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剛
(河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辛棄疾是兩宋詞人中現(xiàn)存詞作數(shù)量最多的詞人,也是兩宋詞史上地位和成就最高的一位詞人。辛詞在內(nèi)容上最大的特點就是好用典,“據(jù)粗略統(tǒng)計,一部《稼軒詞》,能明確看出用了典故的有569首,占稼軒詞總數(shù)的90.3%”[1]。在典故的運用中,辛棄疾“尤好稱淵明”[2]。為什么辛棄疾“好稱淵明”,辛棄疾對陶淵明的接受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過程?
作為一個文武雙全、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時代英雄,陶淵明的行為和風格絕對不會是辛棄疾的第一選擇,事實上,辛棄疾對陶淵明的仰慕經(jīng)歷了一個由淺到深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構陷傾軋是辛棄疾不斷產(chǎn)生歸隱心理的客觀動因,而三度罷官隱居的人生經(jīng)歷則是辛棄疾產(chǎn)生慕陶思想的現(xiàn)實基礎。
辛棄疾第一次被罷官是淳熙八年(1181)冬,在此之前,他在南宋朝廷度過了整整二十年的游宦生涯,南宋小朝廷諱言抗戰(zhàn),文恬武嬉,沉湎歌舞。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辛棄疾深感孤立無援,在一首《新荷葉》詞中寫道:“知音弦斷,笑淵明、空撫余徽。”借淵明撫琴之事感嘆世無知音,他在后來的《淳熙乙亥論盜賊札子》中說:“臣孤危一人久矣……生平剛拙自信,年來不為眾人所容?!睆摹熬靡印倍挚梢钥闯?,這種“孤?!钡母杏X并非是一時之念。而世人的不容、無所作為的現(xiàn)實使得辛棄疾不禁產(chǎn)生學習“淵明歸來”(《西河》)的想法,并開始著手在帶湖修建宅第,淳熙八年(1181)秋天,帶湖新居將成,辛作《沁園春》詞一首表現(xiàn)其復雜的矛盾心態(tài):
三徑初成,鶴怨猿驚,稼軒未來。甚云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閑貴早,豈為莼羹鱸鲙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
東岡更葺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疏籬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沈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
作者雖時任江西安撫使,但官場的排擠與猜忌已使他感到厭倦,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激流勇退,回到鄉(xiāng)間去享受閑暇愜意的隱居生活,然而功名未立,一事無成的心理又使他不甘心就此歸隱,其“沈吟”“徘徊”就是這種矛盾心態(tài)的表現(xiàn),而“君恩未許”不過是他未能忘懷政治的一個借口罷了。
就在辛棄疾猶豫之時,臺臣王藺以“用錢如泥沙,殺人如草芥”(《宋史·辛棄疾傳》)等不實之詞上本彈劾,結果辛棄疾被罷免了所有職務,從淳熙九年(1182)至紹熙二年(1191)在帶湖新居被閑置了10年。閑居初期,辛棄疾為了化解內(nèi)心的痛苦,決定向淵明學習,學習淵明種菊,“東籬多種菊,待學淵明”(《水調(diào)歌頭》)。學習淵明種柳,“便此地,結吾廬,待學淵明,更手種、門前五柳”(《洞仙歌》)。更學習淵明飲酒,“傾白酒,繞東籬,只于陶令有心期”(《鷓鴣天》)。但是辛棄疾對仕途并沒有徹底死心,對功名事業(yè)也還存有濃厚的期望,這從他淳熙十一年(1184)壽韓元吉的一首《水龍吟》就能看出:“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彼m身在閑居,但還期待著日后東山再起,整頓乾坤,完成復國大業(yè)。正因如此,辛棄疾雖表現(xiàn)出學習陶淵明的興趣,但并不能學到淵明的曠達與悠然,他自己也覺得與淵明“酒興詩情不相似”(《洞仙歌》),不能忘懷時事,超脫世俗使他感到“我愧淵明久矣”(《水調(diào)歌頭》)。
總之,這十年的隱居生活,辛棄疾內(nèi)心充滿激烈矛盾和抑郁不平,楊海明先生曾描寫其矛盾狀態(tài)為:“一方面他對自己的遭讒落職心有不甘和心懷不滿,另一方面又對能避開官場的傾軋而感到某種程度的輕松和解脫;一方面他贊美隱居生活的安寧和淡泊,另一方面又對光陰的浪擲感到惋惜和痛苦;一方面對政治生活感到了厭倦和畏懼,另一方面卻又期望著能重返政治舞臺繼續(xù)發(fā)揮其文才武略?!盵3]正因如此,他這一時期的學陶比較淺顯,只是學到了栽菊種柳的表面。
光宗紹熙二年(1191)冬,辛棄疾被起用為福建提點刑獄,第二年秋,辛又出任福州知府兼福建安撫使,再次得到施展抱負的機會。到任后,辛勤于政事,忠于職守,由于施政措施以及性格等方面的原因,又招來了既得利益者的不滿,辛棄疾也深感危機,想要上表請歸,時在紹熙五年(1194),有詞為據(jù):
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閑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便休休,更說甚,是和非。(《最高樓·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chǎn)未置止我,賦以罵之》)
詞雖題作罵子,但實是借題發(fā)揮,罵盡了迫害他的當權派和追求利祿的俗人,表明了自身因政治失意而打算歸隱、求樂于田園的志趣。詞中把陶淵明作為自己之師,也說明他對主動歸隱的陶淵明在理解上深了一層,如果說第一次退隱被迫性很強的話,這一次則多了一層主動因素。
紹熙五年(1194)秋,諫官黃艾以“殘酷貪饕,奸贓狼籍”的罪名彈劾辛棄疾,辛被罷職再次回到江西。由于帶湖住宅遭火焚毀,故于不久之后舉家遷居鉛山瓢泉。從宋光宗紹熙六年(1195)至宋寧宗嘉泰二年(1202),開始了八年多的再次隱居生活,經(jīng)過這兩年多的仕途生活,他對南宋朝廷,包括對自身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心態(tài)上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先看一首《沁園春》:
一水西來,千丈晴虹,十里翠屏。喜草堂經(jīng)歲,重來杜老;斜川好景,不負淵明。老鶴高飛,一枝投宿,長笑蝸牛戴屋行。平章了,待十分佳處,著個茅亭。
青山意氣崢嶸。似為我歸來嫵媚生。解頻教花鳥,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酒圣詩豪,可能無勢,我乃而今駕馭卿。清溪上,被山靈卻笑,白發(fā)歸耕。
重回舊居,見到秀美的田園風光,詞人不禁流露出欣喜之情,他借用杜甫經(jīng)亂后重回成都草堂的喜悅,和陶淵明隱居柴桑時對斜川的贊美,來表明自己類似的心情,從中一點兒也看不到被罷官后的失意,說明他與上次被罷免的心態(tài)已經(jīng)不同了,似乎對報國之愿也無所留戀。
在看似達到超脫的狀態(tài)下,他對自己的過去進行了總結和反思,如其《行香子》詞:
歸去來兮。行樂休遲。命由天、富貴何時。百年光景,七十者稀。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
名利奔馳。寵辱驚疑。舊家時,都有些兒。而今老矣,識破機關:算不如閑,不如醉,不如癡。
此詞雖然表面上仍唱的是及時行樂的老調(diào),但內(nèi)心體驗卻與以前不大相同,他幾乎斷絕了對功名的欲望,對自己在人生道路上的種種遭遇有了新的認識,覺悟到“名利奔馳、寵辱驚疑。舊家時,都有些兒”,即自己也曾參與過爭名奪利,有過名利思想,而如今,自己“識破機關”,功名對他來講已沒有任何意義。陶淵明“覺今是而昨非”的思想也不斷涌現(xiàn),如:“試回頭五十九年非,似夢里歡娛覺來悲?!保ā渡诒椤罚傲隉o限事,從頭悔恨難追。已知六十二年非。”(《臨江仙》)
這一時期,辛詞中有關陶淵明的作品最多,辛棄疾也在更深層次上走近了陶淵明,首先,他肯定了陶淵明的生存態(tài)度,“記醉眠陶令,終全至樂;獨醒屈子,未免沉災”(《沁園春》),“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水調(diào)歌頭》)。其次,在學習淵明各種情趣的同時,進而用自己的心靈重新感悟。如辛棄疾認為菊花所象征的凌霜不屈、高潔脫俗的優(yōu)秀品格是經(jīng)陶淵明吟詠才得以發(fā)揚光大的,說道“自有淵明方有菊”(《浣溪沙》),“須信采菊東籬,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念奴嬌》)。辛棄疾此時對陶詩悉心研讀,達到了“讀淵明詩不能去手”(《鷓鴣天》題序)的程度??傊?,“和帶湖閑居時期相比,他多了些理智和冷靜,少了些沖動和幻想;多了些隱逸閑適的情趣,少了些功名事業(yè)的欲念;多了些寵辱不驚的平和心態(tài),少了些悲愴難忍的激憤”?!暗?,我們還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種不同只是量的變化,程度的差異,并不是質的變化。從本質上看,他的內(nèi)心深層依然埋藏著等待燃燒的理想火焰。”[4]
嘉泰三年(1203),當權的韓侂胄謀劃北伐以保個人權勢,起用了大批主戰(zhàn)人士,辛棄疾也被起用為紹興知府兼浙東安撫使。辛此時已經(jīng)64歲,但仍希望在晚年的最后這次機會中再為恢復中原做出自己的貢獻。在改鎮(zhèn)江知府任上,辛甚至想再建立一支上萬人的勁旅。但事尚未成,他就因薦人不當而降兩級,接著又被誣以“好色貪財,淫刑聚斂”的罪名,革去官職,重返鉛山瓢泉。
這次“回光返照”式的短暫出山使得辛棄疾徹底絕望了,不過從他的表現(xiàn)來看,其心理倒顯得頗為平靜,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復國方略不會實現(xiàn)了,雖然此間也會偶爾發(fā)出“廉頗老矣,憑誰問,尚能飯否”(《永遇樂》)的豪邁之音,但更多的是趨向于平淡,如其《瑞鷓鴣·京口有懷山中故人》一詞:
暮年不賦短長詞,和得淵明數(shù)首詩。君自不歸歸甚易,今猶未足足何時?偷閑定向山中老,此意須教鶴輩知。聞道只今秋水上,故人曾榜《北山移》。
此詞作于鎮(zhèn)江知府任上,從詞人“不賦短長詞”而“和得淵明數(shù)首詩”的行為來看,其原先激蕩憂憤的心境已經(jīng)轉向淵明的平淡安閑,而從他的詩來看,的確頗有淵明淡然之風,如《鶴鳴偶作》:“朝陽照屋小窗低,百鳥呼檐起更遲。飯飽且尋三益友:淵明康節(jié)樂天詩?!彪y有作為的現(xiàn)實使得辛棄疾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出山行為,因此,三度罷歸后的辛棄疾很像當年棄官歸來的陶淵明,表現(xiàn)出一種輕松、悠然的狀態(tài)。在生命的最后時段,辛棄疾對于自己的人生以及社會現(xiàn)實進行了回顧和總結,并通過一首詞表現(xiàn)出來:
賢愚相去,算其間能幾?差以毫厘謬千里。細思量:義利舜跖之分,孳孳者,等是雞鳴而起。
味甘終易壞,歲晚還知,君子之交淡若水。一餉聚飛蚊,其響如雷;深自覺、昨非今是。羨安樂窩中泰和湯,更劇飲無過,半醺而已。(《洞仙歌·丁卯八月病中作》)
賢愚不分,是非顛倒,這就是他想要施展抱負的現(xiàn)實社會,他不被受容,無法立足也就在所難免了,他慶幸自己從污濁的環(huán)境中解脫出來,并再次肯定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昨非今是”的想法。此詞作于開禧三年(1207)八月,辛八月染疾,九月卒,這首詞是他臨終前最后寫下的一首“覺醒”之詞,也表明了他對陶淵明的最終接受。
從辛棄疾淳熙八年(1181)第一次被罷官算起到宋寧宗開禧三年(1207年)去世,在這25年中,辛棄疾出任官職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5年,也就是說,他有整整20年的時間都閑居在江西農(nóng)村,在閑居的時光中,辛一步步走近了陶淵明,在生活的很多方面都和淵明有所相似,把陶淵明引為同道。
首先,辛棄疾和陶淵明一樣,注重追求鄉(xiāng)村的田園情趣。
二人歸來后都對鄉(xiāng)村田園的環(huán)境表示出喜愛之情,如陶淵明就寫過《歸園田居》五首,除了田園環(huán)境,陶淵明對自己所結之“廬”也非常喜歡,雖然只是“蓬廬”(《答龐參軍》:“夕偃蓬廬”)、“弊廬”(《飲酒》:“弊廬交悲風”)、“草廬”(《戊申歲六月中遇火》:“草廬寄窮巷”),但是他卻說:“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讀〈山海經(jīng)〉十三首》)
相比陶淵明之田園和廬舍,辛棄疾所居之地就顯得非?!昂廊A”了,淳熙九年(1182),辛落職歸居帶湖,作《水調(diào)歌頭》(帶湖吾甚愛)一詞表示了對帶湖風景的喜愛之情。為了表示對陶淵明的仰慕,辛棄疾有意地把自己的宅居稱為“陶潛宅”。有趣的是,辛棄疾的“陶潛宅”與陶淵明的宅廬都遇到了火災,火災之后,陶淵明寄身于破舟之上,生活凄慘,“一宅無遺宇,舫舟蔭門前”(《戊申歲六月中遇火》),辛棄疾也是“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水調(diào)歌頭》)。但好在鉛山瓢泉新居已經(jīng)建成,辛棄疾對新居依然十分喜愛,在詞中借用陶淵明原詩也說“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水調(diào)歌頭·我亦卜居者》)。有時他把瓢泉新居直稱為“陶令宅”(如《滿江紅》:“種柳已成陶令宅”),還修有一座“停云堂”,辟有一條“停云竹徑”,取自淵明《停云》詩。因為“淵明最愛菊,三徑亦栽松”(《水調(diào)歌頭》),所以又修了一座松菊堂,也多栽松菊,所謂“吾亦愛吾廬,多松菊”(《滿江紅》)?!拔釓]”一詞在辛詞中出現(xiàn)達13 次之多,不能不說是受到淵明的影響所致。
辛棄疾之所以喜愛田園家居生活,主要是因為他感受到了陶淵明詩中所寫“復得返自然”的樂趣。他可以在此享受閑暇無事的悠然之意。辛棄疾非常喜歡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一句所表現(xiàn)出來的意境,他的友人傅巖叟有一閣名“悠然”,他便多次作詞題贈,如《新荷葉·再題悠然閣》:
種豆南山,零落一頃為萁。歲晚淵明,也吟草盛苗稀。風流刬地,向尊前、采菊題詩。悠然忽見,此山正繞東籬。千載襟期。高情想像當時。小閣橫空,朝來翠撲人衣。是中真趣,問騁懷、游目誰知。無心出岫,白云一片孤飛。
回到鄉(xiāng)村田園,自然少不了稼穡耕作的體驗。陶淵明選擇了親事勞作的人生道路,無所怨言,“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辛棄疾罷官歸來后也受陶淵明的影響,他初次閑居帶湖,便自號“稼軒”,他的幾個兒子,也都以“禾”旁字取名。他曾說“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宋史本傳》)。還作詞表示要“植杖且耘耔”(《水調(diào)歌頭》)(按:化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陶淵明的田園詩,多寫農(nóng)村的日常生活和平凡景物,著重表現(xiàn)身處其中的生活情趣,如《和郭主簿》其一:
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凱風因時來,回飚開我襟。息交游閑業(yè),臥起弄書琴。園蔬有余滋,舊谷猶儲今。營已良有極,過足非所欽。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此事真復樂,聊用忘華簪。
在辛棄疾詞中,很多描寫閑居生活的詞也頗具陶詩的風味,如《行香子·山居客至》:
白露園蔬,碧水溪魚,笑先生釣罷還鋤。小窗高臥,風展殘書??础侗鄙揭啤?、《盤谷序》、《輞川圖》。白飯青芻,赤腳長須??蛠頃r,酒盡重沽。聽風聽雨,吾愛吾廬。笑本無心,剛自瘦,此君疏。
從表現(xiàn)內(nèi)容來看,此詞與淵明詩非常相像,都寫鄉(xiāng)村的風光、閑居的適意、飲酒讀書的樂趣。這類詞還有很多,不再例舉。總之,在閑居的生活中,辛棄疾有意模仿、追求陶詩的田園境界,以此來化解政治上的失意情緒。
其次,辛棄疾除了追求田園情趣之外,還非常注重友情。
這從他詞中多次運用陶詩中的“停云”意象就可看出。淵明《停云》(靄靄停云)詩前有序曰:“停云,思親友也?!睆脑娭小傲寂笥棋?,搔首延佇”“安得促席,說彼平生”“豈無他人,念子實多”可以看出,淵明是一個篤于友情的人。除了《停云》,我們還能從《答龐參軍》《和郭主簿》等詩中了解他對朋友的濃厚情誼,如“我有旨酒,與汝樂之。乃陳好言,乃著新詩。一日不見,如何不思”(《答龐參軍》)。
辛詞中,除《聲聲慢》(停云靄靄)全詞隱括《停云》詩外,另有11 首詞涉及“停云”。在這11 首詞作中,“停云”一詞雖大部分都指的是“停云堂”,但“停云堂”之名本身就取自陶詩思親友之意,因此,“停云”的使用大多數(shù)情況下表示了辛棄疾的思友之情,如《賀新郎》(甚矣吾衰矣)一詞,詞序明確說明:“邑中園亭,仆皆為賦此詞。一日,獨坐停云,水聲山色,競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shù)語,庶幾仿佛淵明思親友之意云?!?/p>
再如一首《婆羅門引·用韻別郭逢道》:
綠陰啼鳥,陽關未徹早催歸。歌珠凄斷累累?;厥缀I胶翁?,千里共襟期。嘆高山流水,弦斷堪悲。中心悵而,似風雨、落花知。更擬停云君去,細和陶詩。見君何日,待瓊林、宴罷醉歸時。人爭看、寶馬來思。
在這首送別詞中,主要突出的就是別后之思,“停云”同樣是兼有堂名,但更具“思友”之意。
使用“停云”意象只是表現(xiàn)辛棄疾重視友情的一個方面,辛棄疾交友相對比淵明要廣泛,但是他有一定的原則,那就是注重志同道合,這同淵明也是一樣的,比如詞中常見到的陳亮、傅巖叟等。試舉一首名作《賀新郎》:
把酒長亭說??礈Y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何處飛來林間鵲,大步蹙踏松梢殘雪。要破帽、多添華發(fā)。剩水殘山無態(tài)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佳人重約還輕別,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其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詞前有較長的序:“陳同父自東陽來過余,留十日,與之同游鵝湖,且會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飄然東歸。既別之明日,余意中殊戀戀,復欲追路,至鷺鶿林,則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獨飲方村,悵然久之,頗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吳氏泉湖四望樓,聞鄰笛悲甚,為賦《乳燕飛》以見意。又五日,同父書來索詞,心所同然者如此,可發(fā)千里一笑?!?/p>
陳同父即陳亮(1143—1194),南宋杰出的思想家。為人才氣豪邁,喜談兵,主抗戰(zhàn),因此屢遭迫害,曾三次被誣入獄。與稼軒志同道合,交往甚密。這首詞是辛追憶與陳亮的交會以及抒寫別情的作品,僅從序文就可看出辛是如何的篤于友情,而詞作本身更是句句出自肺腑,情感真摯。俞陛云先生評曰:“稼軒與同甫,為并世健者,交誼之深厚,文章之振奇,可稱詞壇瑜、亮。”[5]
辛陶二人都重友情,都追求志同道合,但也有不同,陶之于友,更偏向于生活情趣方面:“有客賞我趣,每每顧林園。談諧無俗調(diào),所說圣人篇。”(《答龐參軍》)“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保ā兑凭印分┒谲巺s多注重政治上的追求,如上述陳亮,但這樣的朋友畢竟不多,所以辛常感嘆“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賀新郎》)。知音稀少加重了辛棄疾英雄失路的孤獨感。
再次,來談一下“飲酒”。
陶淵明自稱“性嗜酒”(《五柳先生傳》),蕭統(tǒng)《陶淵明集序》說“陶淵明之詩,篇篇有酒”。辛棄疾則說自己“身世酒杯中”(《浪淘沙》)。據(jù)統(tǒng)計,“辛稼軒《稼軒詞》共六百二十九首,其中專寫飲酒、寫到飲酒和借酒態(tài)擬物態(tài)的詞竟有三百四十七首,占總數(shù)的百分之五十五。這么高的數(shù)字和百分比,在兩宋詞人中可謂第一人”[6]。在辛棄疾的“酒詞世界”里,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借酒而發(fā)的“醉舞狂歌”,如:
未應兩手無用,要把蟹螯杯,說劍論詩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頗堪哀。
(《水調(diào)歌頭》)
狂歌擊碎村醪盞,欲舞還憐衫袖短。
(《玉樓春》)
“淵明酒”對辛棄疾的影響自然不在這方面,陶淵明更注重的是飲酒后的超然、曠達與適意,辛的飲酒詞也體現(xiàn)了這一點:
傾白酒,繞東籬。只于陶令有心期。
《鷓鴣天》(戲馬臺前)
愛酒陶元亮,無酒正徘徊。
《水調(diào)歌頭》(千古老蟾口)
記醉眠陶令,終全至樂;獨醒屈子,未免沉災。
《沁園春》(杯汝知乎)
在辛棄疾的心中,陶淵明不但愛酒,懂得酒中的樂趣,還是一位因酒而全身避禍的智者,這是辛自嘆弗如,并向往與“陶令有心期”的重要原因。
辛棄疾酒量驚人,《定風波》云:“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鐘。”《卜算子》:“一飲動連宵,一醉長三日?!钡嬀七^量“雖可忘憂,然能作疾”[7]。辛也有飲酒與養(yǎng)生的矛盾,如《最高樓》詞中說:“待不飲,奈何君有恨;待痛飲,奈何吾又病。”在慶元二年移居瓢泉至慶元三年一段時間內(nèi),辛棄疾果然因酒成病,也因病而止酒,寫了很多止酒詞:
知翁止酒,待重教、蓮社人沽。
(《漢宮春》)(《鷓鴣天》)
誰知止酒停云老,獨立斜陽數(shù)過鴻。
這些詞也體現(xiàn)了淵明《止酒》詩的影響,從辛自已作的《止酒》詩就可看出:“淵明愛酒得之天,歲晚還吟止酒篇。日醉得非促齡具,只今病渴已三年。”
總的來說,“飲酒”是辛棄疾與陶淵明結緣的一個重要方式,但同時我們也要認識到,辛棄疾并沒有像淵明一樣,真正體會到酒中的深味與真趣,他自己也說:“飲酒已輸陶靖節(jié)?!保ā蹲x邵堯夫詩》)“這‘輸’的并非是酒‘量’,而是酒‘境’、酒‘味’、酒‘趣’?!盵8]
辛棄疾在近二十年的閑居生活中很多方面對陶淵明表現(xiàn)出認同,但他們的不同點也是很明顯的。比如辛棄疾追慕陶淵明的現(xiàn)實基礎是歸隱,但在歸隱方式上二人就不一樣,陶淵明是主動歸隱,當他看到官場的黑暗與污濁,意識到自己并不能在當時的社會中有所作為時,就毅然辭官歸去。而辛棄疾則雖然也看到當時社會的混亂不堪,知道自己的復國大業(yè)不能實現(xiàn),并且在他的詞作中反復申明歸來之意,但始終不能主動解職隱退,結果遭彈劾誣陷被迫賦閑。
在歸來后,二人的心態(tài)也不盡相同,簡單來講,陶淵明不以功名為念,歸來后心無所待,而辛棄疾心中始終不能擺脫功名觀念,心有所待。
對于淵明來說,出仕做官本就是因為家貧、寒饑,“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親故多勸余為長吏”(《歸去來兮辭》),“疇昔苦長饑,投耒去學仕”(《飲酒》),“少而窮苦,每以家弊,東西游走”(《與子儼等疏》),雖然也曾有過做出一番事業(yè),或者經(jīng)世濟民的想法,也有過“有志不獲聘”(《雜詩十二首》)的怨悲,但“瞻望邈難逮,轉欲志長勤”(《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一看到無法實現(xiàn),便走向了獨善其身的道路,“固窮夙所歸”(《有會而作》),對功名事業(yè)不再掛懷,甘心過自由而貧苦的生活,心境淡然。
辛棄疾走上仕途的最大目標是為實現(xiàn)自己抗戰(zhàn)復國的統(tǒng)一大業(yè),他有過人的才華,希望“挽銀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調(diào)歌頭》),“詩書萬卷,致身須到古伊周”(《水龍吟》),“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補天西北”(《滿江紅》),“馬革裹尸當自誓”(《滿江紅》)。因此當他被迫歸隱后,并不甘心過平淡的生活,而是期待重新復出,為國效力。閑居時的主情緒是悲憤和苦悶,“笑吾廬,門掩草,徑封苔。未應兩手無用,要把蟹螯杯”(《水調(diào)歌頭》),“短燈檠,長劍鐵,欲生苔。雕弓掛壁無用,照影落清杯”(《水調(diào)歌頭》),“人散后,月明時,試彈《幽憤》淚空垂”(《鷓鴣天》)。閑居對辛棄疾來說,不是享受,而是年華逝去、志不得伸的折磨,他做不到如陶淵明一樣“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歸園田居》)的閑淡。
這種心態(tài)的外現(xiàn)就是淵明之詩表現(xiàn)得恬淡、寧靜,而辛棄疾詞則顯得靈動、跳躍。用王國維先生的理論來講就是,陶淵明多是“無我之境”,辛棄疾則多是“有我之境”。王國維先生曾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句為“無我之境”的代表。下面試舉一首辛棄疾的“有我之境”的作品《沁園春·靈山齊庵賦,時筑偃湖未成》:
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正驚湍直下,跳珠倒濺,小橋橫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閑,天教多事,檢教長身十萬松。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
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氣,朝來三數(shù)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新堤路,問偃湖何日,煙水蒙蒙?
詞作于慶元二年(1196)辛罷居帶湖之時,是辛棄疾非常精彩的山水詞之一,以寫山為主,復點染以水,把靈山風景寫得形神兼?zhèn)洌渲杏重炞⒘嗽~人強烈的主觀色彩,比如詞人一起筆,就化靜為動,把綿延起伏的山峰比作萬馬奔馳之狀,寫得氣勢飛騰,其后又“或喻為謝安子弟,或喻為相如車騎,或喻為馬遷文章……這種連用人物、車騎、文章等各類不同的人和物來比喻山勢山容,又采取鋪陳排比的手法……在詞中卻是極其罕見的”[9]。作者把自己的胸襟氣度,包括悲憤全都傾注于筆下的物象,因此,從山水風景的描寫中可以感受到他投閑居家的苦悶情懷。
產(chǎn)生如此不同的原因,從身份、性格來講,陶淵明只是一位詩人,出身于已經(jīng)沒落的仕宦家庭,他所處的東晉王朝偏安近五十年,統(tǒng)一恢復早已無望。而且陶自言“閑靜少言,不慕榮利”(《五柳先生傳》),對事功的追求并不強烈,當他對現(xiàn)實不滿時,不是努力抗爭而是主動避退,“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歸園田居》),他更多的是追求內(nèi)心世界的豐富與完善。辛棄疾卻是一位英雄豪杰,并且表現(xiàn)出“濃厚的軍人意識”[10],他出生時,靖康之變僅僅過去13年,抗戰(zhàn)復國的情緒充斥著南北大地。辛父早逝,祖父辛贊把抗金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是帶著“都洗盡髭胡膏血”(《滿江紅》)的心愿來到南宋朝廷的,追求事功、復國統(tǒng)一是他終生的目標。
從思想影響方面看,陶淵明受道家影響很深,對功名、生死看得很淡,如其詩中說“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擬挽歌辭》),“人生如幻化,終當歸空無”(《歸園田居詩》)等,就儒家影響來看,也更多的是“窮則獨善其身”的思想。辛雖然也出入于三教思想,曾說“案上數(shù)編書,非莊即老”(《感皇恩·讀莊子有所思》),但由于強烈的事功心態(tài),他似乎無意于對生死、天人關系等作形而上的思考,而執(zhí)著于現(xiàn)實人生的此岸世界。所以在他的眼中,莊子也并未完全超脫,“君看莊生達者,猶對山林皋壤,哀樂未忘懷”(《水調(diào)歌頭》)。
總之,政治憂憤是辛棄疾閑居的主要情感,他努力向淵明學習,“我愧淵明久矣,猶借此翁湔洗,素壁寫《歸來》”(《水調(diào)歌頭》)。希望借淵明歸田的抒寫撫慰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平息內(nèi)心的苦悶,但他卻做不到淵明的淡泊,盡管他對陶淵明任真、自然的人生道路表示欽慕和肯定,他也“努力追求、竭力標榜的是閑適,而他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無處不在的是憤悲,是‘崢嶸’”[8]。辛棄疾始終是一個積極入世者,這也是他與陶淵明最大的不同。
正因為此,辛棄疾筆下的陶淵明并非是簡單的“隱逸詩人之宗”形象,他在對陶淵明的詠寫中加入了自己的影子。換句話講,他不僅看到了淵明的悠然和靜穆,更體會到了淵明的豪放和志向。
具體來講,辛棄疾常將陶淵明與另一位他崇拜的歷史人物諸葛亮相提并論。如“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賀新郎》),“往日曾論,淵明似勝臥龍些”(《玉蝴蝶》)。
陶淵明和諸葛亮,除了都曾躬耕隴畝外,在思想性格和勛業(yè)成就上并沒有可比之處,辛棄疾卻創(chuàng)造性地將二者放在一起,這當然是有著一定含義的。
關于淵明的精神,本就有多種解讀的可能性,即陶淵明的性格中包含著平淡與豪放兩種看來并不相同的氣質。辛棄疾欣賞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更贊賞被人久已遺忘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志氣,他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激起了情感的共鳴。
《賀新郎》(把酒長亭說)一詞本為贈送陳亮之詞,以諸葛、陶二人比擬陳亮,實際也是自比,其意在于表明,二人雖然現(xiàn)在都像淵明一樣守拙閑居,但只要有機會出山,就一定會像諸葛亮那樣成就一番事業(yè)。而陶淵明之所以沒有成就功業(yè),就在于他沒有得到像諸葛亮那樣的機會。辛棄疾在另一首《賀新郎》中就感嘆說:“到君家、悠然細說,淵明重九。歲晚凄其無諸葛,惟有黃花入手。”辛棄疾將隱居作為諸葛與陶相似的基礎,又將陶的志向與豪氣加以擴展,使之與諸葛亮有了相互比照的可能性。
最早以諸葛亮比陶的大概是黃庭堅,他作詩道:“潛魚愿深渺,淵明無由逃。彭澤當此時,沉冥一世豪。司馬寒如灰,禮樂卯金刀。歲晚以字行,更始號元亮。凄其望諸葛,骯臟猶漢相?!盵11]關于這一點,宋吳仁杰《陶靖節(jié)先生年譜》已指出“此則承《南史》之誤耳”,“其實先生在晉名淵明字元亮,在宋則更名潛,而仍其舊字”[12]。但這并不妨礙人們對陶的刻意解讀。
一直以來,人們更多的是推重陶淵明的閑適與恬淡,特別是經(jīng)過蘇軾的“蘇化”之后,陶淵明“金剛怒目式”的一面被有意回避或淡化了,“陶淵明的主要精神是歸向自然,是個體與自然的諧和混一,以求得心靈的自由和恒久”[13]。然而辛棄疾卻重新詮釋引申出另一個陶淵明,一個諸葛亮式的陶淵明,在此認識的基礎上,他特別推崇陶淵明的“高情”,認為“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念奴嬌》),“千載襟期,高情想像當時”(《新荷葉》),看重陶淵明的“生氣”“爽氣”,“須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凜然生氣”(《水調(diào)歌頭》),“萬事紛紛一笑中,淵明把菊對秋風。細看爽氣今猶在,惟有南山一似翁”(《鷓鴣天》),而其中的內(nèi)涵大概“應當是指陶淵明大濟蒼生的理想抱負和躬耕隴畝、不忘世情的積極精神”[4]。
辛棄疾學陶本從陶淵明的閑適入手,他也努力想達到陶淵明“任真自得”的思想境界,然而卻在一步步接受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陶淵明的豪放,和蘇軾學陶一樣,“蘇辛師陶,實在是各師所師,站在他們各自面前的,是被仙化了的高士和辛老子式的節(jié)士、豪士”[13]。
清龔自珍《舟中讀陶詩三首》說:“陶潛詩喜說荊軻,想見《停云》發(fā)浩歌。吟到恩愁心事涌,江湖俠骨恐無多。”“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盵14]大約就是受辛化了的陶淵明影響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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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劉揚忠.辛棄疾詞心探微[M].濟南:齊魯書社,1990.
[11][宋]任淵,等注,劉尚榮校點.黃庭堅詩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3.
[12][宋]王質,等撰,許逸民校輯.陶淵明年譜[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3]王水照.王水照自選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14]北京大學中文系.陶淵明資料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