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蛤蟆叫太陽

湯湯

上期回顧：小蛤蟆一直想知道泥潭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便鼓起勇氣跳了出去，卻意外地被一個女人帶回了家……

“至少，我知道了泥潭外面的世界，而泥潭里的蛤蟆永遠都不會知道。我該慶幸自己是只幸運的蛤蟆才對。”他稍稍高興了一點。

“我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后悔。我得想想怎樣才能平平安安回泥潭去，我總能回去的，在回去之前，我不妨好好看看這外面的世界?！彼煌５亟o自己加油打氣。

小蛤蟆躲在水缸后面，聽著外頭“哇啦哇啦”的說話聲，順便捉了幾只蚊子來吃，這里蚊子的滋味和泥潭里的，倒是差不多呢。

蛤蟆變成男孩

這只叫太陽的小蛤蟆，一直趴在水缸后面，一邊警惕地覺察著人的動靜，一邊想著回家的辦法。他很快就想到了——等女人再去挖野菜的時候，他就悄悄地跳回那個籃子，嘿嘿……

天黑了。月亮升到天空中。

一定是同一個月亮吧，小蛤蟆想，他認得它的，不管它胖了還是瘦了。

屋里的兩個人當然不知道家里來了一只蛤蟆，再說，來一只蛤蟆或者來一只老鼠，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情。同以往任何一個日子一樣，他們吃晚飯，拉家常，看電視，關(guān)燈，嘆氣，睡覺。

當他們不再弄出任何動靜的時候，小蛤蟆才從水缸后面跳出來。

月亮溫柔地照著他滿是疙瘩的后背。雖然是夜晚，卻不太黑，小蛤蟆鼓鼓的眼睛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他無聲地蹦來跳去，從院子跳進屋子，眼睛壓根兒不夠用，因為到處都是他沒有見過的東西。

后來他蹦到了床頭柜上。男人和女人在薄薄的毯子下睡得正沉。

小蛤蟆想，人原來是這樣睡覺的。

他跳下床頭柜，又跳進另一間屋子。

那間屋子里，也有一張床，床上蓋著薄薄的毯子，可是沒有人在里面躺著。

小蛤蟆想知道在毯子下面睡覺是什么感覺，于是他毫不猶豫跳到了床上，鉆進毯子里。床既柔軟，又舒適。他打了個哈欠，好困。接著又打了兩個哈欠，他就在毯子下睡著了。因為，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的心，都太疲倦了。

這一睡，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悄悄降臨了。

這只叫太陽的小蛤蟆，竟變成了一個男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一只蛤蟆在毯子下面睡上一覺，會變成一個男孩呢？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小蛤蟆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情，反正是發(fā)生了。

早上，那個叫柳笛的女人走進屋來。床上的男孩映入她的眼簾，她渾身打了一個寒戰(zhàn)，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像截木頭似的僵住了。

男孩在睡夢里咂吧了兩下嘴。

她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把她的丈夫夏樹拉進屋來。

看到這場面，夏樹也愣住了。

他們倆站在床前，久久不能離去，誰也沒有弄出一點聲響，可是淚水奪眶而出。

他們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是的，他們有過一個兒子。他七歲的時候，淹死了。

他們一直很悲傷，尤其是柳笛，她更是無法從失去兒子的痛楚里走出來。

每天晚上臨睡前，她都要給早已不存在的兒子鋪好床，和他說“晚安”；每天早上都要在床前說聲“兒子，早上好”，然后疊好被子。就好像，他們的兒子，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床上的男孩從哪里來？

他為什么會睡在我們兒子的床上？

難道是兒子的化身……

不，他和我們的兒子一點兒都不像。

他的睡姿好奇怪！他是趴著的，腦門抵著枕頭，一雙手掌擱在腦袋的兩邊。屁股在毯子底下高高地撅著，顯而易見膝蓋是屈著的。

柳笛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頭發(fā)，被夏樹拉住了。

“別吵著他?！彼p聲細語地說。

柳笛含著淚點點頭……

這時候，變成男孩的小蛤蟆，終于睡醒了。

他睜開眼睛，剛歪過腦袋，就看見了兩張人的臉。哎喲，可把他嚇壞了。

不好，完蛋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趕緊跳，趕快逃。于是他后腿一蹬，打算高高躍起?？墒窃趺椿厥?？感覺不對呢。毯子從他身上滑了下去，他還是趴在床上。

身體變大了，變笨了？

怎么變樣了？

這是我嗎？

這是一只蛤蟆嗎？

怎么瞅著，像個人呢？

他又驚又怕，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難道是在做夢？

“孩子，你冷嗎？”

“你一定很冷，你都沒有穿衣服呢?！?/p>

“你在發(fā)抖呢?！?/p>

“雖然快到夏天了，早晨還是挺涼的，我去給你拿衣服?！?/p>

柳笛邊說著，邊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不一會兒，抱了一堆放到床上。

“這些都是我兒子的衣服，你穿吧？”

“要我?guī)湍愦﹩?？?/p>

“你不喜歡？那你自己穿吧?！?/p>

可憐的小蛤蟆，不，這會兒，應(yīng)該叫他男孩了，他縮到床的角落里，緊挨著墻壁。他只看見女人的嘴一張一合，發(fā)出好聽的聲音，卻完全聽不懂她的意思。

現(xiàn)在，他能夠明確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人類，和站在面前的兩個人一樣。

柳笛和夏樹感覺到了男孩的驚恐和不知所措，于是他們相視一眼，退出了屋子。

“他看起來很害怕，好像不喜歡看到我們?！?/p>

“他似乎聽不懂我說的話。”

“是個奇怪的孩子，智力似乎也有問題。光著身子，連件衣服都沒穿?！?/p>

“而且，長得好丑。”

沒錯，男孩很丑。他不但黑，皮膚還很粗糙，不過肚皮倒是白的。一雙眼睛鼓鼓的，嘴巴真大，嘴角差不多到了耳根。

“等他不那么害怕了，我們再問問他從哪里來，好送他回家去?！毕臉湔f。

現(xiàn)在屋子里只有男孩一個人。他瞅著自己光溜溜的身體，很不習(xí)慣。他把自己從頭到腳摸了個遍。“我確實不是一只蛤蟆了，而是一個人了?！?/p>

那我是怎樣從一只蛤蟆變成一個人的呢？

男孩努力地回憶著，不過實在找不到一絲線索。

他拍拍腦袋自語道：“‘我為什么會變成人這個問題既然沒有辦法弄清楚，那就先不管了，還是換個問題想想吧——‘變成人的蛤蟆該怎么辦?！?/p>

是啊，接下來該怎么做？

跳回籃子回泥潭去，是不可能的了。

就算回到泥潭，蛤蟆們也不認識他了。

接著他又想，當個蛤蟆和當個男孩，哪個更好呢？

當個蛤蟆更好吧。

也許當個男孩也很有意思。

像我這樣有機會當男孩的蛤蟆，世界上還會有第二只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就算有也一定很少。

所以，我難道不是一只幸運的蛤蟆嗎？

嗯，真的是很幸運呢！

好吧，那就讓我好好感受一下當人類的滋味吧。這么一想，我們的小蛤蟆從心底里開心了。

他看看床上那些女人剛拿出來的東西，他是一只聰明的蛤蟆，立刻猜出這些東西是要套在身上的。他撿起它們……

當柳笛再一次進屋的時候，看到男孩把褲子套在腦袋上，而兩只腿伸進了衣服的兩個袖子里。她“撲哧”一聲笑起來，走過去疼愛地摸摸男孩的腦袋，這一回男孩沒有躲開?？吹剿认榈男δ?，他覺得她笑得很好看。

柳笛幫他穿好衣服，把他抱到地上。

男孩第一次穿衣服呢，他好奇地上上下下摸個沒完沒了。柳笛在一旁微笑著看他，雖然他是那么丑那么奇怪，可她覺得他一定是老天送還的兒子。要不然，他怎么會在兒子的床上？

一個男孩叫太陽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爸爸媽媽呢？”

“你的家在哪里？”

“你都忘了？你還能記得從哪里來嗎？”

……

無論柳笛和夏樹問什么，男孩都不回答。但是他一直在笑，露著稀稀疏疏的牙齒，嘴巴可真不小啊。

夏樹把柳笛拉到一邊問：“他的耳朵是不是聽不見？”

“或者是啞巴？”

“我怎么覺得他腦子……”夏樹指指自己的腦袋，柳笛明白他的意思，不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你說我們怎么做？”夏樹問。

柳笛很干脆地說：“在我們家住著唄?！?/p>

“可是……”

“在他沒有地方可去之前，先在我們家住著。”

“行，聽你的?！?/p>

這邊柳笛和夏樹說著話，那邊太陽覺得肚子好餓。他的腦海里閃過蝸牛啊，甲蟲啊，蚊子蒼蠅啊的影子，但這些東西現(xiàn)在讓他感覺惡心?？墒浅诉@些食物，他想不出還有什么能吃的。他捧著肚子，很苦惱。

“餓了？”柳笛走過來問。

太陽當然聽不懂。

柳笛笑吟吟拉著他來到餐桌邊，給他盛了一碗粥，看起來似乎很好吃的樣子呢。太陽等不及了，直接把臉撲進碗里去，哎喲，嘴唇燙著了。柳笛連忙拿過一塊濕毛巾給他擦擦嘴，把勺子塞到他手里。他拿著勺子很犯愁，不知做什么用。

柳笛很快明白他的難處，她笑著沖他眨眨眼：“你看著我?！?/p>

太陽不懂她說什么，但是鼓鼓的眼睛認真地看住她。

柳笛一只手拿勺子，一只手端碗，舀一口送進嘴里，她認真地做著示范?！澳憧?，就這樣，很簡單的。”

太陽懂了。他抓著勺子，把第一口粥順利地送進了嘴里，啊，真好吃，他開心得“呱呱呱”地笑了。

不是“咯咯咯”，不是“哈哈哈”，不是“嘻嘻嘻”，是“呱呱呱”地笑的。

“啊，他不是啞巴?！毕臉涓吲d地說，“不過，笑起來真像一只青蛙。”

太陽喝了一碗粥，肚子還有些餓。

他不會說“還要”，他只能端著碗看柳笛。

“還要？”柳笛又給他盛了一碗，太陽咧開嘴又“呱呱呱”地笑了。

太陽一口氣喝了四碗粥，他真想知道，剛才吃的是什么。

他指著碗，只能“啊啊”地問。

柳笛誤會了他的意思，又盛了一碗。太陽直搖頭。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太陽指著碗，“啊啊”的，他只會“啊啊”的。

夏樹猜測道：“他也許在夸你的粥煮得好吃?！?/p>

“我知道了?！绷呀械溃钢肜锏闹?，說，“粥。”

“粥?！碧柡馗睢?/p>

“對，粥，這叫粥?！?/p>

“粥?！?/p>

太陽學(xué)會的第一句人類的話就是“粥”。