之色這才緩和下來,問道:“你現(xiàn)在還在替殺手山莊做事嗎?”

    淳于蝮回答道:“已三年不曾來往?!?/p>

    雪青容哼了一聲道:“最好永遠(yuǎn)都不要和那些骯臟的團伙打交道。殺手山莊的人向來心狠手辣,拿錢做事,不問是非黑白,哪有善性之人?你既然有了倩兒,那就要為你們自己的前程做打算,你已經(jīng)害過了我家倩兒一次,難道還要害她第二次?”

    淳于蝮道:“晚輩完全沒有再入殺手山莊的想法,也永遠(yuǎn)不會再傷害倩妹,此言天地為證,誓不違逆?!?/p>

    雪青容點頭道:“老夫可以相信你,但愿你不要食言?!?/p>

    淳于蝮在雙刀門連歇了兩日,第三日便是中秋。

    當(dāng)夜月明如晝,用過晚膳后,淳于蝮漫步于后園之中。看到總堂門徒都在忙忙碌碌地置備著節(jié)日宴席,淳于蝮也上去幫忙。

    雪青容見淳于蝮堂堂八尺之軀,勢若龍虎,英武軒昂,性情穩(wěn)重,心中竟生出讓他來繼承雙刀門的想法。

    淳于蝮本是不爭名利之人,雙刀門的門徒又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是見他為人平和,極易相處,又是本門派的姑爺,因此與他相談甚歡。他們或切磋武藝,或點撥學(xué)識,完全沒有爭執(zhí),更不曾鬧出一丁點兒的不快,人人都極喜歡他。

    酉時三刻,淳于蝮陪著雪青容坐在后園的賞月亭里啖酒賞月,指點談笑。

    淳于蝮不擅言語,又不想讓歡悅場面陷入無聊境地,便起身道:“晚輩在倩妹的指教下習(xí)學(xué)得一路劍舞,叫做‘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想在前輩面前獻丑,以博一笑,不知可否?”

    雪青容笑道:“如此甚好,老夫正要看你的劍術(shù)如何!”言罷,便教一丫環(huán)取來一把寶劍遞上。

    淳于蝮提劍揖禮,乘興吟詩舞劍。

    雪青容邊看邊捻須道:“不愧是倩兒教出來的門生,果然妙極?!?/p>

    淳于蝮一路劍舞完畢,正要將劍遞與丫環(huán),只見后園墻外閃進一個黑影,那人步似履冰,又快又輕,頃刻間便來到近前,揮劍朝雪青容刺去。園內(nèi)眾人大聲驚叫,直呼“老爺小心”。雪青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身體兀自巋然不動。

    淳于蝮見刺客是奔著雪青容而去的,于是不假思索,橫身擋在雪青容身前,將那刺客的劍鋒一隔一撥,回使一個橫掃千軍,舉劍橫劈,將他逼退。那刺客疾退數(shù)步,手中三尺劍如同流星降落一般神速,凌厲狠辣。但見他身軀晃動,若隱若現(xiàn),冷霧叢生,目標(biāo)始終在雪青容身上。

    淳于蝮劍術(shù)并不弱,與那刺客旗鼓相當(dāng)。因此,兩把劍在石亭外穿梭交斗,一時之間不見高下。

    雪青容不慌不忙,看得歡笑。

    雙劍撞擊聲頓時引來前堂眾多門徒,見了刺客,都欲揮刀誅滅。

    雪青容擺了擺手道:“不用你們動手,趁此機會,你們不妨觀摩一下他們二人的劍術(shù)?!?/p>

    眾門徒齊聲道:“謹(jǐn)遵師命?!?/p>

    淳于蝮見刺客劍術(shù)高超,靈捷多巧,狠毒高明,未敢大意,也是抖擻精神迎戰(zhàn)。兩人大戰(zhàn)了八十余回合,刺客見不能取勝,于是賣了個破綻,轉(zhuǎn)身在夜空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片寒煙。

    眾人都不曾見過這等怪異的輕功,無不驚噓稱奇。

    雙刀門大師兄錢無通問雪青容道:“師父廣閱江湖,能否告訴徒兒刺客用的是什么武功?”

    雪青容道:“這叫冰影術(shù),出自東瀛忍派,屬于奇門遁甲之術(shù),可謂來無影去無蹤,難尋真跡?!?/p>

    眾人更是驚訝不已。

    雪青容吩咐道:“這里已經(jīng)沒事,你們退下吧。”

    錢無通便帶著眾師弟退出后園。

    雪青容指著淳于蝮道:“你的劍術(shù)比這刺客如何?”

    淳于蝮知道雪青容是要自己前去捉拿刺客,當(dāng)下不敢推辭,拱了拱手道:“晚輩一定盡力?!?/p>

    雪青容將手一揮,淳于蝮旋即跳出后園,尋著那刺客的退走路徑一陣疾追。

    行過數(shù)里之后,淳于蝮來到一個荒野之地。他四下檢視,見此地雖明如白晝,并無任何遮身之地,周圍卻暗隱著很重的殺氣,遂停下身來靜靜地等待。

    此時正是午夜一刻,明月高懸于夜空之上,銀亮之光照耀著荒地,方圓數(shù)十丈之內(nèi)幾乎一目了然。淳于蝮沒有說話,只是小心提防著。他知道刺客就在自己身邊。

    正屏聲斂氣,逡巡檢視時,冷不防他背后突然鉆出刺客的身影,一劍刺向淳于蝮,速度奇快,令人防不勝防。

    淳于蝮看不清對方,只是隱約感知月下有人影襲來,于是連忙閃身避開。他腳步還未站穩(wěn),那刺客一劍落空,身影消逝于前方,又忽然從后方穿來。淳于蝮已知道這刺客劍術(shù)高強,卻不料他的奇門之術(shù)也這般出神入化,勝過夜空的閃電。他將劍一隔,本待避開,不料那刺客卻能在一瞬間把手里的劍一分為二,一劍被隔,另外一劍卻自淳于蝮的腰肋間一抹而過,鮮血立時從淳于蝮身上滾熱而出。

    淳于蝮忍痛護住肋下傷口,搖頭嘆息道:“好厲害的冰影術(shù),在下領(lǐng)教了!”

    刺客一聽,頗為得意,得了上風(fēng)也不再急著進攻,只是冷冷發(fā)笑。

    淳于蝮把劍插在地上,將傷口敷些白藥,指著刺客道:“我知道你是誰。”

    刺客口中輕哼哂笑,側(cè)轉(zhuǎn)身去,并不說話。

    淳于蝮道:“你就是黑蓮神教中的劍雨圣姑柳如鳳。”

    刺客冷冷回話道:“是又怎樣?”

    淳于蝮也不懼怕,呵呵一笑道:“我聽說黑蓮神教里有個極其厲害的圣姑,人稱江湖第一女俠,今夜得見,真是名不虛傳?!?/p>

    柳如鳳更是得意,冷笑道:“你這是在求饒嗎?”

    淳于蝮道:“你真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柳如鳳將劍一橫,喝道:“能不能,劍說了算?!?/p>

    她手中雙劍一個揮動,劍尖裹著一片雪花而來,輕巧凌厲。淳于蝮倚劍迎合上去,三劍黏合一處,來往交纏,極難分散。相斗二十余回合,柳如鳳畢竟是個女流,武藝雖說高強,氣力卻是不足。正待想辦法抽身退走,淳于蝮乘她后退之際,突然左掌松動,快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精鋼薄劍往前一揮,把她降住。柳如鳳并未想到淳于蝮暗里藏著殺手锏,防范不及,便被劍架在了項上。她不想做無謂的反抗,于是棄雙劍于地,切齒怒視著淳于蝮。

    淳于蝮見她已經(jīng)服輸,便將劍收回。他本無心要和這位圣姑為敵,也不敢去傷害她,轉(zhuǎn)身回走。

    柳如鳳愣了一下,在背后怒指淳于蝮道:“站住,你這廝竟敢當(dāng)面羞辱我?你不要假惺惺的,夠膽你就殺了我?!?/p>

    淳于蝮苦笑一聲,回頭道:“你走吧!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雪青容了。今夜我只是想勸你,并沒有羞辱你?!?/p>

    柳如鳳冷哼道:“假仁假義的魔鬼!”

    淳于蝮毫不理會,仰面自語道:“這江湖上真是有太多的恩怨未了,但愿其中不再有我。”說罷,縱身而去。

    回到雙刀門后園,雪青容問淳于蝮:“可曾捉住這個刺客?”

    淳于蝮哪敢騙他,回道:“晚輩捉住了她,卻又把她放走了。”

    雪青容面無表情道:“原來是這樣?!?/p>

    淳于蝮恐他見怪,又道:“是晚輩自作主張把她放走的?!?/p>

    雪青容見他實說,心中反而高興,笑道:“其實我都知道了,這個刺客是黑蓮神教的劍雨圣姑柳如鳳。黑蓮神教勢力龐大,高手如云,誰敢惹他們?你的做法很對。”

    淳于蝮正是有此擔(dān)心,才不敢擒柳如鳳回來,更不想卷入那些已經(jīng)淡忘的江湖恩怨中去,于是上前揖道:“晚輩打算明日返回碧云谷,日后前輩但有所需,晚輩一定竭力而為?!?/p>

    雪青容點頭道:“如此也好。老夫倒也沒有什么地方需要你援手,唯一讓老夫掛懷的便是倩兒。你要好好對她,如果你不愿意照顧倩兒的話,可通報一聲,老夫這里也不缺人手。”

    淳于蝮跪拜道:“晚輩是永遠(yuǎn)不會放棄倩妹的?!?/p>

    雪青容捻須長笑,將他扶起道:“看來老夫算是托付對人了?!?/p>

    第二日清晨,淳于蝮早早起身趕回,因在路上買了些草藥和日常用品,竟耽擱了數(shù)個時辰,回到山谷時,已是酉時。他將馬牽進棚里,正要進屋去看雪倩,忽然聽到雪倩的房間內(nèi)傳出一陣悠揚卻又剛烈的琴聲,不覺一愣。

    淳于蝮心想,這碧云谷中只有雪倩會彈琴,但雪倩重傷在身,哪有氣力撫出如此剛烈之曲!他預(yù)感不妙,輕步挨在草屋外側(cè),將劍帶住,靜觀其變。

    琴聲過后,只聽房內(nèi)雪倩說道:“從大小姐的琴聲中不難聽出,你是個堅強、善良的女人?!?/p>

    房內(nèi)另一女子笑著回答道:“雪小姐為何有此一說?”

    雪倩道:“從大小姐的琴聲和這身打扮就不難看出你的性格。大小姐著裝簡而有序,不修華麗,這說明你并非在意世俗眼光之人。再者,《十面埋伏》的曲聲本該迅如疾風(fēng)、萬分驚險,而大小姐撫琴之時卻心生顧慮,故意保留著三分琴韻,并沒有將曲子撫彈到身臨其境的狀態(tài),肯定是為了我著想,怕傷到了我!”

    那女子笑道:“我們雖說是初次見面,你倒是很了解我。既然你這么聰明,那你如何看待那些紛紛擾擾的江湖恩怨?”

    雪倩輕嘆道:“人在江湖,不免要沾惹上說不清的是非恩怨,若只是冤冤相報,那只會在人世間留下更多的仇恨。人生一世,光陰似箭,許多悲歡離合讓人無奈!只有保持一種常人心態(tài),才會免去那些不必要的煩惱?!?/p>

    那女子搖了搖頭,似是不大贊同,道:“你現(xiàn)在這樣的處境,能快樂嗎?”

    雪倩笑道:“雖然我的身體動不了,卻能感受到淳于大哥的真情?;蛟S這就是命運吧!上天對我開了一個玩笑,讓我失去了人身自由,卻又給了我一段真情,我真的很知足!”

    那女子疑惑道:“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堅強的心態(tài)?難道你的男人對你真有那么癡心?”

    雪倩欣慰道:“我的男人是個好人,是我連累了他。我的心中總是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自己能夠站起來,為他洗衣做飯,為他生兒育女。我知道這是一種奢望,但我一直相信自己真的會有那么一天?!?/p>

    那女子驚愕半晌,忽然輕嘆道:“你的信念真是難能可貴,我相信上天會讓你如愿以償?shù)?!?/p>

    淳于蝮在門外聞言,不禁感慨。

    那女子立刻聽出了異常,朗聲道:“既然都已經(jīng)到家門口了,又何必偷聽人家說話?”

    淳于蝮見那女子已經(jīng)察覺,于是移步走進房中。他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跟雪倩說話之人很是窈窕冷艷。她頭戴一頂黑紗竹笠,身著一領(lǐng)黑絲紅裳,腰間一條雙鳳寶帶;面掩白紗,鳳眼如刀,冷若冰霜,英氣逼人。

    淳于蝮疑道:“你是誰?”

    那女子冷笑了幾聲,踱步道:“淳于大俠可真是健忘,我們昨夜才打過照面的,你怎么會記不住呢?”

    淳于蝮點頭道:“閣下就是圣姑柳如鳳?”

    那女子正是柳如鳳,她笑道:“淳于大俠歸隱三年,響亮的名聲可依舊在外!你以為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就能瞞得住世人?”

    淳于蝮知道她懷著敵意而來,擔(dān)心在房中鬧出事端來會嚇著雪倩,于是點頭道:“咱們有話不妨出去說?!?/p>

    柳如鳳道:“不必了,有話就在這里說。”

    說著,她從懷里取出一顆藥丸放進雪倩口中。雪倩知道她不會傷害自己,便順從地吞下了藥丸,沒過一會兒,便昏昏睡去。

    淳于蝮以為柳如鳳會對雪倩做出不利之事,急忙喝止道:“你這是要干什么?”

    柳如鳳冷笑道:“我只不過是給你的倩妹喂了一顆安神丸而已,你大驚小怪干什么?”見淳于蝮十分擔(dān)心雪倩的安危,又冷語挑逗道,“看來你很心虛,莫非你是怕我傷害你家雪倩?”

    淳于蝮見柳如鳳手中的刀離雪倩近在咫尺,哪敢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心底茫然。

    柳如鳳指著雪倩道:“你家倩妹的傷很不好醫(yī)治,你這個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這樣放手不管了嗎?”

    淳于蝮無奈道:“要治好雪倩的傷,必須要雪金蓮。這種藥材在世上罕見,我又能從哪里得到?”

    柳如鳳“嗯”聲道:“既是這樣,倒不如讓我來替你了結(jié)這樁心頭傷痛,讓你省省心如何?”說完,她快手一刀,將雪倩的頭顱斬下,鮮血頓時染紅了霄帳,刀鋒上血跡點點滴滴,甚是凄慘。

    淳于蝮一見,失聲慘叫,癱軟在地,痛哭道:“雪倩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連她都不肯放過,你真是個魔女,我一定要宰了你。”

    柳如鳳大笑道:“你想報仇,只怕要等來世了?!?/p>

    淳于蝮幾乎咬碎鋼牙,恨恨道:“你這狠毒的女人,你會遭報應(yīng)的!現(xiàn)在,你不如動手把我也殺了!你殺了我,拿我的頭顱回去請功吧!”說罷,把雙眼一閉。

    柳如鳳笑道:“其實我并沒有殺死你的倩妹,她還好著呢!”

    淳于蝮驚愣,睜眼看她,一臉的不相信。

    柳如鳳輕笑一聲,將掌心往雪倩頭頸處揮手一拂,只見雪倩身上鮮血盡消,諸物復(fù)原,有若幻像。

    淳于蝮止住哽咽,驚喜難言。

    柳如鳳看得發(fā)笑,道:“真沒想到你哭起來倒像個小孩子,有趣極了?!?/p>

    原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尋常不過的障眼魔術(shù)。此時,房間里已無血腥場景,重歸平靜。

    淳于蝮道:“你到底來干什么?”

    柳如鳳道:“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你要是答應(yīng)我,就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怎么樣?”

    淳于蝮知道肯定又是殺人的買賣,于是不假思索地?fù)u頭道:“我已經(jīng)退出了江湖,不會再去殺人了。黑蓮教人才濟濟,根本就不用在下去殺什么人,圣姑還是另請高明吧!”

    柳如鳳道:“我神教中確有很多能征慣戰(zhàn)的高手,但我要你去做的事情是我神教中人不能做的。”

    淳于蝮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神教的人都不愿意去做,那在下又有什么理由去做?”

    柳如鳳笑道:“你不想聽一聽我要說什么嗎?”

    淳于蝮不語。

    柳如鳳道:“徐州城外的鳳凰山上,有個山大王名叫司馬悌。此人原本是我黑蓮神教的副座,知道我教中很多機密,如今他已落草多年,禍害百姓,所以有人想你去除掉他?!?/p>

    淳于蝮道:“此人既然是你神教中人,他有什么過錯,也應(yīng)是你神教用教規(guī)來處置,何必要我去暗殺他?”

    柳如鳳揮手道:“你知道我神教中人向來不會自相殘殺,免得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和俠義之士又有借口搬弄是非。這司馬悌作惡多端,狂妄自大,使我教名譽受損。你去除掉他,我會為你準(zhǔn)備一份大禮?!?/p>

    淳于蝮道:“在下不需要什么大禮,也不會去殺任何人。圣姑還是不要再說此事,在下是不會答應(yīng)的?!?/p>

    柳如鳳憤怒道:“你果真不答應(yīng)嗎?”

    淳于蝮怕她拿雪倩威脅自己,索性不回話。

    柳如鳳突然大笑道:“淳于蝮、蝮魔王,你會答應(yīng)我的。如果你想得到雪金蓮救治你家倩妹,我相信你現(xiàn)在就會改變主意?!?/p>

    淳于蝮聽到“雪金蓮”三字,心頭一驚,見她要走,急忙喚住道:“若是圣姑真知道雪金蓮的下落,那在下一定去殺了司馬悌,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p>

    柳如鳳點頭道:“這才像你的風(fēng)范!我聽我父親說過,黑蓮教總教有一朵雪金蓮,為歷代教主所傳,以備萬急之需,想來是真的?!?/p>

    淳于蝮聞言,不禁大喜過望。

    柳如鳳道:“你明天就趕去徐州,我也回總堂問一問雪金蓮的詳細(xì)情況,到時我會在鳳凰山下的鴻運客棧找你。”

    淳于蝮道:“行,我聽你的吩咐,咱們不見不散。”

    柳如鳳回頭看著雪倩,輕笑一聲,飄然出門而去。

    淳于蝮坐到床榻邊,喃喃自語道:“倩妹,你別怪我,為了你,我要破一次例了。我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去做那種事的,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日夜忍受病痛的折磨。如果我這一去回不來,可能我已經(jīng)死了,如果今生我們無緣,但愿我們來世能再見!”說罷,他低頭親吻雪倩的額頭,起身出去。或許他并未發(fā)現(xiàn),雪倩輕閉的雙眼已經(jīng)流出了兩行清淚。

    月光嬌媚,照映似雪,淳于蝮在院中踱步,滿腹愁云地凝視著夜空中的明月,深深感嘆。平息雜念之后,他定下心神,別了李媽媽,腰肋下插著一刀一劍,頭上戴了頂竹笠,胯下坐騎凄涼嘶叫,奔出碧云谷,投北而去。

    一路上馬不停蹄,至第二日黃昏時分,他來到柳如鳳指定的鴻運客棧。

    淳于蝮初來乍到,萬事不明,只得先入客棧住下,等待柳如鳳的消息。

    時過兩日,卻仍然不見柳如鳳到來,淳于蝮心中不禁驚慌起來。他恐柳如鳳言而無信,戲弄自己。更為擔(dān)心的是,他與師弟約定的十日期限已近,若是柳如鳳不來,不但拖延了雪倩的傷勢,就連自己也會有滅頂之災(zāi)。

    第三日上午,仍不見柳如鳳的消息,淳于蝮心中萬分失落,尋思道:“如果柳如鳳今天還不到,今夜我就要先斬后奏了。即便是龍?zhí)痘⒀?,我也要去鳳凰山闖一闖?!?/p>

    此時,客棧里生意興旺,淳于蝮獨占一張桌子,無奈地喝著悶酒。抬頭一看,只見客棧外走進來三個彪壯大漢,滿面惡煞之氣??蜅@锏娜瞬恢獮楹?,一見三人到來,均低聲斂氣,不敢正眼相視。

    待那三人上得樓去后,淳于蝮喚來店掌柜,問道:“這三個是什么人?竟有如此大的氣焰?”

    店掌柜回答道:“他們都是這里的太歲爺,領(lǐng)頭的那個便是鳳凰山上的二大王,名叫張鳳山。后面兩個姓王,是兄弟兩個,一個叫王韜,一個叫王略。這些太歲爺可不好惹,俺們這柳陽鎮(zhèn)一千多百姓,誰不怕他們!”

    淳于蝮心想,自己要上鳳凰山殺司馬悌,這個張鳳山倒是個絕佳的引路人,于是接著問道:“這張鳳山不過是個二大王,就這么厲害,那大大王司馬悌豈不是要自稱皇帝了?”

    店掌柜道:“好漢可不要輕看了這些草寇,他們兇狠殘忍得很!自那司馬悌霸占了鳳凰山,俺們這里的百姓便被他害得苦不堪言。不但要按時繳納月例、歲例的銀錢,他還時不時地派人到鎮(zhèn)上來抓丁,稍有不從,便是全家被殺,真是造孽!”

    淳于蝮退隱江湖三年,不知武林之事另有變故。他以前從沒聽說過鳳凰山上有司馬悌、張鳳山這號人物,想來也只是在自己歸隱的這三年里才興起的一幫邪惡之眾。

    他繼續(xù)問:“如此大事,難道朝廷和過往的江湖豪杰都不管嗎?”

    店掌柜嘆道:“官府也曾圍剿過數(shù)次,可結(jié)果都是大敗而歸,自此就不再過問此事了。那些江湖豪杰就更不用說了,哪個不怕惹禍上身?”

    淳于蝮將酒杯捏得粉碎,冷笑道:“我就不信鳳凰山的賊人竟有這么猖狂!”

    店掌柜是個年過半百的心細(xì)之人,他看準(zhǔn)了淳于蝮是個不怕死、有俠骨的好漢,于是攛掇道:“這鳳凰山上的賊人有數(shù)百人之多,又有天險可守。好漢雖是俠義之人,只恐寡不敵眾,以一人之力萬不可撩撥閻王爺?shù)暮?,否則會丟了性命的?!?/p>

    淳于蝮是個聰明人,怎不知道店掌柜的話語用意,也不見怪,點頭道:“我現(xiàn)在就上樓去除掉張鳳山,先給你出口惡氣如何?”

    店掌柜嘆息一聲道:“好漢若是殺了張鳳山,明日準(zhǔn)會冒出李鳳山、王鳳山。到時好漢一走,俺們這里又要遭受屠戮之災(zāi)了!好漢若是治標(biāo)不治本,只會適得其反?!?/p>

    淳于蝮道:“這話說得有道理,那在下就擒賊擒王,去殺掉司馬悌,然后再讓官軍前去圍剿,這樣總可以吧?”

    店掌柜喜道:“好漢果真如此,肯定是造福一方,功德無量了!”說著話,連忙叫小二把美酒佳肴給淳于蝮奉上。

    淳于蝮輕笑幾聲,與店掌柜飲了回酒,了解實情,方知柳如鳳所言非虛。隨即教店掌柜退去,將肋上刀劍束縛整齊,戴上竹笠,徐步走上二樓。只見偌大寬敞的樓上擺放著十余張桌椅,卻只有窗邊那三個大王在行酒耍令,都未曾發(fā)覺有人站在旁邊。

    淳于蝮冷笑道:“三位大爺可真是好興致,在下也來湊湊熱鬧如何?”

    那三人猛地一愣,止住歡聲,問道:“閣下是誰?”

    淳于蝮不動聲色道:“誰叫張鳳山?”

    坐在正位的大漢眉頭一皺道:“在下就是?!?/p>

    淳于蝮笑道:“你們?nèi)硕际区P凰山的頭領(lǐng)嗎?”

    三人齊聲應(yīng)道:“是?!庇铸R聲反問,“閣下究竟是誰?”

    淳于蝮笑道:“過路之人,上來瞧瞧。”

    三人聞言,皆面露驚訝,料想眼前這人絕非尋常之輩,必定是江湖豪杰。若是換作常人,見他們?nèi)齻€在此,躲都來不及,哪還敢站在這里跟他們說話!于是,三人都暗自將手里的刀劍帶住,以防不測。

    淳于蝮踱步冷笑道:“在下有個不雅的稱號——地獄幽靈,你們聽說過嗎?”

    張鳳山驚道:“莫非閣下就是江湖上人稱第一殺手的蝮魔王淳于蝮?”

    淳于蝮冷笑點頭。

    王韜、王略聞言也是無比吃驚。

    張鳳山謹(jǐn)慎揖道:“淳于大俠來此有何貴干?”

    淳于蝮道:“殺手山莊的人,當(dāng)然是來殺人的?!?/p>

    張鳳山面露驚恐道:“不知淳于大俠要殺誰?”

    淳于蝮指道:“有人用六千兩黃金買你們?nèi)豁椛系娜祟^。不過,我只打算殺你們其中的兩個?!?/p>

    三人聞言,面面相覷。

    張鳳山膽戰(zhàn)心驚道:“那……那……淳于大俠想留下誰?”

    淳于蝮笑道:“誰聰明我就留下誰,你說是嗎?”

    張鳳山見淳于蝮似乎是有意放過自己,于是眼睛一轉(zhuǎn),暗中思慮活命之計。

    王韜斗膽問道:“淳于大俠也算是江湖上大名鼎鼎之人,怎么能行如此殘忍之事?”

    淳于蝮哂笑道:“殺手山莊的人向來都是做殘忍的事情,不殘忍還叫殺手山莊?”

    王略怒道:“咱們?nèi)烁戳?,我就不信這條蛇有這么厲害?!?/p>

    張鳳山連忙止住王略,搖頭道:“沒有用的,淳于大俠武功絕頂之高,別說咱們?nèi)齻€,就是三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p>

    王略怒道:“那咱們總不能坐以待斃,自相殘殺吧?”

    張鳳山道:“當(dāng)然不會,咱們要顧全大局?!?/p>

    王略急道:“那二當(dāng)家的有何高見?”

    張鳳山道:“你們不要著急,容我想個好辦法。”

    淳于蝮聞言,呵呵冷笑,雖是亮出刀鋒,卻不急于進攻,他覺得眼前即將有一場好戲上演。

    張鳳山低著頭,左右徘徊,口中不停地嘀嘀咕咕。

    王氏兄弟見他半晌都想不出計策,遂不再等,抽刀捉劍而上。誰知他們腳下剛一挪步,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光亮,當(dāng)場橫死。出手之人竟是張鳳山!

    淳于蝮拍掌道:“張兄好劍法,看來和聰明人打交道真是省力!你做得不錯,我喜歡?!?/p>

    張鳳山道:“淳于大俠還有何吩咐?”

    淳于蝮知他是個貪生怕死、毫無道義的小人,按理說也容不得他,但此番要斬殺司馬悌,就得有人引路上鳳凰山,于是只能饒他一命。

    淳于蝮道:“張兄,你家大王近年來還好嗎?”

    張鳳山頓時會意,連聲應(yīng)道:“好,好。只是他沉迷于修仙之術(shù),無法自拔?!?/p>

    淳于蝮呵呵一笑道:“看來你家大王是很想做神仙了,那我真要好好送他一程,讓他早日到達極樂世界,你說呢?”

    張鳳山點頭道:“蝮爺說得很對,司馬悌不施善政,荼毒一方,山下百姓早已怨聲載道。蝮爺完全有必要助小人鏟除這個魔頭!”

    淳于蝮道:“我除掉了司馬悌,你便是鳳凰山上的首領(lǐng),你可得好好報答我才是?!?/p>

    張鳳山歡喜跪拜道:“這是必然,小人多謝蝮爺?shù)脑耘??!?/p>

    這時,只見店掌柜跑上樓道:“好漢,這是一位蒙著面紗的姑娘叫在下交給您的書信。”

    淳于蝮問道:”那姑娘現(xiàn)在何處?”

    店掌柜道:”她已經(jīng)走了,只說淳于大俠看過書信后自會明白?!?/p>

    淳于蝮接過書信,拆開一看,眉目頓時打結(jié),久久無語。

    張鳳山道:“蝮爺難道遇上了棘手之事?”

    淳于蝮搖了搖頭,道:“張兄,你對司馬悌了解多少,都說出來。”

    張鳳山道:“此人原是黑蓮神教的副教主,刀法了得,拳腳也很厲害。我們要鏟除這個魔頭,肯定要花費一番心思?!?/p>

    淳于蝮道:“那依你所言,我們是該智取,還是應(yīng)該力?。俊?/p>

    張鳳山道:“小弟覺得應(yīng)當(dāng)智取在先,力敵在后。”

    淳于蝮道:“既然他是想長生不老之人,那我可扮作一個游方道士前去蠱惑他,他必然不備,到時我會在酒席上乘勢殺之,助你奪得寨主之位。你要做的就是拖住眾人,不要讓他們白白送死即可?!?/p>

    張鳳山大喜道:“這是自然的,小人絕不會讓眾位兄弟給這老魔頭陪葬?!?/p>

    鳳凰山巔,將軍堂內(nèi),端坐著一個雙睛赤紅、披頭散發(fā)的大漢。那大漢看似年老,身子骨卻顯得很硬朗。一股惡煞之氣籠罩在大堂中,令人窒息。

    張鳳山入內(nèi)堂稟道:“大哥,今日小弟在柳陽鎮(zhèn)上偶遇一個神奇的道士,此人精通占卜之術(shù),知人生老病死,不知大哥想不想見見他?”

    那大漢正是鳳凰山的大王司馬悌。

    只聽司馬悌慢悠悠地笑道:“一個江湖術(shù)士,行騙之徒,有什么好見的?”

    張鳳山添油加醋道:“大哥可不能小看了這個人,他自稱來自峨眉山,別人都叫他摘月道長。這人不但通曉奇門遁甲,刀劍之術(shù)亦是了得。從他的身手看,倒不像是個口出誑語之人。小弟初時也以為他是個招搖撞騙之徒,不料跟他只交手了三個回合,就大敗虧輸了。”他唯恐司馬悌不信,說完后一陣唉聲嘆氣,裝得甚是逼真。

    司馬悌一聽,大感興趣道:“你說的是真的么?此人現(xiàn)在何處?你快去把他接上山來,我倒要見識一番?!?/p>

    張鳳山見計有效,心中暗喜道:“他目前住在小鎮(zhèn)上的鴻運客棧中,小弟這就去把他請來?!闭f罷,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大堂。

    至夜酉時,淳于蝮果然隨張鳳山來到鳳凰山上。只見他外披一領(lǐng)八卦道袍,內(nèi)穿青色紫衣。發(fā)冠上一根香樟木橫插著鵝梨,雙臂間托著一條金柄拂塵,背負(fù)一刀一劍,正色傲目,儼然一得道的神仙。

    將軍堂內(nèi)燈火輝煌,氣氛祥和,一桌宴席上排著山珍海味,瓊漿玉液。正中坐著司馬悌,淳于蝮居右,張鳳山居左。

    酒過三巡,司馬悌率先問道:“不知道長青春幾何?”

    淳于蝮道:“小道九旬有三?!?/p>

    司馬悌驚愕地看著淳于蝮顏面許久,心想,大明才開國多久,這牛鼻子竟然會是元朝人。

    一時疑惑難信,司馬悌徐笑道:“聽聞二弟鳳山說起,道長精通神術(shù),乃人間罕見,在下誠心見識,請道長不吝賜教。”

    淳于蝮還禮道:“不敢,不敢。小道不才,所謂神術(shù),不過是欺騙凡夫俗子的小伎倆,在大王面前,不值一提!”

    司馬悌見淳于蝮謙虛多禮,并非像張鳳山所言的狂妄自傲,于是作揖道:“聽聞道長尊號‘摘月’,不知何謂‘摘月’,請道長示下。”

    淳于蝮微微頷首,指著夜空中的一輪滿月道:“上有明月,月有精陰,陰陽調(diào)和,映射幻影。摘月者,修存靈氣,唯心悟妙,替悟龜眠蛇蛻之諦,更換冬去春來之覺。水中有月,俯而不摘。渺見覺聞,皆莫空虛也!”

    這番話若是換作別人聽,壓根兒就聽不明白,可司馬悌卻是深修道迷之人,諸般簡易之事,他也可解悟出至深之境。即便真的不懂,他也會煞有其事地思慮良久,故此反覺得淳于蝮說得入道入理,因而又問:“以道長高見,凡人可否經(jīng)過修煉,達到入仙長生的效果?”

    淳于蝮搖了搖頭,意說不能。

    司馬悌唏噓道:“入仙我自知不可,而欲長生者,又有何難?”

    淳于蝮道:“世人所知的長生之法,無非是修性養(yǎng)氣,丹轉(zhuǎn)心健。然不知天地流長,歲過身老。人有三劫之難,乃天地人之害,不可避免。煉丹潤心補陽,形如花開花謝,結(jié)果只是井底撈月,如歷幽夢?!?/p>

    司馬悌見淳于蝮果有高見,于是傾身道:“道長未曾詳言,似有隱瞞。據(jù)古書記載:長生之道,妙修精悟,煉丹轉(zhuǎn)氣,貯腹清水。啟六陽所感,解百氣阻梗。氣暢三分,陽壽倍增。只待清水凝化丹田,精氣流轉(zhuǎn)骨骸,此長生可得矣?!?/p>

    淳于蝮道:“若依此法,可益壽延年,增添壽脈,卻難得長生。”說著,從袍袖里取出一顆黑色丹丸,指道,“此乃延壽神丹,世僅一粒,絕無其他。服之可延壽五百年?!毖援?,復(fù)放回袖中。

    司馬悌見這仙丹光澤璀璨,恨不能劈手奪過來服下。

    淳于蝮捻須笑道:“貧道當(dāng)年曾立下心愿,凡有緣分者,可得此神丹。若無緣者,便是皇帝也不可勉強?!?/p>

    司馬悌聞言,慌忙跪拜叩首,口中只是苦求長生愿望。

    淳于蝮見司馬悌已入甕中,遂取出那顆神丹,肅色道:“此乃長生之丹,有緣者食之,可脫胎換骨,延壽百年。若無緣者,食之卻會銷魂斷腸。道兄請三思!”

    司馬悌以為淳于蝮是在考驗他的心意是否堅定,于是連忙應(yīng)道:“在下愿誠心一試,雖死無怨。”

    淳于蝮這才將神丹賜給司馬悌。

    司馬悌如獲至寶,捧過神丹,往鼻尖上嗅了幾嗅,隨之囫圇吞下。不及一刻,他突然感到肚腹中一陣絞痛,渾如撕心裂肺,遂大叫道:“如此疼痛,難道真的是我司馬悌造化不濟么?”

    淳于蝮輕笑道:“莫急,忍耐一時便好了。”

    過了片刻,司馬悌越發(fā)疼痛難忍,面上已滲出豆大的汗珠。

    淳于蝮本是個殺人如麻的梟雄,半生都在與死神打交道,對于痛苦,他早已習(xí)慣。江湖本是個血腥之地,每天都會有死亡之事發(fā)生,誰也憐惜不來。強人與強人之間的明爭暗斗本無對錯可言,梟雄與梟雄之間的較量更是強存弱亡,不須心慈手軟。面對痛苦不堪的司馬悌,他除了冷笑,還是冷笑。

    司馬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服了毒丹,也明白了眼前這個所謂的摘月道長其實就是一個冷血的江湖殺手,于是聲音凄厲地喊人來幫忙。誰知喊叫了半天,卻無一人應(yīng)答。原來他的那些心腹,都已被張鳳山擋在了門外。

    司馬悌絕望之下,怒指道:“你到底是誰,為何要行此歹毒之計?”

    淳于蝮道:“在下是殺手山莊的淳于蝮,為了雪金蓮而來?!?/p>

    司馬悌齜牙咧嘴道:“鳳凰山中并沒有什么雪金蓮!”

    淳于蝮道:“可黑蓮神教有?!?/p>

    司馬悌苦笑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黑蓮教派你來殺我的!”

    淳于蝮道:“你的功夫太高,在下不得不用此計?!?/p>

    司馬悌突然大笑道:“我以為只是我受到了欺騙,沒想到你也一樣被人所騙。我實話對你說了吧,黑蓮教中根本就沒有雪金蓮,他們是騙你的!”

    淳于蝮拿出店掌柜送給他的那封信,揚了一揚道:“我知道,有人已經(jīng)告訴我了?!?/p>

    司馬悌驚疑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來殺我,我和你有仇嗎?”

    淳于蝮搖頭。

    司馬悌道:“既然我們無冤無仇,那你是為何而來?”

    淳于蝮道:“因為你荼毒百姓,禍害一方?!?/p>

    司馬悌怒目道:“胡說,你是殺手山莊的大哥,平生以殺人為業(yè),死在你刀下的人還少了嗎?難道你是正義之人?”

    淳于蝮搖頭道:“我不是正義之人,但我只殺江湖梟雄,不殺黎民百姓?!?/p>

    司馬悌聞言,仰嘆道:“好!淳于蝮,你厲害!今天,我能死在你的手上,也不覺得冤枉?!毖粤T,他身子一抖,激發(fā)出渾身的氣力,揮拳擊向淳于蝮,欲做魚死網(wǎng)破的拼斗。

    淳于蝮因自己使了詭計,頗覺愧赧,又覺得司馬悌中毒不輕,死之將至,于是也不躲閃,任憑他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上。

    司馬悌這一拳勢大力沉,卻因用力過猛,五臟六腑迅疾被劇毒戾氣貫透,他旋即面目痛苦猙獰,當(dāng)堂栽倒慘死。

    淳于蝮也因這一拳受了重傷,他全身無力,搖晃著走出將軍堂。

    堂外的空地上,數(shù)百個嘍啰列成隊形,擋著淳于蝮的去路。眾人手持火把,握著刀槍,面色憤怒兇惡,似是要替他們的大王報仇。

    淳于蝮早料到會有此局面,于是冷冷地掃視眾賊,卻步不前。

    這時,只見張鳳山從人群中走出來,大聲叫道:“兄弟們,此人假扮道士,毒死了大大王,我們現(xiàn)在齊心協(xié)力殺死他,替大大王報仇!”

    眾人聞言,皆怒不可遏,異口同聲道:“殺死他!殺死他!”

    淳于蝮冷笑道:“好一條滴水不漏的妙計!張鳳山,你利用我殺了司馬悌,然后再趁我重傷之際取我性命,這真是一箭雙雕?。∧阕屛夜文肯嗫戳四?!”

    張鳳山怒道:“你用毒計害死我大哥,現(xiàn)在還敢挑撥離間我山寨兄弟,真是罪不容誅。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插翅難飛,如果棄刀投降的話,我們倒還可以給你留個全尸?!?/p>

    淳于蝮笑道:“既然是這樣,那你還多說什么廢話,怎么不趕緊過來殺我?我能收拾得了司馬悌,難道還怕你這貨色不成?”

    張鳳山喝道:“淳于蝮,你的死期已至,卻還敢口出狂言!”話雖如此說,他心中卻頗忌憚淳于蝮,于是只顧推著身旁的那些嘍啰上前,自己反倒往后退了兩步。

    那些嘍啰也都是酒囊飯袋,無不貪生怕死,因此,他們嘴上喊“報仇”喊得起勁,腳下卻一步不挪,甚至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zhǔn)備。

    張鳳山一見,氣憤難當(dāng),破口大罵道:“真是一幫貪生怕死的廢物,沒用的東西!”

    淳于蝮又是幾聲冷笑。

    忽然,只聽一個小頭目高聲叫道:“兄弟們,不論是誰誅殺了淳于蝮,替大大王報了仇,我們就立他為寨主!”

    眾嘍啰覺得這個方法公平合理,于是齊聲叫好,頓時便有幾個膽大的嘍啰想要上前一試。

    淳于蝮自知無力與面前的數(shù)百人交手,又想到雪倩仍在忍受著病痛的折磨,自己如今身陷死地,不禁愁絲百結(jié),感慨萬分。這樣一來,他頓時氣血反轉(zhuǎn),無法自持,猛地從喉嚨間噴出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張鳳山大喜道:“這廝吹牛半天,倒把自己給弄死了,也省得老子多費氣力?!闭f罷,大步上前,就要取淳于蝮的首級。

    這時,只聽左側(cè)樹林上方有人大笑,同時閃過一道道黑影。

    嘍啰們大叫道:“二當(dāng)家的小心,屋脊上有人。”

    張鳳山抬首一看,只見將軍堂的屋脊上果然傲立著七個黑衣帶刀的蒙面人。

    當(dāng)中一個頭戴紗笠的女子冷聲道:“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p>

    眾嘍啰群龍無首,一聽此言,皆面面相覷,有些惶惑膽怯。

    張鳳山壯膽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那女子道:“神教圣姑柳如鳳在此,知趣的,放下兵器,可保不死?!?/p>

    眾嘍啰一聽是神教的圣姑到了,都被嚇破了膽,不少人立即將手中的兵器拋棄,跪地求饒。

    張鳳山眼見部下這般窩囊,哪里忍得住心中的怒火,大罵道:“他媽的飯桶,咱們數(shù)百人,難道還收拾不了這幾個狂徒,這也太給鳳凰山丟臉了!”

    一個還未下跪的小頭目疑惑道:“二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大大王沒了,我們就都聽你的號令了,你說吧,我們現(xiàn)在到底該怎么辦?”

    張鳳山狠狠地叫道:“放箭射殺他們?!?/p>

    眾嘍啰聞言,不知高低,果然舉起強弓連弩,對準(zhǔn)屋脊上的蒙面人,一陣箭雨射過去。

    柳如鳳怒道:“真是找死!”言畢,揮刀將箭撥開去,從箭雨中跳閃下來,勝過驚鴻掠空,無影無形,直撲張鳳山。

    張鳳山大驚,匆忙間揮劍相迎,甚是窘迫。

    張鳳山的劍術(shù)原本也不算弱,但和柳如鳳比起來卻不值一提,因此才斗了十幾個回合,一顆人頭早被柳如鳳斬下。眾嘍啰一見,不禁魂飛魄散。

    柳如鳳將手中血刀一橫,環(huán)視眾賊,冷喝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看你們還有誰敢不服?”

    眾人一聽,哪敢怠慢,紛紛扔了兵器,顫抖著伏地求饒。

    淳于蝮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張舒適的床榻上。待神智更加清醒后,他便掙扎著坐起身。一陣酸痛襲來,他實在難以忍受,索性倚在床枕邊。四下一看,只見這是一間客棧上房,一個頭戴竹笠、面上蒙紗的女子正托額倚睡在桌邊。淳于蝮認(rèn)出是柳如鳳,于是輕輕地叫喚了一聲“圣姑”,柳如鳳卻沒有回應(yīng)。

    淳于蝮連叫了三聲后,柳如鳳才慌亂地醒來,笑道:“你終于醒了?”

    淳于蝮道:“這是什么地方?”

    柳如鳳道:“這是鴻運客棧啊。”

    淳于蝮知道應(yīng)該是柳如鳳救了自己,于是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我在這里睡了多久?”

    柳如鳳道:“現(xiàn)在是卯時,你已經(jīng)睡了兩天三夜了?!?/p>

    淳于蝮猛驚道:“兩天三夜?怎么這么久?”

    柳如鳳道:“你中了司馬悌的重拳,體質(zhì)虛弱之下又感染了風(fēng)寒,連日來高燒不退,好在你醒來了?!?/p>

    淳于蝮道:“這兩天三夜里,都是你在照顧我吧?”

    柳如鳳“嗯”了一聲。

    淳于蝮道:“辛苦你了,看把你累成這樣!”

    柳如鳳含羞笑道:“不用客氣,我稍作休息便可?!?/p>

    淳于蝮道:“我記得自己在昏厥之后,蒙眬中聽到一片打斗之聲,這是怎么回事?”

    柳如鳳道:“我原以為你看到書信后會很生氣,說什么也不會再去殺司馬悌。后來聽說你已經(jīng)上山去了,我便帶人趕了去。待我趕到山巔的時候,已經(jīng)見你昏倒在地,我便殺退了那幫嘍啰,把你救了下來?!?/p>

    淳于蝮問道:“那張鳳山呢?”

    柳如鳳道:“我已經(jīng)把他給殺了?!?/p>

    淳于蝮喃喃自語道:“這廝終究是自掘墳?zāi)?!?/p>

    柳如鳳微微一笑,叫人送來湯水酒菜,出門自去休息了。

    淳于蝮洗漱畢,用了膳食,倚床沉思。他突然想到了雪倩,也想到了與師弟猿猴所約的十日之限,心頭頓時涌上一陣驚駭。他來不及和柳如鳳道別,騎上一匹快馬,疾馳趕回碧云谷。進到草堂,果見雪倩不在,只有李媽媽獨自一人坐在廳中傷心垂淚。

    見淳于蝮回來,李媽媽急告道:“昨日午時,相公的師弟猿猴帶領(lǐng)若干人來到這里,強行把小姐帶走了,他說讓相公履行十日前的約定。如果相公不在三日內(nèi)前往殺手山莊的話,那小姐的生死就難以預(yù)料了?!?/p>

    淳于蝮痛叫一聲,當(dāng)即辭別了李媽媽,掉轉(zhuǎn)馬頭,徑奔杭州城外的殺手山莊而去。

    殺手山莊是一座建筑在大山下的隱蔽莊院,看似青山綠水,世外桃源一般,實則是殺機暗隱之地。這里聚集著天下的殺手精英,個個驍勇無比。

    淳于蝮到達殺手山莊時,已是午夜時分。在寒夜里顛沛的他,再次嘗到了眼淚的苦澀。這滴淚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雪倩。對他個人而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一生血戰(zhàn)南北,他不知進出過多少次鬼門關(guān),死,又何足道哉?可是這次,他真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因為雪倩落在師父野枯子手里,他的心不得不揪成一團。雪倩是他永遠(yuǎn)的暗傷,只要痛起來,這傷便有些遏止不住。

    月光,孤寂而美麗。寒涼的夜風(fēng)似一把剔骨尖刀,將他活剮了一遍。

    淳于蝮仰天止淚,來到莊外通報。

    過了片刻,內(nèi)院里疾步走出猿猴。

    淳于蝮急道:“師弟,你嫂嫂現(xiàn)在情況怎樣?”

    猿猴道:“暫且無妨,師父已經(jīng)很生氣,他要我殺了你?!?/p>

    淳于蝮道:“那師弟會殺我嗎?”

    猿猴嘆息不止,搖頭道:“我不知道,大哥還是快走吧!”

    淳于蝮微笑道:“無論師弟怎么做,我都不會怪你,咱們永遠(yuǎn)都是好兄弟?!?/p>

    猿猴道:“多謝大哥?!?/p>

    淳于蝮定了定神,道:“你這就帶我去見師父吧!”

    猿猴默默點頭,兩人并肩而入。

    一座建筑高大宏闊的殿宇,堪比紫禁宮闕!大殿內(nèi)沒有任何奢華的裝飾,兩側(cè)的梁柱上裝置著數(shù)十個火把。大殿正堂的魔座下,兩邊站立著數(shù)十個帶刀的大漢,他們個個面無表情,如同泥塑。陰森詭異的氣氛在廳內(nèi)蔓延,悶得叫人恐懼,讓人透不過氣來。

    猿猴道:“大哥在此稍待片刻,師父馬上就到?!?/p>

    話語剛落,只聽大殿后堂傳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稍后,徐步走出一個人來。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見那人身著寬大白袍,披發(fā)駝背,身體肥胖健碩,鶴發(fā)童顏??此苹字?,一股隱隱的惡煞之氣卻可將人吞噬,讓人不寒而栗。

    淳于蝮趕緊迎上前去,跪地叩首道:“徒兒拜見師父?!?/p>

    野枯子笑道:“你回來啦?”

    淳于蝮小心應(yīng)道:“徒兒想念師父,特地回來看望您老人家?!?/p>

    野枯子用低沉的語氣回道:“真的是這樣嗎?我以為你是為了雪倩才肯回來的?!?/p>

    淳于蝮偷看了師父一眼,見他嘴角有些微笑意,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他素知師父性格怪異,笑就是怒,怒就是笑,陰晴難測,變化多端。他料不準(zhǔn)師父會在什么時候突然一掌打下,或是抽刀向他砍來。

    野枯子又道:“你能回來,為師還是感到非常高興的?!?/p>

    淳于蝮低頭苦笑,淡淡道:“徒兒不想再殺人了,請師父允許徒兒退出江湖。”

    野枯子一陣啞然,隨即輕笑道:“好,好,為師可以成全你,你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p>

    猿猴卻知師父已經(jīng)是非常憤怒,起了殺人之心,于是趕緊對淳于蝮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淳于蝮沒有理會猿猴的一番好意,他既然敢在野枯子面前說出這話,其實已不打算活著走出殺手山莊。他很清楚做殺手的艱難和無奈,縱然躲得過今天,明天又將何去何從?他看不到明天的希望,也不再相信自己還有什么未來。心想,與其被命運苦苦捉弄,不如早作了斷,如此也算是一種解脫。

    野枯子拍掌大笑道:“好,好,沒想到我野枯子教出來的徒弟竟然會有退隱江湖的想法,真是非同一般?!?/p>

    淳于蝮道:“是徒兒無能,雪倩是個善良無辜的女孩,她什么都不知道,請師父放過她吧!”

    野枯子瞪眼怒道:“畜生,一個女人真的比師父還重要嗎?你忘了是誰給了你性命,是誰教給你本事,又是誰替你報了深仇大恨嗎?想要女人,青樓里多的是,你難道不會去找?”

    淳于蝮不敢辯解,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道:“請師父放了雪倩,徒兒愿意承受任何責(zé)罰。”

    一時之間,大殿中除了淳于蝮頭碰地的聲音,再沒有其他聲音。

    猿猴與淳于蝮畢竟是幼年深交、命運同根之人,他不忍所見,上前求情道:“淳于大哥是師父的愛徒,請師父答應(yīng)他吧?”

    側(cè)旁的幾個師兄弟見狀,也附和道:“請師父開恩?!?/p>

    猿猴見淳于蝮已是磕得頭破血流,而師父卻毫不憐憫,心中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哀怨,于是不再顧忌野枯子,上前將淳于蝮扶起。

    野枯子嘆道:“都說人上了年紀(jì),心地就會變得慈軟,看來一點兒不假!既然你這么想見雪倩,也罷,為師就答應(yīng)你一次。不管怎么說,你也是老夫的徒弟。徒弟有了心愛的女人,想要退出江湖,也是好事,為師替你感到高興?!闭f罷,把袍袖一揮。

    只見兩個大漢從大殿后房中抬出一副擔(dān)架,雪倩正睡在上面。

    淳于蝮見了,急忙叫聲:“倩妹。”

    雪倩點頭道:“淳于大哥。”

    野枯子呵呵笑道:“這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鴛鴦,令人羨慕。”

    淳于蝮見了雪倩后,心下一陣輕松,又見師父說話和氣,似是已經(jīng)原諒了自己,便毫無防備地向雪倩走過去。誰知他剛剛走到雪倩身邊,正打算握住雪倩的手時,他的腰背突然被人以剛烈深厚的重拳猛地一擊。他在鳳凰山受過重傷,身體本就極度虛弱,此刻再中這一拳,他感覺自己的脊梁骨像是要斷裂,于是踉蹌著倒下,一大口鮮血噴涌而出,瞬間氣息奄奄。

    猿猴大驚道:“師父!您老人家怎么能這樣?”

    野枯子指著淳于蝮道:“這就是叛逆的下場,你難道也想學(xué)他?”

    猿猴吼叫道:“淳于大哥何曾叛逆?他不過是想退出江湖,這也算是叛逆?”

    野枯子怒道:“猿猴,你真是大膽,怎么敢這樣跟師父說話?”

    猿猴憤怒道:“那師父又何曾憐惜過我們這些弟子的性命?你對我們說殺就殺,哪有什么情分可言?”

    野枯子頓時無言以對,轉(zhuǎn)頭怒哼不語。

    雪倩早已淚流滿面,她努力地將身體移挪開擔(dān)架,用顫抖的雙手努力爬動著,試圖挨近淳于蝮,卻因身軀仍然麻木無覺,根本無法達成心愿。她于是更加痛苦,也更加用力,甚至在輕輕地呼喚、啜泣,其狀慘絕,讓人目不忍睹。

    猿猴咬住嘴唇,低頭不語。

    野枯子怒指淳于蝮道:“若早知你會反叛,老夫何必花費如此大的心血來培養(yǎng)你這個禍胎?”

    淳于蝮道:“師父的大恩,徒兒不敢忘記??裳┵坏拿皇菐煾傅模垘煾阜帕怂?!”

    野枯子怒罵了一聲“混賬”,彈腿一踢,把淳于蝮踢飛起來。

    淳于蝮頭部撞擊在大殿梁柱上,身體萎頓在地,立時昏死過去。

    野枯子喝道:“身為殺手山莊的大師兄,竟敢不聽號令,背叛師門,老夫留你又有何用?”他這話說得格外響亮,震徹大殿內(nèi)外,眾人聽著,心膽俱裂。

    猿猴見淳于蝮一動不動,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對于死亡,他見怪不怪。他跟淳于蝮一樣,從小沒有父母,寄人籬下,嘗盡了人間的悲苦,如今已是冷眼看世,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因此,此時的他,心中已沒了激憤,唯余一絲憐惜與無奈。

    雪倩心力交瘁,已然昏沉睡去。

    大殿內(nèi)悄然無聲,九月風(fēng)霜的寒冷,似乎比殺手們手中的刀光還要寒涼。

    一個名喚蝴蝶的女徒,到底心軟,走到淳于蝮身邊,躬身探了一下他的氣息,搖頭道:“淳于大哥已經(jīng)死了!”

    野枯子冷笑道:“他要是這么容易死了,他還能稱為‘蝮蛇’?再說了,老夫還沒有允許他死呢!”

    猿猴問道:“那師父還要怎樣?”

    野枯子叫蝴蝶取來一瓢冷水,澆在淳于蝮臉上,不多時,淳于蝮果然幽幽醒轉(zhuǎn)。

    野枯子喝道:“念在你相隨我多年的份上,你若肯悔改,為師可以饒你不死。”

    淳于蝮聚起一口氣,回道:“師父可以殺我,但不可以傷害雪倩?!?/p>

    野枯子大怒道:“你到死也在念叨這個女人,她不過是個廢人,有什么值得你掛念的?”

    淳于蝮看著雪倩,突然微笑起來,他用力挪動著身軀,朝雪倩爬去。

    野枯子一臉殺氣道:“混賬東西,你自己不想活命,就別怪為師心狠?!闭f罷,他從旁邊一個弟子的腰肋間抽出一把刀,閃電般地朝淳于蝮的頭頸斬下。

    雪倩一見,沖著猿猴大哭道:“叔叔,快救救你大哥吧!”

    猿猴聽得雪倩哭求,來不及細(xì)想,趕緊抽刀一隔一揮,將野枯子的腰刀撞開,急呼道:“師父,您不能殺大師兄!”

    野枯子眉頭緊皺,斷喝道:“猿猴,你這畜生,你想干什么?”

    猿猴棄刀跪地道:“師父,您就放了大師兄吧!”

    野枯子道:“猿猴,難道你也想造反?”

    猿猴不敢言語,只是把頭低下。

    這時,大殿上方突然飄過來一陣冰冷的女聲:“有你這樣無情無義的師父,誰反了你,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一個追隨了你三十年、一直把你視為父親的人,只因要退出江湖,就要被你置于死地,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他有你這樣的師父,真是人生之大不幸!”

    淳于蝮一聽,知道是柳如鳳來了。

    女聲之后,又響起了一個鏗鏘有力的蒼老男聲:“野枯子,像你這種心狠手辣、毫無情義的老匹夫,也配主宰他人的生死?真是可恨至極也!”

    雪倩聞言,一陣暗喜,因為這是雪青容的聲音。

    野枯子又驚又怒道:“什么人敢在殺手山莊裝神弄鬼?”

    話音剛落,大殿的鐵門被人推開,柳如鳳和雪青容一前一后走了進來。緊跟在他們身后的,是數(shù)十個帶刀大漢。這些人擁進殿堂后,立刻占領(lǐng)兩側(cè),和殺手山莊的殺手們對峙起來。門外,大批人馬已將大殿團團圍住。

    野枯子驚問道:“你們是怎么進來的?”

    柳如鳳冷笑一聲道:“我們黑蓮教到處都是眼線,想進到這里簡直易如反掌!”

    雪青容道:“野枯子,你還記得我嗎?”

    野枯子緩口氣道:“原來是雪師弟,我們有三十年沒見面了吧!呵呵,怎么今天你突然想起來看望我這個師兄了呢?”

    雪青容怒道:“你這可惡的老匹夫,不但禍害江湖,敗壞人倫,就連老夫的女兒你也不肯放過,真是該死!”

    野枯子也怒道:“當(dāng)年,我是雙刀門的大師兄,可師父卻心存偏見,不將掌門之位傳與我!這件事,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雪青容道:“老匹夫,想想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想想你的能耐,師父怎么會把掌門之位傳給你?”

    野枯子大叫道:“好,好,我一直想見識一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坐上掌門人之位!”

    說罷,他冷笑一聲,抓起地上的那柄腰刀,先行亮了一個刀式。

    柳如鳳上前遞給雪青容一把武士刀,道:“此人曾經(jīng)冒充前輩的名號,到處栽贓嫁禍,濫殺無辜。請前輩用我教的兵器將其斬殺,從此,黑蓮教與雙刀門再無任何誤會,必能和睦相處?!?/p>

    雪青容點頭道:“如此甚好!”當(dāng)即令人將淳于蝮和雪倩抬下去。

    野枯子也將猿猴等人遣出殿外。

    柳如鳳將大殿的兩扇鐵門關(guān)閉,只留下一正一邪兩個武林宗師在里面。

    猿猴在殿外徘徊不安,他知道自己的師父不是個好人,而這個陌生的師叔才是正道上有口皆碑的英雄好漢??墒牵瑤煾府吘咕冗^他,養(yǎng)過他,教過他,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不愿意看到師父和師叔兩人有任何傷亡,但自己又無法阻止。焦急無奈之下,猿猴竟流起了眼淚。

    柳如鳳只道猿猴是久入黑幫,劣根難除,于是冷冷道:“野枯子是個大魔頭,死有余辜,連你大哥都差點兒死在他刀下。這種師父,你居然還惦記著?”

    猿猴低頭不語。

    柳如鳳又道:“野枯子除了教你們干些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外,可曾教過你們識一個字,做過半點兒好事?他只不過是利用你們做他的殺人工具,如今他死到臨頭,你卻還在為他流淚?”

    原來,野枯子與黑蓮教之間有著化解不開的私仇,相互敵視數(shù)十年,黑蓮教先后有數(shù)百名高手和數(shù)千教徒被殺手山莊明里暗里斬殺,黑蓮教的人做夢都想除掉野枯子。

    猿猴訥訥道:“師父雖然兇惡,但畢竟對我們有過恩情,這種恩情你們是無法理解的。”

    殿堂之內(nèi)殺氣如霜,情況萬分險絕。雪青容和野枯子各自亮開刀式,對視片刻后,突然揮刀猛地?fù)湎驅(qū)Ψ?,各自施展出生平絕學(xué),戰(zhàn)到一處。只見室內(nèi)刀光閃閃,身影飄忽,聲氣貫日,一時之間,難辨你我,不分勝負(fù)。百招過后,雪青容發(fā)現(xiàn),野枯子的刀法迅疾剛猛,沖擊力巨大,若與之硬戰(zhàn),恐怕難有勝算,只能以巧取勝。思定之后,雪青容使出分身之術(shù),上下跳閃,身捷似燕,如電如霧,使得野枯子只能“捉風(fēng)捕影”,首尾難顧。

    又戰(zhàn)了幾十回合,野枯子因忙于正面防范,疏忽了身后的巨大漏洞,一個措手不及,竟被雪青容一刀從后心穿入,刀尖從前胸鉆出,當(dāng)即噴出一大口鮮血,一命嗚呼。

    猿猴在外面聽到野枯子已死,不禁放聲大哭,揮刀就要自刎。

    柳如鳳眼疾手快,趕緊用劍攔住他道:“你何必要這樣?”

    淳于蝮也急忙勸道:“各位師弟不要難過,沒有師父,你們還有大哥,還有眾家兄弟和朋友,千萬不要想不開?!?/p>

    雪青容走出大殿,正色道:“眾位師侄,你們一定要聽從師叔的良言相勸,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從今往后,江湖上便不再有殺手山莊了,只要你們愿意,雙刀門便是你們的棲身之所。師叔知道,是野枯子師兄把你們養(yǎng)大成人的,但師叔也知道,也是他把你們教成了手段卑劣、為人所不齒的亡命之徒。這是你們的命運,但卻不一定是你們的過錯!到了雙刀門后,師叔絕對會把你們當(dāng)作自己的親弟子一樣看待,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殺手山莊的眾人都處在悲傷中,竟沒有人應(yīng)聲。

    雪青容又對淳于蝮道:“那就由你來好好勸一勸他們吧?!?/p>

    淳于蝮道:“多謝師叔?!?/p>

    雪青容見殺手山莊的事已了結(jié),此刻已是深夜,也不愿意在此逗留,徒增傷感,遂與淳于蝮、雪倩等道別,率眾回雙刀門去了。柳如鳳則遣散黑蓮教眾人,護著雪倩,先行回碧云谷去等候淳于蝮歸來。

    淳于蝮、猿猴和師兄弟們一起,先是為野枯子辦了后事,接著將一應(yīng)錢物人等遣散,最后一把火燒了大殿,正式宣告殺手山莊在江湖上消失。殺手中,有的人去了雙刀門,有的人投奔了別的門派,有的人流落江湖自謀生路,猿猴則隨淳于蝮回到了碧云谷中。

    柳如鳳照顧雪倩二十多天后,淳于蝮方才回到碧云谷。次日清晨,柳如鳳早早起床,敲開淳于蝮的房門,向他辭行,說是想回黑蓮教。淳于蝮再三挽留她,她卻執(zhí)意要走,淳于蝮只得依從。

    兩人隨后肩并肩漫步在落葉輕飄的樹林小道上。

    柳如鳳突然止住腳步問淳于蝮:“淳于大哥,雪倩的傷如果一輩子都好不了,你也會一輩子陪在她身邊,是嗎?”

    淳于蝮道:“我相信她會好起來的!我有一種預(yù)感,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健健康康地站起來?!?/p>

    柳如鳳輕笑道:“看來,你真的很愛她?。 ?/p>

    淳于蝮道:“是我愧對雪倩,所以,無論將來怎樣,我都會好好照顧她,保護她?!?/p>

    柳如鳳頓了頓,道:“那……嗯……我祝福你們!”

    淳于蝮突然笑道:“我們認(rèn)識了這么久,我至今卻未能見過你的廬山真面目!今天,你能不能讓我一睹你的芳容?”

    柳如鳳長嘆一聲,不無幽怨道:“既然我們無緣,你又何必要揭下我這層面紗?你這樣做,不覺得很傷人么?”

    淳于蝮一陣愕然。

    柳如鳳身形一展,倏忽間蹤影全無。

    淳于蝮悵然若失地在原地站了許久,方才回轉(zhuǎn)。

    樹林小徑處,突然轉(zhuǎn)出雙刀門的大師兄錢無通。

    兩人見過禮后,錢無通道:“淳于兄,家?guī)熡兄匾⒁嬖V你?!?/p>

    淳于蝮愣了愣,道:“不知岳父大人有何緊要事,錢師兄快講?!?/p>

    錢無通道:“日前在殺手山莊,師父便想與淳于兄談關(guān)于雪金蓮一事。因見你身受重傷,殺手山莊也不是說話之地,便拖到今日讓我來告訴你。”

    淳于蝮聞言大喜,道:“難得岳父大人一番好心,關(guān)于這雪金蓮,他又是怎么說的?”

    錢無通道:“據(jù)家?guī)熤v,這世上只有皇宮中有雪金蓮,是西域番國進獻給皇帝的御用圣藥,共有兩朵。當(dāng)今皇帝病危,已食其一,卻未能見好,故此尚有一朵雪金蓮留在皇宮中?!?/p>

    淳于蝮疑惑道:“雪金蓮乃天下奇藥,如何會醫(yī)治不了皇帝的病疾?莫非傳說中的雪金蓮并不是什么靈丹妙藥?”

    錢無通道:“據(jù)古書記載,雪金蓮只治外疾內(nèi)傷、疑難雜病,卻不能根除與生俱來的病瘤?;实鄣牟∈翘焐?,因此雪金蓮也不能醫(yī)治。小姐的傷是人為造成的,這個應(yīng)該很對癥?!?/p>

    淳于蝮想了想,道:“大內(nèi)皇宮戒備森嚴(yán),以我之力,想要潛入皇宮尋得雪金蓮,恐怕沒有多大的勝算??!”

    錢無通道:“這個家?guī)熥匀恢?。他說,皇宮里高手如云,暗取之法難以奏效,也非明智之舉。淳于兄必須光明磊落地進入皇宮,才能得到雪金蓮?!?/p>

    淳于蝮不解道:“難道岳父大人有什么妙法?”

    錢無通點頭道:“據(jù)北京城傳來的消息,當(dāng)今皇上病危,料想不日便要駕崩,那時他必定會將皇位傳于太子朱瞻基。而如今,朱瞻基仍在陪都南京東宮里,待皇帝駕崩之后,他就會趕赴京城繼承大位?!?/p>

    淳于蝮道:“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錢無通道:“這個你就有所不知,這皇家內(nèi)室里的爭權(quán)奪位,千百年來屢見不鮮。每當(dāng)皇位更替之時,總會生起一場血雨腥風(fēng)之變。就拿朱棣來說,他乃建文帝之叔,只因他要爭奪皇位,便以‘清君側(cè)’為由,起兵爭斗三年,結(jié)果竟成功地登上了皇位。所以說,太子朱瞻基眼下處境十分危險,這也正好是淳于兄奪取雪金蓮的絕佳時機?!?/p>

    淳于蝮似有所悟,點頭道:“錢師兄的意思是說,皇帝駕崩之后,太子朱瞻基必將趕赴京城繼承皇位,而那些擁兵自重的藩王是不會讓他一路平安到達北京城的,他們會在途中謀害太子,已達到他們謀權(quán)篡位的目的?!?/p>

    錢無通點頭道:“不錯,聽說漢王朱高煦早有奪位之心。朱棣在位時,他便加害太子,策劃謀反,只是后來被朱棣識破,因此未能成功。如今皇上天命不久,漢王歷來是居心不良,此時天賜其便,焉能不謀反自立?只要淳于兄能將太子安然無恙地送回京城,讓他登上龍廷寶座,那你便是有功之臣,屆時,你再向他求取雪金蓮,豈非名正言順?”

    淳于蝮聞言,頓時豁然開朗,尋思一刻,心中已是暗定了主意,點頭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一定會不遺余力地護送太子進京。”

    錢無通道:“家?guī)煹囊馑颊侨绱??!?/p>

    淳于蝮拱手道:“請錢師兄回去告訴岳父大人,我這就起身前往南京?!?/p>

    告別錢無通,回到草堂,進入雪倩房中,淳于蝮坐在雪倩身邊,深情地注視著她,輕聲道:“倩妹,從明天開始,我又要離開碧云谷一段日子。我不在時,倩妹一定不要掛懷,安安心心地等我回來。”

    雪倩似乎已經(jīng)知道淳于蝮出谷的目的,于是略帶歉意道:“無論淳于大哥身處何地,都要自我保重。我能不能痊愈并不要緊,只要淳于大哥平安無事,便好過一切?!?/p>

    淳于蝮不舍地將雪倩的雙手握在手中,柔情道:“倩妹也要保重身體?!?/p>

    雪倩突然想到了柳如鳳,因問道:“淳于大哥,你覺得柳小姐如何?”

    淳于蝮道:“她是個好姑娘?!?/p>

    雪倩點頭道:“我看得出來,柳小姐很喜歡淳于大哥?!?/p>

    淳于蝮道:“倩妹多心了?!?/p>

    雪倩道:“和柳小姐相處的這段日子,我發(fā)現(xiàn),原來她竟是個心性善良的女人,她有著菩薩一般的心腸,恩怨分明,只是不為世人所知罷了?!?/p>

    淳于蝮心有不寧,立身道:“倩妹要安心養(yǎng)傷,好好地等我回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p>

    雪倩急道:“淳于大哥,你照顧了我三年,我知道你毫無怨言。但是感情之事并不在于時間的付出,而是彼此心靈的契合,淳于大哥,你懂我的心嗎?”

    淳于蝮愣了愣,徐徐問道:“倩妹,你為什么要這樣說?”

    雪倩輕嘆道:“雪倩也曾把淳于大哥當(dāng)成了自己的夫君,可我知道,淳于大哥更像是我的父兄……其實,柳小姐對你才是一片純真情意,只是她不忍說出來。她寧可放棄自己的選擇,也要成全別人的幸福,她才是世間最美麗的女人?!?/p>

    淳于蝮傷感道:“我不懂倩妹在說什么!”

    雪倩淚落香腮道:“你懂,你都懂!只是,你不忍心傷害我,所以才沒有說出來!你和柳小姐一樣,都是心地極度善良之人!雪倩……真的謝謝你……”

    淳于蝮正手足無措之時,恰好李媽媽進來傳飯,淳于蝮便借故走出雪倩的房間,與猿猴一起用飯去了。

    酒過三巡,猿猴忽然問道:“大哥難道又要出門?”

    淳于蝮點頭,遂將錢無通所告雪金蓮一事講給猿猴聽,最后說道:“成敗在此一舉,不容任何疏忽。”

    猿猴喜道:“既然雪金蓮有了著落,那明日我就陪大哥一起去南京?!?/p>

    淳于蝮搖頭道:“我想,賢弟還是留在碧云谷照顧你大嫂吧,這里只有你坐鎮(zhèn)我才放心!如果我們兩人一同前往,你大嫂在這里出了差錯,就算我們找到了雪金蓮,恐怕也沒有什么意義!”

    猿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小弟便不多說什么了?!?/p>

    兩人飲酒多杯,相互暢聊。

    當(dāng)夜卯時,淳于蝮帶上刀劍,騎著一匹快馬,乘著初冬的涼風(fēng),徑奔南京城而去。

    數(shù)日后的午時,淳于蝮便進了這座城防堅實的石頭城。他找了一家客棧安歇。

    入夜,淳于蝮尚在客棧中獨自飲酒吃飯,忽見門外窗簾處突然竄出一個詭異的黑影,于是警覺地問道:“外面的人是誰?”

    只聽黑影應(yīng)道:“里面的人可是殺手山莊的蝮大王?人在江湖無情義,下一句是什么?”

    淳于蝮道:“刀光劍影亂雪飛。閣下是誰?進門一敘如何?”

    黑影揮手道:“進來就不必了,你可以叫我王幕僚。我此番前來找你,是想讓你替我做一件對你我都有利的大事,不知道你是否感興趣?”

    淳于蝮聽說“幕僚”二字,沉吟思慮,瞬間已經(jīng)猜出了來人之意,于是淡淡道:“是誰推薦你來的,有什么樣的條件?”

    王幕僚笑道:“這個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說你很需要雪金蓮,真的是這樣嗎?”

    淳于蝮默然不語。

    王幕僚道:“大王想得到雪金蓮也不難,你只要為我去殺一個人,不但能得到雪金蓮,還能得到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你愿意去做嗎?”

    淳于蝮點頭道:“樂意效勞?!?/p>

    王幕僚輕笑幾聲道:“很好,你要殺的人是皇宮里的儲君朱瞻基。你只要把他給殺了,就能得到雪金蓮,達成你平生所愿?!?/p>

    淳于蝮問道:“何以為證?我憑什么要相信你說的話?”

    王幕僚笑道:“樓下店掌柜那里存放著一萬兩黃金,這就是信物。你今夜就要下手,一定要干凈利落,把人頭用錦盒裝上,送到城外的龍王廟中。我明天黃昏時分便會派人把錦盒收去,你的任務(wù)就算完成了?!?/p>

    淳于蝮還待要問,窗外卻人影一閃,瞬間不知去向。

    淳于蝮下樓,到大堂里打聽,果然聽到店掌柜的說有人專門給他送來了一大箱黃金,隨時可取。

    淳于蝮從箱中拿出一錠金子,在手中掂了掂,冷笑不止。

    當(dāng)夜,淳于蝮并沒有任何動作,只在客棧中呼呼大睡,完全不理會王幕僚的請求。

    第二日夜晚亥時,淳于蝮悄無聲息地來到皇宮的墻外。暗黑的天空中閃過幾道明亮的電光,又傳來轟隆隆的雷聲,空氣黏濕沉悶,似有大雨將至。

    淳于蝮伏在宮墻上,靜待這些巡夜站崗的禁軍轉(zhuǎn)班后,才飛檐走壁,跳進宮中。他腳步輕盈,身形飄忽,掩身尋覓著太子的行宮。只見一處大殿偏側(cè)的書房內(nèi)燈火明亮,外面有好些禁軍嚴(yán)密地把守著,料想此地必是太子的所在,遂以輕身巧術(shù),暗暗蹬足于梁柱上向內(nèi)窺測,果見一個有著龍顏鳳姿的青年正站在一張案桌前揮毫寫字。淳于蝮心想:此人應(yīng)該便是大明儲君。見書房外的衛(wèi)士看守嚴(yán)密,一時難以入內(nèi),他便耐心地潛伏等待,相機行事。

    一會兒工夫,大雨傾盆而下,站崗的禁軍便都擠到書房的滴水檐下避雨。

    忽聽書房里的那人說道:“夜深寒冷,令人疲憊,你們都退下去歇息吧!本王也想清靜一會兒?!?/p>

    那些宮女、禁軍一聽,俱各歡喜,謝辭而退。

    淳于蝮見機不可失,待眾人退盡,他便從廊柱上輕躍而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那人大驚,正要詢問,淳于蝮卻先行跪拜道:“江湖草莽淳于蝮,拜見太子殿下。”

    那人正是大明儲君朱瞻基。

    朱瞻基吃驚道:“淳于蝮?你……你……夜闖皇宮干什么?”

    淳于蝮又拜道:“殿下放心,淳于蝮今夜到此并無惡意,請殿下不要驚動御林軍,淳于蝮有些話想對殿下說?!?/p>

    朱瞻基見淳于蝮對自己行跪拜大禮,知他不是刺客,于是稍定神色,拂手道:“義士請起,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淳于蝮起身謝過,說道:“殿下身上將有災(zāi)禍發(fā)生,淳于蝮到此,就是想提醒殿下一定要加強防備?!?/p>

    朱瞻基納悶道:“本王一向未結(jié)仇家,安分守己,不知禍從何來?”

    淳于蝮回道:“當(dāng)今皇上已病入膏肓,殿下卻還遠(yuǎn)在南京,一旦皇上駕崩,殿下卻不能及時趕赴京城,天下百姓說殿下有違孝道事小,就怕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會心生異志,乘機作亂,顛覆朝綱。”

    朱瞻基疑道:“義士可否把話說得明白些?”

    淳于蝮道:“據(jù)我所知,漢王朱高煦生性叛逆,久欲圖謀篡位。今知圣上病危,豈會坐以待閑?一旦教他陰謀得逞,天下必將動亂?!?/p>

    朱瞻基道:“義士說皇叔會謀反,可有證據(jù)?”

    淳于蝮道:“當(dāng)年成祖皇帝冊立儲君之時,漢王便多番謀奪帝位,幾欲置當(dāng)今皇上于死地。因成祖皇帝察納雅言,知漢王為人陰鷙,心懷不軌,遂革去其爵位,命其閉門思過,當(dāng)今皇上才得以順利繼承大統(tǒng)。此事天下人皆知,難道殿下會不知道?”

    朱瞻基道:“此事倒是聽父皇說起過,皇叔朱高煦確有不臣之心!”

    淳于蝮道:“在下今夜來訪,就是想以微薄之力護送殿下進京登基,免遭漢王的迫害,殿下切不可坐以待斃!”

    朱瞻基驚疑道:“義士莫非是說會有高手前來行刺本王?”

    淳于蝮指著窗外道:“此時是初冬之際,卻有電光雷鳴、傾盆大雨。若以八卦而言,今夜云愁雨怒,風(fēng)吼如龍,肅殺之氣濃郁,絕非吉兆。”

    淳于蝮言語剛落,夜空中忽然滾過閃電和響雷,形如山崩地裂,把朱瞻基驚得一身顫抖。他恐淳于蝮笑話自己,趕緊鎮(zhèn)定神色,肅色朗聲道:“本王若要趕赴京城,自有御林軍和錦衣衛(wèi)開道相護,這個不須勞煩義士費心?!?/p>

    淳于蝮點頭道:“儲君者,早晚榮登大位,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一個江湖人士的誑言妄語!但在下想說的是,如果殿下用御林軍和錦衣衛(wèi)護送,那么殿下的安全必不能得到保證?!?/p>

    朱瞻基道:“依義士所言,只有你方能保全本王的性命?”

    淳于蝮點了點頭。

    朱瞻基笑道:“這就是奇聞了,本王與你只是初次相見,你為什么要舍命保護我?”

    淳于蝮道:“實不相瞞,因為在下想從殿下這里得到雪金蓮,去救我的一位親人?!?/p>

    朱瞻基省悟道:“原來如此!這倒也說得過去。只是,你憑什么說你能安全地將我護送進京?”

    淳于蝮道:“在下原本是殺手山莊的大哥,平生以殺人為業(yè),不僅武功高強,還有未卜先知的異能,請殿下一定要相信在下!”原來,淳于蝮已經(jīng)感覺到有一股邪惡的戾氣正在逼近皇宮。

    朱瞻基猶是不解道:“義士所謂的‘未卜先知’,似乎太過虛妄了吧?”

    淳于蝮笑道:“在下現(xiàn)在就和殿下玩一個游戲如何?”

    朱瞻基道:“什么游戲?”

    淳于蝮道:“我料今夜必有殺手前來行刺殿下。如果殿下相信的話,就請配合在下。如果殿下不信,那么在下立即走人,絕不遲疑?!?/p>

    朱瞻基見淳于蝮說得認(rèn)真,甚是心驚,想到利害處,只得將信將疑地點頭答應(yīng)了。

    到了子夜,大雨漸漸轉(zhuǎn)成了小雨,淅淅瀝瀝,天空中除了還有一些無聲的閃電,夜已寧靜許多。寒冷的氣息漫繞著寂寥的大殿,風(fēng)嘯凜冽,涼氣襲人。整個皇宮里冷冷清清,好似一座無人的空殿。幾個進茶的宮女和護駕的禁軍均被朱瞻基屏退,書房內(nèi)孤燈長燃,無任何聲響。朱瞻基仍自在揮毫寫字,而淳于蝮卻不見蹤影。

    忽然之間,一陣清風(fēng)吹開門扇,一個黑衣帶刀的漢子閃進書房。他從容地將房門輕輕關(guān)上,猛一回頭,口中發(fā)出冷笑。

    朱瞻基嚇了一跳,急問道:“你是何人,膽敢闖入皇宮?”

    那黑衣人左肋下面束縛著一把四尺武士刀,蒙頭裹面,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他懶洋洋地走上前,指著朱瞻基道:“我見過你的畫像,你就是大明儲君,太子朱瞻基吧?”

    朱瞻基點頭道:“正是,閣下是誰?”

    蒙面人見書房內(nèi)并無他人,于是笑道:“扶桑國伊賀派弟子佐藤石郎,太子爺聽說過嗎?”

    朱瞻基道:“伊賀派掌門人武藏川浪先生,在福建設(shè)有紅霞道場,多有漢人拜習(xí)貴派武藝。閣下既然自稱是佐藤石郎,想必是伊賀派的大弟子吧?”

    佐藤石郎倒是唏噓了幾聲,道:“沒想到大明儲君也知道在下的區(qū)區(qū)賤名,真是榮幸至極?!?/p>

    朱瞻基道:“本王雖深居宮中,卻愛打聽江湖武林中事,看來我并沒有說錯。只是閣下夤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佐藤石郎輕哂道:“太子爺既然如此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在下是個刺客?今夜的天象可真是不妙,真是個月黑風(fēng)高的殺人良夜,太子爺說對嗎?”

    朱瞻基聞言,驚懼道:“本王與你無冤無仇,閣下為何要行刺?”

    佐藤石郎搖頭冷笑道:“太子爺確實與我無冤無仇,也并非我要取你性命?!?/p>

    朱瞻基疑道:“此話何意?難道你是受人指使?”

    佐藤石郎不慌不忙,自行揭下面罩,將經(jīng)案臺上的清茶飲了一口,笑道:“太子爺很怕死嗎?”

    朱瞻基道:“即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偛荒芎锖康匕研悦o丟了,到時候本王的冤魂該找誰報仇?”

    佐藤石郎道:“殺了太子爺,我們東瀛人就可以在福建安心生活,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朱瞻基道:“你就不怕適得其反,惹禍上身嗎?”

    佐藤石郎搖頭道:“不怕不怕,大明皇帝的許諾,這還能有假?”

    朱瞻基喝道:“你不要胡說八道,父皇什么時候給過你許諾?”

    佐藤石郎嘖嘖道:“可憐你這無知的太子爺,死到臨頭,居然還沒有從夢中醒來。讓我來告訴你吧!你父皇三天前就已經(jīng)駕崩,朝中大臣正要擁立你為新皇帝??扇绻覛⒘四愕脑?,那么繼承皇位的人該會是誰?昨日,就有人以大明皇帝的名義詔許我東瀛武人可永駐福建,世代相傳。我等再也不用看那些中原豪杰的臉色,這筆買賣真是相當(dāng)劃算?!?/p>

    朱瞻基見佐藤石郎開始拔刀,面上頓顯驚慌,連忙阻止他道:“佐藤石郎,只要本王大喊一聲,皇宮里的三千禁軍和三千武士就會悉數(shù)趕來救駕,到時整個皇宮必會被衛(wèi)城大軍圍個水泄不通。你就算殺了本王,也出不了皇宮,一定會被禁軍所擒。到時順藤摸瓜,必然牽扯到整個伊賀派,難道你就沒有想到過利害之所在?”

    佐藤石郎道:“我要對付的人是太子殿下,只要我不去招惹御林軍,他們又能奈我何?”

    朱瞻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很自信,卻不聰明!一個真正的殺手是不需要解釋這么多的,看來你太驕傲自負(fù)了。你是第一次做殺手吧?”

    佐藤石郎心中驚愣,以為有伏兵,左顧右盼,見無異常,方才冷笑道:“看來太子爺還想作垂死掙扎,是想拖延時間搬救兵吧?”

    朱瞻基道:“你會明白的?!?/p>

    佐藤石郎一笑道:“對不起,救兵怕是來晚了?!焙龅仉p掌合刀,橫削而過,力道刀法皆迅猛上乘,以為一擊對方必會致命。

    誰料朱瞻基竟不慌忙,將頭輕輕往側(cè)一偏,便躲過去了。佐藤石郎大驚,連忙轉(zhuǎn)了個刀式,迎著朱瞻基的額門斬下,欲一刀劈下其天靈蓋。好個太子,只見他斜腰一閃,躲過來刀,邁開步伐,旋風(fēng)般地轉(zhuǎn)向書房的寬敞處,身手甚為敏捷。佐藤石郎這一刀落下后,竟把案臺斬成了兩半。

    佐藤石郎驚道:“沒想到大明儲君也有這么好的武功,這倒出乎我的預(yù)料,看來漢王欺騙了我?!?/p>

    朱瞻基冷笑了幾聲,忽地往面上一撕,露出真面目來,卻是淳于蝮。

    淳于蝮笑道:“漢王倒是沒有騙你,只不過你太自負(fù)了,大明儲君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對付的!”

    佐藤石郎猛驚道:“你是誰?竟會在太子的書房中?”

    淳于蝮道:“我就是殺手山莊的蝮蛇淳于蝮,昨夜你不是已經(jīng)找過我了嗎?”原來,眼前的佐藤石郎就是昨天的那個“王幕僚”。

    佐藤石郎大驚道:“原來是你?”欲要奪門逃竄。其實,佐藤石郎也是頂尖高手,武功并不亞于淳于蝮,只是眼見計劃敗露,知道朱瞻基早有準(zhǔn)備,他于是心虛中產(chǎn)生了恐懼,不敢戀戰(zhàn)。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喊殺聲,隨之火光層層聚攏來,將書房兩邊的跨院圍了個嚴(yán)實。千百個身手了得的御林軍士兵舞刀執(zhí)槍,弓箭上弦,對準(zhǔn)了書房門。

    這便是淳于蝮與朱瞻基暗中定下的計策,先由淳于蝮假扮成朱瞻基的模樣,引誘刺客說出真相,朱瞻基則暗藏在側(cè)房里聽他們的談話。待淳于蝮揭破真相后,朱瞻基便召集御林軍迅速將書房包圍,來個甕中捉鱉。

    佐藤石郎見自己中了埋伏,驚駭之下,羞怒道:“你他媽的拿了我的錢卻不替我辦事,還冒充太子來騙我,你是不是太損了?”

    淳于蝮哈哈大笑道:“你們倭人也不是什么好鳥!你拿了漢王的金子,還想借刀殺人,讓我來當(dāng)替罪羊,真是狡猾透頂!今夜,你擅闖皇宮禁地,圖謀刺殺我大明儲君,真是罪不可??!”

    佐藤石郎將手里的刀斬劈出幾個刀式,惡狠狠道:“一不做二不休,今夜我就跟你拼個魚死網(wǎng)破!”

    淳于蝮冷笑一聲,欺身而上。

    兩人本事各有所長,佐藤石郎的刀法迅猛、干凈、利落、單一,淳于蝮的刀法狠毒、沉穩(wěn)、繁復(fù)、靈捷。兩人都是武林中的頂級高手,刀法上難分優(yōu)劣,智謀上卻大有深淺。

    佐藤石郎見一時之間贏不了淳于蝮,便不打算糾纏硬戰(zhàn),只想早早脫身而去。如此一來,他反被淳于蝮緊緊拖住,陷入戰(zhàn)與退的兩難之中。

    久而久之,佐藤石郎心氣大亂,急躁難耐。

    淳于蝮見時機成熟,忽然激發(fā)出九成氣力于一刀,雙臂舉刀往佐藤石郎的正面硬砍。佐藤石郎將刀一抬一隔,淳于蝮突然左掌脫離刀柄,在腰帶上抽出一把匕首,往他的肚腹處橫著一劃。佐藤石郎大驚失色,趕緊后退。

    淳于蝮將匕首抽出只是個虛招,佐藤石郎卻果然中計,本就心神不寧的他往后面退卻時,手上的力氣自然減弱,步伐也跟著亂了。淳于蝮迅速使足全力,刀尖驀地將佐藤石郎的胸膛刺了個窟窿。他抽刀之際,只見一注鮮血自佐藤石郎的身上強力噴射而出,瞬間染紅了書房。

    朱瞻基一見,馬上率領(lǐng)禁軍們進入御書房。

    他先令人將佐藤石郎的尸體運出,然后屏退御林軍,深深一揖,拜道:“若非淳于大俠有妙計,本王怕是早已丟了性命。救命之恩,本王萬分感激?!?/p>

    淳于蝮還禮道:“殿下,如果我沒有料錯,這僅僅是漢王陰謀的開始,日后還會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刺殺行動。此地不宜久留,殿下需要馬上趕赴京城,免得夜長夢多?!?/p>

    朱瞻基道:“難道御林軍也護駕不得?”

    淳于蝮道:“江湖上的絕頂高手大有人在,這些人幾乎是無孔不入。在下也曾墮落黑幫,知道這些殺手、死士的手段有多厲害,區(qū)區(qū)御林軍怎會是他們的對手?況且,南京離北京相距不下四千里,大批御林軍護送殿下北上,行程肯定會被耽誤。如此一來,漢王便會有更多的時間來部署他的陰謀計劃,讓殿下處于更大的被動之中?!?/p>

    朱瞻基想了想道:“好,本王姑且聽從你的安排?!?/p>

    淳于蝮欣喜道:“不知殿下在皇宮里有心腹親隨么?在下是個江湖莽漢,只怕在路途上對殿下的食宿照顧不周,難以稱心。所以,殿下可以帶上幾個親隨將軍,一來可以打理殿下的生活起居;二來可在萬急時刻做我的幫手?!?/p>

    朱瞻基點了點頭,教人喚來御林軍正將秋海和副將吳成。

    朱瞻基對二人道:“你們都是本王的心腹愛將,現(xiàn)在,你們立刻交接好皇宮里的防務(wù),隨本王進京一趟,你們可愿意?”

    兩將齊聲應(yīng)道:“末將愿隨殿下進京。”

    朱瞻基見二人臉上有疑色,便道:“你們似乎不太情愿?”

    兩將又答道:“末將不敢?!?/p>

    淳于蝮深恐兩將會在路上生異心,遂將二人拉到一邊,低聲道:“當(dāng)今皇上已經(jīng)駕崩,太子此次入京便是為了繼承皇位,所以行程要絕對保密,否則會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只要兩位將軍把殿下安全護送至京城,日后你們便會官運亨通,終生富貴。我想,這等美差,對二位來說,應(yīng)該是可遇不可求吧!”

    兩將一聽,均喜上眉梢道:“末將等愿意舍卻性命來保護殿下的安全。”

    淳于蝮道:“你們放心,在下也會和你們一樣,舍命去保護殿下的安危。”

    二人見淳于蝮武功高強,當(dāng)即放下心來,與淳于蝮商量出發(fā)的細(xì)節(jié)安排,三人推誠相見,顯得十分融洽。

    在淳于蝮的催促下,朱瞻基和秋海、吳成都換上了一身平民衣飾,喬裝打扮了一番。

    丑時過后,四人乘著夜深人靜之際,悄悄從皇宮中走出來,然后快馬加鞭,投北而去。

    楓樹林中,落葉紛飛,樹枝光禿,綿延數(shù)十里的幽靜小徑被金黃色的落葉鋪成了色彩斑斕的大道。林中靜得出奇,只有一股冷冷的寒氣在飄蕩。

    淳于蝮似乎嗅到了這寧靜中的殺氣,于是勒馬說道:“太子和二位將軍小心,這里可能不太干凈!”

    朱瞻基道:“淳于義士,這里是什么地方?”

    淳于蝮道:“這里叫做楓樹林,前方三十里處有一個小鎮(zhèn),名叫陵山鎮(zhèn),今夜咱們就到那里歇息去吧!”

    朱瞻基點了點頭,同意了淳于蝮的建議。

    四人快馬又行了數(shù)里,突然,道路上連著閃出數(shù)根絆馬索,絆翻四人的馬蹄。淳于蝮武藝高強,連忙斜腰一個側(cè)掠,將朱瞻基抱放在地。秋海和吳成則人仰馬翻,顛落在地上。

    兩將未及起身,只見楓林四周突然擁出不計其數(shù)的伏兵,頃刻間就將四人圍住。這些人各執(zhí)刀槍劍戟,兇猛之氣罩在林中,把飛禽走獸都驚嚇得不見了蹤影。

    一個身材彪悍、面目兇惡的大漢走上前來,向淳于蝮揖手道:“這不是殺手山莊的淳于兄嗎?真是幸會?!?/p>

    淳于蝮認(rèn)識此人,他是云南毒龍教教主羅不忍,于是還了一禮道:“原來是羅兄,幸會,幸會!”

    羅不忍道:“淳于兄,你是黑幫大哥,怎么卻替人當(dāng)起保鏢來了?”

    淳于蝮笑道:“我是為了升官發(fā)財,羅兄不也是為了榮華富貴?你千里迢迢從云南趕來這里,肯定不是為了會我,而是為了劫殺太子殿下,是不是?”

    羅不忍一聽,頓時愣住。淳于蝮既然露出了朱瞻基的底細(xì),他哪還敢說是為了殺大明儲君而來。于是,他含糊其詞道:“看來,淳于兄是要和兄弟我過不去了!”

    淳于蝮笑道:“羅兄的話完全說反了,我并沒有和你過不去,倒是你在此設(shè)下障礙,阻擋我等的去路。我殺手山莊的兩位兄弟可都吃了你一個大跟斗,就連兄弟我也差點兒摔傷了。羅兄不顧昔日的情分,明知我在這里,卻偏要和我作對,這豈不是違反了江湖道義?”

    羅不忍素知殺手山莊的人個個都是狠絕的魔頭,武功深不可測,縱有萬夫擋路,他們一旦發(fā)起狠來,也會斬盡殺絕的。現(xiàn)在又多了個淳于蝮,羅不忍哪里還敢造次,于是站在那里進退兩難,甚是尷尬。

    淳于蝮見狀,問羅不忍道:“羅兄是一方教主,不在云南坐鎮(zhèn)稱霸,享受榮華富貴,卻聽從漢王的逆召,意欲謀反,豈不是可笑?”

    羅不忍聞言,滿面羞愧,半晌不語。

    淳于蝮又道:“如果羅兄覺得兄弟的話有道理,那就煩勞你退兵,今日之事權(quán)當(dāng)是一場誤會!太子殿下是通情達理之人,日后只會懲治漢王,必不會連累你毒龍教的?!?/p>

    朱瞻基也趁機勸道:“羅教主也是江湖好漢,誤聽了歹人之言,這不要緊。只要羅教主回心轉(zhuǎn)意,本王絕不會在意今日之事,大家可一笑泯之,也不至于壞了兩位英雄的情誼!”

    羅不忍思慮許久,覺得有理,點頭道:“你們走吧!但愿太子爺言而有信,今日之事誰都不要計較?!?/p>

    朱瞻基點頭道:“本王一言九鼎,決不食言?!?/p>

    羅不忍教人散開一條道路,讓淳于蝮等通行。

    四人快馬奔跑了十余里,見無追兵趕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秋海道:“剛才的事態(tài)可謂千鈞一發(fā),他們都是用毒高手,被他們纏上可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朱瞻基嘆口悶氣道:“皇叔可真是用心良苦,連云貴幫派的人物都請來了,看來他是孤注一擲了!虧得義士跟羅教主有些交情,不然,今天難免一場血戰(zhàn)?!?/p>

    淳于蝮卻憂心忡忡道:“這羅不忍是個邪派豪強,是非顛倒,承諾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他要是反悔了,肯定還會追上來的。”

    朱瞻基吃驚道:“那咱們得加快行程,盡量擺脫他們?!?/p>

    淳于蝮搖頭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p>

    朱瞻基愕然點頭。

    四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奮馬加鞭。

    不一會兒,只聽背后喊殺之聲大作。淳于蝮所料不差,羅不忍真的反悔追上來了,頃刻間又將四人團團圍住。

    朱瞻基怒道:“他們果然毫無信義,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淳于蝮對秋、吳二將道:“擒賊先擒王,我們只要將羅不忍拿下,那些蝦兵蟹將就不足為慮了?!?/p>

    二將點頭答應(yīng),拔刀橫在面前。

    羅不忍從人群中閃出來,指著淳于蝮道:“淳于兄,我敬你是殺手山莊的大哥,這才給你面子,沒想到你竟然糊弄我,真是豈有此理?,F(xiàn)在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交不交人?”

    毒龍教眾人一齊舉起刀槍怒吼道:“殺、殺、殺!”

    淳于蝮冷笑道:“我不交人又當(dāng)如何?在下不才,卻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手段高強,沒人可以奈何我,羅兄自信能殺得了我嗎?”

    羅不忍見淳于蝮如此輕蔑自己,怒氣沖天,下令圍攻上去。

    淳于蝮大喝一聲,將刀一亮,先逼住眾人的強攻勢頭。秋、吳二將則屏氣凝神,準(zhǔn)備以迅雷之勢突襲羅不忍。

    淳于蝮剛要出手,只聽樹林的上空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悅耳笑聲:“羅教主真是個無恥匹夫,既然答應(yīng)了退兵,為何又自食其言?”

    淳于蝮暗喜道:“是她來了!”

    空闊的楓樹林中一目了然,羅不忍四下掃視,卻不見一個人影,于是仰天喝問道:“是什么人在這里裝神弄鬼?快出來?!?/p>

    那女子笑道:“你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要放了他們四個,我便饒你不死!”

    羅不忍大笑道:“難道僅憑你這句話就能讓我退兵?你當(dāng)我毒龍教在江湖上是吃素的么?”

    毒龍教眾人聞聽也都發(fā)出哂笑。

    那女子冷笑幾聲,也不說話。前方突然有個黑影飛來,身形左飄右閃,瞬間便來到眾人面前。只見她衣袂一揮,一道寒光晃影而過,便將毒龍教眾人逼退了數(shù)步。大家凝神打量,終于看清了來人的真面目,不覺驚叫起來。

    那是一個穿著黑衣錦衫、戴著輕絲竹笠、面蒙羅紗的女子,隱約只見她有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以及近似妖艷的婀娜身段。

    眾人已經(jīng)見識了她不凡的身手,于是皆竊竊私語道:“這個女人的東瀛忍術(shù)可真厲害!”

    淳于蝮見是柳如鳳,微笑道:“幸好你來了,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p>

    柳如鳳道:“我只是路過這里罷了。”

    羅不忍問道:“你是何人?”

    柳如鳳哂道:“羅教主見多識廣,何必明知故問?”

    羅不忍笑道:“我知道你是黑蓮神教的柳女俠,但不知道你為何而來,有何賜教?”

    柳如鳳道:“不敢言教。我只希望羅教主能履行諾言,不然的話……”

    羅不忍急道:“不然你想怎樣?這又不關(guān)柳女俠的事,你似乎管得太寬了吧?”

    柳如鳳冷笑道:“管得寬還是不寬,它說了算!”說罷,她將手中的羅云劍一晃,只見一道劍光在羅不忍眼前掠過,好似幻影,瞬間即逝,讓人周身一寒。

    淳于蝮心想:柳如鳳的忍術(shù)完全可以制服羅不忍,只要有她在,羅不忍絕對討不到半點兒便宜。

    羅不忍點頭贊道:“久聞黑蓮神教的圣姑使得一手好劍法,曰‘雨花漫天’,今日一見,果然令人大開眼界,名不虛傳??!”

    毒龍教眾人聞聽眼前這女子是黑蓮教的圣姑,都面露驚訝之色。他們都知道,黑蓮教乃中原第一大教派,勢力龐大,門徒數(shù)萬,乃不折不扣的武林豪強,誰惹上他們,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

    柳如鳳道:“羅教主既然知道我是神教圣姑,那我便以圣姑之名請求羅教主休兵罷戰(zhàn),請羅教主給我一個面子?!?/p>

    羅不忍既是食言重來,自然就有破釜沉舟的狠心,因此說道:“按理說,神教圣姑的面子我應(yīng)該給,可今日之事不能以常理論之,所以,請圣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柳如鳳杏眼一瞪道:“不行,我要羅教主立刻放人,否則,可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p>

    羅不忍也惱火道:“羅某也算是西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毒龍教也不是吃素的,羅某再次提醒圣姑,不要多管閑事好了!”

    柳如鳳冷笑道:“羅教主是西南霸主不假,可你卻敢在我中原之地耀武揚威,你說我能不管嗎?對你這般無事生非的人,我已經(jīng)做得很客氣了?!?/p>

    羅不忍心中甚怒,卻又不敢當(dāng)著柳如鳳的面發(fā)脾氣,只是羞怒道:“總之今日,不留下太子,誰也走不了?!彼毖凼疽庵拢袔讉€門徒開始悄悄向四人靠近。

    柳如鳳提醒道:“小心他們的暗算。”

    除淳于蝮外,朱瞻基等三人尚不知曉。只見朱瞻基等人的坐騎突然翻倒在地,口吐白沫而亡,顯然是被人暗中施了毒藥,幸虧人無事。淳于蝮忙將朱瞻基拉起來,將他掩在自己身后,小心環(huán)顧,提防四周,以免再遭對方的暗算。

    羅不忍見四人沒有了坐騎,此刻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于是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往哪兒跑!”

    柳如鳳輕笑一聲,將手一揮,只見楓樹林中閃躍出十個黑衣大漢,左肋下各配一把四尺武士刀,他們快速聚攏一處,齊聲叩道:“屬下拜見圣姑?!?/p>

    柳如鳳微笑道:“你們今天可以放手大干一場了,一定要打得這位羅教主跪地求饒!”

    那十個大漢齊聲應(yīng)道:“屬下遵命?!?/p>

    羅不忍見柳如鳳只有區(qū)區(qū)十人,于是寬心笑道:“圣姑也太托大了,就憑這十個人想對付我毒龍教一百三十多人?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柳如鳳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來賭一把。我若是輸了,讓你帶走太子殿下;我若是贏了,你就得滾回你的云南老家,你覺得怎么樣?”

    羅不忍覺得劃算,遂點頭道:“好,那就別怪羅某勝之不武了?!闭f罷,大手一揮,毒龍教百余人率先沖殺過去,甚是兇猛。

    十名神教高手并不慌忙,只見他們從容地拔出刀,身影一晃,閃進人群里左沖右殺。刀鋒逢人見血,好似十頭猛虎沖進了羊群一般,勢不可當(dāng),頃刻之間便殺掉了毒龍教一半的人馬。

    原來,這十名大漢都是黑蓮教的頂尖高手,各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普通嘍啰如何能與之對敵,只能是白白送死。

    羅不忍看得驚心動魄,見如此相斗下去,自己的人馬定會被殺得一干二凈,于是慌忙說道:“勝負(fù)已分,還請圣姑住手?!?/p>

    柳如鳳冷笑幾聲,將手一揮,十名高手立即撤身退出,將刀收住。

    羅不忍再也不敢與柳如鳳爭執(zhí),趕緊收拾殘兵敗將,灰溜溜而去。

    朱瞻基看著滿地的死尸,搖頭嘆息不已。

    淳于蝮對柳如鳳道:“多謝你及時趕來為我解圍?!?/p>

    柳如鳳搖頭苦笑,一語不發(fā),轉(zhuǎn)身欲走。

    淳于蝮忍不住叫了一聲:“柳姑娘?!?/p>

    柳如鳳停下腳步,回眸一笑,問道:“你還有事嗎?”

    淳于蝮羞愧道:“我日后該怎么去找你?是去黑蓮教嗎?”

    柳如鳳輕笑道:“杭州城外,孤月山巔,我等你?!?/p>

    淳于蝮點頭道:“我一定會去的?!?/p>

    柳如鳳指著前方的路口道:“前面已備好四匹快馬,路途多險,你要多加留意。”言畢,與十名大漢飄然離去。

    淳于蝮望著柳如鳳的背影,默然良久。

    朱瞻基道:“這位圣姑可真厲害!她救了我們,我們竟然忘了跟她說聲謝謝,真是太失禮了?!?/p>

    淳于蝮笑道:“她是個施恩不圖報的人,殿下不必放在心上?!?/p>

    吳成笑道:“這位圣姑對淳于兄倒是一往情深,看得出來她對你是動了真情的?!?/p>

    淳于蝮道:“你們誤會了,我跟她根本沒什么?!?/p>

    秋海和吳成聞言,俱是哈哈大笑。

    幾人閑聊著走出楓樹林,一派荒草地上果見有四匹配鞍的快騎等在那兒。他們各自上馬,徑奔前方的陵山鎮(zhèn)去投宿。四人經(jīng)歷了這一場劫難,似是更加心意相通,關(guān)系甚為融洽。

    從陵山鎮(zhèn)出發(fā),于路北行數(shù)日,過了濟南府。四人從清晨卯時出發(fā),奔行百余里,又近晌午,此刻離保定府只有五十里之地。

    四人來到一座熱鬧的小鎮(zhèn),在大街上尋著一家簡易酒樓,將馬匹行李放在顯眼之處,圍坐一桌,點了菜肴,準(zhǔn)備好好吃一頓。

    不一刻,店小二用托盤端過來一壺酒,四碟菜肴。

    朱瞻基等三人不知提防,把酒滿上,就要往嘴里送。淳于蝮趕緊止住,用眼色示意三人不要去動酒菜。三人愣住,雖是領(lǐng)會其意,卻感到疑惑不解。

    淳于蝮以常規(guī)之法,用銀針將酒菜各試探了一番,不見異樣。他又用眼睛掃了一下客棧內(nèi)堂,不知什么時候,堂內(nèi)已是座無虛席。側(cè)邊桌上,只見一個白衣大漢,正在那里小杯啜飲,看似獨飲悶酒,卻隱顯醉翁之意。

    淳于蝮輕聲道:“這里情況復(fù)雜,還需要再細(xì)心查看一番,大家別急著用餐?!?/p>

    朱瞻基立刻停下手中杯箸,不敢擅動。

    淳于蝮喚來店小二,喝問道:“我等并沒有點酒,你怎么擅自作主給我們送酒來了?”

    店小二愣了一下,訕笑道:“對不起,客官,想是我弄錯了。”說罷,便要把酒端走。

    淳于蝮伸手?jǐn)r住他,舉起面前的一杯酒道:“你替我飲下此杯,我給你十兩黃金怎么樣?”

    他故意把話說得格外響亮,好讓整個酒樓的人都能聽到。

    店小二笑道:“客官開什么玩笑?小人可受不起驚嚇。”

    淳于蝮冷笑道:“你為什么連客人的酒都不敢飲,難道這酒里有毒?”

    店小二道:“這酒里如何會有毒?剛才大爺不是已經(jīng)試過了嗎?”

    淳于蝮見他心神不寧,言行慌張,于是一拍桌子怒罵道:“你這廝真是吃了熊心豹膽,敢在我的酒里下毒,你可真是不想活命了!”其實,他并沒有確定這酒里有毒,只是想詐店小二而已。

    店小二道:“好漢真是誤會,我們這店里怎敢賣毒酒?好漢可不要誣陷好人,砸了俺們酒樓的招牌?!?/p>

    淳于蝮冷冷道:“既然這酒里沒有毒,那你喝一杯給我看看,這要求總不算過分吧?”

    店小二哪里敢喝,只是百般推辭。

    秋海和吳成皆覺情況不對,心想哪有店小二不敢喝客人賞賜的酒,可見其心不善,做賊心虛。兩人省悟過來,立身警惕四周的風(fēng)吹草動。

    淳于蝮斜眼見那大漢時,只見他仍在不知高低地痛飲,似乎不當(dāng)一回事,淳于蝮心中頓時明白了八九分。

    店小二見實在推托不了,便道:“要是大爺不信的話,小人可以當(dāng)面喝給大家看看,以證實這酒里有沒有毒。”

    淳于蝮料定店小二是在以進為退,裝模作樣,于是立起身來,舉杯遞給他道:“那你喝給我看看,可不能騙我?!?/p>

    店小二點頭答應(yīng),把酒杯接過去,放在嘴唇邊就要喝。突然,他反手把酒向朱瞻基臉上潑去。淳于蝮早猜到他會有如此動作,就在他起手之際,淳于蝮快手隔住他的手腕,反手一個推送,將杯里的酒全部潑在他臉上。霎時,店小二捧著臉大號起來,酒氣中彌散出一股酸惡的臭味。再看店小二,早已慘死在地,面目全非。

    朱瞻基見了如此劇毒,驚嚇一跳,把手指向客棧內(nèi)堂道:“他們都要干什么?”原來,客棧里的這些人見奸計敗露,已經(jīng)撕下偽裝,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淳于蝮冷笑道:“看來今天我們又遇上一伙老毒蟲了。”側(cè)目再看那大漢,只見他仍在平靜地飲酒,面色鎮(zhèn)定如初。

    朱瞻基道:“咱們快走吧?”

    淳于蝮道:“即便今天走得了,他們也會窮追不舍,日后會使出更卑鄙無恥的手段來對付我們。我看與其退讓,倒不如現(xiàn)在就做個了斷?!?/p>

    秋海道:“淳于兄說得很對,對付這些歹毒之人,咱們決不能心慈手軟,要么殺了他們,要么死在他們手上?!?/p>

    朱瞻基雖不喜殺戮,卻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淳于蝮三人這么做是有道理的。

    吳成見內(nèi)堂中有數(shù)十個大漢,卻不見任何一人有頭領(lǐng)氣勢,遂疑惑道:“難道就是這些烏合之眾暗中做的手腳?請問領(lǐng)頭的人是誰?”

    淳于蝮道:“當(dāng)然有了,我想,旁邊這位仁兄就是領(lǐng)頭人!”

    秋海和吳成聞?wù)f嚇了一跳,趕緊抽出刀,攔在朱瞻基前面,謹(jǐn)慎地保護著朱瞻基。

    那白衣大漢冷笑道:“淳于兄真是好眼力,如此天衣無縫的妙計都被你識破,還白白損失了我一個忠誠的手下,真是厲害!”

    淳于蝮冷笑道:“雕蟲小技而已?!?/p>

    那大漢笑道:“淳于兄認(rèn)識在下嗎?”

    淳于蝮道:“除了五毒幫和毒龍教之外,能使出如此厲害劇毒的,不是唐門中人,就是萬毒門的人。你是何人,在下還真的不知道?!?/p>

    那大漢作個揖道:“在下是萬毒門掌門段中流,淳于兄是殺手山莊的大哥,我等可謂同道中人?!?/p>

    淳于蝮看著店小二的尸體,冷笑道:“好一個同道中人,在下差點兒死無葬身之地!很可惜世上沒有真正的死士,每個人都是一條命,不到萬不得已,誰想與人同歸于盡?”

    段中流道:“淳于兄這是想動手么?”

    淳于蝮怒罵道:“似你這等無恥之徒,我不收拾你能行嗎?”

    段中流面色一變,“噌”地抽出身邊一把鋼劍朝天一舉,客棧內(nèi)的眾人皆從內(nèi)堂中奔出,往朱瞻基這邊擁來。

    淳于蝮一見,立刻揮刀砍向段中流。段中流也挺劍相迎。他見淳于蝮驍勇過人,刀功了得,便以拋磚引玉之法來消解淳于蝮的威勢,不與他強行斗武,卻暗令那些門徒往朱瞻基三人逼去。

    淳于蝮知道段中流的武功不如自己,不過,若想將他殺死,起碼要過百招才行。如此一來,淳于蝮又擔(dān)心秋海、吳成擋不住萬毒門眾人的暗算,畢竟,這些慣常施毒的邪派人物不知曾使多少英雄好漢死于非命!

    淳于蝮于是賣了個破綻,讓段中流吃了一記虧,旋即迅速脫身,鉆入人群里來廝殺,好減輕秋、吳二人的壓力。段中流見狀,連忙挺劍來追殺淳于蝮。

    淳于蝮對秋、吳二人道:“秋將軍,你保護好殿下,吳將軍,你來對付段中流,在下這就來收拾這些小毒蟲?!?/p>

    兩將齊聲道:“得令。”

    吳成遂撇下眾嘍啰,迎著趕來的段中流,戰(zhàn)在一處。吳成刀功精熟,不然也做不到禁軍副將之職。段中流戰(zhàn)吳成不贏,卻見淳于蝮一把刀在萬毒門眾門徒間左右游蕩,幾進幾出,如入無人之境。萬毒門眾人施毒一流,武功卻很差,淳于蝮是殺人高手,有諸般殺人的技巧。他的刀似猛虎狂龍,招招取人性命,短短一刻鐘,他便將眾門徒殺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二十幾人個個膽戰(zhàn)心驚,逃命不迭。

    段中流大驚,連忙將劍一個回旋,壓制住吳成的刀柄,然后猛地發(fā)掌擊來。吳成不知利害,見段中流掌力來得疾快,難避之下,也發(fā)力對掌。

    淳于蝮大駭,立刻疾步前往相助。

    段中流見勢不妙,從衣管里射出幾支袖箭,往朱瞻基面上發(fā)去。

    淳于蝮拿刀撥開袖箭,追殺上去。

    段中流不敢戀戰(zhàn),撒出一道白色煙粉,逃命而去。

    淳于蝮見吳成與段中流對過掌,心知不妙,便不去追段中流。他近身一看,發(fā)現(xiàn)吳成正癱在地上呻吟,半條右臂已經(jīng)廢了。

    朱瞻基焦急道:“義士快救一救吳將軍?!?/p>

    淳于蝮擔(dān)心吳成會毒氣攻心丟了性命,來不及解釋,便揮刀把吳成的右臂連肘砍斷。

    吳成慘叫起來,立時昏厥。

    朱瞻基驚駭?shù)溃骸拔抑皇墙心憔热?,你這是要干什么?”

    淳于蝮小心地為吳成止血包扎,說道:“這是萬毒門的毒掌,歹毒兇險,我若不將吳將軍的手臂斬斷,倘若毒氣蔓延,只怕不到一刻鐘,他就會丟掉性命,我也是逼不得已?!?/p>

    朱瞻基憤怒之余,環(huán)視四周,卻不見秋海,急道:“秋將軍去哪里了?”

    淳于蝮扶著吳成歇在椅子上,遂與朱瞻基一起去尋找秋海。只見秋海一身血污地從小巷中轉(zhuǎn)出來,左手提了一顆人頭,正是段中流,右手緊握著一把血刀。見了吳成,他還道吳成已經(jīng)遇難,竟撲在他身上大哭起來。

    淳于蝮勸道:“吳將軍性命無礙,只是這條胳膊廢了,現(xiàn)在昏死過去了?!?/p>

    秋海怒道:“這些鳥賊,真是不得好死?!?/p>

    淳于蝮道:“秋兄已經(jīng)為吳兄報了斷臂之仇,他醒來后一定十分欣慰?!?/p>

    朱瞻基嘆道:“我會記住吳將軍這份功勞的!”

    淳于蝮見此地不宜久留,等吳成醒來,即將他扶坐在馬鞍上,四人策馬行走出了鎮(zhèn)子。

    誰知走了才幾里路,忽聽前方松林大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似有無數(shù)軍馬前來。淳于蝮便教大家停下,靜候虛實。

    馬嘶人喊聲越來越近,只見林中道口突然奔出百余匹鐵甲驍騎,長槍烈馬,大刀闊斧,旗幟上寫著:“山東賽袁達,樂城風(fēng)流將?!?/p>

    雙方相距百十步,前隊騎兵忽然引弓射箭而來,箭法十分精準(zhǔn)。

    淳于蝮和秋海擋在前面,揮刀將來箭一一砍隔開。

    相距三五十步時,騎兵們都勒住馬韁,虎視眈眈。

    淳于蝮見情勢不對,暗與秋海、吳成商議,打算護送朱瞻基返回小鎮(zhèn),先避開這些野外作戰(zhàn)的騎兵,徐圖良策。

    忽見朱瞻基憤怒地指道:“你們不要擔(dān)心,這人我認(rèn)識?!?/p>

    三人一愣,連忙回頭來看,只見那隊驍勇騎兵呈雁陣擺開,當(dāng)先擁出幾個披堅執(zhí)銳的將軍。其中一個年約三十出頭,身披重鎧,肩擔(dān)一柄開山大斧,胯下一匹千里快馬,甚是威風(fēng)凜凜。

    淳于蝮問道:“殿下說認(rèn)識他們,難道他們都是朝廷的將軍?”

    朱瞻基指著那人道:“此人姓曹名杰,乃大明開國元勛曹德方的嫡孫?!?/p>

    淳于蝮疑道:“他既是開國功臣之后,那他剛才為何要放箭?”

    朱瞻基道:“當(dāng)年,曹德方勾結(jié)邊關(guān)大將,密謀作亂,不料陰謀未果就已東窗事發(fā),之后曹氏一族都被朝廷削了爵位,貶為庶民。聽說這曹杰在樂安城做了東門守將,難道又是皇叔派他來的?”

    淳于蝮道;“事已至此,這是毫無疑問之事。若不是漢王派來的人,誰也不會自愿前來?!?/p>

    朱瞻基點了點頭,縱馬上前,喝問道:“曹杰,你想造反嗎?”

    曹杰懶洋洋地回話道:“末將不敢,只是想請殿下移駕一番?!?/p>

    朱瞻基道:“可你剛才還想放箭射殺本王,是漢王派你來刺駕的嗎?”

    曹杰漫不經(jīng)心道:“是末將獨自來的,請殿下隨末將去個地方。若是殿下不肯聽從末將的建議,那末將只好無禮了。”說罷,將手中大斧一舉,百十個騎兵上前將四人圍成鐵桶一般。

    朱瞻基大驚道:“曹杰,你要干什么?你快退下,本王可以不計前嫌,否則后果自負(fù)。”

    曹杰暴怒道:“什么結(jié)果?末將祖上乃開國功臣,為你朱家王朝立下赫赫戰(zhàn)功,到頭來卻落了個莫須有的罪名,致使我曹氏一族在世人眼里成了反賊。既然你朱家不仁,那就別怪我曹家不義。今天末將一不做二不休,當(dāng)面造反給你看看。”

    朱瞻基怒罵道:“曹杰,你就不怕禍及九族?”

    曹杰冷笑道:“你今天能不能從我手中逃脫都是個未知數(shù),還談什么滅我九族?當(dāng)年,朱元璋說我祖父密謀造反,卻拿不出真憑實據(jù),致使我祖父含冤而亡,我曹氏一族也因此沒落,這些全都是拜你朱家所賜?!?/p>

    朱瞻基道:“這些前輩先祖之間的事,本王如何會知道?你且退下,待本王日后查明原由,必當(dāng)秉公處理??扇缃袷聭B(tài)未明,你卻在光天化日之下率眾圍駕,分明是藐視皇權(quán),褻瀆王法,這般赤裸裸的謀反,你還有何話說?”

    曹杰怒哼道:“這幾十年來,曹某一直活在屈辱之中,早就等著這一天。實話跟你說吧,曹某今天不成功則成仁,你休想在我手里逃脫。”

    朱瞻基亦是憤怒道:“看來你真的是執(zhí)迷不悟?!?/p>

    淳于蝮在側(cè)聽了半晌,不知道雙方孰對孰錯。只知道古往今來的皇帝無不是擔(dān)心手下將帥功高震主,擁兵自重,故此羅織罪名來削奪將帥的兵權(quán),鬧出了不少鳥盡弓藏的慘劇。常遇春、藍玉、徐達、李盡忠、劉伯溫等等,皆是冤屈者。

    幾番對話下來,淳于蝮倒覺得曹杰是個性情中人,雖說他言行逆反,卻又事出有因,于是策馬上前,揖道:“曹將軍性情直爽,光明磊落,真有大將的風(fēng)度。不過在下認(rèn)為,曹將軍此舉卻是跨越了雷池,破壞了綱常,十分不妥?!?/p>

    曹杰指道:“你就是讓毒龍教和萬毒門大敗而走的殺手淳于蝮嗎?我在江湖上聽說過你,你確實很厲害!”

    淳于蝮道:“過獎了,比起曹將軍的膽略,在下可就望塵莫及了,真是又敬又畏。將軍本忠良之后,只因祖上變故才逢敗落,這本不是將軍之錯,而將軍卻錯在不明事理,魯莽行事?!?/p>

    曹杰怒道:“你胡說些什么?”

    淳于蝮道:“難道將軍沒有發(fā)現(xiàn),為何漢王都是派些類似五毒幫、萬毒門這等江湖邪派人物前來,而中原武林豪杰卻不見一個?這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世人都知道漢王昏庸暴戾,早就有謀取帝位、禍亂天下的野心,所以沒有一個人愿意受他所請,來做這等千古罪人。似漢王這等叛逆無道之人,本該天誅地滅,人神共憤,而將軍卻要聽其令行事,難道不是明珠暗投嗎?漢王連與他血脈相連的人都可以殘害,將軍還能指望他為你的祖上洗刷冤情嗎?漢王即便是坐了龍廷,以將軍識人之精準(zhǔn),你認(rèn)為他會長久嗎?到時將軍所行只怕是得不償失,悔恨莫及?!?/p>

    曹杰聞?wù)f,默默無言,左右將軍也都屏聲靜聽,覺得淳于蝮所言頗有道理。

    淳于蝮接著說道:“太子殿下乃英賢聰慧之人,將來必定是我大明圣君。將軍眼下僅僅因憤怒就來刺王殺駕,這可是名不正言不順,日后禍亂天下的人,將軍必是第一個,定會遭到世人的唾罵。即便殿下想給將軍祖上翻洗冤屈,只怕也無從說起,因為將軍此舉已經(jīng)是在謀反了!”

    曹杰聽畢,心里震撼不小,想到此事利害,一時之間竟目瞪口呆。

    朱瞻基見淳于蝮說動了曹杰,乘勢說道:“懸崖勒馬,猶未晚也。本王奉勸曹將軍等人莫要誤入歧途,一失足成千古恨?!?/p>

    曹杰聽得默默無語,省悟利害后,問道:“末將可以撤走,那今日之事怎么辦?”

    朱瞻基揮手道:“今日之事就當(dāng)是將軍告了一場御狀,本王確實受了一點兒驚嚇??蛇@一路上,本王所受的驚嚇不在少數(shù),也不多將軍這一次,因此,本王特赦你無罪?!?/p>

    曹杰聞言甚悅,點頭道:“多謝殿下?!?/p>

    朱瞻基道:“那將軍還不讓道,還要本王下馬來求你嗎?”

    曹杰趕緊撤走圍駕的人馬。

    淳于蝮見已無事,四人才從容地策馬趕入保定府安歇。次日卯時,四人飽食了一頓,理好行囊,揮鞭北上。

    一路上又遇到過幾次重大險情,均被淳于蝮一一化解了。

    這一日,四人總算過了居庸關(guān),到達了北京城。

    在忠心于大明王朝的各位王公大臣的擁戴下,朱瞻基順利稱帝,改元宣德,徹底粉碎了以漢王朱高煦為首的謀逆首黨。秋海、吳成、曹杰等人也得到了應(yīng)有的賞賜。

    朱瞻基勤政朝綱,善用忠臣,開創(chuàng)大明盛世,史稱仁宣之治,這是后話不提。

    且說淳于蝮在京城國賓館連住了十幾日,終于得到了朱瞻基賜給他的雪金蓮,不禁喜若小兒。三年的不懈努力,今天終于如愿以償!這一次,他不但救了雪倩,也為大明扶正了一位明君,他真的感到心滿意足了。

    得到雪金蓮的當(dāng)日,淳于蝮便托了專人,快馬加鞭,把它送往碧云谷去了。

    十月末,北國的氣候天寒地凍,雪花飄飛。這日,淳于蝮在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后,也催馬南下,數(shù)日間便到了鳳陽城,隨后找了家客棧住下。

    晚上飽餐了一頓,睡至深夜,淳于蝮突然被一陣惡夢驚醒。醒來之際,他睡意消逝,索性洗漱干凈,走出客棧,在街道上漫步散心。

    夜風(fēng)寒涼,明月孤懸。街市寧和,萬物無聲,一股幽幽的煙霧在夜風(fēng)里繚繞。

    聽到街市上更夫的打梆聲,淳于蝮才知已經(jīng)是四更天了。獨自漫步在寬闊冷清的街道上,他心頭突然間涌出一股復(fù)雜的人生感慨。曾經(jīng)的歲月,過往的舊事,以前的生死劫難都一一浮現(xiàn)在腦海里,他不禁閉目沉思,嘆息江湖人生如夢似幻,讓人不堪回首。

    次日清晨,淳于蝮已早早上路,策馬趕往揚州城去了。這一次,他并不想急著回碧云谷,而是想去孤月山。

    快馬又疾奔了數(shù)日,入夜酉時,他終于趕到了孤月山下。這是一座月形孤山,不見高山峻嶺,卻一山傲立,氣勢雄絕。山下的田間,泥土清芳之氣,讓人感到舒愜柔和。

    淳于蝮將馬拴在山下的一座石亭里,正要尋覓上山的路徑,只見臨山建筑的一座屋宇內(nèi)燈火突然點亮,光影投到石亭這邊來。淳于蝮正詫異時,一條鋪石的小道上,忽然裊裊婷婷地走來一位華麗溫馨的女子。女子小步走進石亭,羞答答地道個萬福,問道:“你是淳于蝮嗎?”

    淳于蝮點頭道:“你是如鳳?”

    女子搖頭笑道:“奴婢怎敢冒頂小姐的名字?”

    淳于蝮道:“那你是如鳳的什么人?”

    女子笑道:“奴婢是小姐的侍女寒梅?!?/p>

    淳于蝮忽然油嘴笑道:“你的美麗,讓人看不出來是個丫環(huán)呢!”

    寒梅羞怯道:“蝮爺說笑了?!?/p>

    淳于蝮待要問柳如鳳之事,只聽寒梅噓聲道:“蝮爺請聽?!?/p>

    淳于蝮靜心一聞,忽聽到山巔上隱隱傳來一陣清悅舒心的琴聲,音韻悠長,情意綿綿;起落頓挫之間,流露出一種無言的純真,如春風(fēng)拂面,令人無法抗拒。

    一曲琴落,余音漸杳。

    淳于蝮隨在寒梅身后,沿著青石臺階拾級而上,不大一會兒便到達了山巔。山巔的正中央有一座寬大的木屋,屋外葉綠花紅,一派春色。

    淳于蝮走進大堂,只見正堂中擺放著一張琴臺,一個端莊凝神、娉婷端麗的女子正在撫摸琴弦。淳于蝮知道她便是柳如鳳,不禁點頭微笑,頗為欣喜。

    柳如鳳羞澀地笑著,輕嘆道:“我苦練了二十年的琴藝,以為自己遍識天下音律,自負(fù)能彈奏出人間最美妙的曲子!淳于大哥,你懂我的琴聲嗎?”

    淳于蝮點頭道:“我懂。”

    柳如鳳道:“那你覺得我和雪倩的琴韻有什么不同?”

    淳于蝮道:“雪倩的琴聲精妙于心,令人深悟有思;鳳妹的琴聲深感于情,令人遐想感動!”

    柳如鳳道:“那你愿意聽我的琴聲嗎?”

    淳于蝮默默無言,低頭沉思起來。

    柳如鳳黯然垂淚道:“原來你還是愿意聽雪倩的琴聲?。∥摇靼状居诖蟾绲男囊饬?!”

    淳于蝮一時頭痛欲裂,嘆息不止。

    柳如鳳苦笑一聲,閉目垂淚道:“我不會讓你為難的?!?/p>

    淳于蝮內(nèi)心一陣絞痛,慨然轉(zhuǎn)身,匆忙下山去了。

    遠(yuǎn)處的琴聲又隱約響起,卻是幽怨斷腸之曲,淳于蝮的眼眶不自覺變得濕潤起來……

    回到碧云谷時已是深夜,淳于蝮將馬拴在林中,徒步走進草屋。剛至庭院,忽見得雪倩房內(nèi)燈火通明,人影搖曳,繼而傳出一陣欣喜歡笑之聲。

    淳于蝮知道雪倩的傷已經(jīng)痊愈,心中喜不自勝,正要走進屋中看望她,突然聽到師弟猿猴笑道:“這雪金蓮果然有神奇的功效,倩妹的傷終于藥到病除了,真是謝天謝地?!?/p>

    淳于蝮聽到猿猴已將雪倩由“大嫂”改作了“倩妹”,心知二人關(guān)系已非一般,于是并不急著進屋相見,只在外邊樹林里靜候。

    偏房內(nèi)又傳出雪倩的歡笑聲:“二哥,我終于能站起來了,再也不用受癱臥床榻之苦了。倩兒真的很開心,你猜一猜,倩兒站起來的第一件事是要做什么?”

    猿猴笑道:“我猜倩妹一定會做一些自己先前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p>

    雪倩笑道:“我很感謝淳于大哥,是他在外面風(fēng)雨勞累,才醫(yī)治好了我的傷?!?/p>

    淳于蝮聞聽,心中一陣欣慰,很想繼續(xù)聽下去。

    雪倩繼續(xù)道:“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彈奏一曲?!?/p>

    猿猴“哦”了一聲。

    很快,房間內(nèi)便響起了一陣優(yōu)悅的琴聲。只聽雪倩撫琴輕唱道:“夜深思塵緣,醉酒情最真。琴本靈犀物,訣別為君吟。與君夜相逢,感君三世恩。妾非薄情女,君亦知音人。琴懷我心淚,酒映人淚痕。明月悠思語,清風(fēng)憐我心。夜深淚無聲,月明心未眠。驀風(fēng)雨,如煙如夢;憶初見,非緣即緣。紅塵弄人醉,起落又紛紛。君聞琴中語,妾亦痛傷神。但問君安好,足慰平生愿?!?/p>

    淳于蝮聽著琴曲,舒然微笑,心頭涌上無限的欣慰和感慨。他知道雪倩已經(jīng)有了知音,是個能愛她到天長地久的知音?;蛟S世上并沒有絕對的戀情,放棄自己,成全他人更是一種難得的愛戀?;蛟S別人做不到,會以己度人,但淳于蝮卻能做到。

    淳于蝮沒有再進屋中,也不想多言,返身走出了碧云谷。

    正行間,但聽“嘩啦”一聲,前面草叢中突然閃出一個黑衣身影。只見他雙掌合刀,往馬蹄上閃電般地削斬過來,其勢相當(dāng)驚人。淳于蝮反應(yīng)極快,就馬上提韁繩一躍縱過。跳下馬后,他迅疾從腰間抽出薄劍,上前與之交鋒。兩人斗罷數(shù)十招,黑衣人突然閃出圈外,橫刀冷笑,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淳于蝮果然名不虛傳,難怪佐藤石郎會命喪你手!”

    淳于蝮提劍揖道:“閣下的刀法也相當(dāng)了得,在下佩服。聽閣下所言,像是來自東瀛,不知是哪位高人?”

    黑衣人冷冷道:“你不必知曉,反正我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敵人?!?/p>

    淳于蝮道:“閣下不說我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p>

    黑衣人道:“你倒是說來看看?!?/p>

    淳于蝮道:“當(dāng)今扶桑最有名的人,一個是武藏川浪,一個是柳生石元。武藏先生已故,能為佐藤石郎來報仇的人,當(dāng)然非你柳生先生莫屬了?!?/p>

    黑衣人點頭道:“你說對了,看來想殺掉蝮魔王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p>

    淳于蝮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蝮蛇并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厲害,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說到武功,在下萬不及柳生先生。”

    柳生石元眼中閃過一絲疑慮,指道:“能在中原揚名數(shù)十年,得到殺人魔王稱號之人,又豈是等閑之輩?”

    淳于蝮拱手道:“在下實在慚愧。”

    柳生石元將刀橫平在胸,劃開幾個虛式,眼睛死死地盯著淳于蝮,冷冷道:“老夫倒是很想看看威震我扶桑國的殺人魔王究竟有多厲害?!?/p>

    淳于蝮聞言,卻不答話,只是淡淡而笑。

    柳生石元以為淳于蝮是在蔑視自己,不由大怒,將刀一揮,喝了一聲,猛刺過去。

    淳于蝮將身體略側(cè)開去,斜腰回刺柳生石元的腰肋,二人又是一番好戰(zhàn)。

    柳生石元刀法精熟,已到高深之境,若單憑斗武,淳于蝮確實遠(yuǎn)遠(yuǎn)不及。五十回合過后,柳生石元突然一記重刀斬下,力奔雷動。淳于蝮仰面上攔,縮身避開。柳生石元刀快如電,即刻又是一刀補上。淳于蝮則只是游走退卻,左格右擋,尋求戰(zhàn)機。

    刀劍急促兇險,招招可致人于死地。柳生石元見自己上風(fēng)已經(jīng)占穩(wěn),遂放心大膽地使出一記絕招。淳于蝮措手不及,竟被柳生石元的短刀直刺到左肋骨下的肉腹里,穿了個窟窿,頓時肉開血涌,慘不忍睹。

    淳于蝮一臉痛苦,捂住傷口踉蹌后退。柳生石元將短刀收回,四尺刀鋒如驚濤駭浪般地再次拍向淳于蝮。接戰(zhàn)數(shù)合,淳于蝮早被柳生石元趁勢破了門戶,胸口被砍劃二刀,大腿被割開一刀,背上兩刀,臂上一刀。只見他衣破血染,樣子恐怖至極。

    饒是如此,柳生石元仍然將刀背架隔在左掌的拇指之間,緊緊防備著淳于蝮,怕他遽然反擊。

    淳于蝮站立難穩(wěn),喉間突然涌吐出一口鮮血。他將身上的破衣脫下,系纏在腰肋處,強忍著傷痛,止住血流。

    柳生石元看見淳于蝮身上那魚鱗般的舊傷,不禁顫抖了一下,心想,這個殺人魔王,真是非同凡響!

    淳于蝮胡亂止了一下傷口,強笑道:“柳生先生好刀法,蝮蛇佩服之至?!?/p>

    柳生石元見淳于蝮血肉潰爛卻毫不在意,不禁暗想,蝮蛇之名如雷貫耳,絕不可能是這般不堪一擊之人!他并未使出任何手段,只是一味與我斗劍,只怕另有陰謀詭計!

    淳于蝮忍痛道:“柳生先生真的要殺我?”

    柳生石元握刀一揮,冷冷道:“蝮魔王,老夫此番東渡江南,就是要取你項上人頭,我殺不了你,那你就殺了我?!?/p>

    淳于蝮淡笑道:“既然如此,那柳生先生想殺就殺吧!”

    柳生石元蹙眉道:“你這魔王,到底在耍何奸計?為何不使出看家本領(lǐng)與老夫決斗?似你這等戰(zhàn)法,與求死又有何異?”說罷,他猛喝一聲,再次狠狠劈出。

    淳于蝮也不纏斗,縱身一躍,往前奔去。

    柳生石元哪里肯放過他,揮劍疾追。

    前面是十里長亭,月光映照之下,亭影綽綽,孤獨孑然。淳于蝮傷痛加劇,終于跑不動,于是撐在長亭的石柱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柳生石元追到淳于蝮面前,獰笑道:“蝮魔王,這里應(yīng)該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吧!”

    淳于蝮聞言只是冷笑。

    柳生石元揮刀上前,一招“力劈華山”,就要取淳于蝮的性命。誰知道,他剛一發(fā)力,他身后的亭柱上卻傳來異聲。他大駭之下,回身一刀斬去,卻撲了個空。一刀剛落,只覺地下的一道幽光來得迅疾,讓人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柳生石元只覺身體下部一陣劇痛,肚腹上竟被人一劍穿過。他兵器落地,倒下身軀,頓時一命嗚呼!

    夜,瞬間便陷入死寂之中。

    淳于蝮失血過多,渾身已經(jīng)冰冷,氣息微弱。剛才那一招,差不多耗盡了他全部的元氣,他只是靠著鋼鐵般的意志,才勉強令自己的軀體沒有倒下。

    他摸索著坐到長亭的凳子上,打開背囊里的一壺酒,抖索著飲下。

    稍有一絲氣力之后,他踉蹌著立身舉酒,凝視了月亮一刻,后又轉(zhuǎn)身環(huán)顧了十里長亭一眼,心中甚是悲苦,忽然指罵道:“十里亭,你印證了蝮蛇這十多年來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恩恩怨怨。是你留下了蝮蛇身上的刀傷劍痕,是你笑看了這么多刀光劍影,是你把蝮蛇一次次推在風(fēng)口浪尖上。我恨你,——我也敬你!”

    說罷,他猛吼起來,一口氣將剩下的酒飲盡,然后猛地把酒壺拋向亭外。

    “噗”的一聲,寒光閃過,淳于蝮將劍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不是他的瘋狂舉止,也不是他輕賤生命,而是他結(jié)束了自己在紅塵中的使命,已心無牽掛。是的,驀然回首,萬事成空,那些不再重游的江湖歲月,已經(jīng)凝成了天地間的永恒!斷腸人在天涯,卻不勝天涯的凄苦!江湖血雨腥風(fēng),吹破了英雄的人生,作為梟雄,他寧可流血殞身,也不想流干自己最后一滴關(guān)于愛情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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