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河道士

牟喜文

旗鎮(zhèn)東南五里，就是有名的芬河了。芬河起源于白頭山，穿過兩道峽谷，流到旗鎮(zhèn)時水面豁然開朗，水勢浩浩蕩蕩，極為壯闊。芬河里水產(chǎn)豐富，鯉魚、鯽魚、烏龜、螃蟹應(yīng)有盡有，水面上常年棲息著各種水鳥，尖嘴的、扁嘴的一應(yīng)俱全。暮色微沉，鳥兒啁啾、魚兒淺游，景色和諧壯美。

芬河岸邊，芬山腳下，就有一千年道觀，名叫白云觀。道觀古色古香、雕梁畫棟，掩映在綠樹叢中，更顯出幾分雄偉和神秘。

那日，道觀里來了位走方道士，白發(fā)長髯，月青色的道袍襯托得道士骨骼清奇、身姿挺拔，五十幾歲的人了，背不駝、腰不塌，面龐紅潤，好一派仙風(fēng)道骨！

據(jù)說，道士有一手絕活，能預(yù)測過去和未來。

第一個將信將疑走進白云觀的是崔員外。崔員外有良田千頃，牛羊千只，佃戶數(shù)家，在旗鎮(zhèn)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崔員外進門時，順手將一錠黃金投進了功德箱，道士眼皮撩了撩，接著就閉上了，崔員外抱拳施禮，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兩人誰都沒出聲。許久，道士悠悠地睜開了眼睛，說，施主請回吧，令郎不日就可回到府上，而且會有意外驚喜。

崔員外很詫異也很高興。詫異的是，自己還沒張嘴，道士就知道自己想問什么了;驚喜的是，兒子走了三年，終于要有消息了?？煽谡f無憑，崔員外豈是道士幾句話就能輕易打發(fā)的？他從袖子里又掏出一錠更大的黃金，恭恭敬敬地投到了功德箱里，重新抱拳施禮。

道士笑盈盈地看著崔員外，拂塵一抖，只見墻上一面鏡子里驀地出現(xiàn)了影像，起初很模糊，越來越清晰，只見崔員外的兒子騎著高頭大馬，一身官服，雙披紅綾正在京城寬闊的馬路上夸官呢！原來崔員外的兒子高中了金榜！

崔員外忘了道謝，坐上轎子一溜煙顛回家，前腳剛進門，后腳報信的差役就到了，兒子不但高中了狀元，而且被太師招為駙馬，不日就要成婚，真是雙喜臨門哪！

這道士太厲害了！崔員外挑指稱贊。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白云觀車水馬龍，香火旺盛，達官顯貴、豪紳富賈，哪個不想知道自己將來會變成啥樣呢？

馬大戶是第二個踏進白云觀的。馬大戶年輕時是獨行大盜，月黑風(fēng)高之夜，溜門撬鎖、殺人越貨無所不干，后來金盆洗手，隱居旗鎮(zhèn)?？神R大戶心里一直不踏實，不知道哪天就會有仇家來尋仇，所以，十幾年來深居簡出，也做了不少善事?？勺罱已燮ひ恢痹谔?，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難不成報應(yīng)到了？

馬大戶裝了半車銀兩，敲開了白云觀的大門。

道士看了看馬大戶，眉頭皺了幾下，眼睛就閉上了。馬大戶連大氣都不敢出，像個小學(xué)生似的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那兒，又像一個小鬼，在等待閻王宣判。良久，道士睜開了眼睛，拂塵一抖，墻上的鏡子立馬現(xiàn)出影像來，一個蒙面人四處砍殺，血光飛濺。馬大戶的頭都要耷拉到襠里了，那一幕幕都是他干的壞事啊，畫面一轉(zhuǎn)，只見一個年輕人與馬大戶持刀相對而立，刀上滴著鮮血，那血不是從馬大戶身上滴下來的，而是年輕人身上的。馬大戶驚奇地盯著畫面，心里隱隱還有一絲欣慰。待年輕人一轉(zhuǎn)臉，馬大戶差點叫出了聲，那人幾乎是和馬大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要這道，馬大戶是天生的絕后，甭說兒子，連女兒也沒有。

手刃親生兒子很快樂嗎？道士的話隱隱傳過來，虛無飄渺。

親生兒子？我哪有兒子?。狂R大戶一頭霧水。忽然，馬大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曾強奸過一個富家小姐，難道……那可咋辦??？您給支個招吧，求您了！馬大戶語氣里帶著哭腔。

自作孽，不可活啊。道士緩緩端起了茶杯。

馬大戶凄凄涼涼地從白云觀出來時，一只烏鴉站在樹上死命地叫了兩聲。幾天后傳出馬大戶被人尋仇、殺死的消息，馬大戶的萬貫家財也統(tǒng)統(tǒng)被散給了窮人。消息傳到白云觀，道士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時光就像芬河水，永不回頭地靜靜流淌。

這天，旗鎮(zhèn)的劉寡婦顫巍巍地叩響了白云觀的大門。劉寡婦年輕守寡，帶著獨生女小蓮孤苦伶仃地生活?？尚∩徣涨澳涿畹厥й櫫?！劉寡婦日子過得緊巴，她把半袋小米放在了功德箱上。道士輕捋長髯，拂塵一抖，墻上的鏡子里現(xiàn)出影像。原來小蓮出門打柴，被一伙山賊擄到了山上，小蓮誓死不從，半夜趁山賊看守松懈，連夜逃了出來，一伙山賊正打著火把，漫山搜尋呢。突然，三個山賊發(fā)現(xiàn)了小蓮，持刀追了過來，小蓮在前面跑，山賊在后面追，鋼刀閃著白光，寒氣逼人，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小蓮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山賊掄起了鋼刀……大師，求你救救我的女兒，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劉寡婦撲到道人跟前，死死地抱住道人的大腿，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穿過劉寡婦層層疊疊的皺紋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道士看了看劉寡婦，又看了看山賊，額頭青筋暴起，大吼一聲，師傅啊，徒兒修為還是不夠?。≌f時遲那時快，他從拂塵上薅下三根馬尾，手一揚，馬尾似箭，筆直地扎進了三個山賊的腦袋，啪嚓一聲，墻上的鏡子碎成了無數(shù)塊。

當(dāng)天下午，劉寡婦終于在村口等到了小蓮。娘倆顧不得抱頭痛哭，劉寡婦拉著小蓮就往白云觀跑。

白云觀還是香煙繚繞，甚至連道士桌上的茶還裊裊地冒著熱氣，鏡子的碎片也還在，可地上除了一件道袍，哪還有道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