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子理惑論》研究述略

王雨非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牟子理惑論》研究述略

王雨非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牟子理惑論》是中國佛教史的重要文獻，本文將二十世紀以來學者對其作者、真?zhèn)?、成書年代、思想文化等方面的成果分類歸納，進行簡單的介紹和評述。

《牟子》二十世紀以來綜述

《弘明集》是中國佛教史上第一部護法弘教的文獻匯編，作者系南朝梁武帝時期的僧佑，其事跡見梁《高僧傳》卷十一《明律篇》。此書的編纂，意在回應當時社會上各種懷疑、諷刺、批評、甚至詆毀佛教的言行和思想，如其序文言“夫道以人弘，教以文明，弘道明教，故謂之《弘明集》”①。

《牟子理惑論》（以下也稱《理惑論》或《牟子》）載于《弘明集》卷一，是重要文獻，其內(nèi)容采取問答的形式，引述孔、老之言論證佛教教理，對后世影響很大，同時其對研究佛教傳入中國初期歷史有重要參考價值。

二十世紀以來對《牟子理惑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作者、真?zhèn)巍⒊蓵甏膯栴}上，而新時代學者則更加關注其思想、文化、語言文字方面的研究。本文將這些成果分類歸納，進行簡單的介紹和評述。

一、對《牟子理惑論》作者、真?zhèn)?、成書年代的研?/h2>

《牟子理惑論》作者問題一直難有定論，由于其真?zhèn)?、成書年代問題與作者密切相關，也存在爭議。胡應麟在《四部正訛》中懷疑《弘明集》中所錄《牟子》一文雖題“漢末牟融撰”，實際上則是晉、六朝間文士托《隋書·經(jīng)籍志·儒家》中《牟子》二卷所作②之偽書。雖然胡在解釋這一觀點時有紕漏③，“然而疑《理惑論》為偽書者實自胡氏始”④。

此后國內(nèi)有1806年洪頤煊作《牟子序》⑤，梁啟超《牟子理惑論辨?zhèn)巍?，周叔迦《梁任公牟子辨?zhèn)沃倘丁罚m與周叔迦對《牟子》部分問題的討論⑥，余嘉錫《牟子理惑論檢討》以及周一良《牟子理惑論時代考》；日本在常盤大定之外，先后有山內(nèi)晉卿、松本文三郎、神尾弌春，一直到1952年福井康順的探討⑦；西人考證《牟子》者，先有馬司帛洛（H.Maspero）之《漢明帝感應遣使事考證》⑧，伯希和（P.Pelliot）在1920年《通報》中將《牟子理惑論》譯為法文，于譯文前撰有《牟子考》。此為前人研究《理惑論》之概況。

關于《牟子》一書作者情況：

《牟子》之稱，最早見于劉宋陸澄《法論》中，但此書已亡佚，其目錄保留在梁僧祐《出三藏記集》⑨卷十二，《牟子》列于《法論》第十四帙，作“《牟子》，一云蒼梧太守牟子博傳”。

梁僧祐《弘明集》之目錄同在《出三藏記集》卷十二，其第一篇作“《牟子理惑》”，未列作者。

《隋書·經(jīng)籍志·儒家類》作：“《牟子》二卷，后漢太尉牟融撰?！?/p>

《舊唐書·經(jīng)籍志·道教類》作：“《牟子》二卷，牟融撰。”

《新唐書·經(jīng)籍志·道家類》作：“《牟子》二卷，牟融?！?/p>

又因《后漢書·牟融傳》云：“牟融字子優(yōu)，北海安丘人也，少博學，以《大夏侯尚書》教授。”而《牟子理惑論》一書的序稱：“是時靈帝崩后”，又“先是時，牟子將母避世交趾，年二十六歸蒼梧娶妻”⑩。所存資料似乎支離不可考，因而引起學者對其真?zhèn)魏统蓵甏雀鞣矫娴奶骄颗c爭論。

洪頤煊從《理惑論》序文判斷其非牟融作，但持“因隋、唐之舊，亦疑以傳疑”?的態(tài)度，仍于《平津館叢書》所收《牟子》下題“漢太尉牟融撰”。

梁啟超云此文“一望而知為兩晉、六朝鄉(xiāng)曲人不善屬文者”偽作。周叔迦反駁梁說，認為后漢太尉為牟融和《理惑論》作者“獻帝時逸民牟融字子博，蒼梧人”?乃同姓名不同時代之二人，并舉證說明其成書年代確為漢末。胡適支持周氏觀點，并回應梁說“此書在漢魏之間，可算是好文字”?。余嘉錫注意到《出三藏記集》和《法論》都未題《理惑論》作者為牟融，隋、唐《志》所載之《牟子》，乃別一書。松本文三郎從文本內(nèi)容方面證明《理惑論》是東晉以后作品，偽托東漢人而已?。

從諸家論辯來看，《牟子理惑論》一書，非漢章帝時太尉牟融撰已為共識。而后觀點大致分為兩種，一則認為蒼梧“牟子博”撰，即以《牟子理惑論》前序文為真；一則認為《牟子理惑論》是后人偽作。作者問題爭論至此，在沒有新材料的情況下已無研究余地，然而因作者不明而引起學者關注的真?zhèn)渭俺蓵甏鷨栴}的討論更為激烈。

洪頤煊、伯希和、周叔迦、胡適、余嘉錫、山內(nèi)晉卿等認為《牟子理惑論》成書于漢末，馬伯樂、常盤大定、梁啟超、松本文三郎等都認為其為東晉或晚于東晉的偽作。此兩種說法各有論據(jù)支撐。

今人對此書作者、真?zhèn)?、成書年代等方面的研究有：葛兆光《“聊為友誼的比賽”——從陳垣與胡適的爭論說到早期中國佛教史研究的現(xiàn)代典范》；袁名澤《牟子及牟子〈理惑論〉辨?zhèn)巍?；李震《〈牟子理惑論〉年代等問題再探討》；張綏、常霞青《〈四十二章經(jīng)序〉和〈牟子理惑論〉辨?zhèn)巍?；楊維忠《〈理惑論〉的成書問題及思想內(nèi)容論析》。以上作者的研究考證各有側(cè)重，可相互參看。葛兆光一文文末探討了佛教史研究的現(xiàn)代方法，有助于理解和認識《理惑論》之考辨思路和方法。

二、對《牟子理惑論》版本的研究

對《牟子理惑論》包括《弘明集》版本的問題，從所見論著中來看較少受到關注。余嘉錫在《牟子理惑論檢討》“流傳著錄”一篇中提到“《弘明集》有高麗藏本、宋藏本、元藏本、明藏本，而明藏本最劣”?。

陳垣指出其中《牟子理惑論》的單刻本有兩種：吳惟明刻本（即汪道昆本）和金陵刻經(jīng)處本，并做了一定的說明。

近人劉立夫《弘道與明教——〈弘明集〉研究》一書中對《弘明集》版本做了詳述?，從篇次、篇名、版本之間的相互關系等方面做了詳細梳理，對了解其版本脈絡有很大的幫助。

此外據(jù)李小榮《弘明集校箋》?書前凡例所言，日本所編《大正藏》中《弘明集》有據(jù)宋本、元本、明本等做的?？庇洠斪鳛橹匾膮⒖假Y料。

羅艷娟《牟子校注》中論及《牟子理惑論》版本，說“本文采用‘四部叢刊本’的《弘明集》收錄的《牟子》作為底本、以‘四庫全書本’、‘四部備要本’、‘諸子百家本’和‘大正藏本’為參校本”?，又說由于條件限制未能看到吳惟明刻本。實則作者所用底本“四部叢刊本”即是吳惟明刻本，且“四部備要本”也是據(jù)吳本排印?。此外，用四庫全書本和四部備要本作為參校本也不符合校勘對版本的要求。另，文中提到“清光緒年間匯刊《百子全書》全文錄出了《牟子》。后來，清代學者孫星衍曾把《牟子》編入《平津館叢書》”?，孫星衍乃乾嘉時期學者，“后來”這一說法有誤。

由此可見了解有關《牟子理惑論》及《弘明集》版本研究方面的材料十分必要。

三、對《牟子理惑論》思想內(nèi)容的研究

梁啟超言《牟子》一書“頗以調(diào)和三教為職志”?，周叔迦認為梁啟超未能明了“文中多引儒書，以證佛理，要以曉諭世俗者，不得不然耳?！?，余嘉錫以為周說得其旨意，又提到洪頤煊?、周廣業(yè)之說是儒者立言，難除我見?。從內(nèi)容來看，《牟子》是以問答的形式論證佛教教理，而文中大量征引儒家、道家的思想與言論的現(xiàn)象，實際上反映的是佛教作為一種外來文化在輸入時與中國本土觀念的碰撞與融合，即這時的佛教是“在中國的語境中回應中國的問題”?。

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今，尤其是二〇〇七年之后，《牟子》頗受關注，所產(chǎn)生的論著多以探討其思想內(nèi)容及其相關文化現(xiàn)象為主，涉及的問題大致有：《牟子》反映出的儒釋道三教關系、其在中國佛教史上的意義及書中某一問題的專題研究等。

黃夕原《佛教初傳時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調(diào)和——讀〈牟子理惑論〉》一文，通過比較儒家和佛教在“生死”、“形神”、“孝道”、“夷夏”等方面觀念的異同，探討了當時的儒、佛關系，同時提到了牟子在為佛教辯護時，借用道家思想，體現(xiàn)了佛教與道家思想的相互協(xié)調(diào)或依附性，即張凱《〈牟子理惑論〉讀后》所說“由于‘以道解佛’，所以牟子實際上已將儒佛論爭轉(zhuǎn)化為儒道論爭，而化解儒道矛盾與沖突的途徑則在于‘以道書合儒論’，即多引《老子》關于道的論述來說明儒家之道與道家之道是一非異”?。此類文章還有陳花艷的《牟子〈理惑論〉中的三教關系》，以及通過《弘明集》全書來探討三教關系的馬建華的《〈弘明集〉研究之一——儒、道、釋論與夷夏論》等。

同時應注意，《牟子》大量援引道家思想，用“格義”的方式解釋佛教理論，尋找佛教與道家的相同之處。但同時嚴格區(qū)分了道家與道教，并對原始的道教進行了嚴厲的斥責，毛廷貴、唐峰崚《牟子儒佛道三教圓融思想研究》中詳細說明了這一點。

唐耀華、李凱旋、毛廷貴的《域外思想中國化第一人——牟子》以時間為劃分依據(jù)，著眼于牟子之前中國本土思想文化特點、以佛經(jīng)翻譯為標志的域外思想的初傳以及《牟子》對佛教思想的中國化闡釋和對后世的影響這三個方面，整體呈現(xiàn)了佛教思想傳入前后的中國文化的變遷。

對《理惑論》的專題研究則是指針對文章的某一方面，如揭示其文中反映出的親孝觀念、單論其與儒家或道家某一方的關系或?qū)幸倪M行研究。其中許多論述大同小異，不出三教關系之研究的基本話題。也有論述系統(tǒng)或視角較獨特的，如：

顧偉康《入華佛教對應儒佛關系的三個典型》選擇了《牟子理惑論》、慧遠《沙門不敬王者論》和禪宗為代表，分別對其文本和思想做了一定的解讀，分析了不同階段儒佛關系。

楊海文《中國佛教史上第一篇孟子學文獻——〈牟子理惑論〉新探》，關注了孟子思想在《理惑論》一書中的出現(xiàn)，但其中有“牟子不僅以孟援佛，還多次并稱孔孟，試圖在大思想史上提升孟子的地位”?之說，并無切實有力的依據(jù)。

四、有關《牟子理惑論》的對比研究

仇王軍《〈希真正答〉和〈牟子理惑論〉比較研究》一文，通過對王岱山用問答體寫成的一部闡述伊斯蘭教思想的著作《希真正答》和同為問答形式的《牟子理惑論》進行比較，指出兩者體裁都借鑒先秦時期的對問形式，對儒家一些根本價值有所妥協(xié)，以及論述過程中大量借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資源等現(xiàn)象，這些反映了外來文化進入中國后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互動、整合和采借。

此外還有劉玉葉《論〈文心雕龍〉與〈弘明集〉的義理貫通》、孫海洋《〈弘明集〉與魏晉南北朝論辯散文》著眼于《弘明集》與與之相關時代代表性文學作品或現(xiàn)象的比較，有助于對《理惑論》內(nèi)容的認識。

五、關于《牟子理惑論》語言文字等方面的研究

據(jù)所見當代人的著述，大多是就《牟子理惑論》的思想內(nèi)容，探討其在文化史、思想史、中國哲學等方面的意義。然而也有少數(shù)篇目從語言文字方面對其進行了解讀。

劉偉鏗《梵文Buddha譯為“佛”始于廣信》中研究“浮屠”與梵文音譯的對應和“佛”字古音古意的變遷的部分，可以參看。

曾良《〈弘明集〉字詞考?！?，對《弘明集》的幾個藏經(jīng)版本中的部分異文做了考辨，其中有《理惑論》中一詞。然而此文既是校考不同版本的字詞，本應先對所用幾個版本的情況作一定的介紹，以使文章更加明白易讀，否則即顯得缺乏條理。

羅艷娟《〈牟子〉校注》則對《牟子》全文進行了校注，前文提到作者對其所校之書的版本認識有誤，因而主要關注其注釋部分。

本文對與《牟子理惑論》相關的大多數(shù)研究論著進行了歸納和評述，還不夠全面。但總體而言，二十世紀的研究多論及《牟子理惑論》一書的來源問題，兼有對其思想、語言甚至語音方面的探索；今人則重點討論其思想文化意義，對文本本身的關注度有所下降，其中對比研究切入點新穎，通過對比更能加深對當時文化融合的體會。

注釋：

①僧佑，撰.弘明集.中華書局，2011.1.

②《隋書·經(jīng)籍志·儒家類》錄：“《牟子》二卷，后漢太尉牟融撰?！?/p>

③如其言“《弘明集》有《牟子論》三十七篇，題漢末牟融撰，按《隋志》儒家有《牟子》二卷……隋唐諸《志》并無此書”，實則新、舊《唐書》道家中都列《牟子》二卷。

④余嘉錫.牟子理惑論檢討.

⑤孫星衍自《弘明集》中錄出《牟子》一卷，刻入《平津館叢書》，洪頤煊為之作序。

⑥見《與周叔迦論牟子三書》，錄于《牟子叢殘新編》.中國書店，2001，7.

⑦葛兆光.“聊為友誼的比賽”——從陳垣與胡適的爭論說到早期中國佛教史研究的現(xiàn)代典范.歷史研究，2013，1.

⑧周叔迦，輯撰.周紹良，新編.牟子叢殘新編.中國書店，2001，7.

⑨僧祐，撰.出三藏記集.中華書局，1995，11.

⑩僧祐，撰.弘明集.中華書局，2011，1.

?洪頤煊.牟子序.1806.

?周叔迦.梁任公牟子辨?zhèn)沃倘?

?胡適.《與周叔迦論牟子三書》其一，轉(zhuǎn)引自《牟子叢殘新編》.中國書店，2001，7.

?松本文三郎.牟子理惑之述作年代考.

?余嘉錫.牟子理惑論檢討.

?劉立夫.弘道與明教——《弘明集》研究中第一章.弘明集》概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5.

?僧祐，撰，李小榮，校箋.弘明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1.

?羅艷娟.牟子校注.河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四部叢刊》所影印者，即吳氏兩《弘明集》合刻本，封面提汪道昆本，循《郘亭書目》以來之誤也，因卷首有萬歷十四年丙戌汪道昆序故。”引自陳垣著，《中國佛教史籍概論》，上海世紀出版社，2005，4.

?羅艷娟.牟子校注［D］.河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梁啟超.牟子理惑論辨?zhèn)?

?周叔迦.梁任公牟子辨?zhèn)沃倘?

?洪頤煊.牟子序平津館叢書.

?余嘉錫.牟子理惑論辯證.

?葛兆光.中國思想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6.

?張凱.《牟子理惑論》讀后.法音，2014（07）.

?楊海文.中國佛教史上第一篇孟子學文獻——《牟子理惑論》新探.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