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友 楊歡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中文系,湖南長沙 410205)
回顧所來徑,是詩人席慕蓉習慣性的思考方式,不論是青春、生命、愛情或是鄉(xiāng)愁,在時光的流轉(zhuǎn)下,都愈發(fā)的憂傷和珍貴,也愈發(fā)有回歸本原的初心和歸屬。在《七里香》這部詩集里,席慕蓉以清新的筆調(diào)、低語式自白,回首青春年華,回溯生命歷程,回望鄉(xiāng)土鄉(xiāng)愁。
詩人在《成長的痕跡·自序》中曾道: “我是一個喜歡‘回顧’的人。”[1]回首青春是詩人在其第一部詩集《七里香》里慣常的敘事姿態(tài)。詩人在《青春之一》中坦言: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2]33青春的忘卻和忘懷讓詩人拼命去追索,而“年輕的你只如云影掠過/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逐漸隱沒在日落后的群嵐”[2]33。青春如云影,如此美麗,卻令詩人苦苦追索終無果,不得不承認青春太過倉促,滿含遺憾和悔恨。也許言猶未盡,詩人在《青春之二》中再寫青春,卻是放手的無怨。不再是執(zhí)著地找尋,滿心只是十六歲時那個夏日的美麗記憶—— “從山坡上朝他緩緩走來/林外陽光眩目/而她衣裙如此潔白”[2]34。詩人終于了悟,青春像是“他”與“她”青澀的曖昧,不一定定要緊緊地一絲不漏地握在手里才是記住,有時放開雙手,容許它在時間里晃悠,偶爾在未知的日子里恍惚想起,那些屬于青春的美麗片段反倒令人心旌搖曳。
關(guān)于青春,詩人認為“青春的美麗與珍貴,就在于它的無邪與無理,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保?]青春愈發(fā)美麗,回首時愈發(fā)驚覺韶光改人容顏。韶光盡,朱顏改,只有青春還在記憶里那般純真,那般美好,歷久彌新,卻終于一去不復(fù)返。時光的流轉(zhuǎn),讓人別離又重逢。一次偶然的邂逅,卻驚起心池的陣陣漣漪,如詩人《邂逅》一詩中寫道: “你把憂傷畫在眼角/我把流浪抹在額頭/你用思念添幾縷白發(fā)/我讓歲月雕刻我憔悴的手”[2]22?!澳恪迸c“我”便在這青春的日子邂逅,在彼此心中種下了一粒種子,卻終是被不可強求的歲月將彼此雕刻成蒼老的樣子。易逝的青春,容易在匆忙中增添歲月的影子。詩人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掩飾得很好,卻還是在鏡子里讓“早生的白發(fā)/又泄露了/我的悲傷”[2]44,詩人在《曉鏡》中如是說。
二十年后回首青春,不論是年輕時的執(zhí)著追尋,還是中年后的放手無怨,都是詩人在青春的光影里流淌的心聲,或熱烈或沉靜地散放著馨香。無怨才能無悔,無悔才能無憾。青春是詩人喜愛的時光,無怨的青春是詩人最愛的年華,詩人用或靜美或激烈的方式去一次次演繹青春的故事,一遍遍回首著自己的青春年華,一次次描繪青春的美好。哪怕是苦澀與淚水交織的青蔥歲月,也因了時間的無情與你我的青澀而成為一種美好的存在。這是詩人的青春,卻也可以從中尋到每個人的青春的影子,勾起關(guān)于青春的回憶。這是種饋贈,是詩人以文字給予滄桑歲暮之人的珍貴禮物,當珍而重之。
“人是一種沒有愛就無法生存的存在。人是通過愛來預(yù)感超越的一種形而上學之存在。”[4]愛是人的本能,而愛情是世間最美也是最復(fù)雜的情感,讓無數(shù)男女癡迷地追尋。而愛情也正是詩人在《七里香》中吟詠的對象。二十年后的詩人回首愛情,用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吟唱著對她愛情的深情和信仰。
“我一直相信,世間應(yīng)該有這樣一種愛情:絕對的寬容、絕對的真摯、絕對的無怨和絕對的美麗。”[2]111詩人看待愛情并非年輕男女對愛情的好奇和新鮮,作為一位有家庭的婦人,數(shù)十年的相濡以沫和守望扶持讓詩人對待愛情并非一見鐘情似的盲目和隨意,卻是慎重似神佛的崇敬,于一世無悔的深情。于《傳言》一詩中可見一斑:“若所有的流浪都是因為我/我如何能/不愛你風霜的面容/若時間的悲苦/你都已/為我嘗盡/我如何能/不愛你憔悴的心”[2]47。
詩中的“你”如此愛“我”,為我流浪、為我苦悲、堅硬如石、極為冷酷,這是為什么?只因為“你”如此地愛“我”。那“我”如何不愛“你”風霜的面容和憔悴的心,甚至“你”的冷漠和冷酷?愛是相互的,在傳言的催化下,彼此的愛巋然不動,甚至到達另一個高度,只因為相愛。相愛不只是愛一個人,更是愛這個人的一切,而對愛的互相付出結(jié)晶出愛的禮物,讓愛永相存。愛“你”,不為你如花的嬌顏,不為你燦爛的生命,只為了愛,這最為純粹的心動。
詩人說: “我要承認,在今生,我已得到了我所一直盼望的那種絕對的愛情,上蒼一切的安排原來都有深意,我愿意沿著既定的軌跡走下去,知恩并且感激?!被厥讗矍?,詩人一直心帶感激,帶著愛的信仰,于是詩人在《抉擇》中毅然選擇愛情:“假如我來世上一遭/只為與你相聚一次/只為億萬年光里的那一剎那/一剎那里所有的甜蜜與悲凄/那么/就讓一切該發(fā)生的/都在瞬間出現(xiàn)”[2]48。
詩人信仰絕對的愛情,回眸愛情,哪怕只是一剎那的相愛也值得用一生去爭取。愛情在回眸中顯得如此的珍貴而神圣,詩人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詩人對愛情的深情和珍惜有關(guān)。詩人的愛情借助美的文字呈現(xiàn)于世,飽含了詩人愛的經(jīng)歷、愛的感受與愛的信仰,在這物欲橫流、人情冷漠的年代,給游離在愛與欲望的人以希望和光明。
青春和愛情,都得“裝在”生命里,因此,詩人在《七里香》里還盡情地吟詠生命。詩人在闊別多年后重新審視自己,才知道回首生命也有不可得的疑問。細看《回首》一詩里,詩人回首生命,暗含無奈的追問: “在灰色的黎明里我悵然回顧/親愛的朋友啊/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難道青春必要愚昧/愛/必得憂傷”[2]19。生命如此偉大,有生命,我們才能夠去愛,才能在青春里跌跌撞撞、酣暢淋漓;生命如此漫長,容許我們一次次相聚、相愛、別離,容忍我們一次次受傷、愈合、跌倒、爬起;生命如此短暫,未及珍惜,便已只能在暮色的搖椅中,就著花白的鬢發(fā)一遍遍追憶曾經(jīng)。
回想生命之所失,詩人滿心不舍與悵然。為何事物定要失去才美麗?為何生命不能一如開始那般美好而無瑕?詩人只是在回首中思索生命,以自身之事、之感善意地提醒年輕的我們要幸福,告誡我們要學會珍惜。再看《塵緣》中詩人細數(shù)生命之所得,流露出對生命的真切渴求和萬般珍惜:“不能像/佛陀般靜坐于蓮花之上/我是凡人/我的生命就是這滾滾凡塵/這人生的一切我都希求”[2]72。明知生命的短暫和無常,詩人不渴求通天的神力和遠離塵囂的遺世獨立,而只希求屬于自身生命的一切悲喜。這樣簡單的愿望,正是對生命最大的真誠。
席慕蓉從小便四處輾轉(zhuǎn),四十歲前從未見過自己真正的故鄉(xiāng),卻無時不刻地記掛著、憧憬著。故鄉(xiāng)只能在夢中一次次浮現(xiàn)又消失,縹緲又模糊。詩人只能通過這一首首表達對故土熱愛的動人詩篇傳遞著一位游子對蒙古的款款愛意。
雖然遠離故土,但故鄉(xiāng)卻早已在詩人心中扎根,令詩人不斷去想象、揣測故鄉(xiāng)的面貌, “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惘/仿佛霧里的揮手別離”[2]93,詩人還是面帶微笑地憧憬自己在塞外的生活,如《命運》所提: “我原該在山坡上牧羊/我愛的男兒騎著馬來時/會看見我的紅裙飄揚/飄揚”[2]95。
一生幾乎久居海邊的詩人,家鄉(xiāng)竟是一眼平川的塞外高原。本該牧羊騎馬的豪放女子,卻在南方養(yǎng)成了細膩溫柔的性子。詩人如此離奇的身世教人驚嘆,如此戀戀的鄉(xiāng)情教人慨嘆。詩人在《出塞曲》中唱到: “英雄騎馬壯/騎馬歸故鄉(xiāng)?!保?]96也許,騎馬歸故鄉(xiāng)應(yīng)該是詩人最大的心愿。
不論是如何美麗的憧憬都敵不過殘酷的現(xiàn)實。只能在夢中回首的故鄉(xiāng)始終是詩人心中的隱痛。雖然不曾真實地親近,只借詩句來記憶,然而對于故鄉(xiāng)的愛與深情埋進血肉骨骼的經(jīng)絡(luò),像是一種天然的本能。正如《隱痛》所提: “我不是只有/只有/對你的記憶/你要知道/還有好多好多的線索/在我心底/可是/有些我不能碰/一碰就是一次/錐心的疼痛”[2]91。思念著故鄉(xiāng)的詩人像是個患有先天性心絞痛的患者,故鄉(xiāng)便是那根牽動著痛覺的神經(jīng),每每提及,哪怕只是聽到,痛都會以不可阻擋之勢襲向詩人,無能為力,無藥可醫(yī)。
即使每每思念故鄉(xiāng)便是次次的疼痛,也抑制不了詩人思念故鄉(xiāng)的渴望。于是詩人在《狂風沙》里細說鄉(xiāng)愁:“風沙的來處有一個名字/父親說兒啊那就是你的故鄉(xiāng)/長城外草原千里萬里/母親說兒啊名字只有一個記憶/風沙起時/鄉(xiāng)心就起/風沙落時/鄉(xiāng)心卻無處停息”[2]98。故鄉(xiāng)于詩人,只是風沙里一個飄渺的聲音,是父親母親話語里的詞語,無法觸碰,無處可尋。然而那聲音卻伴著無處不在的風自遠方而來,順著詩人心上的縫隙吹進心底;那話語也伴隨著父母的血脈,沒有聲息地流進詩人的身體里。故鄉(xiāng),終成為詩人生命的一部分,次次隱痛也無法分離。
在《七里香》里,席慕蓉以“回首”為站位,吟詠著青春,訴說著愛情,思索著生命,咂摸著鄉(xiāng)愁,猶如時光河流回溯時拍打水岸激起的朵朵浪花,濺躍著詩人活潑而深情的生命色彩。
“文學的內(nèi)在特征是情感,就是指抽象的心理功能以外的具體化、現(xiàn)實化、內(nèi)容化的情感,即主體對客觀世界的反應(yīng)、態(tài)度、評價,即理性化的情感、本能性的情感及理性與本能相交織的情感?!保?]情感是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泉,同時也是經(jīng)典詩歌的藝術(shù)內(nèi)核。詩人在《七里香》以回首為敘事姿態(tài),將她回首的情感渲染在詩的字里行間,那熱烈的欣喜、深深的眷戀、淡淡的哀愁和超然的豁達等情感線條和心靈氛圍,都氤氳在詩里,成為席慕蓉詩歌一種獨特的韻致。
詩人愛回首,愛在這中年的時刻用此時的心境去看待往事。詩人在二十年后的一個黃昏里再次聽到在多年前的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里所聽過的旋律,如此相似而直逼心底,想去找尋卻毫無蹤跡,再無聲息。如此相似的旋律,如此相似的夜里,竟讓詩人流著淚找到心之所向。詩人一直在尋找,并不是為找尋這段熟悉的旋律,而是因著相似記憶的契機,回首去一次次尋找昨日的記憶、昨日的自己和純白的初心。
雖然回首充滿著歡愉,但欣喜在外卻也百味叢生。懷舊和物是人非的滄桑感都是匯入欣喜主調(diào)的陣陣交響,時時輝映著高潮,響徹心扉。時隔多年詩人驀然回首,同樣的一段旋律令人神往,誰人不愿重拾少時單純美好的自己?可是回顧自己半生走來的腳印,生命之輪中的詩人也同樣不敵歲月的侵蝕更改了模樣,何況是昨日的記憶?詩人便在《暮色》吐露了心聲:“回顧所來徑啊/蒼蒼橫著的翠微/這半生的坎坷啊/在暮色中竟化為甜蜜的熱淚”[2]23。
面對匆匆流逝的時間和記憶,詩人唯有用筆一字一句地記下自己深深的眷戀。即使滄海桑田,還有詩篇可以作證,自己滿心眷戀過挽留過生命里每個動人而美麗的時刻。詩人自述道: “所以在《七里香》和《無怨的青春》里,我參差地放進了我十幾歲到三十幾歲的作品,一方面是因為這些作品有著相仿佛的面貌,一方面也是為了我自己的一種紀念,紀念一段遠去的歲月,紀念那一個只曾在我心中存在過的小小世界?!保?]
在《孤星》和《暮歌》這兩首詩里,詩人傳達著回首的眷戀與不舍。《孤星》中詩人寫到:“在天空里/有一顆孤獨的星/黑夜里的旅人/總會頻頻回首/想象著/那是他初次的/初次的/愛戀”[2]31。詩人假借旅人,向一顆孤星訴說著對愛情的眷戀和深情。一顆孤星,就如同獨一無二的我們,都有屬于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厥?,就如同打開心門這一個動作,讓詩人的情感得以抒發(fā)。詩人愛回首,眷戀每一段逝去的故事和情感,在回首中重溫昨日的溫暖。異曲同工的傾吐同樣在《暮歌》中訴說:“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尋我那顆曾彷徨凄楚的心”[2]84。
詩人眷戀生命里遇到的每一個過客和每一道風景,正是因著這樣一種珍惜的情意,夜半的孤星也懷有有情人的相思,飄蕩的暮歌也懷有深深的眷戀,詩人的詩篇散發(fā)著美麗的回首之音,凄婉而動人。
淡淡的哀愁,溫柔而纏綿。詩人從未停留過對時間的抗衡,可是記憶還是不經(jīng)意地悄悄溜走。即使詩人努力記住此刻的模樣,記住這個難忘的時刻,若干年后還是會遺忘。記憶的不可重來、愿望的不可實現(xiàn),詩人唯有悵然回首,只有滿心的哀愁?!痘厥住泛汀督o你的歌》便傳達著詩人這種淡淡的哀愁與悵惘。如詩人在《回首》似乎情不自禁地向人質(zhì)問同時也質(zhì)問自己: “在灰色的黎明前我悵然回顧/親愛的朋友啊/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難道青春必要愚昧/愛/必得憂傷”[2]19。
回首中的愛和青春,已成土中深埋的琥珀。詩人沒有了之前與之抗衡的勇氣,不是詩人膽怯了、讓步了,而是因為詩人看清了時間的可怕力量,也用行動印證了抗衡的徒勞,才會引發(fā)無奈的哀愁。這種哀愁在《給你的歌》甚至深化為一種痛楚:“在驀然回首的痛楚里/亭亭出現(xiàn)的是你我的年華”[2]21。
容顏易逝、感情易移。時間埋下的每個伏筆都在轉(zhuǎn)角驀然上演,而你我已是過客。詩人早已看清了時間的巨大力量,早已放棄了掙扎和拒絕,徒留淡淡的哀愁和悵惘。這種淡淡的哀愁不似大海波濤洶涌卻如小溪潺潺不息,始終流淌在詩人的詩歌中,靈動著回首的美麗聲響。
在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感情的起起伏伏,詩人最終在回首的途中了悟,回歸思緒的澄澈?;厥撞恢皇窍肫?,不只是怕忘記,不是沉溺昨日無法自拔,而更是為了每一步堅定地走向前方。在《悟》和《最后的水筆仔》兩首詩中,詩人便通過“回首”來表達著她回首的豁達和徹悟。詩人在《悟》中寫道: “曾讓我那樣流淚的愛情/在回首時/也不過/恍如一夢”[2]80。回首中的愛情不再是至死不渝、生死相隨,在詩人的中年心情里看來也不過恍如一夢。成熟讓詩人的心愈加寬廣,經(jīng)歷讓詩人的情更加厚重深沉。曾讓詩人流淚的愛情,可見愛之深切,而闊別多年再回首,也能微笑處之。詩人不是不再愛而是對愛更有成熟的主張和寬容的心態(tài)。正如詩人在《最后的水筆仔》中勸人更是勸己的訴說:“再見了啊我的水筆仔/你心中有我珍惜的愛/莫怨我恨/我更請你/常常將年輕的我記起/請你在海風中?;厥?莫理會世間日月悠悠”[2]81。詩人和水筆仔作別,回首青春,那樣細致溫柔;回首友情,悲歡不在;回首歲月,日月悠悠。面對無常的世事,詩人并不是哀嘆自艾,也不是苦苦挽留,而是勸慰友人常回首,常憶往昔的情誼,這也是一種看透后的豁達和領(lǐng)悟。這樣灑脫,這樣豁達,才是詩人的真性情。告別過去,不再猶疑和顧慮,跟隨自己的內(nèi)心,超然地接受是最美的放手。
1981年7月,《七里香》在大地出版社出版后立即轟動了整個臺灣,一年之內(nèi)竟然連版7 次,至1986年共印行35 版,創(chuàng)下了當代新詩集的銷售最高新紀錄。1985年在臺灣甚至被視為席慕蓉年。隨著詩集《七里香》在大陸的出版,截止到1989年10月,單是廣州花城出版社,便累計印行《七里香》、《無怨的青春》、《時光九篇》三本詩集達100 余萬冊。中國詩壇引發(fā)出了一種“席慕蓉現(xiàn)象”[7],但是詩人也只是個平凡的女人,喜歡在鄉(xiāng)下石門養(yǎng)荷寫詩,過著舒適的日子。詩人自述到: “在寫詩的時候,我只想做一個不卑不亢,不爭不奪,不必要給自己急著定位的自由人?!保?]455詩人認為自己的成功只是“因為,就如你所知道的,我不過只是寫了幾首簡單的詩,剛好說出了生命里一些簡單的現(xiàn)象罷了。因為簡單,所以容易親近,仿佛就剛好是你心里的聲音?!保?]456
在日漸浮躁的現(xiàn)代社會,詩人以回首的姿態(tài),引領(lǐng)我們常作回首,帶給我們美的心靈享受。正是因為詩人無所求的心態(tài)、無企圖的干擾,詩篇才會如此的平淡質(zhì)樸又雋永深長,如此的動人心弦。席慕蓉創(chuàng)造的這種以回首的方式,來抒發(fā)詩人豐沛的情感,至此也就成為了中國詩壇一種經(jīng)典的詩歌情感表達方式。
席慕蓉在詩歌中以較大的篇幅吟詠愛情,詩人認為,“珍貴罕有的愛情,在這世間越來越少,越來越不容易得到。因此,太多的人已經(jīng)不愿意再去愛,不愿意再去相信。”[9]臺灣詩人痖弦認為,“現(xiàn)代人對愛情開始懷疑了,席慕蓉的愛情觀,似乎在給現(xiàn)代人重新建立起信仰。”[10]顯然,正是通過回首的方式,在對愛情的回眸中,席慕蓉讓愛情重新顯現(xiàn)了愛情本身的美好,從而或多或少為現(xiàn)代人找到愛的信仰,重拾愛的力量。
席慕蓉詩歌通過回視曾經(jīng)的生活和生命,還為我們叩響了對“初心”的追尋。詩人一直在渴求這樣一顆純潔質(zhì)樸的心:“‘天真無邪’如夏日初發(fā)的芙蓉,可貴的就是那瞬間的飽滿與潔凈,但是,人生能有幾次那樣的幸福?只要是不斷成長著的人,心中就會不斷染上塵埃。讀詩、寫詩,其實就是個體在無可奈何的沉淪中對潔凈飽滿的‘初心’的渴望?!保?]2
在日漸快速的生活節(jié)奏里, “初心”逐漸被遺忘在時光的角落而漸生青苔,變通和圓滑逐步在取代“初心”最初的位置。但詩人從未停下找尋“初心”的渴求,在每一首詩中,在每個記憶里,席慕蓉以一種回望的站位,深情地對曾經(jīng)的美好予以歌詠。她不斷地在青春里找尋青澀和純真,在愛情里找尋無悔和深情,在生命里找尋思索和哲思,在鄉(xiāng)愁里找尋血脈和故土。這樣一種以回首來吟詠的抒情方式,帶有“懷舊”般的心靈絮語韻致,深深地打動了處于混亂復(fù)雜時代的讀者的心。
故鄉(xiāng)一直是詩人心里的痛疾,這是一種無法找到出口宣泄的無望悲哀。詩人自小因為亂世而頻繁搬家,少時的孩子表面以見過許多地方而驕傲,實則詩人心里最后的自尊和堅持。逃難的經(jīng)歷對于詩人是幼小的孩童時期一種無法磨滅的陰影,是歲至中年也始終無法擺脫的噩夢。不斷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居住又離去,詩人到過許多地方,甚至遠到海外,卻從未去過自己的故鄉(xiāng)??墒枪枢l(xiāng)究竟在哪里呢?詩人在中年愈發(fā)驚奇于自己的原鄉(xiāng),愈發(fā)有回歸故土的渴望。 “對于我的故鄉(xiāng),我無法以之為故鄉(xiāng),因為那只是我父母的故鄉(xiāng),雖然我有出生的地方,在四川,可是我出生之后就離開了,雖然那個地方不能說與我沒有關(guān)聯(lián),但是我不能說那里是我的故鄉(xiāng),因為里邊沒有時間上的關(guān)系?!保?1]知道了故鄉(xiāng)的名字,卻從來只能在父母長輩的口中猜測自己故鄉(xiāng)的樣子,因兩岸阻隔的緣故,詩人從未到過自己真正的故鄉(xiāng)。這對于一位中年婦人而言是莫大的遺憾!詩人通過她的詩篇,以回首的方式,來念叨著她對故鄉(xiāng)的戀戀思情。這樣一種回首,即使獨屬于席慕蓉自己成長經(jīng)歷的真情抒發(fā),同時也表達了在具體的歷史空間里,一代中國人共同的情緒體驗和記憶。因此,席慕蓉詩歌通過這種回首的獨特藝術(shù)創(chuàng)作方式,表達的是一個時代人們的思考和感受。這讓席慕蓉的詩歌獲得了經(jīng)典、大氣、高尚的藝術(shù)品格。
席慕蓉通過她筆下的一首首詩歌,低吟著歷經(jīng)滄桑后的中年心情,歌唱著對生命全部的愛意。詩人圍繞青春、愛情、生命和鄉(xiāng)愁,不停地尋找和參悟,跨越時空,將記憶放大后遍遍回首。無論是回首青春、回首愛情、回首生命還是回首鄉(xiāng)愁,席慕蓉在文本中傾訴的心情和渲染的氛圍,其欣喜、眷戀、哀愁、豁達,都是詩人真真切切的情感,發(fā)自于心而形諸筆端,故而詩人的詩歌便能如此輕易地打動人心。這位蒙古姑娘,以“回首”的抒情站位,描摹一個又一個美麗又哀愁的人生情境,在詩人營造的文字空間里,我們也會情不自禁地隨著詩人去回首昨日的自己,回歸生命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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