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女性主義視角解讀《麗姬婭》

石穎

愛倫·坡既是19世紀美國作家、詩人、評論家，又是恐怖小說大師、偵探小說之父，是一位極具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文壇巨匠。他的文學作品原創(chuàng)性極高，充滿了實驗精神，極具現(xiàn)代文學色彩，因此他在當時是頗受爭議的另類作家。在他去世后，其作品卻受到讀者的廣泛關(guān)注，被后人紛紛效仿、研究。他的短篇小說設(shè)計精妙，內(nèi)容晦澀又充滿魅力，只有讀者耐心挖掘才能發(fā)現(xiàn)其深遠的蘊含意義。

《麗姬婭》發(fā)表于1838年，是愛倫·坡較早的一部杰出的短篇小說，也是愛倫·坡本人最珍愛的一個作品，它融合了超現(xiàn)實主義、哥特式情調(diào)等多種風格。這部小說講述了一位貴族青年娶了麗姬婭為妻，妻子不僅端莊美麗，氣質(zhì)非凡，而且博學多識，充滿智慧?；楹髢扇硕鲪塾屑樱恍?，麗姬婭病逝，給男主人公留下了一筆可觀的家產(chǎn)。為了擺脫觸景生情的住處，男主人公離開了舊址，搬進了一個荒涼的修道院，并奢華地布置了新居，和一位拜金女羅汶娜再婚。再婚后，男主人公卻時常思念亡妻，對羅汶娜態(tài)度冷淡。不久羅汶娜病倒了，而后蹊蹺死亡。半夜里，男主人公守候著羅汶娜的尸體，卻痛苦地思念著麗姬婭。在經(jīng)過一場艱難的死去和復(fù)活的反復(fù)斗爭之后，床上的女尸竟然復(fù)活了。原來是麗姬婭求生意志戰(zhàn)勝了死神，借尸還魂死而復(fù)生。故事就此戛然而止，留給讀者無盡的感受。

女性主義

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歐美最先誕生了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隨著西方女性主義運動的高漲，女性主義研究深入到文化、文學領(lǐng)域。它要求以女性的視角對文學作品進行全新解讀，對男性文學歪曲婦女形象進行批判。它極力探索女性文學傳統(tǒng)，探討文學中的女性意識，研究女性特有的寫作、表達方式。這一研究增強了它對父權(quán)中心文化的顛覆性。許多學者曾經(jīng)從敘事、美學、意識流等方面研究過短篇小說《麗姬婭》，但很少有學者從女性主義視角進行研究，因此，本文將從這個視角出發(fā)，重新解讀愛倫·坡的經(jīng)典作品，試圖更好地了解作者的女性主義觀。

從女性主義視角分析作品

1.從女性形象分析

愛倫·坡仍然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方法，敘述者是男主人公本人。故事是從男主人公對亡妻的追憶開始講述。作品描述了兩個女人的形象，一位是美麗神秘、博學多才的麗姬婭；一位是金發(fā)碧眼、溫文爾雅的羅汶娜。麗姬婭雖不在場卻對男主人公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而羅汶娜雖在身邊卻遭到厭惡和冷落。敘述者從男性視野凝視女性，女性是被審視被欣賞的對象，反映出父權(quán)社會中女性的非主體地位。

麗姬婭聽上去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塞壬海妖中的一位。敘述者從一個男性的角度運用大量筆墨完美地描繪出一位女神的形象。用大量的篇幅精雕細琢地展現(xiàn)出麗姬婭絕美的外貌，從高挑的身材到芊芊玉手，從濃密的發(fā)卷到輪廓優(yōu)雅的鼻子，從精致的雙唇到瞪羚般的眼睛，[2]從所有男性對美女的審美標準出發(fā)塑造出一位純潔高尚的美人的形象。愛倫·坡的思想里柔弱多情是美的化身，也表現(xiàn)出他對美的追求。然而范呂蘭姆男爵培根在論及美麗時說：“勻稱若無異點，則無絕色可言?！钡珨⑹稣邊s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不規(guī)范之處，也搜不出我心目中的“異點”，高潔而蒼白的額頭——真是完美無瑕，皮膚比象牙還要純潔，天庭飽滿、恬靜、柔美而令人贊嘆，還有滿頭濃密黝黑的天然發(fā)卷，充分體現(xiàn)了荷馬式修飾語“風信子般的”真義所在[1]。從這段描述可以看出：雖然麗姬婭美得無與倫比，但卻缺乏真實感，讀者立刻會覺得麗姬婭就像幽靈一樣虛無縹緲，作者潛移默化地營造了恐怖氣氛。

眼睛是愛倫·坡小說里經(jīng)常關(guān)注的焦點。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通過觀察人的眼睛就能看到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在描述麗姬婭的眼睛時是這樣的：“眸子黑得發(fā)亮，上面遮著又黑又長的睫毛。眉毛稍顯參差，卻又黛黛如墨?！盵1]天使般的形象深深地吸引著男主人公，讓男主人公愛她到無法自拔，如此嬌艷迷人但卻令人捉摸不透，他不禁感慨“麗姬婭的眼神??！我是怎樣長時間地把它冥思苦想！我又是怎樣整整一個仲夏之夜想領(lǐng)悟它！它到底是什么—— 那比德謨克里特深井還要深邃的東西——那深藏于我愛人眸子中的東西？它到底是什么？我一心就想揭開這個謎?！盵1]但是“馬上就要茅塞頓開了——沒等我領(lǐng)悟——它終于又不了了之?！盵1]體現(xiàn)出男性視野下的女性，其實是不被重視，不被理解的。在男性的視野里，即使女性再美麗，也只不過如形式一般存在，女人和男人之間沒有心靈的交匯。女性雖存在于這個社會里,但她們只是非存在的,是男性的附屬者和屈從者，女性存在的缺失，是社會男性強權(quán)統(tǒng)治和不合理的歷史造成的。

敘述者描寫羅汶娜這個形象時，十分簡單，金發(fā)碧眼，娘家拜金。這與麗姬婭大篇幅的描寫形成對比，表現(xiàn)出敘述者對這段婚姻的冷漠。男性占家庭的主導地位，女人只是被忽視的邊緣化地位。女性的虛無主義觀點強調(diào)女性在家庭乃至社會的陪襯地位和附屬意義，女性甚至就是道具和不真實的存在物。

2.從話語權(quán)的角度分析

這部作品全文都只有男性的思想行為，兩位女性自始至終從未流露任何言語或態(tài)度。如：“說起她的家世——我確實聽說過——不用說，是個非常古老的家族。”顯然，敘述者并不十分清楚，但話鋒一轉(zhuǎn)，立刻表明麗姬婭無需解釋自己的家庭。“我從不打聽她姓什么”，其實就意味著答案是什么對他來說都無關(guān)緊要。“就在這樣一座宅邸里——就在這樣一間新房中——我和垂緬因那位小姐度過了蜜月，那些不敬神明的時光。我不免看出妻子怕我喜怒無常的脾氣——她總躲著我，也說不上愛我——可這反倒令我高興。”[1]羅汶娜是溫順包容隱忍的女性代表，她只是為了滿足男性生理和心理的空缺，在家庭中忍氣吞聲，長期受到精神壓迫，完全是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的附屬品，是被男性奴役的對象。一旦被丈夫冷淡，女性就會喪失生存空間，這也為羅汶娜在婚后不久蹊蹺生病埋下伏筆。她能有什么辦法呢？去聲討這個男人嗎？不，那只會自取其辱。法國著名女權(quán)主義批評家埃萊娜·西蘇認為，在男權(quán)社會中，男女二元對立意味著男性代表正面價值，而女性只是被排除在男性中心之外的“他者”[2]因為在這樣一個傳統(tǒng)的社會中，社會對女性是苛刻的。對女人來講，沒有公道可言。當主人公脾氣暴躁時，羅汶娜委身于他，成為他宣泄的工具，或只會躲避，只會哀嘆。男性站在自己的內(nèi)心角落，觀察女性，使得女性的話語權(quán)缺失。暴露了以男性中心的父權(quán)制偏見及女性卑微的社會地位。女性是軟弱的，男性是強大的，尤其是羅汶娜，她沒有自由，沒有話語權(quán),精神被控制壓抑，最后連肉體也隨之消失。在愛倫·坡的短篇小說中，女性沒有任何實體存在的意義,她們只是作者為了表現(xiàn)其作品所謂的“憂郁”的效果,引起讀者心靈震撼的工具和手段而已。

3.從死亡命運的角度分析

正如愛倫·坡筆下的其他美麗的女性一樣，死亡是美麗之花，她們必須死去，這與愛倫·坡個人的經(jīng)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他三歲時失去母親，成年后愛妻又相繼去世對他產(chǎn)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因此在他的作品里，死亡是常見的主題之一。

在《麗姬婭》作品中，愛倫·坡意在塑造了一位癡情的男子，麗姬婭的死亡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傷痛。麗姬婭在臨終時，“內(nèi)心里卻在與猙獰的死神拼死對抗”，“她久久地握著我的手，向我傾吐著滿腔的情愫，”表現(xiàn)出她對男主人公情真意切，戀戀不舍，然而在此時，男主人公卻以自己為中心，感嘆自己“怎配聽到這番心聲”，[1]感嘆自己無法承受愛人在傾訴衷腸之后就要逝去這一災(zāi)禍。當讀者還在和男主人公一起感受喪妻之痛，男主人公卻續(xù)弦娶了金發(fā)碧眼的美女羅汶娜，讀者為多情女子麗姬婭惋惜，大呼不值。波伏娃在《第二性》里曾引用拜倫的話說:“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的愛情是女人整個生命的存在?！盵3]男女兩性愛情觀上的差異決定了他們對感情投入不平等。

愛倫·坡因為在小說中經(jīng)常充斥著女性的死亡，從而招致很多評論家的非議。如批評家Johanyak,Debra在《坡的女性觀：成功或悲劇》（Poesian Feminism:Triumph or Tragedy）一文中指出:《麗姬婭》的出版顯示出當時男性對女權(quán)主義出現(xiàn)的對立態(tài)度,她認為這個故事的出版代表著反女權(quán)主義的觀點。[4]

4.從新女性的角度分析

從上面的分析看，愛倫·坡本身是一位處于男性父權(quán)制的男性作家，塑造的女性人物地位低下。但是麗姬婭的形象卻不盡然，她氣質(zhì)超凡，博學多識，富有強烈意志，可見愛倫·坡極力提高女性的地位，在這一點上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麗姬婭就是一個典型代表，“她精通各種古典語言，就我對現(xiàn)代歐洲方言的了解，他從未錯過一字一句。”“男人中有誰像她那樣成功地涉獵包括倫理學、物理學和數(shù)學在內(nèi)的全部學問呢？”[1]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女人的美麗、智慧、氣質(zhì)都是她丈夫的財富的標志。她絕無僅有，學問廣博，令人震驚?！凹词刮乙惨恢庇伤ゴ┰綄Ｐ奶剿鞯男W的混沌世界?！盵1]在麗姬婭面前，男主人公就像一個孩子，我們從這里的描述看到了麗姬婭強大的獨立性與主體性。男主人公充分信任麗姬婭，任由她帶領(lǐng)在學術(shù)的海洋里穿行，在人生的旅途上前行。在婚姻中，麗姬婭也積極主動承擔主體地位，成為引領(lǐng)丈夫這種全新的女性形象。心存意志，不會死亡。愛倫·坡非常強調(diào)意志的作用。麗姬婭在與死神斗爭時，非常激烈，表現(xiàn)出強大的自我意識和對生瘋狂的渴望。這種勇氣、執(zhí)著構(gòu)成了主體意識的重要因素?？梢钥闯鰫蹅悺て聦ε缘匚惶岣哂忻篮玫脑竿?。

《麗姬婭》是愛倫·坡所寫的以女性姓名命名的小說，雖沒有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推理，也沒有紛繁復(fù)雜的故事情節(jié)，卻像是講述了一個古老而離奇的故事，語言優(yōu)美，充滿幻想，娓娓道來。基于女性主義視角，從女性形象、話語權(quán)、死亡命運、新女性等方面解讀這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出愛倫·坡是一位不完全的女權(quán)主義者，因為他的作品中女性是沒有主導地位的。他的作品中一般女性又都是有姓名的，男性卻沒有姓名，顯示出他對無視女性權(quán)利的男性是嗤之以鼻的。他筆下的麗姬婭溫柔賢良，博學多識，有超強的意志，可以理解為一位顛覆了父權(quán)制社會定義下的新女性，表現(xiàn)出愛倫·坡極力提高女性地位的美好愿望。

[1]熊榮斌,彭桂菊.愛倫·坡作品導讀[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

[2]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3]西蒙娜·德·波伏瓦著,桑竹影、南珊譯,第二性[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

[4]Johanyak,Debra.Poesian Fem inism:Triumph or Tragedy[J].College Language Association Journal,1995,（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