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曦(武漢科技大學國際學院,湖北武漢43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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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口中西報》的輿論觀與新聞觀
胡曦
(武漢科技大學國際學院,湖北武漢430081)
摘要:《漢口中西報》是晚清至民國中期漢口地區(qū)最重要的報刊,它不僅在武漢地區(qū)的新聞業(yè)中有獨特地位,而且有其獨特的新聞觀與輿論觀。它把“輿論”定義為:“輿論之價值即國民之價值”。強調(diào)輿論是國民的責任。并提出“樸質之輿論”與“激切之輿論”兩種形態(tài)。它指出:“報館是我國民現(xiàn)今獨一無二輿論機關?!薄耙环鶊蠹埅q五千磅炸藥”。報紙是“以千萬人之耳目監(jiān)督一人”?!皥蠹堈?,國民之喉舌”。其新聞理念在中國新聞史、輿論史上值得加以關注。
關鍵詞:漢口中西報;武漢;輿論;報紙
《漢口中西報》是晚清至民國中期漢口地區(qū)最重要的報刊。它于清光宣間“嶄然露其頭角于漢上”,雖經(jīng)“辛亥燹于兵,癸亥毀于火,辛未淹于水”等磨難,但始終堅持屹立,先后出版發(fā)行30余年,發(fā)行量超過萬號,在湖北首屈一指,在全國僅次于《申報》、《新聞報》、《大公報》、《時報》、《時事新報》,居第六位。《漢口中西報》辦刊30年,自有其獨特的新聞觀與輿論觀。然而,對于這樣一份新聞史上的重要文本,迄今為止,尚無專門研究,頗為遺憾。
“輿論”一詞,中國古已有之。其最早記錄,見于《三國志·魏書·王朗傳》:“設其傲狠,殊無入志,懼彼輿論之未暢者,并懷伊邑?!逼浜笠娪凇读簳の涞奂o》:“行能臧否,或素定懷抱,或得之輿論?!薄睹魇贰ず忧尽酚涊d:巡按河南御史涂升進言皇帝說“臣博采輿論,治河之策有四?!鼻宕〉鄣纳现I中也有“鄉(xiāng)評輿論”一詞。[1](p91)
中國古代的“輿論”一詞,其本義是“輿人之論”。所謂“輿人”本指造車之人,如《考工記·輿人》:“輿人為車?!焙笠隇橥栖嚨娜嘶蛱мI的人。又在詞義演化中泛指下層百姓。如《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倍拜浫酥摗?、“輿人之訟”、“輿人之謀”、“輿人之謗”,即下層百姓的議論、意見或看法,如《晉書·王沉傳》言:“自古賢圣,樂聞誹謗之言,聽輿人之論。”在古代,“輿人”一詞還用來指職位低微的吏卒。如《左傳·昭公七年》:“皂臣輿,輿臣隸?!薄蹲髠鳌ふ压哪辍罚骸拜浫思{之,隸人藏之?!?/p>
中國近代的“輿論”一詞,則是從英語“public opinion”譯來?!皃ublic”一詞的義項有三,即1:of relating to, or affecting all the people or the whole area of a nation or state ;2 : of or relating to a gov- ernment;3 : of relating to, or being in the service of the community or nation。。其中第一義項為“大眾、公眾”。據(jù)《國語》韋昭之注:“輿,眾也”。因此,以“輿論”對譯“public opinion”,可謂是神來之筆。
近代以來的“輿論”概念,與中國古代的“輿論”具有本質的不同。它的文化本質是“民主的參與、自由的表達、多數(shù)的選擇、透明的權力”,“是告別皇權專制統(tǒng)治之后新生國家的政權合法性與公信力的來源”。在近代以來的“輿論”活動中,“新的近代知識群體與大眾媒體、西式大學相結合,展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從未有的強大輿論與言論力量”。
在中國近代輿論史上,梁啟超具有毋庸置疑的重要地位。他不僅辦報近三十年,而且對于輿論問題進行了全面的研究。他對“輿論”做出定義說:“夫輿論者何?多數(shù)人意見之公表于外者也。是故少數(shù)人所表意見,不成為輿論;雖多數(shù)人懷抱此意見而不公表之,仍不成輿論?!盵3]他著重強調(diào)報刊在輿論活動中的地位說:“某以為報館有兩大天職:一曰對于政府而為其監(jiān)督者,二曰對于國民而為其向導者是也。……此種監(jiān)督權誰操之?曰:輿論操之。輿論無形,而發(fā)揮之代表之者,莫若報館,雖謂報館為人道之總監(jiān)督可也?!盵4]他在《國風報》敘例中提出“健全輿論”的概念,并指出,健全輿論包括:常識、真誠、直道、公心、節(jié)制。他的有關報刊與輿論思想的論作,如《論報館有益于國事》、《敬告我同業(yè)諸君》、《國風報敘例》、《輿論之母與輿論之仆》、《清議報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jīng)歷》等,都是中國近代輿論史的重要歷史文獻,
《漢口中西報》對于“輿論”也有諸多論述。其晚清時期的有關論述多圍繞輿論在晚清立憲中的地位與作用展開。
光緒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與九月二十一日,《漢口中西報》相繼發(fā)表緘三所撰《對于立憲國民之輿論》與《對于立憲政府之輿論》,這兩篇專文與兩篇文章全面闡發(fā)了《漢口中西報》的輿論觀,其論從如下幾方面展開:
其一,何謂“輿論”:“輿論之勢力即國民之勢力,輿論之價值即國民之價值。茍無勢力,則一二人之私言不得謂之輿論。故必須其所主張者能得國中大多數(shù)之贊同,然后代表國民輿論之資格乃成。有資格則價值越高而勢力之進行遂不可阻遏?!盵5]這一定義和梁啟超所說的“夫輿論者何?多數(shù)人意見之公表于外者也。是故少數(shù)人所表意見,不成為輿論;雖多數(shù)人懷抱此意見而不公表之,仍不成輿論”有相近之處,即以多數(shù)人的意見為輿論的基礎,但是,更強調(diào)“輿論”的國民性質,亦即所謂“輿論之勢力即國民之勢力,輿論之價值即國民之價值”。正是因為作者有鮮明的“國民”意識,因此,能提出“國民輿論”的概念,賦予“輿論”國民性。
其二,輿論發(fā)生的原因。緘三在《對于立憲政府之輿論》一文中言:“政府居有力之地位,假無上之威權,尤易濫用其權力,而放棄其責任者也?!薄氨宋鞣街?,惟知此義,故其求政府中人之仁我,而惟我有可以制之,此近世國家組織上所以有監(jiān)督機關之發(fā)生也。所謂監(jiān)督機關者何焉,全國國民比例于其人數(shù),各出代表同集一堂,抒輿論以議國家大政而律法焉、財政焉、軍備焉、教育焉,凡百施政之要素焉,非得輿論之贊同者則不得施行,即柄國衡者,非得國會多數(shù)之后援,則弗能安于其位,若是者,固已不必防其侈然自恣……此輿論所以有裨益于政府而為立憲國家所必不可少乎?!盵5]“夫預備立憲時代全賴言論機關活動增國民之智識,促憲政之進行?!盵5]
其三,“國民之輿論對于立憲時代當以何者為標準?”《漢口中西報》的作者回答說:“以適于國家生存發(fā)達之目的為標準”?!皩ν舛艿挚垢偁巹t國家可以生存,對于內(nèi)而能調(diào)動競爭,則國家可以發(fā)達。此國民輿論之鐵板注腳。無論外界之如何動搖,如何牽制;內(nèi)界如何壓迫,如何欺謾,不能不稍有變更者也”。[5]
其四,輿論是國民的責任?!稘h口中西報》指出:“輿論價值之有無,勢力之高下,即為國家前途榮悴所攸關,我國民不可不措之意也?!盵5]“同為國民一分子,即應盡輿論一分責。”[5]又說:“天下無無代價之物品,有若干之代價而后能購得若干之物品,價有一定,物無幸獲……我國民茍能犧牲無量數(shù)之代價造成正當適用之輿論。以購獲最寶貝之立憲物品,由是君民一德,同歸法治,其幸福寧有涯乎。”作者下筆至此,不僅情感起伏,“吾構思至此,吾心怦怦,吾淚涔涔,吾血潮之澎涌欲灑,吾腦海之擊撞弗寧,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盵5]
其五,輿論可依不同時代分為“樸質之輿論”與“激切之輿論”兩種形態(tài)。其分水嶺即“國民希治之心”發(fā)達與否:“當國民希治之心未發(fā)達”,雖然“輿論之視點群集于政府”,但是,因為政府“有莫大之勢力”,因此,輿論多采取“委曲之意”、“諷諭之說”,“無敢聚訟而攖忌諱者”。這一時期的輿論“為樸質之輿論”,“其感覺力極微,全賴政府之靈庸不塞而已”。[5]“迨國民希治之心漸發(fā)達,人人有一國家觀念而又爭個人之言論自由權也。輿論之視點亦集于政府,則責讓意為多。呼吁不聽,維以抗辯,抗辯不應,乃主破壞,是謂激切之輿論。其感覺力最激烈,而政府或因之震蕩而不寧”。作者闡述“激切輿論”的正當性說:第一,“其激切者,初非好為悲憤之言,亦本其國家思想、法律權利種種觀念暨望治之苦心排比而出之耳”?!拔粽咻浾撘罅棧瑑H知立憲之形式;今則詳其法制,洞其原理矣。推此以求政治上一切辦理應付之方,知國民之言論不為無當也”。第二,由于政府視國民“幾若與己爭一日之權”,國民不可不與政府相抗爭,但“國家又以贏瘠虧耗之驅不足以用大攻大瀉之劑”,亦即不可革命,“自國民視之,則激切之輿論所震撼之政府之腦與同類之神經(jīng)不為無助”,“不然,則歡欣鼓舞于‘立憲’二字者,何以若今日之盛也”。[5]
其六,“正確輿論”及其與“激切輿論”之關系?!秾τ诹椪浾摗芬晃?,繼提出“樸質輿論”、“激切輿論”等概念后,又提出“正確輿論”之說?!罢_輿論”的出現(xiàn),是因為“政府承專制之積弊,以君主為原動而已”,“下視國民則為被動之被動。舉凡一切,牽掣、猜忌、畏葸種種之怪現(xiàn)象,遂表暴于上下矣。西人謂中國專制不改,即日言圖強而病根未能疏剔,陳腐之氣溢于血輪則生機因以不暢。近者亟經(jīng)大創(chuàng),民氣沸騰,漸求自伸其權力,以與執(zhí)政相維持,而正確之輿論出現(xiàn)”?!罢_輿論”的目的“則注重國利而民福”,“其手段則趨向內(nèi)政與外交。其機關則聯(lián)政府、國民而共負責任”。[5]那么,“正確輿論”與“激切輿論”是什么關系?作者以為,“激切之輿論”是“正確輿論之導機”,“無前之激切即無后之正確”。
《漢口中西報》關于“輿論”的論說,不僅可以進一步完善晚清立憲思潮的豐富內(nèi)容,其提出的“樸質輿論”、“激切輿論”、“正確輿論”等概念,對于中國近代輿論史的書寫,也有值得錄入的價值。
《漢口中西報》在指出輿論在立憲時代的意義的同時,刊載多篇文章,對報刊的價值、功能和地位進行論述:
1.“報館者,是可謂我國民現(xiàn)今獨一無二輿論機關也”。
《漢口中西報》載文,最為看重報紙?zhí)厥獾妮浾摴δ埽Q之為“我國民現(xiàn)今獨一無二輿論機關”。
《對于立憲國民之輿論》一文指出:輿論地位如此重要,而“輿論之得以表見者,惟報館而已”?!坝谑呛鯃箴^之責任即代表國民之責任。將來政黨能發(fā)達與否,則在報館有以鼓吹之;國會及地方議會能建設與否,且能善其運用與否,則在報館有以昌明之、質言之。則報館者是可謂我國民現(xiàn)今獨一無二輿論機關也?!盵5]這一見解極富價值。
宣統(tǒng)元年十月二十四日,《漢口中西報》發(fā)表《論報館之與咨議局》,對同為輿論機關的報館與咨議局加以比較。文章說:“報館為輿論之代表,議局亦為輿論之代表,其性質大抵相同也”。但是,其職責、功能、作用與地位卻大不相同:
其一,咨議局只代表一省之輿論,而報館則代表全國之輿論,是報館之范圍較咨議局之范圍為尤大。
其二,咨議局之議員由人民選舉而來,名譽、權利皆居優(yōu)美之地位,自當對于人民有應盡之義務。報館以個人之財產(chǎn)盡個人之天職,克職與否,人民不能干涉之。是咨議局之責任較報館之責任為尤重。
其三,咨議局之責任既重,則凡地方之利害、人民之疾苦,凡報館所未及言論,咨議局皆當詳及之。報館之范圍固大,然對于咨議局之行為,其是非得失,尤宜詳晰宣布,俾眾人得以時時研究之。[6]
在如上比較中,《漢口中西報》強調(diào)了報館的二大特性,第一,代表全國性輿論,“對于全國立言”;第二,在責任上具有超越性、獨立性,不受利益支配,即使面對專制壓力,亦能前仆后繼,不怵于當?shù)乐?。因此,在職能上,無論是與言官相比,還是與咨議局相比,“報館者,是可謂我國民現(xiàn)今獨一無二輿論機關也?!?/p>
2.“一幅報紙猶五千磅炸藥”。
《漢口中西報》高度評價報館之影響。光緒三十四年六月十五日,《漢口中西報》發(fā)表《論報紙為競爭之母》一文,稱報紙“動力所至,影響甚大。鑄造國魂,鼓吹思想”,“其力量所到之處能使五洲震搖,六合傾覆。拿破侖對一家報館如對五千桿快槍,猶未能盡報紙主動之能力,而記者則謂一幅報紙猶五千磅炸藥也”。[7]宣統(tǒng)元年二月初六日,《漢口中西報》發(fā)表《論武漢新聞記者宜急立自治會以請言論之本源》,文中說:歐人之報紙,“攘臂一呼,喝起大西洋之怒潮”?!肮室阅梦讨郏嘀^一紙賢于五十毛瑟槍,報紙之效力速而足以制勝,國家之賴,有報紙以固吾國,何嘗在海軍、陸軍后哉!”[8]宣統(tǒng)元年八月十七日,《漢口中西報》刊載《論官吏之對于報銷宜提倡不宜摧折》,文中說:“拿破侖曰,報館者,國民之教師,一家報館,過于千鈞之力。有一反對新聞紙者,其勢力之可畏視十萬毛瑟槍,殆加甚焉。俾士麥曰,經(jīng)營社會者不可不利用新聞紙。是西國官吏對于報館若何表揚而提倡之?!盵9]宣統(tǒng)元年十月十八日的《時評》又言:“報館者,非所謂一紙反對,勝于十萬毛瑟槍,而為官與外人所共怕者乎?”[10]如上文字所引述的拿破侖關于報刊可比十萬毛瑟槍的言論,是近代以來十分流行的說法。連毛澤東都一再在文章和講話中,多次引用。如1936年12月,毛澤東在《臨江仙·給丁玲同志》一詞中,寫道:“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但是,有文章考證說:毛瑟槍發(fā)明于1865年,定型于1871年,并批量生產(chǎn),為德軍正式采用。而拿破侖于1821年5月5日在被流放的大西洋圣赫勒拿島上便已去世,因此,拿破侖是不可能將報紙的作用比喻成“三千毛瑟槍”的。[11]據(jù)推測,這句話或是從奧地利政治家梅泰尼什的一段論述中演化出來。梅泰尼什在1808年6月寫道:“在拿破侖看來,報紙相當于一支三十萬人的軍隊;一支三十萬人的軍隊在安邦定國、對外威懾方面所起的作用,還比不上半打受雇的蹩腳記者?!边@一論說,可能就是拿破侖“毛瑟槍”一說的源頭。在中國,最早傳播這句話的是孫中山。1922年10月17日孫中山致《覺民日報》第一次明確地將這句話的發(fā)明權歸之于拿破侖。他說:“夙仰貴報為吾黨之喉舌,做僑界導師,大聲疾呼,發(fā)聾振聵久矣,盡宣傳之巨責,收文字之奇功,一紙風行,萬流景仰……拿氏謂:‘報紙功力勝于三千毛瑟’,斯言殆可為貴報道矣,感甚佩甚!’”[12]如果根據(jù)《漢口中西報》的言論,則其引用“毛瑟槍”名言,要比孫中山早的多。作者更以為,拿破侖的比喻“猶未能盡報紙主動之能力”,進而將一幅報紙比喻成“五千磅炸藥”,對報紙的能量加以渲染。
3.“以千萬人之耳目監(jiān)督一人”。
報紙一經(jīng)誕生,就具有輿論監(jiān)督的功能,而輿論監(jiān)督的對象是一切權力,尤其是政府?!稘h口中西報》揭示報館的宗旨之一是“監(jiān)督政府”,[13]其方式則是“以千萬人之耳目監(jiān)督一人”。
對于報紙的輿論監(jiān)督作用,《漢口中西報》從多方面加以論述。
宣統(tǒng)元年正月十四日,署名“幸樓”的記者在《漢口中西報》發(fā)表《論給予人民以財政監(jiān)督權》,從財政監(jiān)督的角度,鮮明地闡述了報紙的輿論監(jiān)督作用。
幸樓指出,“東西各國之立憲也,皆以清理財政為起點”?!爸袊蠡疾辉诿裆ЦF,而患在財政之紊亂”?!懊恳欢綋峤馊?,其官槖之積,率以鉅萬,而庫款之為所挪空者,則數(shù)十萬、數(shù)百萬不等,不知其來自何所用于何方也。至于州縣,則自中飽陋規(guī),迭次提歸公家以后,賠累者十有八九矣,然每一州縣赴任,所需各項之費以千計,所攜以偕往之親賓仆從以數(shù)十計,則其賠累之故之不全系于辦公也可知。蓋州縣之入款,至少必在萬金以外。此萬金以外之款,亦不知來自何所用于何方也。若夫厘稅等差,則浮費逾于正項者有之,私入倍于公家則有之,其內(nèi)容尤不堪究語”。“而況,各省府州縣之財政,其內(nèi)容之秘密,即當局亦有不能盡知者焉”。在這種情況之下,欲清理財政,“按照部定之章程而調(diào)查之,則州縣亦不過以一紙之空文報告督撫已耳,督撫不過以一紙空文報告部臣已耳,至言其實在之情形,則在一般之官吏莫不恃為藏身之窟、養(yǎng)命之源,而豈有任人之揭其黑幕、窺其真相者耶?”“則其清理之有名無實,而不能有何等之效果,固有可以逆料者”。幸樓呼吁說:“居今日而言,清理財政之法,殆非予人民以監(jiān)督之權不可矣?!本唧w方法之一,即“督撫與州縣之報告,則概令登報宣布”,“其有以有為無,以多報少,核與商民,報部之數(shù)尤相懸絕者,準由商民隨時舉發(fā),并可由部臣派員查核”,“如是則全國財政自必逐漸披露,而有徹底澄清之一日。即彼官吏亦必有所顧忌,而不至如前此之譸張為幻,為所欲為”。[14]幸樓所言,即今日西方新行政學所主張的政府財政運行透明化,接受大眾監(jiān)督,而報刊則是履行監(jiān)督職責的媒介。
正月二十四日,幸樓又發(fā)表《論度支部請飭各督撫將財政出入登錄端事》。文章說,立憲國“立法之尤為公善者”,“則莫如以歲出歲入之大略登諸報紙一事。蓋報紙者,全國輿論之母,而人民耳目之所寄也。各國以其歲出、歲入之款揭諸報紙,俾各報轉輾登載,即吾國之報紙亦得譯錄而傳觀之,夫而后人民得以審知政府之意見,而定其從違,報館亦得以探悉人民之意見,而盡其忠告,彼經(jīng)理財政之官吏即譸張為幻,而有所不能”。如果“入手辦法未能得其要領”,“則在上者雖風行雷厲,極其認真,其最后之效果亦不過州縣以一紙之空文報告于督撫,督撫以一紙空文報告于部臣而已。其弊也,仍是上下相蒙,而無徹底澄清之一日”。只有“以各省歲出、歲入之數(shù)公布諸報紙,則雖未予人民以指摘之權,而已不啻以千萬人之耳目監(jiān)督一人。在官吏必多所顧忌,而不敢以不實、不凈者顯受人以口實,是欲使不可究詰之財政,一旦皆和盤托出,殆舍登報揭示而外無他術矣”。[15]《漢口中西報》所指示的將“不可究詰之財政”“登報揭示”,“予人民以監(jiān)督財政之權”,是民主憲政體制下政府運行的規(guī)則,也是近代報紙輿論監(jiān)督的用武之地。
宣統(tǒng)元年八月三十日,《漢口中西報》發(fā)表《論報紙痛詆官場之原因》,更加明確的揭示報館監(jiān)督政府、痛詆官場的立場。文章指出:“舉凡天下怪幻離奇之事,有筆莫能罄書者,莫過于之我中國近時官場也?!薄氨斯賵黾炔荒芤詢墒直伪M舉國國民之目,乃復又思以兩手杜盡舉國國民之口”?!肮史矡嵫臼拷阅换I集資本,出其腦力,運其腕力,遍設報館于各大都邑之中,日出一紙,以對待此一般官場民賊。偶有所私,即大聲疾呼、大筆直書,不敢或息,其為同胞請命之不畏強制者,至可嘉也。”[16]這樣一種勇氣,來自于晚清新聞人的職責使命,也來自于新聞輿論天生獨具的文化價值。缺少對權力的監(jiān)督,對政府的監(jiān)督,報館與新聞人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正是因為報紙對權力無所畏忌的監(jiān)督,以致報館“為官與外人所共怕”。[17]
最令人動容的是宣統(tǒng)元年二月初六日發(fā)表于《漢口中西報》上的《論武漢新聞記者宜急立自治會以請言論之本源》,在文章中,該報大主筆“鳳儔”慷慨陳詞,直抒新聞記者的理想和志向說:“吾讀西報,吾服其新聞記者之膽氣,猶是一白衣落拓子,孤立無援,敢于較著彰明,日持半段鉛槧,攻擊政府之罅漏,自名監(jiān)督,叱咤王公如小兒,尤時時拂觸君王之尊嚴,直揭其短,無畏刀鋸菹之。”男兒生此一副銅筋,不能唾手取功名,直接以精神造時勢,猶得投身報界,管領三寸毛錐子,披心露膽,鑄言論于熱血潮流?!盵18]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新聞人,才有中國近代新聞界的錚錚鐵骨,以及《漢口中西報》敢于獨立監(jiān)督政府的報魂。
4.“報紙者,國民之喉舌”。
光緒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漢口中西報》刊載《論提倡言路為急務》,其文將報紙比喻成“國民之喉舌”。文章將報紙輿論視為表現(xiàn)民生疾苦的渠道:“哀哀赤子罹官吏之荼毒久矣,困苦顛連,窮焉無告,不有報紙為之喉舌,則四萬萬人民之生命幾何不胥,為若輩之肥料哉!”“若士若農(nóng)若商若工,無一不惟報紙是賴。告荒、告歉,一呼龥則生命賴以活,是農(nóng)不可無報紙也;徵貴、徵賤,一宣布則消息于以疆,是商不可無報紙也;興路礦、廣制造,得報紙鼓吹,則勞動者賴以自養(yǎng),是工不可無報紙也;闡學說、商政見,得報紙之傳播,則研求者賴以進步,是士不可無報紙也。至于憲政之籌備,國會之條理,自治之組織,教育之關系,當程度幼稚之時代,尤以報紙發(fā)達為增進社會之知識,助長人民之實力?!薄胺蛟噯柶鸲^,東西諸邦孰不報館林立,言論自由,上下相通,君民一體,群治日進。利源開辟,而后巍然為世界之強國哉?”[19]而宣統(tǒng)元年八月三十日的一篇文章《論報紙痛詆官場之原因》更徑直宣布,“為國民代喉舌”是報紙的“天職”。[16]
5.“報館者,文明之表象”。
光緒三十四年六月十四日,《漢口中西報》載《論漢口之將來》,稱:“報館者,文明之表象也,國家之強弱賴之,人民之文野賴之,譬之血脈不通則病,道路不通則滯?!薄皷|西各國所恃以發(fā)達”,與報館息息相關。“世界開化最速之國莫如美,以七千六百五十余萬人口平均計之,十人中閱報紙者有二,富強之勢可想矣”。[20]《言官與報館之比較》也指出:“歐西各邦至以報館之多寡決國力之盛衰”。[21]《論政府嚴戒新政擾民事》一文比較學校與報館的功能說:“西歐為文明之國,學校與報紙兩者宜重之。蓋學校之開民智義猶而不廣,不若報紙進化之速也?!盵22]《論武漢新聞記者會宜急立自治會以清言論之本源》更感嘆說:“報館、報館,民智、民智”,“報館死,民智何以生”。[18]這些議論,強調(diào)了新聞發(fā)達、報刊發(fā)達養(yǎng)成國民素質、培育文明、強大國力的特殊作用,其認識頗為深入。
6.“報紙者,國民競爭之母”。
光緒三十四年六月十五日,《漢口中西報》載《論報紙為競爭之母》,其文認為,國民的思想和報紙有同步關系,報紙之競爭,能活躍國民的思想,“國民之思想精神”,“隨報紙之競爭而一振”。“報紙之競爭得寸,則國民之步亦寸也;報紙之競爭得尺,則國民之步亦尺也”。因此,“報紙為國民競爭之母”。[7]
7.“閱報多一人,即多一人之熱度”。
報紙具有廣泛的傳播功能?!稘h口中西報》以為,“立憲之國所恃以為輿論代表者惟報紙”。[9]“立憲之內(nèi)容非報紙不足以傳播,新政之效果非報紙不足以周知。故無長無少無貧無賤,閱報多一人,即多一人之熱度,即知一分憲政之利益矣”。[9]由此,報刊成為傳播新知、鼓動大眾參與的有力武器。
宣統(tǒng)元年二月十三日,《漢口中西報》發(fā)表《本報出版第一千號紀念文》,對報刊的職能、定位、作用,有一個全面的闡述。文章說:
執(zhí)行機關能左右全國,以造吾民之幸福者,政府之能力也。握彈劾大權,能進退政府,以增吾民之權利者,國會之能力也。至若為人民之耳目,國家之喉舌,社會之明鏡,文明之先導,聆其言論思想而可以變現(xiàn)在之大勢,可以開將來之世界,可以增全國人之意志,上而監(jiān)督政府之強權,下而澎湃國民之能力,外而遏抑列強之氣焰,內(nèi)而調(diào)和種族之分歧者,報紙是也。然則,報紙范圍之廣狹,勢力之巨細,實與國家政治興衰、成敗之大局,有莫大之關系乎。[23]
結語
《漢口中西報》的新聞觀、輿論觀,是中國走入近代化時期的文化觀念產(chǎn)物,其有關新聞地位以及新聞人理想的豐富論述,理應在中國近代輿論史和新聞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跡。中國今天新輿論觀與新新聞觀之建設,是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設,在這個過程中,研究中國自身新聞思想和觀念成長的軌跡,還是頗有獨特的意義和價值的。
《漢口中西報》的新聞觀、輿論觀也是近代湖北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在武漢,曾經(jīng)有這樣一家報紙,說過這樣一些精彩的話,應該讓今天的湖北人知道,讓今天的湖北人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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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本報出版第一千號紀念文[N].漢口中西報,己酉二月十三日(1000).
責任編輯唐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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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胡曦(1982—),女,博士,武漢科技大學國際學院教師。
中圖分類號:K251;C21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15)12-01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